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心意灰,黯然离


  “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混账!”看到了那阿失帖木儿如此,也先不禁拧起了眉头呵斥道。
  “哼,父汗,儿子可没有说错。”阿失帖木儿却倔强地歪起了脑袋。“小侄有话敢问二叔,您说,为君者,要守信诺,言出必践,是吧?”
  伯颜贴木儿看着这个飞扬跋扈的侄子,心里边暗叹了一声,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沉声言道:“不错,这话,是二叔我引用前人先贤之典故。不知道世子有何指教?”
  “二叔您说的,小侄自然是信的,正是因为如此,小侄才以为二叔您现如今现劝我父汗将那太师之位,再许以那阿剌是不合适的。”阿失帖木儿负着手,脸上带着几丝得意之色,这让伯颜贴木儿越发地不爽,闷哼了一声言道:“如何不适合了?”
  “这个……二弟啊,今日,为兄我已经颁布了旨意,任命我儿阿失帖木儿为太师了。”这个时候,也先颇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插嘴言道。
  “什么?!”听得此言,伯颜贴木儿霍然转身,双目里边满是不可置信之色地瞪着那也先,表情显得既震惊,又气愤。“兄长,兄长您怎么可以这样?”
  “二弟啊,为兄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吗?”也先摘掉了脑袋上的金盔,挠了挠自己那油亮的头皮,干笑了两声:“既然那阿剌自己不识抬举,那为兄我身为瓦剌帝国的大汗,莫非还要求他来当这个太师不成?”
  “再说了,太师之位,乃是父亲传续下来的,若是传于外人,为兄我的心里边实在是难安啊,太师之位,本就该属于我们绰罗斯氏,岂可轻予他人?”
  “那阿剌既然如此不识趣,那就罢了,传于吾子,也好让瓦剌的权力,集于我手,我们蒙古人以前跟汉人不一样,二弟你不是成天说汉人这样好,那样也好吗?”也先这会子理了理自己身上的那件明黄色锦袍,这可是仿照过去大元皇帝的袍服,代表着自己不但是是瓦剌帝国的大汗,更是大元王朝的帝王。
  “汉人们的皇帝,不就是把权利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上吗?我这么做,不也跟二弟你平时所言的一般吗?”
  听到了这话,伯颜贴木儿不由得心头一阵发苦。“兄长,这不一样,咱们蒙古人多少年来都是这样的,您不可能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观念都扭转过来,这些是需要长久的潜移默化的。”
  也先不由得有些不悦地嗔道:“可是如今,我已经下了诏,让你侄子做了太师,难道你想让为兄我再下一诏,说是自己之前的话都是放屁不成?”
  “可是兄长您这么做,咱们之前商议的那些对策和伏笔,岂不是都完全白白地浪费掉了?”看到那也先脸上已经显得不耐烦,旁边塞刊王悄悄地扯着自己的袖子,示意自己不要说了,可是伯颜贴木儿仍旧有些不甘心。
  “那又如何?二弟啊,这可是大草原,是以实力为尊之地,想想土默特部的蒙克拜、永邵布部的索尔逊,还有脱脱不花,他们是怎么死的,就是因为他们实力没有我们绰罗斯氏强大,所以,他们被我们征服了。”也先深深地吸了一声口低喝道:“看看这片草原,这些部落,都已经拜伏在我的脚下。所有的部落,都已经尊奉我为这片草原上唯一的汗。我们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步到了那金帐的入口处,望着那泛黄的草甸,碧蓝的天穹,还有那数也数不清的帐篷,还有那些纵马呼啸而过的勇士们,也先的心底涌起了一股豪情。张开了双臂,无比嚣张地昂起了头,望着那无穷无尽的苍穹:“终有一天,我会率领着我们蒙古人的勇士,马踏中原,让汉人的家园,再次成为我们蒙古人的牧场,让挥师西进,让所有的汗国,都臣服在我也先的脚下,我的功业,将会超过成吉思汗,成为我们蒙古人最伟大的汗……”
  “父汗万岁,万岁,万万岁!”阿失帖木儿那张苍白的小脸激动得发红,拜伏于地,举起了双手,一如在祈祷长生天一般地高喝了起来。
  很快,声音传出了金帐,更远的帝国,大汗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惊得似乎整个草原都随之摇曳。看到也先的背影,倾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欢呼与嚎叫,看着那年轻的侄子,还有那同样兴奋得手舞足蹈的三弟塞刊王,伯颜贴木儿心里边却没来由地升起了一种难言的失落,还有几丝无法描述的恐惧感。
  眼前的这个也先,似乎不再是那个能听言纳谏,能够为了大局,而保持理智的兄长也先。似乎,他已经变得有些陌生了起来,距离自己似乎也越来越远。
  “二哥,你怎么了?”兴奋了半天的塞刊王无意间看到了伯颜贴木儿一脸失落的模样,不由得关切地凑上了前来。“不会还生大哥的气吧?其实这真的怪不得大哥,如今,大哥已经是我们所有蒙古人的汗,谁还敢不服?”
  “三弟啊三弟,你让我说什么好?不错,大哥如今是我们所有蒙古人的汗,可是你别忘记了,这个汗位是怎么来的?”伯颜贴木儿苦笑着小声地道:“咱们是杀了脱脱不花,从孛尔斤氏的手中抢过来的。”
  “这有什么,哼,脱脱不花那小子本来就是咱们捧上来的傀儡,咱们奉他为汗,给他好吃好喝,让他享受,可他做了什么?居然还想跟自己的恩人作对,没有杀绝他一门,已经是对得起他的了。”塞刊王显得有些不以为然地道。
  “这话是没错,可是,正是因为这个,我们现在就应该结好和笼络诸部,让他们明白我们的苦衷,更要让他们知道,奉兄长为汗,所能获得的利益,要远远比脱脱不花为汗时更多,这样,他们才会真心的诚服于我们。”
  “可是现在,兄长登基之后,就出尔反尔,如此,何以服众?若是诸部因此而生异心,那该如何?”
  听到了伯颜贴木儿的抱怨,塞刊王不由得放声大笑了起来:“我的好二哥,这有什么,当初,咱们还不一样周围都是敌人,但是现在呢,他们全都已经臣服在我们的脚下,既然能够打倒他们一次,就能够打倒征服他们更多次。”
  “想要反抗,那就先来问问,我们准噶尔部的勇士手中的弯刀锋不锋利。”塞刊王舔了舔嘴唇,眼中的噬血寒芒,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头以噬杀为乐趣的疯狂野兽。“二哥,二哥你怎么了?”
  “我先走了,回哈刺莽来处理事务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了,好好地辅佐大哥吧,做事,多用脑子想一想,唉……”说到了这,伯颜摇了摇头,没有再理会塞刊王的招呼,径直离开了金帐……
  伯颜贴木儿甚至没有跟那还站在金帐外豪情万丈地接受诸人的欢呼与赞诵的也先道别,就悄然地离开了大帐,接过了自己侍卫递来的马缰之后,拨转马头径直打马而去。一众侍卫虽然又累又疲,可是看到伯颜贴木儿如此,也不敢怠慢,尾随着伯颜纵马狂奔而去。
  “二弟他这是怎么了?”此刻,方才从那诸人的欢呼声中渐渐地恢复了神智的也先看到了已然渐行渐远的伯颜贴木儿一行人,不由得有些错愕地转过了头来,向着那身边的塞刊王喝问道:“你没告诉他,为兄明日要为他侄儿授职不成?”
