第284章 城门大开,回首夺剑


  朱祁镇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些话,他在自己的肚子里边,已经憋得太久了,憋的自己总想要怒吼出来,仿佛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内心的不甘于忿闷,而今天,在这京师的城下,当着数万明军将士,他大声地吼了出来,自然是无比畅快,念头通达。
  而这些可都是没有一丁点水分的实在话,没有人能够指责朱祁镇在撒谎,更不可能有人跳出来指责朱祁镇在颠倒黑白,因为这一些都是事实,大明,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事实。
  看着那死寂一片的京师城头,看着那表情木然,无言以辨的于谦,朱祁镇再次扬眉开口:“……朕做事,自问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诸位先皇,对得起大明的江山社稷,更对得起我大明万万黎庶。而他呢?”
  “不念兄弟情分迎朕归明也罢,不念传位于他,望他能重振大明天威的厚望也罢……可他怎么可以,为了私心独利,做出那等骨肉相残,甚至于以阿堵之物贿赂臣下,以谋废立太子这样的混账荒唐事来?!”
  朱祁镇的怒吼声仿佛完全地充溢了这片天地,九霄雷霆之威,不外如是。
  “朕今日入京,就是要问一问他,身为堂堂的大明天子,大明的皇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为国效,天子若此,万民上效,诸位先帝于九泉之下,如何得安,我湟湟大明朝国体何存,泱泱天朝国威何在?!”
  “朕现在,亦要问一问于卿你,朕入京师,这些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听到了那朱祁镇指名道姓的责问,脸色灰败的于谦险些站不住身形。是啊,难道还不够吗?当今天子与上皇之间,略一比较,就算是个三岁的娃娃也能分得出好歹来,他于谦,难道智商还不如三岁的孩子?
  城上的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这位大明的兵部尚书身上,都想知道,这位声明赫赫的兵部尚书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城门一开,朱祁镇率领这近三万骁勇的边军精锐长驱直入,那位如今卧于病榻之上的朱祁钰焉是这位太上皇的对手?以朱祁镇如今的声势威望,重临帝位,怕是文武百官之中赞同者,要占到十之八九,可谁又能保得定朱祁镇会不会在上台之后,一如那太宗皇帝一般,大肆残杀建文帝的臣子?
  可是,若是不让朱祁镇这位大明的太上皇陛下入城,那理由呢?朱祁镇的那番话,已然获得那城头之上的京营将士们的认同与肯定,自己若真断然拒之。
  真把朱祁镇给惹恼了,那到时候,大明朝,怕是又要再经历上一场靖难之役,到时候,天下黎民,怕是又会陷入战火离乱之苦,天下百姓,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被殃及。
  两难,于谦绝望地发现,摆在自己身前的这两条路,都是那样的鲜血淋淋,荆棘丛生……
  “还请尚书大人,早做决断。”这个时候,杨洪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到了那神情恍惚的于谦身边,深深一躬沉声劝道。
  而杨洪身后十数名将领,亦随同那杨洪朝着那于谦长施了一礼,虽未开口进言,却也已然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杨老都督,你,你们……”于谦霍然转过了身来,看着那须发苍苍的杨洪,看着其身后边那些体身雄壮,神完气足的将军们,看到他们如此态度,于谦心里边不禁一凉,他知道,自己的命令他们或许现在会听,但是,会听多久呢?
  “罢罢罢,于某,就再为当今天子,做一件事吧,也算是圆我们的君臣之义。”于谦苦笑半晌抬起了头来,脸上再次恢复了血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凝目望向那城下的朱祁镇。
  “上皇陛下,微臣愿开城门,但是有一个请求,不知上皇陛下可否答应,若是上皇陛下答应的话,微臣愿意打开城门,以迎上皇陛下御驾。”
  朱祁镇,略略一思,便已然明白于谦的大约意思。不禁哂然一笑朗声道:“于卿,汝之所思,欲让朕所允之事,莫不是饶过那朱祁钰父子?”
  不待那于谦回答,朱祁镇便接着高声言道:“朕终究是他的兄长,朕做不出那样骨肉相残的事来,朕可以在此,当着数万将士的面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朕在此立誓,不论是朱祁钰父子,或者是朝中诸臣,只要愿意为大明之稳定安宁,不做出过激之事的,朕必既往不咎。决不妄杀一人。”
  听到了朱祁镇之誓言,于谦仿佛卸掉了肩头上的最后一副重担一般,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略退一步,然后朝着那城下的朱祁镇长躬及地。“臣相信陛下言出必行,如此,臣无话可说了,杨大都督,烦劳你传于某之命,打开城门。”
  “末将遵命,来人!速速大开城门,以迎上皇陛下!”杨洪总算是长吐了一口大气,如此一来,大事定矣。而方自在吩咐下属的当口,突然听到了耳边传来了呛啷一声兵刃出鞘声,杨洪不禁猛然转过了头来,正好看到了那一脸平和的于谦正将那柄出鞘的利剑往那颈项上横抹过去。
  不由得大惊,老当益壮的杨洪一个跃步,带着手护的大手猛然一把抓住了那柄已然搁于颈顶上的利剑,不过那于谦的颈项皮肤已经浸润出了血丝,顺着那柄长剑雪亮的剑身流溢而下。
  “于大人!”杨洪终究是武人,力气虽然已过壮年,却也不是于谦所能敌得住的,大手一拉,便将那柄利剑给劈手夺过。抬手扶住了那颈项鲜血正涌的于谦,不禁大急喝道。
  “老都督何必……”于谦张了张嘴,只说出了这几个字,便疲惫地闭上了眼,不再言语。
  “快给于尚书包扎起来。”杨洪顾不上自己那只夺剑的大手手指尚在流血,赶紧将那于谦平置于地面上,厉声喝道。
  “于大人如何?!”周围那些方才被于谦的举动给惊呆的诸将都涌了过来。
  “幸好老夫察觉及时,虽然剑创不浅,不过还能说话,应该没有什么大碍。”杨洪接过了旁边的亲兵递过来的布条,将自己受创的右手包裹起来,一面向着周围诸解释道。
  听到了这话,那些亦受过于谦提拔和看重的将军们都不由得长出了一口大气,要是真把于谦逼死在城头之上,对于他们而言,实非所愿。
  杨洪转头看了一眼城下,再次厉喝出声:“快,立刻打开城门,以迎上皇陛下。还有,给本都督看好王诚等人,莫要让他们趁乱跑了!”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回头朝着那把自己送出了朱祁钰寝宫的王勤拱了拱手。“王公公您快回去吧,既然陛下有见好之势,卢某总算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宫禁内外,还得烦劳卢指挥使多多用心才是。莫要让人挠了陛下静心安养。”王勤止步笑道。
  “王公公放心吧,卢某可从未敢有懈怠之心。”卢忠与那王勤道别之后,缓步顺着那青石铺就的地面向前而行,而脸上的笑容消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难以遮掩的阴云。
  这些天亦经常留于宫禁之内,因为他很紧张,或者说他对于自己的处境分外的紧张,他原本不过是锦衣卫里边的一个小小的百户,过去,为了能够往上爬,在那时候,他设法投效于了孙继宗的门下,成为了那孙继宗部下的一名得力干将,而之后,在孙继宗的信重之下,从百户到副千户,然后从副千户到了千户,到了指挥佥事,成为了孙继宗手底下得力的干将。
  而就在这个时候,土木堡之难一生,朱祁钰被推上了位,而卢忠,思来想去,以最短的时间作出了一个决定,投靠到了新皇麾下,这自然在那尚无任何根基,迫切地想要主掌一切的新皇帝朱祁钰的回报,成为了新的锦衣卫指挥使。
  只一转眼,就将自己的老上司,原本自己畏之如虎的孙继宗给踩在了脚下,这让卢忠很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可是,这两年多来,他这位新任的锦衣卫指挥使的日子,过的也是不怎么舒坦。
  虽然锦衣卫系统已经归属于他管辖,可是,被那朱祁钰寻了一个借口降了职的孙继宗却仍旧牢牢的卡在锦衣卫系统之内,更何况,那孙继宗主掌锦衣卫系统十数载,可以说锦衣卫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人身上不刻着他孙继宗的烙印。
  而他卢忠,虽然也有才干,可是,面对着一个四面皆敌的锦衣卫系统,一开始,可以说是步步维艰,而花了近两年的时间,连拉带打,那孙继宗所能说话的分量是越来越小,而卢忠的在锦衣卫内部的权势越发地大,这让卢忠已然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可是,谁能料想得到,那位远在边镇宣府的太上皇,原本看似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靠山毫无威胁,虽然他在那宣府镇搞风搞雨,可终究只不过是在宣府那样的北疆之地,再怎么也不可能威胁到当今天子。
  可是谁也没有料想到,今岁夏初以来,太上皇的一系列举动,让那卢忠不由得开始紧张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仁寿宫危
  而在十数日前,听闻朱祁镇率大明边镇十数万精锐在大草原上取得了前所未有之大胜后,并没有遣散诸军,反而驻扎行营于满套儿时,卢忠不由得开始寝食难安起来。而在朱祁钰病倒之后,卢忠越发地紧张了起来,每日往宫里边跑的更勤了。
  生怕自己的靠山出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如果那朱祁镇再次得势,自己的下场,想一想卢忠都觉得不寒而栗。
  抬起了头,看着那碧蓝色的天空,卢忠不禁深吸了一品气,无论如何,都只希望朱祁钰能够快点好起来,只要自己的靠山还是大明的天子,那么,就凭朱祁镇那两三万人在京师城外,怎么也闹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来。那么自己的安全就自然有着保障,而自己仍旧能够继续活得滋润无比。
  “咦,那是什么?”卢忠走行到了那乾清门外,不想看到了远处的天空那寥寥的烟气,似乎是从宫禁之内的东南方向冒出来的,不由得勃然变色。
  而这时候,已然有侍卫气急败坏地正向着这边冲来,被那卢忠给拦住喝问,这才知道,那紫禁城南的东华门与午门之间的一处宫殿陡然发生了大火。
  卢忠方自随着这名侍卫欲赶往那发生了火灾的紫禁城南,却又接到了另外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会昌伯长子孙继宗率数千家丁死士,由西安门入了皇城,与那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吉祥里应外合,杀了镇守西华门的镇守宦官王喜,如今,正在与往援的武骧卫精锐激烈交锋,不过,事起突然,而且对方突进入宫城的数量越来越多,怕是那些已经集结往援的武骧卫士们顶不了多久了。
  “孙继宗?!那条老狗居然胆大妄为至斯。”卢忠脸色青白,咬着腮帮咯咯作响,不过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你速速赶往乾清宫告知陛下,赵奎,杜胜,你们二人立即给本官召集人马,本官现在就去拜见太皇太后娘娘……”话到最后,卢忠双眼细眯,嘴角弯起了一个狰狞狠厉的弧度。
  听到了卢忠的命令,这几人都不由得心头一凛,恭声听命。卢忠带着两百余名侍卫径直朝着那仁寿宫直扑而去,他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实际,对方现如今已然攻入了宫城之内,必然是想着要为了那朱祁镇开路,设法挟持住朱祁钰。
  而自己只要能够控制住太皇太后,如此一来,孙继宗必定会投鼠忌器,到了那时候,城内诸卫得知了消息及时赶到的话,那主动权可就在自己这一边了。
  “什么?!”张永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听得那名被卢忠吩咐赶来报讯的侍卫所言,不由得脸色大变,而另外几名宦官的表情也都如同一辙。
  朱祁镇率领着数万边军精锐就在京师城外虎视眈眈,这倒也罢了,毕竟京师城廓高大厚重,就凭朱祁镇那丁点兵力,怎么可能攻入城内,更何况王诚已然赶去了城上监督,想来,此事应该无忧。
  可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孙继宗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候,突然发动。如此一来,让他们觉得这天仿佛都要塌了似的。“这,这如何是好,咱们要不要把这消息告诉万岁爷。”那王勤急得直搓手,就欲往那乾清宫里闯去,却被那兴安喝住。“站住,万岁爷身体如今才略略好早,而你这个时候,去打扰万岁爷,就不怕万岁爷急怒之下,发生什么不测吗?”
  “那该如何是好?”舒良亦同样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这个时候,接连发生的突然大事,已然让他们的阵脚开始大乱。一想到孙继宗手底下那数千亡命之徒真要冲到了这里,自己这些人别说是荣华富贵了,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既然宫禁不宁,不若我们保护万岁爷先离开宫禁,待诸卫将那些叛逆之辈拿下,我们再回宫中如何?”张永亦不由得有些乱了手脚。思来想去,却拿不出一个好办法,不由得开口询问身边诸人。
  几名朱祁钰的心腹宦官听到了张永之言,不由得纷纷意动,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兴安却抢先一步站了出来表示反对。“万万不可如此。”
  “兴公公您此言何意,莫非你是想让万岁爷陷于危机之中吗?”那舒良转过了脸来,神色不善地道。
  兴安冷笑道:“舒公公,你既然觉得咱家怀有异心,那咱家倒要问问诸位,万岁爷重病,卧榻不起,你们准备如何保护万岁爷出宫,出宫之后,又欲往何处去?”
  “这……”张永不由得一呆,的确也是,就朱祁钰如今的身体状况,这样一折腾下来,怕是更加的危险,更何况出了宫,谁知道宫外还有没有其他埋伏。
  而那兴安又继言道:“万岁爷移驾出宫,这会造成多大的震动,事稍有不慎,若是传扬出去,这不是更容易自乱阵脚吗?”
  “依咱家之间,传喻诸门严加戒备,让宫中诸卫向乾清宫靠拢过来,保护到万岁爷的圣驾,既然那卢指挥使已经赶往仁寿宫,那么我们现如今最需要做的不是动,而是等,毕竟,有胆敢随着那孙继宗作乱的毕竟是少数,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从容应对,料想应无大碍。”
  兴安的这番听得诸人都频频颔首认同,对啊,毕竟这里是京师里边,自己这边肯定是人多势众,再加上京师之内,光是亲上直二十六卫的兵马,就足以把这些乱党给灭上好几个来回,怕个鸟啊?
  重要的是,只要稳守住乾清宫,待京师诸卫赶至,就那几千乱党还真不是下饭的菜。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这么定吧,立即告之宫中禁卫,赶来乾清宫守卫,不得打扰了万岁爷的圣驾,再遣人命令诸卫赶来宫中平乱。对了,速速去将贵妃娘娘,还有皇子接来乾清宫,另外还有别忘记了张太妃,这几位要是谁出了一点差池,咱们几个的脑袋就算是全砍了也抵不了过失,明白吗?”张永思量了一番,的确,兴安的法子看似有些冒险,却又是目前而言,最佳的选择。
  看到这些名宦官都认同了自己的建议,决定固守于宫禁之内,兴安心头不由得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可是那眼中,却仍旧阴郁。如此一来,只要那朱祁钰没有离开宫禁之地,那么,事情就不会出现太大的变局,而现在,那卢忠却带着数百侍卫赶往那太皇太后的居所仁寿宫。
  若是真让卢忠那厮抢了先手,挟太皇太后为质的话,到了那时候,怕是向来仁孝的太上皇……
  “罢罢罢,咱家已经尽了力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而已。”兴安苦笑着摆了摆头,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在那些高大雄伟的宫殿群间,显得更加地矮小与苍凉。
  对于那兴安的落寞和阴郁,张永等人并不以为意,此刻的他们更在意的是那些侍卫们什么时候能够到达乾清宫,如何能够把整个乾清宫内外保护得滴水不漏。
  大明帝都京师的德胜门,终于缓缓地打开,而朱祁镇在数百侍卫的簇拥之下,率先进入了京师城内,看着那豁然大开的城门,看着那条直通至地平线尽头的街道,看着那些站于大门两侧的大明将士,看着那些显得有些疑惑甚至是惊愕,于那民宅之内,阁楼之中,正向着这边悄悄打量的京师百姓。
  “臣等迎驾迟来,请陛下治罪。”杨洪看到那朱祁镇纵马入了城门,当先拜倒于地。侍立于城下的数千明军将士,还有那些将军们,亦随之拜伏于地。
  朱祁镇松开了马缰,翻身下马,缓步行至了那杨洪跟前,亲手将这位闻名久矣,却一直未见其面的大明名将给搀扶了起来,看着这位须眉皆白,犹自精壮的老将军,朱祁镇不禁笑道:“久闻卿之大名,草原莫不畏之如虎,闻则丧胆,甚慕卿之威名。今日得见老将军真容,甚慰之。”
  “不敢当,微臣区区虚名尔,边塞数十载,却未能平息草原窥我中原之心。而陛下短短两年间,翻云覆雨,百年大明之劲敌,转眼尽化云烟,倒真让微臣越发地觉得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杨洪略退了小半步,朝着朱祁镇恭敬地俯首为礼言道。
  “呵呵,非是卿老,而是卿之虎子,已步入盛年,昔日,不过一位杨王。而今,不单汝膝下三子,更有诸多年轻悍将,纷纷涌现,朕得尔等之助,方才能获得此前所未有之胜绩。”朱祁镇回首扫了身后那些随之已然步入了德胜门城门的石亨叔侄,还有杨俊、杨能,还有数位总兵。若不是他们竭力相助,自己,焉能够以胜利者的姿态,以草原征服者的身份,重新踏足大明的京师之地。
  “大明万万黎庶能得以安居乐业,不论是镇守边陲的边军将士,还是你们这些拱卫着帝国心脏的军人,皆功不可没。大明,会记住你们……”朱祁镇转过了头来,大手一划,厚重而富有张力的嗓音经过了那门洞的扩音,显得更加的雄浑,仿佛能够渗入到那些将士们的灵魂深处。
  不论是那些随其而至的边军将士,又或者是这些方才还在城头之上对他带着敌意的京营大营的兵马,皆不由得内心一阵激荡。
  而此刻,平躺在一张门板之上,脖间白布血迹斑斑、面白如纸的于谦听得此言,不由得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带着一丝难言的苦笑,再次合上了眼帘。


第三百零二章 胜券尽握!
  “预备,射击!退后,第二列,预备,射击!”随着那些军官们的号令声,已然列成了射击队形的上皇亲军士卒纷纷开火,随着那一排排的火枪的轰鸣声,那些扑过来的宫中侍卫再次留下了一地的尸首,折返身逃回了那些身后的房间或者是大树后,地面上,已然躺倒过数百具尸首。
  一位腾骧卫千户哭丧着脸,一拳恨恨地砸在了那身边的大树上。“这他妈哪是单眼火铳啊,连信香和引线都不需要,光是这速度,怕是比咱们京师大营的三眼铳慢不了多少。”
  “那又如何,老子不信他们那枪不会坏,咱们拿人命去填,就不信拿不下这些叛逆。”腾骧左卫卫指挥使张宝脸色铁青得怕人,他是张永的干儿子,这个时候,他焉不知道,如果真没有办法,把这些分明就是效忠于那朱祁镇的乱臣贼子给镇压住,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但会变成泡影,就算是自己的脑袋有九个,也不够让他们砍的。
  “张大人,现在怎么办?弟兄们实在是冲不过去啊。”一位肩膀浸出了血水的副千户有些踉跄地冲到了这位长官跟前,一脸沮丧。
  “混账!继续冲!这些都是叛逆,咱们要不把他们给堵回到,到时候,万岁爷就会要了咱们这些人的脑袋,懂吗?!”张宝不由得一把揪着了这名副千户胸口的衣襟怒喝道。“你他娘的怕什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告诉弟兄们,给本指挥使拼命,杀一叛逆,赏银五十两,杀孙继宗那条老狗,赏银万两,封侯!若是有临敌怯战而逃者,诛!”
  听到了张宝这话,原本就杀红了眼的那名副千户眼珠子这下就更红了,恶心狠狠地一咬牙,握紧了手中那柄战刀。“是,末将拼了!弟兄们,再跟老子冲上去,指挥使大人有令,杀一叛逆,赏银五十两,杀孙继宗,赏银万两。封侯!”