  “大哥,二哥他说哈刺莽来那里的事务还没有处置完,诸部之间的私斗甚剧,他必须赶回去处理,以免事态扩大,影响咱们对于北方的控制。”塞刊王有些心虚地替那伯颜贴木儿解释起来,方才,伯颜贴木儿那一脸的失望与无奈,让塞刊王的心里边不禁有些犯虚,总觉得,二哥似乎话里有话。
  “这二弟也真是的,他们喜欢打就让他们打又怎么了?哼,这些蠢货,就为了一两块草场,总是要杀得你死我亡的,就这么点事,难道还比我家阿失帖木儿成为新的太师还重要不成?”也先摇了摇头,颇有些不满地嘀咕道。
  “要不,小弟这就去把二哥给追回来?”塞刊王干笑了两声,探头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队,向着那也先问道。
  “你二哥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呢,不就是一个阿剌的事情没听他的吗?”也先悻悻地摆摆手轻叹了一声言道:“算了,先让他去静一静也好,以后他会知道,强大的实力和铁腕的手段才是统治草原的好办法。”
  “大哥说的对,二哥什么都好,可就是做起事来,总喜欢瞻前顾后的,一点都不痛快,杀人,用刀就行,只有血淋淋的脑袋,才会让那些不甘者屈服。”塞刊王也不禁认同地道,拍了拍腰间的弯刀。“那阿剌若是敢有二心,小弟我第一个杀过去,取他的头来,献给兄长您。”
  听到了这话,也先脸上的笑容不禁又添了几份,大手重重地拍在了塞刊王那宽厚而结实的肩膀上,两人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了起来。
  在那极远处的山坡顶上,伯颜勒住了马头,回首凝望着那王庭金帐良久,方自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希望长生天保佑我们绰罗斯氏,向孛尔斤氏一般,能够在这片大草原上长存吧……”


第二百零一章 私下会,暗传意
  “原来是卫铭童卫大人,呵呵,想不到昔日一别之后,我们居然还有缘在此相见。”须眉皆白,却仍旧显得身形矫健的那阿剌翻身跳下了马来,快步迎着那卫铭童行去,那爽朗的笑声,还有那亲切的语气,让不明真相的人铁定以为是一对多年不见的老友。
  “卫铭童见过阿剌老将军,老将军真乃是老当益壮,数月不见,身手犹自矫健如斯,实在是令卫某钦佩。”卫铭童虽然有些错愕却也不会失了礼数,当下笑着朝着这位瓦剌的实权人物长施了一礼。
  “老夫已然年过七旬,按你们汉人的说法,已经是过了古稀,黄土都埋了大半截的人了,哪及得你们上皇天纵之姿,年富力强。”阿剌赶紧回了一礼,一面引着那卫铭童朝着那已然立起的行军小帐行去,一面在嘴里边谦虚道。
  入了帐,分宾主坐定摆下了酒食,阿剌举杯邀饮了一杯美酒之后,这才叹息道:“老夫一生,少有佩服人,可是,上皇陛下,却不得不让老夫佩服,昔日,上皇陛下坐客于我瓦剌时,其一心向明之言行和胆识,着实令我等敬服。多次拜见上皇陛下,以听教诲,受益颇多啊,呵呵,可是后来,却因为与你们上皇陛下发生过一些误会。”
  “使得老夫至今心头难安,虽然多次想遣使往明境,向陛下解释,可惜担心陛下还着恼于下臣,也惧我们大汗心生芥蒂……呵呵,一直拖延至今未能成行。”那老阿剌提到了也先的时候,话略略一顿,眼角扫了那卫铭童一眼,却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什么异样。
  卫铭童抿了一口马奶酒,理了理身上的皮袍,笑眯眯地接口道:“老将军乃是瓦剌的重勋功臣,于草原之上,声名远播,可以说,准噶尔部今日能成为整个大草原的主人,您绝对是功不可没。若无老将军您的效死追随,绰罗斯氏,也不可能这么快能够成为草原之王。”
  “吾上皇陛下曾有言,像您这样身经百战,久经艰辛,却仍旧能够忠心耿耿的名将,实乃是世所罕见。得你襄助,乃也先父子之幸也,吾皇亦深羡之。”
  “您之前与我们上皇陛下,发生的误会,实乃是不得已而为之,陛下知道您的苦衷,焉会怪你,此次,卫某奉上皇陛下的旨意,出使主尔卿氏,一来,为贺老将军为太师之喜,二来,就是希望能与老将军重修旧好。”
  老阿剌不禁畅怀笑了起来:“想不到,上皇居然与老夫想到了一块,哈哈,实在是,老夫高兴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还请卫大人回去之后,代老夫向上皇陛下,表达我阿剌和我们主尔卿氏最诚挚的谢意和尊敬。”
  “卫某当铭记之,到时,定然会转述于陛下。不过,让卫某所奇者,为何老将军会不顾劳苦,远离驻地来此截住卫某一行?”废话说完,自然是该说说正事了,毕竟卫铭童身负太上皇之托,自然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责任。
  那老阿剌听到了卫铭童的疑问,自然是摆出了一副既无奈又颓丧的嘴脸。“老夫多谢上皇陛下的好意了,就是生怕辜负了上皇的心意,故此,老夫才特地赶来截住卫大人,就是想要当面解释一下……”
  在老阿剌的口中,事情自然又变了一个模样,当然,话自然要说得相当地隐晦,但是又不能让卫铭童听不明白里边的含义,不得不说,阿剌这块老姜的语言艺术还是具有一定的水平,至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晰的同时,又隐晦地点出了那也先现如此开始变得恃强益骄,不但是对下属越发地严苛,对于大明,又再起次了野心云云……
  而自己,是一位热爱和平,向往昌盛富饶大明的老好人,渴望能够与大明进行友好的邦交往来,共同繁荣,共同致富。正是因为这样的观念冲突,使得也先对自己和主尔卿氏越来越来反感,所以,也先决定不让自己干太师,因为自己的政治理念跟他的不同路。
  听着那老阿剌的讲述,卫铭童的大脑也高速地运转了起来,已然听懂了那老阿剌话里边的意思,而且,老家伙隐隐地点出了太上皇朱祁镇派出了这一只使节团来的用意,根本就是不安好心的。
  不过,作为一位温纯仁善,看到一只蚂蚁都会抬脚让路的老好人的阿剌,是不会去计较这种小事情的,而且他的内心,对于大明充满了美好的向往与渴望,对于也先这位破坏和谐社会,世界大同的邪恶统治者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反感和厌恶。
  认为,如今也先再次把邪恶的目光瞄准大明的行径是一种卑劣而又无耻的犯罪行为,应该受到全世界热爱各平的人类们的强烈谴责和声讨。
  听得卫铭童不由得暗暗心惊,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也先才刚刚登基为大汗没多久,居然又开始对大明显露出了他的野心。这个消息,能够从老阿剌这样的瓦剌重量级的高层里吐露出来,那至少假不了,他也没有必要去说谎言。
  “……想不到,也先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功勋重臣,实在是……就算是卫某,亦替老将军不值啊。”待阿剌歇气的功夫,卫铭童一面深思,一面小心地斟酌着用词。
  “不过,卫某颇有些疑惑,也先初登大位,国内未定,居然又敢再起边衅,实在是让卫某有些难以理解?”
  老阿剌不由得呵呵一笑:“卫大人,如果是你们汉人,自然不会这么做,可是我们蒙古人,却不需要。我们需要的是胜利,需要的是战利品,这么来形容吧,草原上的狼群会有头狼,头狼更替之后,新的头狼选出来了。可是,它要怎么证明自己才有资格成为头狼呢?”
  卫铭童眼中闪过了一丝异色,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它需要率领狼群去捕杀猎物,让狼群吃饱了。”
  “不错。”阿剌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脸上的笑容里边透着几分狡黠与阴狠。“不然,其他的狼若是饥饿了,说不定,它这头狼不但保不住位置,怕是连自己都会变成狼群的美餐。”
  “若是那头狼不慎,反被猎物给咬伤了的话,又或者,捕捉不到猎物的话,狼群之中,会有一些强壮而凶狠的狼,正悄悄地等待着这个机会吧……”卫铭童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跟前笑得像是一条老狐狸一般的阿剌,声音越发地低沉了起来。
  “这是自然的,草原上,本来就是如此,一个强者倒下了,就会有另外一个站起来。”阿剌也同样报以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呵呵……的确是这个道理,而且,也应该是这个道理。”卫铭童不由得微微颔首道。
  对着卫铭童,老阿剌站起了身来,朝着那端坐着的卫铭童深深地施了一个大礼。“所以,我老阿剌,代表我主尔卿氏向大明朝的太上皇陛下,表达我的谢意之外,还希望,能够获得上皇陛下的友谊,我们主尔卿氏,愿意像昔日的朵颜三部一样,成为大明手中最锋利的刀枪,成为大明在草原上,最忠诚的臣属。还请大人无论如何,转述于太上皇陛下,我老阿剌的心意。”
  卫铭童挤出了一脸的激动与感动,还有几分的震惊和喜悦,赶紧站起了身来,将这位施大礼拜下的瓦剌重臣给搀扶了起来:“哎呀呀,这如何使得,老将军快快请起,您的意思,卫某定当让陛下知晓。”
  “更何况,我们陛下向来敬佩老将军的为人和威望,相信,若是能有老将军这样的人才愿意顺服于我大明,那么,陛下,定然会给您足够的回报,这一定,卫某可以先代陛下,向老将军作出保证。”看着这位老奸巨猾的蒙古老流氓,卫铭童自然也是满口好话地忽悠。
  接下来,就是一场热闹而喧嚣的宾主尽欢,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头痛欲裂的卫铭童才从那醉意中清醒了过来,力辞了老阿剌的殷切邀请,将所有的礼物留下。
  卫铭童在收下了老阿剌带来的五百匹作为回礼的良马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朝着朝着边关狂奔而去。
  看着那卫铭童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阿剌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散了去,站在身边的铁勒忍不住询问道:“老族长,他们能相信我们吗?”