  不管那张宝有没有封侯的权利,现如今,不冲上去,会被自己人给干掉,啥好也落不着,真要冲了上去,干掉一个,至少还能捞点银子,要真万一自己命好,把那孙继宗宰了,能够封侯,那可真是鱼跃龙门,一步登天了。
  且不管其他的,至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句话经典地诠释了现如今诸人的心情,这一次,千余腾骧左卫的士卒再次疯狂地嚎叫着扑了出来,有些人也拆下了副近房屋的门板或者是其他的东西作为遮蔽物,以期望能够靠着这些东西的抵挡,保护住自己不受那些叛逆的火枪的袭击。
  “这些狗杂种看样子要发疯了!”袁彬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星子,身上披挂的铁甲甲隙仍旧不停地渗着血,不过现如今他浑然忘却了那肩头上的伤痛,紧紧地盯着那前方那些发狂地嚎叫着向着这边再一次发起了冲锋的那些腾骧卫士卒。
  “可惜咱家离了御马监终究太久了,不然,这些混账,焉敢不敢咱家的军令。”而站在那袁彬身侧的曹吉祥亦好不到哪儿,身上的铁甲上好几处都甲片翻卷了起来,而腰腹上已经都打上了厚实的绷带,要不是身上铁甲的保护,还有那些随其同来的心腹藩将和士卒的拼死顽抗,方才在那钟鼓台上,曹吉祥早被剁成了肉泥。
  虽然袁彬等人率领援军及时赶至,可是,不到盏茶的功夫,到那袁彬等人杀散宫门上的那些武骧卫士卒时,曹吉祥带过去的近百人,已然倒下了大半。而被保护在中央位置的曹吉祥也挨了好几下,可见战况之危急惨烈。
  “没关系,来多少人,咱们就吃掉他多少人,上皇陛下的亲军的战斗力,那可不是吹出来的,相信他们就好。”袁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了抿那干裂开来的嘴唇,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可是此战若是拖延得太久,怕是对咱们,对上皇陛下不利啊。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可都多在皇城附近,若是他们得知了宫禁之内所发生的事情,赶来增援,到了那时候,怕是……”曹吉祥朝着那袁彬谦恭地道,至从决定要投效朱祁镇之后,对于朱祁镇身边的诸人虽然不太了解,可是这位从朱祁镇被俘开始,就一直追随于朱祁镇左右的袁彬,他还是早有听闻,而今,朱祁镇更是把攻入京师宫禁这样的重任托于袁彬和孙继宗,可见朱祁镇对其的信重。
  “无妨,西华门与西安门皆在我手,更何况,亲军上直二十六卫中,可有着诸多的勋贵子弟于其中担当要职,而这其中,亦有不少早已经倒向了我们,比如那位武安侯郑能,成国公朱勇嫡子,执掌金吾右卫的朱仪,还有那忻城伯赵昌,顺昌伯王岗,以及英国公的两位弟弟张輗、张軏……”袁彬不紧不慢地从口中吐出了一个接一个令那曹吉祥触目心惊的大名。
  哪怕是在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曹吉祥仍旧是给震得小半晌才回过了神来,打量着那正把全部注意力投向战场方向的袁彬,心里边不由得连连咋舌不已。
  这其中不少人,可都是勋贵中的勋贵,如今可都是主掌着京中宿卫或者是京师大营兵马的都督,又或者是指挥使,指挥佥事之流,若是这些人皆投效于那朱祁镇的麾下,如此看来,当今天子朱祁钰与朱祁镇之间的这场争夺,实在是半点胜算也无。
  而袁彬所担心的恰好与那曹吉祥相反,曾经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如何能够进入宫禁之内,毕竟,上皇陛下有言,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快的方式解决掉一切问题。
  拖延得越久,那事情就会越闹越大,到了那个时候,想要收拾摊子,那就难了。而现在,西华门和西安门皆在忠于朱祁镇的那些勋贵和死士的控制之下。而大批的人马已然前扑后续的冲入了宫禁之内。
  虽然在短时间之内无法占据到优势,可是,对方却也没有办法堵住缺口,相信,过不了多久,只要朱祁镇这位太上皇陛下及时进得京师,如此,大势必可短时而定。
  而想通了此节的袁彬转头向着北方望了过去,看向那仁寿宫的方向,一想到那孙继宗在夺下了西华门,驱散了第一波敌军之后,便心急如焚地只带着百余骑兵,便径直朝着那仁寿宫赶了过去。
  袁彬也很清楚,太皇太后的安危的确十分重要,所以,这才没有横加阻拦,而就在方才,袁彬看到那些武骧卫的兵马对自己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之后,又遣了五百余人在那曹吉祥所遣的向导带领之下,赶往那仁寿宫处增援。
  “只是不知道那孙继宗孙老国舅那边的情形如何……”
  “大哥,外面情势如何?”孙太后仍旧留在那佛堂之内,青烟冉冉,佛堂正中所供奉的观音菩萨像显得分外的宝相庄严,手中拔转着那串紫檀木珠的孙太后看到了那守在佛堂之外,按着腰间战刀刀柄正不停踱步的孙继宗,不由得轻声低唤道。
  “娘娘尽管放心,微臣所带来的百余骑兵皆是精锐之士,其中还有三十余人乃是上皇陛下的亲军,悍勇无匹。再有那王勇王大人所率的仁寿宫侍卫协防,无甚大碍。”孙继宗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震得孙太后不由得脸色一白,而紧接着,又是数声暴鸣传了过来。
  “娘娘勿忧,这是那些上皇陛下亲军所携带的手雷,此物虽小,却声如雷霆,一旦掷出,十数步内,绝无活物。”孙继宗瞅了一眼远处那战况焦灼的仁寿宫正门,一面解释道。
  听到了这话,孙太后不禁低宣了一声佛号。“陛下的亲军连这等事物也用上了,看来,那卢忠也是真急了。”
  从那孙继宗的眉眼之间,亦看出了情势怕是有些不妙,孙太后拿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朝着那孙继宗正色道:“大哥,你还是先过去吧,兵无主将,焉有战心?哀家就在这小佛堂里,为皇帝祈福。”
  “既如此,那微臣就先行告退,娘娘尽管放心便是,无论如何,微臣定然护得娘娘周全。”孙继宗也知道现在不是继续客气的时候了,朝着那孙太后匆匆一礼,决然地转头向着那十数名守在佛堂外的侍卫郑重地交待了几句之后,便朝着那仁寿宫正门赶了过去。
  “大人,外面的侍卫越来越多,他们已经从其他的宫门处拆了门栓来作撞门槌,方才被一波手雷给炸退了,可是,仁寿宫实在是太大了,就凭咱们的人手,根本就没有办法照顾周全。”一名朱祁镇的亲军军官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向着那赶了过来询问情况的孙继宗答道。“希望袁大人那边能够尽快地遣援军过来。不然……”
  孙继宗点了点头:“袁大人应该清楚咱们这边的情况,再加把劲,一定要守好仁寿宫。来人,让那些宦官都给本官过来帮忙,让他们去堵在宫门后面去,让那些士卒去墙头拒敌!……”
  而此刻,就在这仁寿宫正门之外,脸上被方才那密集而暴烈的爆炸开来的弹片给擦破了一长条血口的卢忠正拿着一条丝帕捂着那仍旧在沁血的伤口,一面大声地咆哮,督促着那些侍卫再次举起了那沉重的巨木门栓,在更多的侍卫的弓箭和火铳的掩护下,再次向着那仁寿宫的宫门发起了进攻。
  而随同而来的亲军身上所依赖的手雷原本就不多,方才在那西华门作战之时便用了一些,而现如今,这些侍卫们亡命的进攻之下,亲军手中的手雷就已然告罄。
  而那仁寿宫的宫门,在那些侍卫们的撞击之下,那厚重的木料已然发出了难听的撕裂声,而门后的漆面已然开始脱落,甚至炸起了被撞断的木茬……


第三百零三章 身后的刀光,飞起的人头
  “给老子加把劲,那些叛逆快要顶不住了。”卢忠招呼着更多的侍卫,向着那仁寿宫正们扑过去,方才那种声震如天雷一样的玩意儿已经很久没有再响起,说明对方手中这样的利器怕是也金贵,至少没有携带过来多少,这正给一人多势众的侍卫们更多的机会。
  一面用手把铳向着墙上还击,一面咬着牙,保护着那些正在撞门的侍卫,很快,原本坚如磐石一般的仁寿宫大门已然开始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在那卢忠的激励之下,更多的侍卫犹如浪潮一般地向着那仁寿宫宫门碾了过去。
  很快,在那些侍卫们不惜代价的疯狂进攻之下,那宫门再也承受不住那些身强力壮的侍卫们疯狂的撞击,在发出了一连窜难听刺耳的摩擦声后,轰然倒塌,而就在这一瞬间,那些进攻仁寿宫的侍卫们不由得齐地发出了兴奋的欢呼。
  而就在那近百名堵拥在那宫门处的侍卫们随着那宫门的轰然倒塌,扑入了那仁寿宫内的瞬间,随着宫门内的一声喝令声,密若暴豆一般的暴鸣声轰然作响,原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转瞬间变幻成了临死前的哀嚎与惨叫。
  仁寿宫内距离那宫门三十余步处,早已经列好了阵形的那些仁寿宫侍卫以及随孙继宗赶来增援的士卒在击发了手中的火铳之后,纷纷挥起了手中的战刀,怒吼着朝着那些侵入宫门的带刀侍卫扑了过去,纠缠在了一起。
  而这一刻,孙继宗也已然拔出了战刀,在十数名家将的保护之下,紧张地观察着眼前的战况,喝令着那些从另外两处侧门赶过来的侍卫上去阻拦那些即将攻入宫中的侍卫,一面焦急地等待着援军的到来。
  而在这个时候,卢忠却听到了左则那个通往这仁寿宫前大道的那扇大门处传来的激烈厮杀声,而就在卢忠错愕地转首张望之时,却看到了那侧后方的宫墙上露出了数十个人影在抛掷着什么,之后,就是一团团火球在那天崩地裂的密集轰鸣声中爆炸了开来。
  这一下子,数十枚手雷一齐掷在了这一条宽度最多三丈的仁寿宫前大道上,让那些根本就没有想到孙继宗的援军会来得如此之快,正在堵在了那宫门外的带刀侍卫们死伤惨重,这下子,原本高昂的士气瞬间坍塌。
  这样原本只应该出现在火炮上的破坏力,却在这狭窄的仁寿宫前的大道上展现出来,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遮蔽物的侍卫们很快就丧失了斗志,开始溃散,甚至有些侍卫干脆伏地而降。
  而卢忠却没有那样的好命,在第一波的援军那种疯狂不计成本的手雷战术之下,卢忠虽然被侍卫给团团地保护住,可是不幸的是恰好就有一枚手雷在他身前数步爆炸,虽然那些致命的弹片让那些心腹侍卫给拦住了,可是那种暴烈的爆炸,仍旧让他失去了知觉,而最终被带到了那孙继宗的跟前。
  仁寿宫之危终于得解,总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的孙继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冷冷地打量了已经被捆住了手脚的卢忠一眼。不禁笑道:“卢指挥使,你还真不愧是那朱祁钰的死党心腹,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居然还妄想着挟制太皇太后,怎么,想要鱼死网破吗?”
  卢忠两眼怨毒地死瞪着那近在咫尺的孙继宗,到了这个地步,卢忠已然完全地绝望,在占据了那么大的优势之下,眼看着就要将那仁寿宫攻下,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的援军来得那样的快,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己的优势就转瞬化为了乌有,而自己甚至连逃脱的机会也没有,就变成了阶下之囚。
  “孙继宗,你也用不着得意,你以为,就凭着这点人,就能把京师闹得天翻地覆不成?别忘记了,京师还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京师二十万精锐、亲直上二十六卫亦在。如今,怕是各卫和京师精锐正在赶来。到时候,你们整个孙家,别想有一个活口!”卢忠咬着牙根,怨毒地诅咒道。
  对于那卢忠怨毒的目光,孙继宗冷冷一笑。“可笑啊,你以为,现如今,京师还在你们的掌控之中吗?”
  旁边,那位赶来增援的都督张軏一脸的鄙夷之色,扫了那卢忠一眼:“杨大都督已然打开了城门,恭迎上皇陛下入了京师,怕是现如今,上皇陛下的御驾,正在往紫禁城而来吧。”
  “什么?!”听到了这个消息,卢忠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丁点的血色。对于他而言,最大的凭依就是京师终究是在当今天子的手中,哪怕是自己让那孙继宗给宰了,相信只要当今天子一旦下旨,那孙家一门,都得替自己陪葬,可是现如今呢,掌管京师大营的杨洪居然在这样的时候,向着那朱祁镇开城纳降。
  不过他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地朝着那张軏反驳道:“你休得胡言诓老子,有王诚王公公,还有于尚书在,真敢降了那朱祁镇,也得问问他们两位答应不答应。”
  “呵呵,奸宦王诚已然为杨大都督擒下,至于于尚书于大人,被上皇陛下以大义斥之,羞愧难言,若非是杨大都督阻拦得快,把是现如今那位于大人早已经是尸首一具。”张軏脸上的嘲弄之色更甚。
  听到了这话,卢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心里边的最后一丝丝希望也已然破灭。他很清楚,若是朱祁镇真的进了京师,那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拦得住他重登帝位,夺回皇权了。
  看到了那卢忠一副心丧若死的模样,孙继宗淡淡一笑,摆手吩咐道:“看好他,留待上皇陛下亲自处置便可。诸们,守卫好仁寿宫,切莫让那些忠于朱祁钰的那些人钻了空子,惊吓了娘娘,影响到陛下的大计。”
  “想来,上皇陛下怕也该快到午门了吧。”看着那卢忠被押下,孙继宗打量了一下周围,看到那些士卒正在清理着那宫门处的尸首,包扎伤患,并且还在那里设置障碍,以防万一。
  都督张軏抚着颔下长须轻笑道:“放心吧,上皇陛下身边可不仅仅有他所率领的两万余边军精锐,杨老都督也率京营兵马相随,有谁敢不开眼的上前阻拦,那就真是自寻死路了。”
  就在那宽阔的大街之上,两千余明军士卒簇拥着数十骑,除了一员武将和其亲军之外,另有十数名侍卫和一名宦官,正沿街朝北疾行。
  “快,都给咱家再快一些,要是厂公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万岁爷着恼,你们这些人的脑袋别想还没安稳的呆着脖子上。”那名宦官气急败坏地催促着那些士兵,而那名率队的武将不由得皱眉喝道:“陈公公,士卒们已经尽了力了,再快,怕是还没到德胜门全军就得都趴下了,到时候,难道陈公公你欲孤胆而上那德胜门擒下杨老都督不成?”
  “孙总兵,咱家也是为了您好,你莫要忘记了,咱家和厂公可是奉了圣命监军,若是厂公有个万一,咱们可谁都不好交待啊。”那名宦官回过了头来,看到了那名武将一脸的不忿,陪起了笑脸,可是话却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那位被他唤作孙总兵的武将只能闷哼了一声,悻悻地继续打马前行。就在两刻钟之前,收到了传来的消息,那杨洪居然拘禁了主掌此次京师门禁的东厂厂公王诚,而其干儿子,在那阜成门当监军的陈守桂自然是惊怒交加,于是威逼着那阜成门守将总兵官孙镗领兵往之,孙镗原本不愿意,可那陈守桂毕竟乃是代表着天子的钦差,最终孙镗只得悻悻然地着令副将守卫城门,自领着两千兵马,随同那陈同桂一同赶往那德胜门。
  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大队人马刚刚冲至了那街口之时,却看到了大队的兵马挤满了街道,为首者身着明黄色铠甲,在数员大将的簇拥之下正迎面而来。那孙镗定眼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勒住了身下的坐骑。虽然那朱祁镇离京两年有余,可是那孙镗终究是见过他的,更何况朱祁镇的左右,大都督杨洪与那石亨伴驾而行,孙镗几乎在看到了那朱祁镇的第一眼就已然明白了出现在眼中的这位到底是何人。
  那陈守桂脑子也不差,几眨眼间就明辨了来者是何人,不由得脸上露出了喜色,拔出了腰间的弯刀。“给咱家杀上去,拿下那朱祁镇,万岁爷必有重赏……”
  话音未落,那恰好落后陈守桂半个身位的孙镗亦同样拔出了腰间的战刀,带着一脸的狠决,扬起了手中那柄寒光四溢的战刀,狠狠地挥下,划出了一条诡异的弧线,斜切入了那没有任何防备,正在那里叫嚣不停地陈守桂的颈项处,一颗面白无须的头颅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天斜飞而去,而那具无头的尸体只是抽搐了几下,便已然坠落于马下……


第三百零四章 百官拜迎,午门大开
  “奸宦陈守桂已除,尔等还不速速归降!”一击得手的孙镗立即拨转马头,朝着那十数名已然惊醒过来纷纷拔刀出鞘的带刀侍卫厉喝道。
  看到那只浩浩荡荡的大军迎面而来,再看那孙镗一脸杀意地提着那柄尚在滴血的战刀,那十数名侍卫哪里还敢犹豫,无奈地弃了手中刀,翻身下马口称愿降。
  而那孙镗示意左右将那十数名侍卫控制住,然后便翻身下马,率领这两千余京师大营劲卒朝着朱祁镇拜下:“臣孙镗,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边,两千精锐同样三呼万岁,声震得街道两旁的瓦片栗栗。
  一路直面行来的朱祁镇早已看到了方才的那一幕,不由得不佩服这位孙总兵的手段和果敢。驰至了近处,朱祁镇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朝着那孙镗抬手虚扶。“孙卿真乃知大义,识大体之忠臣也,朕心甚慰……”
  孙镗却不敢起身,仍旧拜伏于地,一脸的痛悔模样:“微臣岂敢当陛下称赞,其实末将方才也是不得已,为那陈守桂所挟,不得不引军往德胜门而行,不想在此遇上了陛下,陈世桂这奸宦为陛下天威所摄,微臣这才有机会将其斩杀。”
  朱祁镇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泥玛的,这又是一个厚脸皮的玩意,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这家伙翻脸及时,更何况自己也不想多伤人命,这些大明的军士,又何必死在自己人的手上。
  朱祁镇并没有犹豫,当下接着道:“方才的一切,朕已然看到了,卿能够有这等的决断,朕心甚慰,唔……既然孙卿也来了,不若你给朕开道,省得再有人来干扰朕,如何?”
  听到了朱祁镇这话,知道朱祁镇已然决定不再追究自己过往的孙镗不由得大喜,再次重重地叩道:“微臣敢不从命,陛下请慢行,微臣愿为陛下执戈开道。”
  翻身上马,看到朱祁镇身后边那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军队,带转了马身,领着这两千京营士卒朝前而去,给那朱祁镇开道的孙镗不由得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幸好自己翻脸翻得快,不然,自己这丁点人马,还不够朱祁镇身后边的那些人塞牙缝的,可笑那陈守桂,居然还妄想着生擒朱祁镇,这不是典型的把自个往死里弄还是啥。“你就安心乐意的去吧,反正你总得死,还不如拿你的脑袋和性命来帮一帮我孙某人。”
  有了那孙镗率领京师大营兵马在前开道,再也没有了什么阻碍,一路畅行,途中,倒是有好几名勋贵和大臣,听闻朱祁镇已然挥师入京,赶紧领着各自的家丁家兵赶来迎驾,一路之上,人是越来越多,直至抵达那承天门下时,朱祁镇身后之人,除了随其而来的那两万余边军精锐,还有那杨洪所率的一万京营士卒和那孙镗所领两千兵马之外,居然又聚集了过万人马,越发地显得浩浩荡荡。
  而那承天门,就是后世之人所熟悉的承天门,朱祁镇看着那承天门,不禁有些心神摇曳,在另外一个时空,这里,在满清统治时期,已然改成了天安门,这个名字,一直沿用至了自己穿越之时。
  “承天门,终究还是承天门。”朱祁镇在那孙镗等人赶至那承天门下叫门的时候,经不住轻声叹息道。
  “陛下,您这是……”身边的石亨看到了原本神采飞扬的朱祁镇这个时候突然显得有些落寞,不禁有些担心地道。
  “没什么事,只不过,朕没有想到,会有机会,再一次地看到这里的一切。既显得那样的熟悉,可是又有一些陌生。”朱祁镇指了指那承天门,用他自己才知道含义的双关语言道。
  听到了朱祁镇的解释,石亨呵呵一笑。“陛下,您能够重新回到京师,入宫主政,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的没错,是啊,京师、紫禁城,终于是属于朕的。”朱祁镇不禁畅怀笑道。是啊,承天门还是承天门,而历史上的改朝换代,亦没有发生,历史这一幅长篇大卷此刻就展现于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即将要在上面落笔,挥毫泼墨,让历史的步履,迈向崭新的台阶。
  朱祁镇的话音方落,就听到了沉闷的声响,那原本紧闭的承天门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向朱祁镇,展现了一条笔直的大道,一条,直往那帝国心脏而去的通畅大道。
  而在之前,当朱祁镇已经进入了京师的消息,在宫禁之内传扬开来之后,原本还拼命朝着那西华门猛扑的宫禁诸卫都已然再也没有办法保持他们的斗志,而宫禁之内,不少的宦官,纷纷去寻各自相熟的那些侍卫,着他们去寻到了各自的上司之后,这些宦官都拿出了太皇太后孙氏的懿旨,着令诸卫各归其营,安心待命,不得再有乱命之举,当可既往不咎。
  朱祁镇已然大军入了京师,朱祁镇与朱祁钰之间的胜负可以说已经十分明了,他们正大惶惶,走投无路之时,太皇太后的懿旨,不谪于是天奉伦音,那些诸卫将士皆是欣喜若狂,有谁还去听从那些死忠于朱祁钰的那些宦官的命令,那些宦官,要么直接被当声斩杀,要么就被擒下,以留待朱祁镇这位胜利者来决定他们的命运。
  朱祁镇一行数万人越过了承天门,又穿过了端门之时,朱祁镇已然看到近百名文武官员立身于那端门之内,而为首者,是两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钱钟,朕眼神不行,这二位是何人?”朱祁镇看到了这两名身着绯袍的老者,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朝着那身边的钱钟悄声问道。
  那钱钟不由得一呆,明明朱祁镇眼神一向很好,耍起箭法来虽然比不上那些神箭手,可是百步之内,十箭也能中上靶心两三箭,怎么这会子居然告诉自己他眼神不好了呢?
  不过心里边虽然有怀疑,可是钱钟还是识趣的没有追问,只是赶紧向朱祁镇介绍道。“站在最前方的那位是吏部尚书王直,王尚书身边的那位乃是礼部尚书胡濙,这二位都是我大明赫赫有名的四朝老臣……”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示意诸人缓行,而他自己纵马来到了距离诸文武不过二十余步时,便翻身下马,而那些文武百官,在那王直的带领之下,齐齐向着朱祁镇拜伏于地。百余人齐齐高喝:“臣等恭敬陛下圣驾……”
  朱祁镇前行的脚步一顿,看着这些已然拜伏于地,甚至有低泣之声传来,内心何尝不激动万分,好半天,镇定了心神,朱祁镇一手一个,稳稳地搀扶起了那老王直和胡濙,打量着这两位一直没有倒靠向那朱祁钰的大明朝重量级人物,朱祁镇不由得有些感慨地道:“诸卿快快请起,时隔两年,再回京师。王卿和胡卿的须发,似乎又更白了。”
  “老臣能再见陛下天颜英姿,虽死无憾矣……”听到了朱祁镇那充满了遗憾与怀念的感慨,看到了这位已经褪去了过去的稚嫩和不谙世事,显得那样的自信与成熟的朱祁镇,王直不禁老泪纵横。
  那胡濙也好不到哪,声音亦有些哽咽难言:“陛下荣归,实乃我大明之福祇,陛下在草原之上兵威赫赫,我大明昔日之死敌瓦剌尽为尘埃,草原诸雄亦皆俯首称臣,再难有起伏之期,这一切,皆是陛下之功也。老臣在朝数十载,终见草原平定,想来,便是太宗皇帝若是能见今日之局面,怕也定然欣慰无比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后面那些方站起来的文武大臣们再次拜下,而同样,石亨等人亦全都拜倒于地,齐声高喝,数万人的齐喝之声,震得天色仿佛都已经开始变色,而这齐喝之声,更是穿过了端门,越过了午门,传入了那些宫禁之内的诸人耳中。
  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天子正躺在那乾清宫养病,而现如今午门之外却传来了这样的欢呼声,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那位虽然远在宣府,耳边却总是少不了他那些传奇事迹的太上皇陛下,已然进了京师,入了大内。
  而午门之上的禁军守卫,根本连抵抗的心思都没有,就在那万众一心的欢呼声中,沉重而又高大的午门大门,缓缓地向内打开,最后一道阻拦着朱祁镇踏足紫禁之巅的障碍,已然消失。
  而看到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朱祁镇没有骑马,而是大步地当先而行,朝着那已然大开的午门走去,因为,在那扇被缓缓打开的大门之后,露出了几个他份外熟悉的面孔,袁彬等好几名被自己先遣至京师潜伏的心腹臣下,还有一位年过五旬,披盔带甲的老者站在诸人的最前面。
  当孙继宗喝令那些镇守午门的侍卫打开了午门后,他就看到了那朱祁镇身上披挂着那耀眼的明黄色铠甲,带着一脸的自信与从容,昂首大步迎面走来时。孙继宗的双眼,刹那间,就被泪水给模糊了自己的视线……
  “陛下,老臣,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第三百零五章 紫禁之巅,乾清宫内……
  “大舅……袁卿,你们都受苦了。”朱祁镇大步赶到了孙继宗的跟前,伸出了大手,将那拜伏于地痛泣出声的孙继宗给搀扶了起来,看着孙继宗身上那件铠皿上的斑斑血迹,还有那手臂上绷带之下渗出的血迹,心知道孙家为了自己的帝位,几乎是付出了所有。
  他们在京师内外,冒着举族被诛的危险,为自己办下了多少的事,自己在京中的布局,几乎全是孙继宗几兄弟在为自己操劳,这份恩情,还有他们对自己这个外甥的这份恩情,朱祁镇又如何能不感动。
  “陛下能平安归来,臣等死不足惜。”袁彬等人内心激动不已,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终于,看到了朱祁镇重新回到了京师,拿回本就属于他的权利和位置,他们的付出,也等于是有了一个完美的丰收。
  “好,好好好,你们都还在就好。”朱祁镇这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们,只是大手重重地拍在他们的肩膀上。不过他看到了诸人身上的创伤,亦不由得转过了头来看向那孙继宗。“大舅,母后如何?”