  “如果是其他人,老夫不敢保证,若是朱祁镇那个太上皇,他肯定会信。”老阿剌抚着自己那雪白的长须目光露出了几份回忆与感慨。“老夫前不久才知道,当初,也先之所以对老夫与脱脱不花的关系生疑,正是源于那位陛下。”
  “什么?!”铁勒不由得瞪圆了他那足以媲美野牛的眼珠,满脸的不可置信。
  “所以,他一定会知道我想做什么的。”阿剌丢下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苦笑着转身朝着大帐而去……


第二百零二章 暗中警,问良策
  宣府太上皇行宫之中的偏厅里,传来了一声爽朗的笑声,引得厅外诸侍卫都纷纷转过了头朝厅中望去,不过只是看了一眼之后,便恢复了平常,继续护卫于偏厅之外,看着那一条条交错的青石小道,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高墙,看着那些行宫内的侍从还有宫女,分辨着他们的容貌,有没有陌生人混进来。
  而厅中,大笑之后的朱祁镇接过了那万贞儿递过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靠在了软榻上,一脸的轻蔑:“看来,也先还真是以为,他真的已经成为了成吉思汗,成为了一统草原,威服四方的霸主,呵呵,实在是……愚蠢透顶。”
  “正是此理,如今,瓦剌诸部,不过是畏其虎狼手段,焉有心服之理?连阿剌这样忠心耿耿为他们父子卖命数十载的强助,都对其生了异心,真不知道他这个大汗,能够坐多久?”袁彬脸上亦带着讥讽之色,将那份刚刚收到的情报给放回了案几上。
  “不过陛下,这消息确实吗?”江福的眉头拢在了一起:“万一那阿剌是想驱虎吞狼,想要离间我大明与瓦剌之间的关系,使我大明与瓦剌再起刀兵,这……”
  “呵呵,江爱卿,若说是瓦剌部落的其他人与那卫铭童透露这样的消息,朕怕是不会相信的,可若是阿剌,朕自然要信。”朱祁镇信心十足地抬起了右手的食指:“其一:也先对不起阿剌,阿剌乃是准噶尔部的中坚人物,为也先父子效命数十载,大小数百战,立下了赫赫之功。可是,他得到什么?除了一些少得可怜的赏赐之后,就是与诸陪一般的从那也先的口中捞些汤喝,呵呵,他阿剌能没有怨言,他主尔卿氏为了绰罗斯氏打天下,不知道折损了多少勇士,却跟其他的人一般的待遇,他焉能甘心?”
  “其二:阿剌最疼爱的两个儿子,皆为塞刊王所杀,这两个儿子,皆有雄才伟略,都是阿剌的希望,却被那塞刊王俘获之后,连他这位准噶尔部实权人物的脸皮都不给一分,直接斩杀了。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说,他能不切齿深恨?”
  “其三:因脱脱不花的缘故,也先对其早生了疏离之心,不然,像主尔卿这样地准噶尔部重量级部落,为何分配的牧场不与其他的准噶尔部一般在王庭周边拱卫金帐,而是被遣至了东阳河一带,在我宣府与大同两大强镇之间的险地?”
  “而且,一个太师之位,让也先犹豫反复,被稍加算计,便收回其言,将太师之位转授其子,由此可见,也先心里边,对阿剌和主尔卿氏的态度之恶劣。”
  “微臣还记得昔日陛下曾有言,长则数年,短则年余,那阿剌必生反意,想来,陛下怕是早就知其心意了。”袁彬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一脸恍然地道。正在一旁的案几上给朱祁镇抄录文案的万贞儿听得此言,不由得侧目相望,看到了朱祁镇那张透着一丝慵懒得意的脸庞,还明亮深邃的双眼似乎能够把她的心魂给抽进去一般,赶紧又埋低了头。
  察觉到了万贞儿异样的朱祁镇不由得在心里边坏笑了两声,嗯,好歹能够在这位大明女诸葛的跟前摆显自己的智商,是一件颇痛快的事。
  “那陛下,是不是要通知那些商贩,尽早撤离草原?”王进昌站起了身来,面带焦色地言道。“也先既然起了意,首当其冲的,必是我大明的边民,还有那些商贩。”
  “嗯,立即安排人去办,另外,再着人传一个消息,最好能让也先知晓,这个月末,会再有一只大型的商团,前往草原,会携带大量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前往王庭一带贸易。”朱祁镇眼皮一翻,摸着自己的下颌阴阴一笑低声吩咐道。
  “这……陛下您这是。”王进昌不由得一愣,瞅着一脸坏笑的朱祁镇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万贞儿美眸一转便反应了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还有几丝钦佩之色。这些,自然是对着朱祁镇而发的。
  而袁彬略略一想,也明白了朱祁镇的心意,笑着向那王进昌解释道:“陛下的意思是,放一个假消息,那也先想要南侵,必然也要做准备,那么,现在游走于草原的商贩,和即将要前往草原的大型商团比起来,劫掠那一个,所获得的利益更大,这自然不言而喻。”
  “陛下圣明,微臣这便去着人传讯边关各卫各堡,严加防范,另外,是否着人通知一下那些商贩?”王进昌领命之后想了想又问道。
  “最后一只商贩马队,是什么时候离开边关的?”朱祁镇的眉头不由得微微一皱,沉声向那万贞儿问道。
  “陛下稍等。”万贞儿赶紧搁笔,快步走到了旁边一个高大的壁柜前,美眸一扫,落在了一个标注着的柜子上,从最上面拿起了一本薄本打开之后飞快地答道:“十月二十五日,距今已有七天之久,不过,还有两只未经允许的商贩队伍,是三天之前经由渤海所进的草原,所以……”
  朱祁镇不由得把手指摆放到了案几上轻轻地敲击着,过了小半晌,朱祁镇才绝然地道:“能通知的尽量知会一声,不过,切记不能暴露我们的意图,要不,就让人假传消息,宣府这里,又有一大批的货物,正要贩出,价格便宜,而且都是草原上的蒙古人需要的物资,知道吗?”
  “呃……”王进昌不由得狂翻白眼,嘴咧得老大,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朱祁镇到底是英明神武呢,还是太过忽悠人。
  万贞儿听言之后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来,不过很快发觉不妥,微吐丁香小舌,赶紧捂住了红唇,不过这一声脆若银铃的笑声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朱祁镇也同样用吸血蝙蝠一样的眼神钉了那万贞儿一眼之后才恢复了道貌岸然的君子本色。
  “怎么,不明白朕的意思?”看到王进昌还咧着个大嘴巴子,目光却也瞄向了那万贞儿,朱祁镇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言道。
  “明白微臣明白了,陛下英明,微臣现在就即刻去办。”王进昌这才回过了神来,看到朱祁镇那温润和蔼的表情下那双邪恶的眼珠子正在溜溜直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赶紧恭身领命,然后快步朝着厅外行去。
  厅中其他人都不由得一脸的诡色,偷偷地瞧了瞧那朱祁镇和万贞儿,不过还好都很隐蔽,包括罗亨信那老头也同样目光显得相当的八卦,脸上还露出了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
  在他的眼里边,朱祁镇这位太上皇根本就是瞎忽悠人,分明就是假公济私,想要捞漂亮妞,又怕别人说他不思进取啥的,所以还搞出这么个花样来。
  不过嘛,年过七旬,仍旧有八位小妾的罗亨信觉得如今朱祁镇的身边的女人的确也不多,再加上朱祁镇为了宣府日夜操劳,所以,这种怪异地,拿漂亮妞出来打小工的行径也就懒得理会了。
  朱祁镇倒没有注意周围人的异样,而是面色一整沉声言道:“诸卿,你们看看,那也先若是想要南侵,当以何处为其突破点?其来势如何?大家有想法,尽管说,正所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早就一直在深思的杨信听得此言,倒是第一个站了出来,朝着那朱祁镇躬身一礼之后言道:“也先想要对大明动刀兵,首选必为我宣府。因为宣府乃是京师西北之屏障,其重要性并不亚于蓟州镇。故尔,至我大明立朝以来,宣府向来置以重兵把守。”
  “且我宣府直面草原腹地,犹如一柄插在大草原中央的刀子,将蒙古人分割成了两块,而且匕尖,正对着瓦剌的王庭金帐,我大明若是从宣府出兵,不过日许,必可马踏瓦剌王庭。故尔,瓦剌若是想要南侵,必然会将矛头对准我宣府,若是能够拿下宣府北部的诸多关隘,那瓦剌王庭,当可无忧,到那时,他们自可从容调兵南征。”
  “不错,正是此理,宣府之紧要,不单是因为他是我大明之屏障,更是一柄可以伤人的尖刀,使瓦剌如鲠在喉。所以多年以来,草原诸部,明知宣府为我大明名将杨大都督所镇,亦不得不硬着头皮来攻。就是希望能够把这柄尖刀给掰断了。”老奸巨猾的罗亨信抚着颔下长须,点头认同了那杨信的看法,不然,杨信这样的名将,上哪哪安宁,为啥在这死死呆着,就是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宣府的重要性,若不是那位朱祁钰因为太上皇设计除喜宁,从而心中有些担心这位盘踞于边镇数十载老将军会不会在暗中与那太上皇有什么勾结,会对自己有所不利,不然,杨洪是根本不会离开宣府的。
  而缺了杨洪这员草原诸部所畏的大明名将,再加上宣府当被被瓦剌说诸部南侵时狠狠地破坏了一番,各方面,肯定都会比最强盛时要虚弱得多,而也先成为了新的大汗,想要南征,必然会先取宣府,若是能够拿下宣府,至少就证明他要比脱脱不花时代要强大得多。


第二百零三章 题难解,忽闻笑
  “也先想要进攻宣府,这一次,绝对不会单单止是像过去一段时间一般,以小股兵马来攻,怕是要举国之兵了。”罗亨信的表情显得凝重了起来。“立威,自然要获胜,想要取我宣府,必然会兴大军而来。”
  “我倒觉得,也先若是想取兴大军取我宣府,那现在应该不会来了。”这个时候,杨信又忍不住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让朱祁镇不由得一愣:“为何?”