  “陛下宽心,娘娘平安无恙,如今仁寿宫皆为我孙府心腹死士,还有陛下您的亲军把守。”孙继宗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常态,赶紧凑到了那朱祁镇的身边:“娘娘让臣告诉陛下,请陛下速速前往奉天殿,诏开朝会,以定名分,以彰天威慑服群臣,避免再生祸端,也好安定大明江山黎庶之心。”
  朱祁镇回头看到那些前来奉迎自己的文武百官,凝重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确还不是松气的时机,一切,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定下来,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已经再次成为了大明的帝王。
  “臣等恭请陛下。”而老王直等人亦在后面知机地齐声喝道,朱祁镇扶了扶自己头顶上的金盔,迈开了大步,向着那代表着大明帝国最高统治中心的奉天殿行去。
  奉天殿,俗称“金銮殿”,位于紫禁城南北主轴线的显要位置,永乐十八年建成,谓为奉天殿。上承重檐庑殿顶,下坐三层汉白玉台阶,采用金龙和玺彩画,屋顶仙人走兽多达11件,开间11间,均采用最高形制。
  可以说是大明朝现存最大木构架建筑之一,殿前设有广场,可容纳上万人朝拜庆贺,整个宫殿气势恢宏,乃是整个紫禁城,甚至是整个京师的标志性主体建筑,亦代表着大明帝国的政治核心,亦在此处。
  而且,至太宗皇帝起,大明朝的每一位皇帝都在奉天殿举行盛大典礼,如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此外每年万寿节、元旦、冬至三大节,皇帝在此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
  而当朱祁镇缓缓地步上台阶之时,随其而至此处的那些文武大臣,以及勋贵,还有那些将军、士卒皆轰然拜下,数万人整齐划一的三呼万岁之声,再一次震彻了整个紫禁之巅,朱祁镇负手而立,看着那些甘心地向着自己欢呼的人们,心里边,最后一丝忌讳和担忧已然尽化飞灰。
  大明,这个汉人所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已然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大明帝国,将会迈上一条崭新的道路,而且,将会一直传承下去……
  此刻,残存的侍卫们将那乾清宫紧紧守住,可是,等了半天,那些侵入了紫禁城的叛逆,却一直没有向着这里发动进攻,这些张永等人暗松一口气的同时,心里边亦万分的焦躁。
  这期间,他们已经遣出了不少的人,去寻禁军诸卫来援,以镇压这场叛乱,可是到了如今,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却没有什么的一丝消息传回来,这让张永等人越等越心焦之机,朱祁钰再一次从那昏睡中清醒了过来。
  听到了张永等人吞吞吐吐地把紫禁城内所发生的一切禀报了上来,朱祁钰完全愣住了,足足过了好半晌,才在那张永等人担忧的目光中才回过了神来。“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朕?!”
  “那些大臣们呢,难道他们是吃干饭的吗?居然有谋逆乱党胆敢进攻大内,他们就不知道派兵平定吗?!”重病地朱祁钰的咆哮声显得很是微弱,可是那双凶光闪闪的眼睛里边透出来的疯狂与愤怒,却让那乾清宫主殿内的温度仿佛都被他的怒火所点燃。
  “万岁爷,奴才们已经派出去了好几拨的人手去让诸卫前来平定乱党,可是到了现如今,却一个回消息的也没有。方才有人来报,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大人,本欲率宫中侍卫赶往平定,却不想在那仁寿宫前,为那孙继宗所擒……”
  “……如今,乾清宫四周的大门外,皆有乱党把守,咱们完全就被困在这乾清宫了。”张永抹了抹那眼角流出来的绝望泪水泣声道。
  “已经过去了多久了?”朱祁钰方欲站起身来,可是那棉软的身体却没能给予他足够的支撑,若不是那几名宦官及时搀扶住,怕是又得倒回床上去。“朕的皇儿呢,他在哪?”
  王勤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万岁爷您放心,在一开始听闻宫中有人作乱的时候,奴才们已经把贵妃娘娘和皇子殿下都已经接到了乾清宫内。现在怕是正在后殿休息。”
  “从开始听到消息到现如今,这都过去怕有半个时辰了,而那些外臣,除了王文王阁老、何文渊何大人、孙原贞孙大人、仪铭仪大人,另有毛胜毛都督领着羽林左卫赶来增援之外,如今几位大人正在查检乾清宫各门的守卫之外,其余的那些大臣们,居然没有谁来救驾,万岁爷,现在咱们该怎么办啊。”
  听到了这话,朱祁钰那张枯槁的脸不禁抽搐了下。“来人,传旨,传于谦,传杨洪,传那些武将们来援大内,朕就不相信他们胆敢抗旨。”
  “万岁爷,奴才们早发过了,可是于尚书他们,没有一个回音,而现如今,已经有传言,说是那于谦和杨洪设计把那忠于万岁爷的王厂公及其部下擒下,现如今他们已经投降了太上皇,打开了城门,把那太上皇给迎入京师城内了。”舒良一脸哭丧地道。
  “什么?……”朱祁钰的心陡然一凉,两眼一黑,险些直接又昏迷了过去,挣扎着推开了那搀扶着自己的王勤,厉声喝道:“那些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朕才是大明的天子,才是大明的皇帝,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做……”
  怒吼了数声之后,朱祁钰转过了头来,恶狠狠地瞪着张永等人。“朕不相信,你们这些混账,是不是有什么欺瞒了朕?难道你们就不怕朕要了你们的命吗?”
  张永叩拜于地泣道:“万岁爷,老奴可是跟随在您身边二十多年的老人了,跟着万岁爷,老奴才能有今天。您要老奴的命,老奴绝无一句怨言。可是万岁爷您好好地想一想,想要害您的人,怎么可能是我们这些看着您长大,一直都在为您着想,鞍前马后的伺候您的奴才呢?”
  那几名宦官也都拜倒于地,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向着那面白若纸的朱祁钰哭诉着自己的耿耿忠心,看着这些泪流满面的心腹宦官,朱祁钰的心里边不禁黯然,无力地挥了挥手:“都给朕起来吧,朕知道你们的忠心的。”
  “朕不过在卧榻数日,怎么一转眼,就会变成这个模样,这样的局面?”坐回了榻边,朱祁钰喃喃地低语道,听到了那朱祁钰的自言自语,张永等人也只能默然无言。
  不大会的功夫,身上的官袍显得有些凌乱的王文等人步入了殿中,看到了他们,那朱祁钰仿佛一下子身体里边充满了力量,自己站起了身来,朝前行了数步。“诸位爱卿,现如今情况如何?可有哪位将军率卫来援?”
  看到那朱祁钰满脸期望的看着自己,王文张了张嘴,却没有办法说出那个令人震惊和难堪的事实。看到王文及其身后边的那些大臣们那一张张难看阴沉的表情,朱祁钰不禁有些神经质地笑了笑。“那些大臣们,不会再在就赶着去找他们的新天子去了吧?”
  “陛下,忠诚于陛下的大臣定然不少,只不过如今怕是乱党势大,怕是现如今宫禁之外现如今也正大战之中,只要咱们能够稳守乾清宫不失,想来,那些忠于大明的武将定然会扫平那些乱党之后,入宫保护陛下圣驾。”王文步上了前来,朝着那朱祁钰宽慰道。
  只不过这话哪怕是王文自己说出来,都不是那么的自信。朱祁钰苦笑着点了点头。“好,朕就等着,朕也想看一看,大明,还能有多少,像诸位爱卿这样的忠臣。”
  听到朱祁钰说出这样消沉的话,王文等人相顾无言,而这个时候,一名手臂上草草地包裹着绷带,面色如纸、神色仓皇的大内侍卫,被几名面色铁青的乾清宫侍卫正带往乾清宫主殿。


第三百零六章 有所弃,亦有所得……
  “……过百文武大臣在午门处拜迎了那太上皇,之后,太上皇于奉天殿接受那些大臣们和数万乱兵的朝贺……”那位被带入了乾清宫内的大内侍卫断断续续地把乾清宫外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之了朱祁钰等人。
  接下来就是一阵静寂的沉默,良久,面色灰败的王文这才抬起了头来,凝目望着这名侍卫。“乾清宫诸门已皆为乱党所围,你是如何进来的?”
  “禀王大人,他是被那些乱党押至了宫门前的。”带着他过来的侍卫头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恭敬地答道。
  “微臣是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卢大人麾下,在那仁寿宫,中了乱党的埋伏,受伤被俘,之后与卢忠卢大人一块带到了那上皇跟前,才知晓了奉天殿前所发生的事,而上皇陛下让微臣带来了……”那名侍卫声音越说越小,似乎在担心着什么。
  都督毛胜两眼一瞪,手抚腰间战刀迈前一步,身上的铠甲甲片铮然作响:“上皇让你带来什么,还不快说!”
  倒是那斜靠着软榻,刚刚又喝了一碗药,精神总算是稍好了一些的朱祁钰疲惫地摆了摆手低声言道:“毛爱卿不必着恼,朕的兄长让你带了什么过来,你就照实说吧……”
  “回禀陛下,上皇陛下让微臣带来了这封信。”这名侍卫一咬牙,心一横,从怀里边取出了一封信笺双手奉上。
  “呵呵呵……”看到了那名侍卫双手奉上的信笺,朱祁钰的脸色越发显得冰寒,发出了一阵令人心冷的笑声。“好,朕的好兄长还真是,都到了这样的时候了,居然还不忘记自己的弟弟。”
  “是不是觉得朕不是你的对手,是不是觉得朕是可以让你肆意嘲讽之人?”目光怨毒地死死盯着那封信笺,朱祁钰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仿佛他此刻面对的不是一封信笺,而是朱祁镇就带着一脸的讥讽,站在那里。“别以为你现如今占了上风,就如此嚣张,朕不会如你的意,替朕把它给扔了,朕不会看。”
  “万岁爷请息怒,老奴这就把这东西给扔了,省得污了万岁爷的眼。”张永沉着脸步上了前来,一把便将那封朱祁镇的亲笔信给夺了过去。
  那名侍卫见此情形,不由得大急,赶紧言道:“上皇陛下还让微臣给陛下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莫不是想让朕大开乾清宫门,俯首就擒,以成全他算无遗策,天下慑服的威名?”朱祁钰不由得冷笑道。
  “不是,其实上皇陛下再把这封信交给微臣之时,就曾有言交待,若是陛下不愿看信,让微臣把这句话转述于陛下,若是陛下直接看信,那此话不说也罢。”那名侍卫垂着头低声言道。
  朱祁钰扬眉沉声道:“说吧,朕倒真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可以让朕就这么改变心意。”
  “朕不是曹丕……”五个字,很简单的五个字,可就是这五个字,让那朱祁钰脸上的冷笑僵在原处,犹如那耸立在冰山雪原上的冰雕。
  那刚接过了那封朱祁镇亲笔写给朱祁钰手书的张永,听到了这句朱祁镇让这名侍卫带给朱祁钰的话,不禁有些失神,险险将那封信笺失手掉在地板上。
  “张永,拿来过,朕且看看,朕的兄长,到底想要跟朕说些什么……”良久,朱祁钰那显得快外沙哑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张永略一迟疑,还是将那封没有拆开过的信笺递到了那朱祁钰的手中。
  “祁钰吾弟:见字如晤……”
  朱祁钰的眉头紧紧地皱着,看着那张信纸上那显得份外陌生,银勾铁划般力透纸背的笔迹,而字里行间,却并没有如朱祁钰所想象的那般满篇冷嘲热讽,可是,那些话却更让朱祁钰羞愧欲死。
  “……我是你的兄长,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不会做,也不屑去做。我不想对自己的兄弟挥起屠刀,更不希望乾清宫诸人,随你陪葬……”
  “……为兄更不希望让父亲的在天之灵,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孩子们,做出骨肉相残之事来。”
  “为兄知道,你的心里边肯定会有许多的不甘愿,很多的疑惑……既然如此,那就先活着,不光是为了你自己,更为了你的儿子,为兄的侄儿见济……”
  这封信从头到尾,一如一位兄长,给自己的弟弟写信,虽然言语之间,有些怨愤之意,可是,那里边透出来的无奈与失望。
  看到了信末,看到了最后的落款上兄祁镇这三个字,让那朱祁钰的眼眶一热,险险落下了泪来。一想到自己自登基以来,自己对朱祁镇这位传位于已的兄长的所作所为,再看到这封信上的所述,朱祁钰真有一种恨不得挖了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冲动。
  沉吟了良久,调整好了心态的朱祁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向了那名仍旧还跪伏于地的侍卫,不禁轻叹道:“起来吧,你替朕,不,你替我带话给我兄长,我想要见他一面,不知可否?”语气之间的萧瑟与无奈,怎么也遮掩不住。
  “陛下万万不可!”王文等人不由得勃然色变,赶紧撩袍拜伏于地。“陛下万万不可轻言放弃,如今,乱党虽据优势,可是,我等并非毫无胜算……”
  “诸位卿家的忠诚,甚焉能不知,可是,朕已经不想再看见血腥了……”朱祁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感怀的情绪。“朕不想让北京,再如那南京一般,经历那靖难之痛,既然兄长一心所为大明,我这个当弟弟的,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辜负了他的期望吧?……”
  听到了这话语里透出前所未有的果决和坚持,王文等人颓然地坐倒在了地板上,甚至,还有些人低泣出声来,而那名侍卫,在那一脸黯然的张永的示意之下,被那几名乾清宫的侍卫给带出了大殿。
  朱祁钰就像是没有感到这大殿之内的一片凄凉与绝望一般,在那王勤的搀扶之下,缓缓地迈着步子,步出了这间空旷黝深,甚至显得有些阴暗的大殿。
  站到了那檐角之下,天际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了朱祁镇那虚弱而显得有些枯廋的身体上,朱祁钰不由得眯着眼睛,感受着那阳光照在脸上带来的丝丝暖意,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朕怎么觉得,今天的太阳是那样的舒服。”
  朝着那搀扶着自己的王勤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什么事,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阳光之后,朱祁钰轻轻地道:“皇儿在哪?”
  “万岁爷,皇子殿下就在交泰殿,和娘娘在一起,陛下,要老奴去请殿下和娘娘过来吗?”侍立于身侧的舒良接口答道。
  “不用了,朕想走走,顺便去看看他们母子吧。”
  而从殿下赶出来的诸人,看到朱祁钰那显得单薄而廋弱的背影,在两名宦官的搀扶之下缓缓前行,那都督毛胜还欲赶上前去,却被那王文伸手阻拦住。
  “王大人,您这是何意?莫非你真想让陛下这么窝囊不成?”毛胜一脸的不忿之色,瞪起了眼冲那王文毫不客气地低喝道。
  “陛下心意已决,况且,陛下是为了我们这些臣下,为了这乾清宫中近万人,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如今,诸文武皆已归顺上皇,京师大营,亲上诸卫,想必也皆归其统属,你我就算是有回天的手段,又能如何?”王文苦笑连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朝着那毛胜恳切地道。
  听到了王文的解释,毛胜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悻悻然地跺了跺脚,返身朝着那乾清宫的宫门处行去。
  而张永等人,已然随同着那朱祁钰向着那交泰殿而去,只余王文等几名大臣,立于那乾清宫主殿的屋檐之下,黯然相对……
  “朕的父皇,宣宗皇帝,在过世之前,曾经将朕母子托付于太皇太后和兄长手中,望兄长能善待我们母子,十数年来,兄长,一直都把我当成了他的亲弟弟,对朕呵护有加……”
  “……可是朕登基之后,就把那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想着,怎么才能够成为向太祖皇帝、太宗皇帝那样的明君,早把兄弟之情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回想起来,朕还真是被这令人眷恋的皇权给迷住了眼睛了,一切都看不清楚了。”
  “兄长想要拿回去,也是好事,朕这两年,活得也太累了,也太苦了,现如今,总算是能够轻松了……”
  朱祁钰在宦官的搀扶之下,缓缓地在那乾清宫内行走着,穿过了回廊,越过了宫门,步到了那交泰殿前,看到了那不谙世事的儿子朱见济正在几名小宦官的陪伴之下,正在那殿前的空地上欢快的玩耍着,就像,就像当年被父亲带进了皇宫的自己。
  “父皇?是父皇,母妃,父皇来了……”正在骑着木马快乐的笑着的朱见济,看到了那脚步蹒跚的朱祁钰正笑着向自己走来,不禁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大声地叫嚷着,跳下了木马,朝着那朱祁钰飞奔而去……


第三百零七章 兄弟终相见
  半个时辰之后,乾清宫内的侍卫打开了诸门,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垂头丧气地聚成了一团团,看着那从门外涌入了衣甲鲜明,手握着锐利武器的士卒,一时间,原本已经丧失了斗志的侍卫们却在那些渐渐近逼的武器的刺激下,显得有些骚动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杨洪、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此三人联袂而去,看到了这三位,那些原本紧张的乾清宫侍卫们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而那一直手按着腰间的战刀,高昂着头一脸不忿与悻然地怒视着那几名欲过来收缴自己武器的士卒的都督毛胜亦不由得心头一轻,大步踏前朝着此三人抱拳为礼:“见过大都督,见过王尚书、胡尚书。不知道三位大人可知上皇陛下如何处置我等?”
  “毛都督,陛下有旨,各卫兵马,放下武器,回归各自卫所,不得擅出。”杨洪看到了毛胜,回了一礼之后沉声道。“只要尔等遵纪守法,陛下自然不会滥杀一人。待大事了,诸人各司其职……”
  听到了这话,那些乾清宫的侍卫都不由得脸上露出了有些难以置信的喜色。而毛胜亦不由得有些错愕。“此言当真?”
  “毛都督,你以为陛下会出尔反尔不成?”老王直有些不悦地低喝道。
  毛胜面有惭色地朝着老王直施了一礼。“有三位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做此见证,毛某还有什么不能放心的。”
  “不仅仅你不需要担心,他们也不需要担心,朕说出口的话,从来没有自食其言过。”这时候,乾清宫宫门口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浑厚有力的声音,声到人现,仍旧穿着那身重铠的朱祁镇在亲卫的簇拥之下昂然大步而入。
  看到了朱祁镇居然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处,毛胜不由得先是一脸的错愕。朱祁镇迈步站到了那毛胜的跟前,温和地打量着这位长着一张典型蒙古人脸孔的都督。“毛卿家,怎么,不记得朕了吗?”