  “回禀陛下,如今已然入冬了,若是瓦剌真要大举来攻,光是筹备粮草,如今士卒,虽然不像我大明一般繁琐,可是至少也需要近一个月的时间,到了那时,天寒地冻,滴水成冰,以蒙古人擅野战而不颤攻城的常例,想要在冰天雪地里拿下有我大明精锐镇守的城垣坚堡,不过是痴人说梦。”杨信隐蔽地翻了一个白眼,耐心地解释了起来。
  而心里边正可劲地犯嘀咕,太上皇似乎对于军事蛮精通的,应该知道行军作战,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可怎么这会子居然会犯这样的糊涂。
  朱祁镇呆呆地瞅着杨信,然后缓缓地转头望向了厅外,那萧瑟的风儿呼啸而过,卷起的残碎叶片在半空中挥舞着,然后张扬而去。朱祁镇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妹的,这是古代,不是近代,更不是二十一世纪高科技战争的年代。就算是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德国数百万精锐也同样败在了俄罗斯的严寒之下,造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重大转折。
  朱祁镇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干咳了一声言道:“也是,这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也先想要出动大军,的确不智。不过,若是以小股奇兵,出其不意的话……”
  “的确,若是我们没有收到阿剌的消息,不严加防备的话,十有八九,边界诸堡,必然会有松懈,为瓦剌所乘,到那时,我们在调兵欲夺,天时已不利于我宣府矣。”袁彬也不由得脸色微变。
  “贞儿,拿地图过来,诸卿都过来一些看看,想一想,若是瓦剌真若是兴兵来攻,最有可能的,会是何处?”朱祁镇早已没了刚才的淡定,眉宇之间的阴云份外地深重,使得厅中的气氛也凝重了起来。
  现在这天气,已然开始寒凉,瓦剌要用兵,绝对不可能拖到深冬大雪来临之际,肯定会赶在这之前,设法进袭,若是能够取得一两个险要之所,那么,也先就等于是占了一个先手,不但能振奋瓦剌的士气,同样,也会让自己这位太上皇陷入一个尴尬的局面。
  朱祁钰那货怕是就在京师虎视眈眈,等着自己犯错误,好拿捏自己的把柄,宣府这边,真要出了啥事,到了那个时候,他可就有理由跳出来蹦跶了,毕竟自己虽然是太上皇,可是大明的当家作主人却是朱祁钰这位大明天子,而且,朝中不少的文武大臣虽然暂时支持自己,可是若是拿不出成绩,反而让瓦剌给战了先机,那么,朝中那些文武怕是就会要变风向了。
  厅中诸人皆围到了那张摊开之后,足有近丈方圆的大地图前,仔细地打量着那张地图,时不时小声地窃窃私语,相互交流一番。朱祁镇等了半天,却没看到有人愿意第一个跳出来说话,目光一转,落在了那正在凝着眉头沉思的杨信地脸上。“杨信,依你之见,瓦剌若以精兵南袭我宣府,最有可能进袭的是何处?”
  杨信虽然不明白朱祁镇为什么突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尽职地去深思了一番之后,站了出来:“回禀陛下,微臣以为,东路的四海治,中路的葛峪,西路的张家口和西洋河等处,都是重要的隘口,此四处,皆是我宣府不可失之隘口。”
  “不过,土木堡一战……”说到了这,杨信先是小心翼翼地看了那朱祁镇一眼,朱祁镇抬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杨信倒也不客气径直言道:“土木堡之战后,此次四,除西路的张家口与西洋河未受边衅外,四海治和葛峪,皆为瓦剌所破,城垣损坏颇重,不过,奉上皇陛下旨,已然抢修完毕,如今,新修复的四海治和葛峪皆屯以重兵把守,所选之将领,皆为老持沉着者,若是瓦剌以偏师相攻,只要守御得法,援兵能够及时赶至,当可无忧。”
  朱祁镇的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了:“你觉得,瓦剌会去取此四处?”
  “这……”杨信眨巴眨巴眼,只能有些赫然地垂下了头:“微臣鲁钝,实不敢妄言。”
  朱祁镇摆了摆手言道:“你们兄弟随随杨老爱卿于宣府,对于宣府,应该比朕了解得多,所以,朕希望听到你的想法。”
  杨信听了此言,望了身边的二哥杨能一眼,看到二哥眨巴着眼,也是一脸的犹豫,只能硬着头皮答道:“不过依微臣来看,此四处,最有可能为瓦剌所侵。”
  “陛下,咱们宣府如今不论是士卒还是甲仗,都尚未尽复旧观,新兵招募才完成不久,若是兵分四路而援,臣怕……”江福这个时候站了出来,作为宣府总兵,有些话,他不能不说。
  朱祁镇手轻轻地拍着自己的额头,心里边越发地沉重。“是啊,那些新军,方自入伍,未经战事,轻易上战场,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今岁以来,军中汰老弱而添新壮,亦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一切需要的是时间。”
  听到了朱祁镇那近乎自言自语的低喃,厅中诸文武都显得有些默然,至朱祁镇入主宣府以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宣府的兵员,因为在经历了那土木堡之战后,宣府也是被那瓦剌狠狠地肆虐了一番,宣府的主力仍在,但是损兵折将,这是不可避免的。
  朱祁镇虽然花了大把的银子招募新军入伍,但是这些新兵可不是说你拿起了武器就能上战场,只能通过长时间的训练,再有就是以老带新的方式磨合,方可成军。
  另外,朱祁镇淘汰了一批年纪太小,或者是年纪太大的士卒,所以,使得宣府补充的新兵的数量占到了四分之一还要多,若不是江福和王进昌还有杨信等人强烈的反对,认为淘汰过多的老兵,会对宣府的士卒的战斗力造成破坏性的影响,朱祁镇说不定还要照自己的想法干下去。
  而到了现在,让朱祁镇有些无语的是,似乎自己的做法,才造就了今天的局面。一想到了这,朱祁镇含着一包眼泪禁不住大发感慨。“你妹的,也先你个大脑塌方小脑失衡的王八羔子,你就不能等老子练好了兵你再来?”
  朱祁镇在那发呆,而那些文武继续在那研究着地图,小声地交流或者是争论,到底,宣府所镇守的这东起居庸关四海治,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长一千零二十三里的边境线上,到底哪里会成为瓦剌以精锐偏师进攻的重点。
  既然不是主力大部队,而是以一只数量一到两万的精锐之师来进攻的话,实在是没有人敢拿得准,或者说大家都不是那也先肚子里边的蛔虫,闹不清楚那个瓦剌的秃瓢大汗到底会主攻于哪个方向。
  “陛下,请用茶。”这个时候,万贞儿轻移莲步,来到了坐在榻上以手撑着下巴发呆的朱祁镇的跟前,手中托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盏。
  “现在没胃口,一会再用吧。”朱祁镇有些不悦地一扬眉,可是看到了万贞儿那张绝色美颜,还有那张娇艳欲滴朱唇,心里边刚蹿起来的火苗扑哧扑哧地又全缩了回去,只能挤出了一丝笑容拒绝道。
  “陛下,您方才不是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吗,这里有这么多的将军和大人在此,想来,会很快能想出办法的。”万贞儿乖巧地将那茶盏搁在了案几上,却没有离开,反倒是开口劝慰起了朱祁镇来。
  看着这个前凸后翘,身姿婷娉漂亮妞就侍立于身边,轻启朱唇,轻言曼语地安慰着自己,嗅着她身上溢散而来的淡淡幽香,觉得鼻子痒丝丝的朱祁镇心里边升起了一阵暖意。“是啊,可惜了,若是那杨洪能在此间,以他之镇守宣府数十载之老辣经验,当可查知也先之意图。”
  听到了朱祁镇的叹息,万贞儿也不禁默然,大明的硕果名将杨洪之名,的的确确是如雷贯耳,可惜,已被当今天子召去了京师,名为练兵,实则,怕是有更深层的原因在里边吧……
  看着朱祁镇那张略显得憔悴的脸颊,万贞儿的心里边不由得泛起了怜意,恨不得能够用手抚平他那眉间的阴云,替他解决掉这个心烦的问题。
  可是,自己一个弱女子,自幼所熟悉的不过是揣摩人心,哪里会知晓兵事。杨洪不在,可是杨氏兄弟三人……想到了这,万贞儿不由得眼前一亮,哎呀低叫了一声。“怎么忘了他了。”
  “嗯?”朱祁镇自然听到了身边万贞儿兴奋的低呼声,不由得转头望了过去,这丫头不会是吃饱了撑着了吧,大伙全在这愁眉苦脸的,你得瑟个啥呢?真是……


第二百零四章 听趣事,闻硝烟
  看到了朱祁镇投来疑惑的目光,万贞儿不由得俏脸一红,美眸一转,还好,那些围在地图边的人都没有听到自己那声极低的欢呼,不然,那可就真糗大了。
  “那个,我说你是怎么了?”朱祁镇看到万贞儿对自己投来的目光没有半点的忌惮,反倒像是其他人一般,不禁有些郁闷,咱好歹是个太上皇,再次也是你的顶头上司,怎么连点眼色都不明白,难道要我王者之躯一震不成?
  “陛下,奴婢倒觉得,与在场诸将相比起来,还有一人,对于宣府军略之熟,怕是要更胜几筹。”万贞儿浅浅一笑,俯低了身形凑到了距离朱祁镇更近一些的地方,用只有两人方能听闻的声音轻言细语地道。
  听到了万贞儿的话,让那喷吐的如兰如麝的淡香给熏的有些心痒痒的朱祁镇眼珠一转,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自然了,可惜,此人远在京师,朕总不能此时方遣人相询吧。”
  “呵呵,陛下所说的,是被草原诸部称为杨王的杨大都督,可奴婢想要说的,却是小杨王。”万贞儿看到朱祁镇如此,不由得嘴角轻扬,说出了一个让朱祁镇心头一跳的名字。
  “小杨王……杨俊?!”朱祁镇一拍自己大腿,对啊,怎么就没想到这厮呢?这家伙可是比他那两个弟弟早随其父,十六岁就开始上战阵跟随其父拼杀于沙场,至今近二十载,一身军略,可谓是尽得其父真传。不然,草原人岂会送他一个小杨王的称呼。
  朱祁镇悄悄地招来了一名侍卫,在其耳边一阵低声嘱咐之后,那名侍卫点了点头,疾步向着厅外而去。朱祁镇不禁长出了一口气,希望这位被同样被草原人畏若恶虎的小杨王不会让自己失望。不过,有一个更深的疑问从朱祁镇的脑海里边升起,忍不住向那恢复了一副低眉顺眼表情的万贞儿望过去,小声地相询道:“贞儿,你久处深宫,怎么这事也都能知晓?”
  “回陛下,说来,还是因为今岁以来,在京师发生的一件趣事。”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万贞儿的脸上荡漾起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哦,什么趣事,莫非跟杨俊这厮有关不成?”朱祁镇倒也来了兴趣,身子往那软榻上挪了挪,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顺便招手示意让那万贞儿坐在软榻旁边的绣墩上说话,反正那些文武一个二个还蹲在地图保持思想者的姿势在那嘀咕,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跟自己的小秘,咳咳,自己的女秘书吹牛打屁,也好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神经。
  “的确是与杨俊杨将军有不小的关系……”万贞儿坐在那绣墩上将她所知道的,关于杨俊在京师所为向朱祁镇娓娓道来……
  万贞儿之所以能够听闻杨俊之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说来,是因为杨俊在京师里边,干了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要知道,京师乃是明朝帝都,繁华昌盛之所,自然,勾栏之地也自然是不少,既然有了勾栏之地,那么,里边自然是会出上一些让京师的风流才子们倾慕和向往的名妓。
  而这其中,有一位叫高三的名妓,总之一句话,这妞长的很水灵,在京师很是有名声,有着颇多的倾慕者和追捧者,反正在京师里边算是数得上号的。
  而杨俊,自从随其父来到了京师之后,就闲置于京师营中练兵,他练兵是把好手,可是其人太过桀骜不驯,看不惯就跳将出来,而京师的三大营中,勋贵子弟也不少,谁也不服谁,而且那些家伙大多都是抱成团的,虽然杨俊够狠也够横,老爹杨洪更是主掌三大营的顶头上司,那些人想整也整不了杨俊,所以干脆就疏离这位杨大公子。
  杨俊久驻于边塞,在京师里边自然也没什么朋友,练完兵之后,要么就领着家兵外出巡猎,要么就在京师里边瞎晃荡,一来二去,不知道怎么的,就瞅中了那高三。
  而高三虽然是娼家,却也不是那种成天只知道无病呻吟,只以身悦人的,换句话说就是这位高三小姐是一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爱国优秀女性,对于大明帝国的国家安全有着呃……不是讽刺,而是事实,事实上在这个时代,书生们喜欢指手画脚之外,平民老百姓也很喜欢关心国家大事,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更关注八卦。
  好吧不废话,总之,杨俊对那高三一见那个钟情,而高三对那杨洪也犹如绿豆看到了王八,对上了眼。两人颇为郎情妾意地就给好上了。
  不过天不从人愿,杨俊自然不想美人儿继续在这勾栏之地呆着,所以就去找老鸨,想要掏钱给高三赎身,话一告诉那位原本笑脸迎人的老鸨,刚开始还笑眯眯一脸恭敬称杨大公子的老鸨顿时翻了脸。好不容易才培养出这么一棵名震京师摇钱树,你丫的就想提锄头搞移栽啊?老鸨自然是死活都不愿意放走这棵摇钱树。
  不过杨俊这货也不是啥彬彬君子善良之辈,想想也是,成天就在沙场上砍脑袋玩邀功请赏的主,真要成彬彬君子,除非满天下的屠夫都改行去当行善积德的兽医。
  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师,而这家妓馆的后台也很硬,杨俊好歹也是堂堂的杨大都督的嫡长子,若是在京师里边耍打砸抢的行为,不说别人,怕是他爹就第一个不饶他。
  所以,杨俊就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点子,每天都会赶到那家妓馆点下高三,就算是他没有时间,也会遣数十名如狼似虎的家将镇守于那高三的独院,甭管谁想要找名妓高三,管你是朝廷里的文武官员,又或者是勋贵子弟,一概拒之。
  为此,高三所独居的小院院墙外,经常成为斗殴场所,发生的激烈冲突在短短的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至少有三十余起。最终,那位后台老板也实在是被杨俊这种简直近乎地痞无赖的手段给整的厌烦了,可是也不敢得罪主掌京师三大营的杨大都督,最终,叫了一个高得离谱的价格。
  不料,最终却是那高三自己出钱,赎了自身,却因自己曾经为娼,不愿意随杨俊回杨府,只是在那杨府不远处,买下了一所小别院。
  这事虽然尘埃落定,杨俊总遂心愿,抱得美人而归,但是,这件事情还是在喜好八卦的京师百姓与官员中流传了开来,而万贞儿虽身处于宫中,却也不是聋子,自然也能知晓。
  她自然也好奇,高三对京中那些才俊勋贵向来不加颜色,何以对杨俊亲眼有加,于是便打听了一番,知道了杨俊的事迹……
  “这杨俊还真是……朕都不知道是该夸他还是该什么了。”听到了这个实在是有些离奇的故事,朱祁镇咧了半天的嘴,颇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也想不到,杨俊这厮实在是个极品人才,为了美人,连那样的馊主意都能想得出来,也不知道杨洪听说了这事之后,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指不定杨洪把杨俊撵到宣府来,想来就是生怕杨俊这个不安分的主在京师里再呆下去,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让人头痛的是非来。
  伸手指抚了抚额头,朱祁镇不由得笑了起来:“不过,能够想出这么馊的点子,确实是独辟蹊径,希望一会他能给朕带来好消息吧,呵呵……”
  “陛下不必太过心忧了,一定会有好消息的。”看到朱祁镇虽然在笑,但是仍旧在眉宇之间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阴郁,万贞儿不由得低声劝道。
  “呵呵,若是果真如此,那就是承你吉言了。谢谢……”朱祁镇抬起了头来,看到万贞儿那不加掩饰的关切和怜爱之意,不禁心头一暖,语气也显得温和了许多。
  万贞儿微一错愕,看到朱祁镇那双温润的眼睛,不知怎的,脸上忽然之间就烫了起来,有些慌乱地移开了目光。“奴婢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官,岂敢当得起陛下的谢意。”
  这个时候,一头臭汗的侍卫总算是把那位身上衣甲未解,一脸莫名其妙的杨俊还有石彪一块给带到了厅中。诸人见到了这两名到此,也是不由得一愣。侧目望向了那正在那大发感慨的朱祁镇。
  “微臣参见上皇陛下,不知道上皇陛下急召微臣前来,有何事吩咐?”杨俊与那石彪两人入了厅中,便向着那朱祁镇恭敬地行礼言道。
  “呵呵,平身吧,朕的确是有要事,欲相询于你二人。”朱祁镇站起了身来,招手示意两人随他步到了那张摊开的大地图前。“若是瓦剌现今以偏师来犯我宣府,你们以为,何处最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
  听到了这话,两人先是一愣,旋及两人的眼里边都透出了一股兴奋。狂热的战争份子,往往都能够从少量的信息里边嗅出硝烟的味儿,至少朱祁镇这话一出口,杨俊与石彪都已然感受到了什么。
  “陛下,请容臣想一想。”那杨俊倒也不客气,答应了一声之后,便详端起了那张地图起来……


第二百零五章 伤悲壮,恶龌鹾
  杨俊终究是那杨洪的嫡长子,久随杨洪于边镇,在场的文武自然都对他十分的熟悉,见他上前来,全都静默了下去,看着他研究地图,时不时杨俊还会毫不客气地挑人来回答问题。
  问的多是这名武将所主管的地域的兵杖甲械和马匹数量,甚至还问到士卒的训练士气之类的,询问之详实,着实让朱祁镇大开眼界,而在场的诸将,哪怕是官职比杨俊高得多的,此刻却都分外的恭敬,甚至是有问必答。
  便是那石彪此刻也不禁暗暗敬服,至少,他自认在这些方面,绝对想的没有杨俊这般地详细。
  一边观察,一面询问,持续了约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杨俊用手指向了一处地方,语气份外坚决地道:“陛下,若是微臣所料不差,瓦剌偏师,若是想要此时来袭我大明宣府边界,此处关口怕是最是危险。”
  “哪?”听到了这话,一直用心地倾听杨俊所言的朱祁镇不由得心里边打了个突,踏前一步,来到了杨俊的跟前,朝着他手所指的位置望了过去。“独石口?”