  毛胜的确不是汉人,而是蒙古人,而且他还是元朝右丞相伯卜花之孙,其伯父那海在洪武年间归附明朝,并在靖难之役中因功升至都指挥同知。
  因其无子,毛胜的父亲安太嗣职,担任羽林指挥使,传嗣于子毛济。毛济死后无子,则由弟弟毛胜嗣职。毛胜因屡次随成祖北征,晋升为都指挥使。曾逃跑至塞外,后自寻归返。
  正统七年,因征战麓川有功,升都督佥事。靖远伯王骥选将,命毛胜与都督冉保统兵前往,分别任左右参将,获胜后晋升为都督同知。正统十四年,也先进攻明朝,毛胜与平乡伯陈怀等率京军三万镇守大同。后以武清伯石亨举荐,明景帝进毛胜为左都督,督三千营操练。他不单是一员虎将,同时也是蒙古人目前在大明朝里边,任职最高者。
  看到了自己效忠了近十五年光景的朱祁镇如今昂然站在自己跟前,不怒自威的表情,还有那一身的戎装,让那毛胜一时之间,恍然以为居然是太宗皇帝又站在了自己的跟前。听到了朱祁镇的喝问声,毛胜顿时惊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便拜倒于地。“罪臣参见上,参见陛下。”
  “起来吧,毛卿可愿随朕同往交泰殿?”朱祁镇看着这位也是年过六旬,依然雄壮的老将,是一位有着蒙古人血统的高官,而他,正是朱祁镇需要用来诱惑,或者说启发草原诸部落人心向大明的一枚成熟果实。虽然说之前,他站在了朱祁钰的那一边,但是至少,他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所以,他必须活着。
  听到了朱祁镇这句用来表明态度,和表达对其宽恕隐喻的话,毛胜的额头重重地叩在了那地板上。“微臣遵旨。”
  而朱祁镇的出现,再加上与毛胜的对答,让那些降卒消掉了最后的一丝疑虑,在那些士卒的监督之下,排列成了一列列地队列,然后在那些士卒的看押之下,离开了乾清宫,押回诸卫平时驻扎所在的营地。
  而朱祁镇等一行人,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之下,继续向着那交泰殿行去,而这一路之上,看着这透着一股子庄严与肃穆的宫殿,在回忆里边寻找着昔日的一点一滴关于紫禁城的记忆,一面看着这一路上,所遇到的那些拜伏于地的宦官、宫女之流。
  真有一种自己走在时空交错的裂隙处的错觉,在前世,自己只不过是一个生活在老百姓这个社会群体里的普通的一员,甚至可以说,还属于活得比较凄凉悲催的一类人。
  而现如今,自己在这个时代,却是以这个时代,最强大,也是最繁荣昌盛的帝国的皇帝陛下,行走在这片宫殿之间,而自己,不再是一名游客,而是这里的主人。
  身上那件厚重的铠甲,随着他大步地迈动而铮铮作响,仿佛像是在敲打着他的心跳。提醒着他,他不是活在未来,而是活在历史中,活在那波澜壮阔的历史潮流上,大明帝国,已经被自己牢牢的把握在了掌中。
  而跟随在自己身后的这一群人,这些在大明时代声名赫赫的名臣、名将,他们将会与自己一起,走上另外一条,与原本的历史,并不相同的道路。
  渐渐地,朱祁镇的脚步慢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一个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显得有些枯槁干廋的年轻人,正站在那交泰殿的门前,一脸病容,却并不能稍减他那一脸的骄傲。
  而他的身后边,是一位神色略显憔悴,满目惊恐的美妇,正搂着一个年约三岁的小孩子,站在那,目光躲闪地,向着这边望过来。
  而在那交泰殿的屋檐之下,王文等数名文臣,此刻,就木然地肃立在此处,就如同那耸立于帝王陵寝之前的石雕一般僵硬麻木。唯一能证明他们是活人的,怕是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还有那充满了复杂情绪,随着朱祁镇的身影移动的目光。
  而交泰殿的周围,近百名带刀侍卫,都神色复杂地看向了这边,看向了那交泰殿前出现的朱祁镇。
  而在朱祁镇等一行人绕行至了乾清宫殿后时,朱祁钰就已然看到了,他抬手推开了本来搀扶着他的王勤,然后正了正头上的乌纱翼善冠,又理了理那身上的龙袍,然后,站得笔直,昂起了头,看着那迎面而来的诸人。
  而当这一群人越行越近时,朱祁钰终于看清楚了向着自己走来的诸人,除了那些熟悉的文武大臣之外,还有那自己一手亲自提拔上来,授予重用,最后,却背叛了自己的石亨。
  而更让他所在意的,还是那个行在最前方的高大身影。那是穿着一身明黄色重铠,昂然大步走来的朱祁镇,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昔日的大明天子,而后为瓦剌所俘,逊位于自己的太上皇。
  而现在呢,自己从已经据有帝位的大明天子,变得了如今的孤家寡人,而朱祁镇,这位本该在宣府养老的太上皇,却一步一步地,占据了所有的优势,把自己迫得无路可走,亦无路可退。
  朱祁镇亦看到了自己,矫健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停顿,他那张昔日在深宫里显得苍白的脸庞如今却变成了健康的红黑色,过去虽然的朱祁镇虽然也长得高大魁梧,却透着一股子儒雅温润气质。
  而现如今,一身戎装的朱祁镇的身形越发地显得挺拔魁梧,一眸一动之间,虽然没有刻意,却仍旧透着难言的威势,就像是一柄已经经历了无数磨砺,已然出鞘的宝剑,肆意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朱祁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地站得更加地笔直,望着那朱祁镇,可是他那微微发颤的双腿,还有那除了不忿,就剩下无奈地绝望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软弱。
  朱社镇走到了距离那朱祁钰只有十数步之遥时,抬起了手臂,示意身后边的诸人先停下了脚步,而他继续向前,到了距离那朱祁钰不过数步之距时,这才停下了脚步,凝目打量起了这位耳熟至极,却又陌生的弟弟。
  现如今的朱祁钰,双目深陷,面容枯槁,哪怕是他努力地让自己显得骄傲与矜持,可是落在了朱祁镇的眼里,却显得那样的毫无底气。倒像是一个输光了一切的红眼赌徒,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自己的生命或者是自由也拿来作为赌注。
  而朱祁镇看着他,就是眼前的这位,自己曾经视为最需要掀开的障碍,而现在,看到他这副模样,朱祁镇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高看自己这位弟弟了。
  而一想到了这两年以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一时之间,心里边不由得感慨万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抑了心境的激荡,看着那犹直站在自己面前数步之遥的朱祁钰。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祁钰,一别两年余,咱们兄弟二人终又相见了……”


第三百零八章 你会明白,我比你有资格
  交泰殿中,朱祁镇与那朱祁钰就这么面对面地坐着,两人的身前都摆上了一盏香茶,交泰殿内,檀香渺渺,淡淡的青烟里,糅杂着那茶盏里飘起来的淡白色水汽,透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殿中垂下来的丝幔,随着那侵袭入了殿中的寒风,轻轻地柔蔓地摇曳着,一如一位轻歌曼舞的女子,舞毕之时垂下的水袖。
  两人就那么对坐着,看着彼此,朱祁钰刻意而努力地挺直着自己的脊背,让自己的坐姿显得显加的骄傲,更加地矜持一些。
  而一身重铠的朱祁镇此刻已将那头盔解下,头上不过是随意的用一块明黄绸带束发,看似随意的坐着,可是,他身上自然而然流出来来的强大的自信,还有他那双分明不是在看对手,只是在看一个调皮胡闹,让人伤心的小家伙的眼神。让朱祁钰心里边更加的不舒服,或者说,朱祁镇的视线,比那烧红的针,还要更刺伤他。
  “不知道,现如今,该称呼你一声皇帝陛下呢,还是上皇陛下。”朱祁钰那显得有些嘶哑干枯的嗓音透着尖锐的恨意和不忿。
  “祁钰,到现在,还是不肯称呼我一声兄长吗?”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位用仇恨和骄傲来掩饰自己的懦弱与畏惧的弟弟,不由有些无奈,甚至是可怜,当然,朱祁镇自然不会说因为其可怜而改变自己的初衷,更不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对他的处置。
  “我记得,在过去,除了在人前之外,在只有我们兄弟的时候,我一直让你称呼我为兄长,对吧?”朱祁镇抚了抚自己的眉头,这些,还都是自己从那钱一娘的口中得知的消息,而且在过去,朱祁镇这位兄长,对朱祁钰这个弟弟,几乎可以用手足之情来形容,不像后世的许多家庭,弟兄姐们之间份外不和睦,甚至相互之间的关系犹如仇寇一般。
  朱祁镇在过去,凡事宫里边有的,他朱祁钰总会有一份,每逢节庆之时,朱祁镇都会设下家宴邀朱祁钰前来,或者是微服往那郕王府去探望自己的弟弟。
  在明朝,藩王一旦到了年纪,就必须离开京师,到自己的封地上去,然后就得老老实实地在那片地盘上呆上一辈子,甚至是连城都出不去。
  可是朱祁钰却是例外,成年之时,不少的大臣们也早早的提出了应该让朱祁钰去封地老老实实的呆着,可是朱祁镇却总觉得自己的弟弟还需要自己的保护,总之,最终还是不准,而让其弟朱祁钰一直留在了京师内,居住在那郕王府中,直至他离京,率军欲与瓦剌一绝雌雄之时,甚至把监国的担子,留给了自己的弟弟。
  这一切,让穿越到了这个历史时空的朱祁镇不得不感慨自己身体的这位前任对其弟的感情,还有那种信任,是怎样的沉重。
  可是,朱祁钰,这个被朱祁镇这位兄长倍加呵护的弟弟,却在成为了大明的帝王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全的忘记了过去,忘记了手足之情,忘记了朱祁镇对他的信任,甚至于在历史上,把自己的亲兄长禁锁于南宫之内,门锁以铜汗锁死,甚至连与被囚禁的兄长稍稍走得近些的那些宦官,皆尽处死。
  如此手段,怕是那个历史时空的朱祁镇或许也在南宫里边瞪大着眼睛,想要亲自问一问,他的好弟弟,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自己?
  而现在,过去的朱祁镇已经不在这里了,或者他的灵魂,继续在另外一条历史支线上穿梭着,重复着过去的悲伤和苦难。但是在这里,在朱祁镇的面前,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
  可以说,朱祁镇完全是利用自己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所要发生的一切,而先做到了准备和布置,正是因为这样,那朱祁钰可以说是从一开始,就果然按着历史的上的所作所为来做。
  而这,又恰好落入了朱祁镇的圈套之内,朱祁镇就像是一个原本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棋路的棋手,一步一步地,将那朱祁钰一步步地带入了死角,让他成为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但是,事情又可以反过来说,如果他朱祁钰没有忘记兄弟之情,没有忘记朱祁镇这位真心疼爱他的兄长,那么,那些事情,他就根本不会做,也做不出来,这倒真像是一句俗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兄长……”朱祁钰轻轻地咀嚼着这个过去显得那样熟悉,而今却无比陌生的称呼,嘴里边无比的苦涩,哪怕是抿了那能令口舌生香的茶水,亦不能解。
  朱祁钰抬起了头来,死死地盯着朱祁镇,一字一句地咬着牙根道:“兄长,你为什么要回来,回来了,为什么不好好的在那宣府边镇呆着,为什么还要回到京师,为什么还要坐在我的面前?!”
  看到那朱祁钰发泄一般的低吼,朱祁镇不禁弯起了嘴角:“呵呵呵……祁钰啊祁钰,这些问题,你应该问你自己,而不是问我。”
  “为兄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可是你呢,一次,我还能原谅你,可是你却一直在不停的犯错,你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朱祁钰了,你变了,从你踏上了帝位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忘记了我这个兄长,忘记了母后,忘记了父皇的教诲……你甚至连自己的本心都忘记了。”
  朱祁钰听到了朱祁镇的笑声,越发地愤怒:“你以为我就不能当好大明的天子吗?若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朱祁钰咆哮之后,气喘吁吁的看着那安然地坐着,不言不语,却带着笑容的朱祁镇,不禁一阵哑然,旋及苦笑着颓然坐下。“是啊,如今,我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交泰殿外,一脸憔悴的杭贵妃紧紧地搂着那朱见济,满目担忧地望着那站起了身来,在殿中双手舞动,看似激动无比的朱祁钰。本欲抬步朝着那交泰殿行去,却被一名宦官拦在了身前,杭贵妃柳眉一扬,却看到了那名宦官的脸,险些脱口而出的呵斥生生地咽回了喉咙里。
  因为站在自己跟前的,不是别人,居然是那太皇太后身边的心腹宦官李福忠,用他那尖锐的嗓音幽幽地道:“陛下有旨,所有人都不得靠近这交泰殿五十步,所以,还请娘娘恕老奴失礼阻拦。”
  听到了这话,看到了他那张笑得卑微的脸上那双阴森的眼眸,杭贵妃不由得心头一寒,紧紧地搂着儿子小心翼翼地退后数步。
  那李福忠也没有再理会杭贵妃,继续打量着交泰殿的周围,他是奉了孙太后的旨意,随同那孙继宗一同接了朱祁镇的御驾,能够看到朱祁镇重掌大明政权,对于他们这些久随于孙太后身边的老人而言,自然也是十分的兴奋与庆幸。
  而朱祁镇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让这些宦官也很清楚,如今的太上皇,的的确确已经长大了,变得成熟了,不再像是过去那个对于王振那样的宦官都会言听计从的小皇帝了。
  朱祁镇看着朱祁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轻轻地敲击在桌面上,声音仍旧是那样的平稳而有力:“为兄过去的想法,或许和你也是一样的,不论是你,或者是我,谁做这个大明的天子,做大明朝的帝王,都是一样的,因为,那时候,历史,是不会改变的,会随着一条老路,慢慢地走下去,一直到崩溃的那天,或者说,大明的未来,其实早就已经注定了,不是你,或者过去的我,所能明白,所能改变的。”
  “你什么意思?难道兄长你现如今明白了,知道成为成为了一代明君,或者说你的丰功伟绩会远迈汉唐,超过太祖和太宗皇帝不成?”