  “不错,正是开平卫的治所独石口堡。”杨俊一双剑眉紧拢,并指如剑,重重地在那戳了戳。“此处位于赤城县北,乃是宣府北疆,最深入草原之地,乃是我大明长城上的一座重要关口,因关口处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孤石,关因此而得名。家父曾有言,此谓‘上谷之咽喉,京师之右臂’。”
  “如此重要?!”听到从杨俊口中吐出来的杨洪对于此地的形容,由此可见此地于宣府的重要程度,怕是不亚于方才杨信所指出的那四处要害之地。
  朱祁镇的表情不由得愈发地显得阴郁了起来。“既如此重要,那为何不屯以重兵而守?”
  “回禀陛下,且听微臣将此处之来历细细道来。”杨俊顿了顿便将这独石口开平卫的来历缓缓道来……
  元蒙之时,赤城为上都路云州赤城站。是上都路云州所统领之望云驿道上的一个驿站,《元史·地理志》载:“云州为望云川地,契丹(辽)置望云县,金代沿袭未变。元世祖忽必烈中统四年,升望云县为云州,州衙设在望云县。到至元二年州存县废。”
  至元二十八年又升宣德府之龙门镇为已废的望云县,隶属云州。所以,龙关在元初为宣德府之龙门镇,自元至元二十八年恢复望云县,置于龙门镇,而属上都路云州之望云县。
  而明朝建立后,于洪武二年,攻取开平设置卫所,东设凉亭、沈河、赛峰、黄崖四驿站,连接大宁。西设桓州、威虏、明安、隰宁四驿站,连接独石。属万全都司,其治所原在闪电河北岸,世祖皇帝朱棣北征时,亦曾驻独石而大阅将士。
  尔后丢掉大宁,因为大宁失守开平缺乏支援,宣宗朱瞻基采纳阳武侯薛禄的建议,弃塞外之地三百余里,将开平卫由塞外迁到塞内独石城,成为宣镇(宣化)的北路。
  于宣德五年,移治独石口,方始在独石建筑关城,独石城坐落在南北流向的两河之间,左为黄龙河,右为青龙河,背靠蜘蛛山,实为朔方之屏障。其左右,亦有龙门卫及城城卫两个千护所相协助而守之。
  这里乃是宣德五年开始筑城,然此关城只是以黄土夯筑,且此处至宣德中期开始便战事频繁,关城频频遭损。虽然多加修缮,却仍旧时时损毁。
  几乎可以说是今天修,明天瓦剌人又来拆。来来去去,使得那独石口堡变成了一个成天打补丁的玩意,虽然杨洪多次向朝廷请旨,以修长城和各堡,以拒外敌,不过,终究还是有些入不敷出。
  “……土木堡之难时,独石口亦曾为瓦剌大军所破,关城几为废墟。当时城破之时,开平卫治所千户田坤亲率亲兵反袭瓦剌,奈何寡不敌众,最终战死沙场,田千户长女亦率残兵继续浴血而战,最终因寡不敌众,被围绕逼在关口南面的山崖之上……”
  “……那位田千户长女不甘被俘受辱,纵身跳崖,以身殉国。去岁末,微臣随家父曾赴独石堡,当地百姓,将那无名山崖唤着舍身崖,以凭吊那位女巾帼。”杨俊说到了这,语气也显得凝重了许多,厅中诸文武的面色也是沉肃无比,对于那一场去岁所发生的惊天之战,似乎还历历在目。
  虽然杨俊没有讲故事的能力,但是,即使是这样干巴巴的描述,也听得朱祁镇心神摇曳,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愤忿之情,充溢于胸中,久久难抑。“田坤死时,是千户?”
  “正是。”杨俊俯身恭敬地答道:“家父曾为田千户上表,天子追授其为指挥同知,不过其女未有追授……”
  “嗯,朕知道了,既然汝父知晓此乃宣府之险要,何不屯以重兵良将而守之?”朱祁镇点了点头,心里边琢磨着怎么给这位大明的女烈士追授什么样的官职或者是官衔,一面继续追问道。
  “回禀陛下,当时家父曾戳升田坤之弟田烈为开平卫镇抚,留兵两千以镇,又着令重修独石口堡,不过,至家父离宣府之后……”杨俊说到了这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指地望向了那额角已然浸出了汗水的江福身上。
  “江福,你来说。”朱祁镇这会子脾气可不像平时一般地淡定从容了,杨俊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那开平卫真有什么问题。
  “上皇陛下,微臣有罪,还请陛下责罚。”江福听到了朱祁镇的低喝声,不由得浑身一栗,踏步而出,拜伏于地。
  “你有何罪,照实说来便是。”朱祁镇看着拜伏在地上的江福,暗暗咬牙切齿不已,可脸上还不能太动肝火了。
  江福一脸苦涩地将事情道了出来,原来,至那杨洪父子离去之后,随同其前来的,自然也有一批将领,因为宣府这里边番大战不但损兵,亦折也不少的将领,所以,随同其来的一些将领,自然也是想着往上爬的。
  而开平卫虽然常受兵戈之灾,可那里终究是一个卫,在那种地方,怎么说也比去一个堡强,因为按照大明的军事结构来说,以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为明代设置的地方最高军事机构。都司统领卫、所、堡,构成一方军事防御体系。
  卫,自然是在所和堡之上,其官职自然也大于所和堡。所以,自然有人塞钱给江福,让其给他们安排一番,而那田烈原本的官职亦不过是副千户,升职之后也不过是开平卫镇抚,还有不少的官职空缺,于是,收了钱的江福自然是大开绿灯,向朝廷请旨,许了一个指挥使,一个指挥同知和三名指挥佥事。
  这一批官员自从空降了那开平卫后,原本是最高长官的田烈自然不得不交出了手中的权力。而方才那杨俊就询问了过了关于独石口堡的情况,今只有守军一千,而且独石口堡的修缮工作似乎不太顺利。
  “陛下,这些都是吴指挥使干的,与末将等无干。”这个时候,被遣来宣府在朱祁镇身边随时垂询的开平卫指挥佥事张伯佥拜倒于地,脸上早已是冷汗淋漓。
  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踱步到了那软榻前坐下,一双浓眉挑起,犹如两柄出鞘的利刃一般扬了起来,声音冷硬如铁。“朕入主宣府镇,督宣府文武治事也有了近半年的光景了吧?除了一开始杀了那几个宦官之外,就再没有动过手,是不是你们那吴指挥使以为,朕太过仁善了?现在,你最好老老实实地把一切都告诉朕。”
  听到了朱祁镇这话,在场诸文武都不由得胆寒若栗,厅中瞬息之间变得鸦雀无声。
  那名开平卫指挥佥事张伯佥连脸上的冷汗都顾不得擦,便结结巴巴地将那开平卫的一应情况都向朱祁镇禀报。
  那位卫指挥使姓吴名彪,自赴任以来,好事怕是没干过几件,坏事也没干几件,标准的混吃等死型人才,而另外几位也差不多,都是想到边镇来渡金,顺便捞银子的主。
  到了开平卫之后,几人的确有点傻了眼,没有想到独石口堡居然那么残破,几人一合计,除了继续留那田烈领一千兵镇守于独石口堡外,领余下的一千精锐进驻了独石口堡以南,未受多少损坏的半壁店堡。
  说是要等那独石口堡修缮完,再迁回去,而至朱祁镇来到了宣府镇之后,便开始大把地撒银子重修诸堡,而没有想到吴彪等几人仗着这里天高皇帝远,而几人又是一伙的,一合计,独石口堡的确重筑了,不过仍旧是黄土夯筑,至于买砖的银子嘛,除了一部分用来在半壁店堡修了宅院之后,还存了起来,作为私房钱。
  “一群混账东西!”随着一声怒吼,哐的一声巨响,便紧接着是那连续清脆的碎裂之声,听得怒意再难压抑,两眼赤红,表情狰狞的朱祁镇居然将那张身前的矮几直接给掀翻在了地板上。


第二百零六章 严宽济,筹兵难
  “陛下息怒。”厅中所有人全都拜伏于地,厅外的侍卫们也让厅中传出的巨响和暴喝声吓得一哆嗦,那万贞儿亦是让朱祁镇的举动给吓得惊跳了起来,旋及也随诸人一块拜下。
  那没有摔碎的青花瓷盏还在地上旋转,发出了轻轻地摩擦之声,朱祁镇脸色阴沉得像是那雷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那目光里透出来的杀意,让所有人都觉得脊背发凉。
  “去岁,因朕之过,致有土木堡之难,折损我大明精锐十数万众,精英无数,朕心甚痛,甚悔。至那时起,朕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术业有专攻。若是违背这些道理,那么,失败就会接踵而来。故尔,朕回到了大明,督宣府文武治事以来,向来宽仁以待,任汝等按规行事,未加干涉,就是希望既往不咎,能够与诸卿协力,让我宣府边镇成为我大明讨伐草原的起点。”说到了这,朱祁镇总算是渐渐地让自己的心情恢复了一些平静,看着这些遍跪于厅中的诸文武。
  看到那大汗淋漓的江福,还有那面若死灰的张伯佥,朱祁镇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抬手示意诸人先起身,然后沉重地道:“可是朕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还有像吴彪这样的混账,在此国家危难之机,妄顾朕之重托与期望,仍旧以私利为先,置国家与百姓之生死存亡于不顾,这样的人,连做一个大明的百姓都不够资格。”
  最后一句,朱祁镇的声音并不高,但是,那种平静下的暴戾却让所有人都有一种看到了一柄雪亮的屠刀高悬于头顶的错觉。倒是那万贞儿不但没有被吓得脸色煞白,反倒是一脸意乱情迷,满眼星光灿烂的模样,痴痴地望着跟前这位大肆发散王者威严的太上皇。
  朱祁镇顿了顿之后,目光落在了江福的身上。“江福,朕曾有言,过往之事,朕会既往不咎,今日,朕仍旧守诺。”
  听到了朱祁镇这话,悬于江福心头的巨石总算是吧嗒一声砸落在地面上。再次拜倒在厅中,以额触地,有些哽咽地道:“微臣谢过陛下不罪之恩,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天恩万一。”
  朱祁镇轻叹了口气,示意那江福起身,一面沉声道:“好了,只希望汝日后,与诸卿一般,兢兢业业,以国事为先,切莫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微臣遵旨,定不负陛下许臣将功责罪之恩,不再教陛下失望。”江福重重地在厅中叩了三个响头之后,这才长身而起,虽然已是初冬,可是江福仍旧显得里衣此时尽被汗水所浸得通透。
  敲打完了宣府总兵江福之后,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那立身于旁,却汗出如浆面色灰白的开平卫指挥佥事张伯敛的身上,还未张口开言,张伯敛已然拜倒于地,连声请罪。
  看着这个平时站姿挺胸垫肚趾高气昂,如今惶惶无主,犹如丧家之犬的武将,朱祁镇的心里边不由得升起了一丝厌憎。“张伯敛,汝可知罪?”
  “微臣有罪,无话可说。”张伯佥闭上了眼睛一咬牙开口言道。“不过微臣亦有一言,还请陛下明查,微臣虽然也随同诸同僚贪污了银两,却也是情非得已,其实,臣本不愿意,奈何诸同僚皆有此意,若是臣一人力辞,为会受诸人之攻讦,莫非是说会疏离,怕是连职位都会不保,故尔,臣方收下,赃银计有七千五百三十八两,臣分文未动,皆藏于半壁店堡的微臣住所之内……”
  “……臣不屑与诸人为伍,方自请入宣府,侯于陛下左右听调。陛下若是不信,可着人去查微臣是否有半句虚言。”说到后面,那张伯佥的声音反而越发地高了起来,表情也显得颇为不甘与委屈。
  厅中诸人皆不由得默然,朱祁镇也不禁皱起了眉头,仔细地打量着那张伯佥,沉吟了半晌之后这才言道:“独石口堡一带,可曾有瓦剌人出现过?”
  “回禀陛下,臣在时,就曾多次听田坤说过,瓦剌侦骑,时常游走于独石口堡之外,不过上过月微臣已然至宣府,此后如何,微臣实不知晓。”张伯佥老老实实地答道。
  “贞儿,查一下独石口堡所发来的消息,要近两个月的。”朱祁镇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不多时,那万贞儿便捧来了一叠纸张,递到了朱祁镇的手上。而此时,在袁彬的暗示下,几名宫人赶紧将那案几给重新扶了起来,将那一地的狼藉给收拾干净,而朱祁镇表情严肃地一一地查看着那些消息。
  良久之后,才抬起了眼来看着那张伯佥温言道:“朕看了,之前的一应消息,皆是由你传往宣府的,是吗?”
  “回禀陛下,臣到任之后,从陛下您的旨意到达开平卫起,就一直由臣来主掌此事。臣每次传递消息之前,都会详加询问诸堡之事务,确定详实,方敢报之,不敢有丝毫懈怠。”张伯佥听到了朱祁镇的语气有些和缓不由得赶紧答道。
  “不错,至你离开之后,朕观这开平卫再报来的消息,尽是一些无聊透顶的废话,各堡皆安,各处皆无事,就连军中斗殴酗酒这些常见的迹象居然半点也无了,呵呵,还真是……”朱祁镇翻看着那些消息,虽然是面带笑容,可是那时不时扯起的嘴角露出的白而结实的牙齿透着一股瘆人的狰狞。“看样子,汝不在开平卫之后,开平卫还真是一片宁静祥和,几乎让朕以为那不是边镇险要,而是歌舞升平之地呢。”
  “陛下,微臣有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听到了朱祁镇的话,袁彬也再难以站在原地,大步而出,拜倒于地。
  “是啊,你的确有失察之罪,不过,一应消息,若是那些当地官吏军将真要做起假来,实以辨出啊。”朱祁镇摇了摇头。“汝有失察之罪,然其因由不在你身上,故此记小过一次,望卿日后慎之重之。”
  “谢陛下从轻发落,日后,微臣定当更加谨慎。”袁彬赶紧恭身拜谢道。
  “钱钟何在,先将张伯佥押入城外军营禁闭室,待一些真相查明之后,再做断处。”
  朱祁镇看着那被两名侍卫快被押出了议事厅的张伯佥,沉声喝道:“张伯佥,若事实果真如你所言,朕,饶你不死,但你的指挥佥事,是不能再当了。”
  “微臣谢陛下隆恩,臣愿意甘作一小卒,上阵杀敌,以赎自身之罪……”听到了这句话,原本表情呆若木鸡的张伯佥不由得露出了惊喜之色,感动得无以复加地挣开了那两名侍卫,拜倒于厅外,重重地叩拜之后,这才如释重负地随着那两名侍卫继续朝外行去。
  “杨俊,依你之见,瓦剌偏师袭扰独石口堡,机率有多大?”朱祁镇再次把目光落在了那站在一旁边,眼珠子乱转的杨俊脸上。
  “禀陛下,臣之前有三成把握,今听张伯佥言后,瓦剌偏师若来,至少有五成把握料定其会去取独石口堡。”杨俊越众而出拜下言道。
  “五成?”朱祁镇的眉头不由得一凝。“为何只有五成?”
  “回禀陛下,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宣府与草原之边界一千余里,险要之处数不胜数,五万把握,已是极限。”杨俊倒也坦白,而且说的也分外有理,厅中诸人莫不颔首认同杨俊之言。
  朱祁镇亦不由得有些傻了眼,转念一想,杨俊说的的的确确在理,一千多里地,险要之地那么多,就算是独石口堡如今未复旧观,但是也不见得瓦剌就会把攻击重心放在那边,万一自己令大军往之,而瓦剌却以偏师袭扰其他险要关隘,那又该如何?