  朱祁钰听到了他这话,不禁冷笑着问道:“笑话,兄长,我是失败了,败在你的手里了,正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窥。败在你的手里,我无话可说,可是,你又何必用这样的话来戏弄于我?”
  朱祁镇看到那朱祁钰那一脸的讥诮之色,不禁笑了起来,对于朱祁钰的责难和诘问,朱祁镇径直答道:“是的,朕明白,因为朕想通了,也想明白了。”
  “你知道吗?这已经是最后一个华夏民族建立的朝代和帝国了,这也是华夏民族最后屹立在世界之巅的最后辉煌。这是华夏民族最后的一个机会……”
  “你说的都是些什么,为什么我一句都没听懂?”朱祁钰不禁皱起了眉头,满脸疑惑地看着这位满嘴胡话的兄长,什么世界,什么华夏民族的最后辉煌。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你不懂,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或者说,你没有看到过那些苦难。”朱祁镇抬起了头来,看着朱祁钰笑了笑,把目光移向了交泰殿外。“你如果有过那样的经历,或者说看到过那些犹如地狱轮回一样的苦难,你或许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两件时间里,做下了这一切,然后站在了你的面前。”
  朱祁钰看着兄长眼里那在过去从未没有看见过的认真,还有他那从未有过的严肃和诚恳,让朱祁钰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去应对,过了一小会,朱祁钰才不甘地道:“话人人都会说,谁知道日后你会做成什么样。小弟我也读过史,哪一个朝代,能够逃出这样的轮回?我就不信,你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朱祁镇抬眼看了看那殿门口处照进来的阳光,时间,已经接近了黄昏,朱祁镇站身了起来。“你会看到的,我不会杀你,也不会伤害我的侄儿,我会继续让你留在你的郕王府里。让你看着,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比你有资格,坐在这个位置上,做大明帝国的皇帝……”


第三百零九章 回家
  朱祁镇说到了这里时转过了头来,看着那朱祁钰,声音不高,却如吕黄大钟一般,敲击在那朱祁钰的心魂深处,震得他霎时间,无言以对,就连刻薄话一时之间也无法说出口来。
  “我受困于土木堡时,曾经把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觉得你是我最亲密的兄弟,你应该能够替我去做,我已经做不了的事情。”朱祁镇抬起了手,整理着身上的衣甲,手指抚过了腰畔的宝剑。双眼烔然地直视着那开始躲闪自己目光的朱祁钰。“可惜你终究是让我太失望了,你在这个位置上的所作所为,甚至比不上我被囚于瓦剌之前。”
  “所以,我回来了,拿回属于我的一切,而你,继续安心的当你的藩王吧。自己保重……”朱祁镇深深地看了朱祁钰一眼,转过了头,把目光望向着大殿之外。“朕会让天下人都看到,朕不会辜负自己的责任,还有义务。大明,会在朕的手中,变成一个怎样强大和昌盛的帝国。”
  “作为大明的天子,需要怎样的责任和义务?”朱祁钰看到那缓步走到了大殿门口,在那斜阳照射之下,一身明黄重铠的朱祁镇,犹如那无比灿烂让人不可逼视的神祇,不禁眯起了眼睛张嘴有些迫切地喝道。
  “记得当初,朕身处囚笼之时,在京师城下的那番话吗?”朱祁镇没有回头,说完了这番话之后,不再停留,大步地朝着交泰殿外直行而去。
  朱祁钰的记忆在恍然之间,不由得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京师被困,百万黎庶人心惶惶,似乎大明帝国已经到了风雨飘摇的危机存亡之时。
  朱祁镇立身于那京师城下,囚笼之内,以囚俘之躯,不畏加身之刀斧昂然怒吼,如雷之吼,如今,亦炸响在朱祁钰的灵魂深处。
  朕,今日下最后一诏:大明朝从今往后,上至帝王,下至黎庶,皆必尊之: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你原本应该是心怀死志了,方才有这样的觉悟的吧……”朱祁钰看着那昂然大步行出了大殿,完全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下,仿佛整个人都化身为神灵一般的兄长,心中的最后一丝怒意,不甘,还有忿懑最终究尽化为云烟。
  “你放心,我会一直看着,看兄长你有没有做到自己所说的!”朱祁钰突然前冲了两步,冲到了那交泰殿殿门口处,朝着那已经行出了大殿十数步的朱祁镇的背影,大声地喝道。
  朱祁镇的脚步微微一顿:“你放心,我朱祁镇,不会辜负自己的良心,更不会辜负我来到这里,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使命。”高声地回答了朱祁钰,朱社镇继续大步向着前方行去,而那些文武大臣们,看着大步而来充满了无边的自信与骄傲的朱祁镇,再看那扶着殿门透着落寞与无限倦意的朱祁钰,都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
  朱祁镇走到了那大臣们跟前,扫目望去,却看到了那被杭贵妃紧张地抱在了怀中的朱见济正好奇地向着这边张望着。看到这个双眼漆黑如星的孩子,朱祁镇不由得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径直走了过去。
  看到了一身重铠的朱祁镇迎面走来,杭贵妃的脸色顿时面若宣纸一般,搂着那朱见济的双手不由得又紧了数分。“母妃,你弄疼我了。”朱见济忍不住挣扎着叫嚷了起来。
  “见济,还认得我吗?”朱祁镇的脚步终在此时停了下来,看着那朱见济,犹如看到了自己那与朱见济年纪相仿的儿子朱见深,脸上的笑容不禁又多了数分。
  “您就是皇伯父吗?”朱见济歪着头打量了下,然后奶声奶气的道。
  听到了这个称呼,杭贵妃不由得大急,轻声地在朱见济的耳边小声地道:“快叫陛下……”
  “呵呵,无妨,他是朕的侄儿,这么唤朕,并无差错。”朱祁镇摇了摇头,朱见济还活着,对于只有一个儿子的朱祁钰而言,是他的幸运,他们父子,将会离开这幽森巍峨的紫禁城,或许,朱见济能够一直陪伴着他的父亲,不再出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了吧。
  “传朕的旨意,郕王与其亲眷仍旧居于郕王府内,一应待遇,同于诸藩,不得懈怠。”朱祁镇冲那小见济露出了一个笑容,缓缓地吩咐道。
  “陛下圣明……”随同朱祁镇同来的群臣,皆尽拜倒于地,孙继宗看着那朱祁镇负手而立的身影,再扫了一些那扶门而立的朱祁钰,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随同诸臣皆尽拜伏于地。
  而那心头不禁长出了一口大气的杭贵妃忍着那险些夺目的泪水,抱着那朱见济,朝着那朱祁镇深深拜下。
  “谢谢了,兄长。”扶着殿门,表情显得复杂的朱祁钰自然也听到了朱祁镇的话,看着那空地之上,昂首而立,仰目四顾的兄长,朱祁钰不禁喃喃地低声言道。
  一个时辰之后,在数百名全副武装的朱祁镇的亲军的护送之下,几顶软轿,一架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那郕王府外。
  朱祁钰在身边的近侍宦官的帮助之下,吃力地撑起了身子,从那马车上缓缓地下到了地面,就在这个时候,若有所觉的抬起了头来,看着那朱门,看着那高大雄伟的石狮,还有那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郕王府的牌匾。
  而就在朱祁钰昂着头,痴痴地打量着那块牌匾的时候,郕王府的大门,缓缓地打开,露出了一张不施粉黛的俏脸,还有一双淡然而又显得有些伤感的如水眼眸。
  一时之间,朱祁钰不禁有些恍惚。“是三娘?……”这个显得有些生涩的称呼,在过去,在两人过去的日子里,却是那样的熟悉,这是自己妻子的闺名,可是,好像已经有了几辈子那么的遥远了。
  “王爷,是妾身。”听到了这声带着疑问的低唤,三娘不禁抬手掩住了唇,原本那一脸的清雅淡然终究也掩盖不住伤感与思念。过了许久,三娘才露出了一个笑脸颤声道:“王爷又廋了,不过王爷您既然回家了,就安心的养身子吧,别再想太多了。”
  “东儿跟珏儿呢?她们还在生我的气吧……”看到了那三娘孤身一人站在这郕王府大门处,朱祁钰不禁有些歉疚地低声问道,自己,怕是都快把这两个女儿给忘记了。
  “一家人之间,哪有隔夜的仇怨,东儿和珏儿都不懂事,可她们终究也是您的女儿,只要你肯跟她们说话,她们哪有不应的道理。”三娘提着裙角,步下了台阶,走到了那朱祁钰的身畔之后,很是自然地搀扶住了朱祁钰的胳膊,低笑着开解着丈夫的情绪。
  “终于又回来了,真像是做了一场梦……”感觉到了臂弯处的温暖,看着这郕王府府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一直在心底未曾忘却过的景致,缓缓移步的朱祁钰不禁感慨道。“这场梦做的,让我明白了很多的东西。”
  三娘脸上带着淡淡的,却透着幸福的笑容,静静地听着,陪着他走着。走在那熟悉的郕王府府中。
  “三娘,对不起……”在无人处,朱祁钰停住了脚步,侧过了脸来,望着三娘那张清丽而又熟悉的脸庞,低沉沙哑的嗓音里透着一股子深深的歉疚。
  “好了,回家了就好。”三娘笑了笑,把头轻轻地搁在了朱祁钰那并不厚实的胸口。
  “是啊,回了家,就好……”朱祁钰显得有些笨拙地搂着自己的妻子,满足而又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不孝儿参见母后……”仁寿宫内,朱祁镇看着那见到自己,便已然是满眼泪水的孙太后,看着那张充满了无尽的慈爱与相逢喜悦的脸庞,心头不由得一酸,径直拜倒在了那仁寿殿内,朝着那位一直在幕后,为了自己默默付出的母亲重重拜下。
  虽然这仅仅是第一次相见,可是,朱祁镇的这一拜却显得那样的自然,完全地发自内心,因为,她的的确确是一位为了自己的儿子,甘愿付出一切的母亲,是自己的母后。
  孙太后站起了起来,疾走了数步,却又生生顿住,又气,又恨,又爱的目光落在了那拜伏于地的朱祁镇的身上。“祁镇啊,我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母后盼了你多久,你这孩子,要是过去能听母后的话,何至于去吃这么多的苦……”
  “孩儿知错了,母后您别生气了好吗?”朱祁镇抬起了头来,看着那张充满了关切的脸,心里边的歉疚感更加的沉重。不禁有些痛恨起自己穿越过来之前,曾经是这具躯体主人的朱英宗,或者说,朱祁镇有些痛恨起了过去的自己。
  “你啊,好了,只要你自己能够知道好歹了就好,”孙太后侧开了脸,拭去了眼角即将流下来的泪水,露出了一个笑脸。“皇帝快起来吧,您可是我大明的皇帝,莫要再作那些儿女姿态了。大哥,还不快把皇帝扶起来。”


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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