  “如今,我们有多少兵马可以调动?”朱祁镇不由得拿手揉了揉额头,开口向那江福询问道。
  “回禀陛下,所练新军,因为招募的时间长短所限,怕是能用之将士最多三成。”江福站了出来,面带难色地言道。“原本臣还想禀报陛下,将这三万兵马,先分作三路,以充万全右卫、怀安卫及延庆左卫。”
  “万全右卫及怀安卫,乃是我宣府治所北面和西面之屏障,而延庆左卫,乃是拱卫京师前沿之险要。此三处去岁时,兵马受损甚重,若是不即时充之,臣怕……”
  “三成……分驻三卫。”朱祁镇顿时觉得嘴巴里边像是让人塞了一大块的黄连似的,苦得钉心。招募的新军近三万人,三成,也不过九千,满打满算,最多一万,而宣府边镇地势狭长,这九千兵马,势必要先做好准备,分驻于各要点,以备增援。而听了江福之言,这三成兵马,早就已经选好了地方。
  “可还有兵马可调?”朱祁镇坐直了身子,扫了诸人一眼,不得不带着一丝希望问道。
  “回禀陛下,今我宣府,兵马不过五千,而且,多为新卒,绝对不能够再抽调,不然,若是边堡有损,瓦剌直入,宣府以何守之?”江福赶紧摇头言道。
  就连那罗亨信也站了出来,坚决地站到了江福一边,朱祁镇只能苦笑着答应不打那五千兵马的主意,最终,把目光落在了那早已跃跃欲试的那杨俊与石彪身上。


第二百零七章 不可失,亲军动
  已然是空荡荡的议事厅,那罗亨信却留了下来,坐在那侍卫搬来的绣墩之上,一脸焦躁之色地向着那表情轻松而惬意的朱祁镇苦劝道:“陛下,杨俊与石彪虽皆为良将,然其二人皆是桀骜不驯,不甘人下之士。再有,陛下的亲军,当拱卫陛下之安危,焉可亲离?臣还请陛下三思。”
  “老爱卿啊,非是朕不想留下亲军以拱卫宣府,然而现如今情势岌岌可危,朕焉能再作那袖手旁观之举,哼,若不是诸卿一力反对,朕还真想亲往那开平卫,去瞧一瞧那吴彪等人,到底在开平卫做了多少恶事。”说到了最后,朱祁镇的火气又忍不住腾腾腾地冒了起来。
  “开平卫若有失,那瓦剌可就是占得了先手,而且还夺取了险要的关隘,到了那时候,瓦剌大军便可由此而入宣府,到时候,不知道要白白折损多少大明勇士,才能夺回开平卫。”朱祁镇气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要知道,开平卫一带,不单单仅仅是地势险要那么简单,那里可是昔日蒙元的上都所在的范围啊……”
  听到了朱祁镇此言,罗亨信亦不由得沉默了下来,是啊,那里不单仅仅只是一个关隘,更是一个极具有政治意义和作用的地区,特别是对于蒙古人而言……
  上都地区在金代称金莲川或凉陉﹐筑有景明宫。是金朝皇帝避暑的地方。南宋宝祐四年,蒙元继承人蒙哥即大汗位后﹐忽必烈以皇弟之亲﹐受任总领漠南汉地军国庶事。于是忽必烈把他的藩府南移至金莲川。
  他在负责统治汉地之后﹐进一步扩大了与汉人士大夫的接触﹐受到更多的汉文化的影响。宪宗六年春﹐便命僧子聪(即刘秉忠)在桓州以东﹐滦水(今闪电河)以北﹐兴筑新城﹐名为开平府﹐作为藩邸。
  当时蒙古国的都城在哈刺和林。忽必烈在选择其藩邸地址时﹐考虑到“会朝展亲﹐奉贡述职﹐道里宜均”﹐因而把它确定在地处蒙古草地的南缘﹐地势冲要的开平﹐即便于与和林的大汗相联系﹐又有利于对华北汉人地区就近控制。
  通过金莲川幕府的大量活动﹐忽必烈加深了对学习汉文化、变更蒙古旧有统治方式必要性的认识﹐并取得了汉人士大夫的普遍支持﹐为元王朝的建立打下了基础。南宋开庆元年﹐蒙哥死。次年﹐忽必烈在开平即大汗位﹐与留守和林的幼弟阿里不哥发生了争夺汗位的战争。忽必烈依靠汉地的丰厚人力物力﹐把开平作为前沿基地﹐历时四年﹐终于战胜了阿里不哥。
  中统四年﹐升开平府为上都﹐以取代和林。但这时忽必烈政权的统治重心已转移到中原汉地﹐把都城设在山后草地已嫌偏远﹐因此﹐在至元元年﹐又改燕京为中都。
  九年﹐改中都为大都﹐定为都城﹐而将上都作为避暑的夏都﹐形成两都制的格局。每年四月﹐元朝皇帝便去上都避暑。八九月秋凉返回大都。皇帝在上都期间﹐政府诸司都分司相从﹐以处理重要政务。皇帝除在这里狩猎行乐外﹐蒙古诸王贵族的朝会(忽里台)和传统的祭祀活动都在这里举行。
  上都与大都之间有四条驿道相通﹐往北又可以循帖里干驿道交通漠北。朝廷设上都留守司兼本路都总管府﹐掌领宫阙都城﹐兼领城区及所属州县民事﹕皇帝返还大都后﹐并领上都诸仓库之事。
  元末农民大起义中﹐红巾军分道北伐﹐中路关先生、破头潘部在至正十八年十二月攻破上都城﹐焚毁宫阙。大明建立之后,于此建立了开平卫﹐至宣宗时南徙独石﹐此城终被废弃。
  “我开平卫虽南迁至独石口堡,而瓦剌人却仍旧不敢轻涉于此,是因为什么?还不就是因为开上都一带无险可守,而我大明据有地利,随时可以以重兵袭扰上都一带。”朱祁镇轻叹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他们很清楚上都一带,实在是无险可守,若是取之,必为我大明所乘。所以,瓦剌至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昔日元蒙上都长出荒草,亦不敢越雷池一步。”
  罗亨信认同地点了点头:“若是他们真的拿下了开平卫的险要关隘,凭险而守,到了那时,荒弃了数十载的开平府必为瓦剌所获,蒙元之上都,再入蒙古人之手,到了那时必会大大地激励蒙古诸部之士气,使得也先威望大增,于我大明,实为不利也。”
  “而且当时,朕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宣府之情势,会如此不容乐观,呵呵。”朱祁镇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是的,这里边也有他的责任,毕竟,自己前世也就是一普通人,又不是军事专家,可是来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总觉得似乎一切都那么的轻松,仿佛自己真可以以天下为棋盘一般。
  而今,终究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军事,终究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是说你在后世看了一点战争论,瞅了一点现代军事知识,就能够在古代成为一代军事家的,最多也就是能凭那些知识把所有古代人给晃点晕,却不能够替代专业人才。
  “正是因为朕太过急功近利,方有今日宣府之困顿局面。”朱祁镇面泛苦色,抬手打断了想要开口劝慰自己的罗亨信,顿了顿之后继续言道:“既然是联做错了,那么,自然朕就要在事情还未有发生之前尽量地弥补,不使小过变成大错,不然,朕心难安啊。”
  罗亨长身而起,一脸心悦诚服地拜下言道:“陛下有此心,实乃我宣府百万军民之福祇。老臣若是再加相劝,怕是也折了陛下的好意,也罢,那老臣这就先行告退了,定会叮嘱各州各县团丁乡兵,严加防备。”
  “好了老爱卿快快请起,你等乃是百姓的父母官,能够为民解忧之,朕虽逊位,可仍旧是大明人,自然也该为老百姓们想一想,做一些该做的事,不然,朕留于宣府何用?”朱祁镇赶紧上前抚起了这个年约七旬的老大人,温言笑道。
  “况且,朕的亲军,要么是昔日卫所精锐,要么是京师来的精骑,皆是老兵悍卒,再加上这段时间以来,严加操训,日日捶练,虽还未经战阵之检验,但是朕相信这两千亲军,至少可抵数千普通军士。”提到了亲军的时候,朱祁镇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丝不加掩饰的傲色。
  是的,这只亲军因为朱祁镇不遗余力的打造之下,简直可以成为是这个时代,最职业化,武装强度最高的精锐之师。不但所有士卒都配备了一柄手把口铳,所谓的手把口铳其实还没有柄,而更像是一门重量不过两斤左右的微型火炮,就是一长根的中空铸铁,事先装药,塞入铅丸,铳口向上悬挂于腰间,使用时,只需引然火绒,便可击发,不过,有效射程最多也就是三十余步,一般而言,在战场上,这玩意也就只能够射上一次。
  不过多了这样的东西,射完之后,好歹还能够扔出去砸砸人,同时还能够让士卒们多上一件防身利器。另外,这只亲军,上至将军,下至普通一兵,皆是一水的铁甲铁盔,一水的上好战刀和圆盾。
  大明的士卒披甲率是相当高的,但是,仍旧有不少的士卒只能着皮甲,而今这只花了大价钱打造出来的军队,甚至被宣府百姓们亲热地戏称为铁甲军。
  另外,亲军一水的一人双马,而今日,朱祁镇遣杨俊和石彪率军赶往开平卫时,又特地着令调去了两千匹战马,使得这只人数不过两千的亲军,坐骑数量高达六千之数。
  这样,一来,至少这只亲军,可以算得上是大明机动力最强劲的部队,而朱祁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也只有他们才能够担负起以最短的时间增援那独石口堡的艰苦重任。
  听到这话,再看着这位高大魁梧,剑眉朗目,一行一举,皆显得英武豪气,肖似当年世祖朱棣的太上皇,罗亨信内心不由得慨然一叹,土木堡之变,终究是让这位自幼长于深宫之中的天子醒悟了过来,可惜,醒悟的有些晚了。
  现如今的天子朱祁钰,跟眼前的朱祁镇,哪怕是比之前的朱祁镇,也颇有不如,至少,隐隐上演的叔侄相残,还有那一系列龌鹾手段,实在是让人越发地觉得当今天子行事,实在是非为明君者所为。
  倒是朱祁镇这位太上皇,不过是在被俘于瓦剌时,又或者是现如今督宣府文武治事之间,兢兢业业忧国忧民,为宣府的民生与军事,可谓是狡尽脑汁,更是自掏腰包大力扶持,这样的所作所为,实在是……
  “如果,太上皇重临帝位,重掌大明皇权,于国于民肯定会比现在更好。”罗亨信的脑海里边不由得浮现出了这样一个之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或者说是不敢也不愿意去想的荒诞念头。


第二百零八章 思亲故,狼烟起!
  开平卫治所独石口堡那完全由黄土夯筑的城墙之上,旌旗迎着那迎面而来的刮骨寒风烈烈招展,头上的将士们内着棉宅袍,外披皮甲,手执着长矛,立于那女墙之后,警惕地张望着那城下两河之间的平原。
  黄龙河的浊水,与青龙河的清澈河水,皆是咆哮奔腾不息,正是因为有了这两道天然屏障,再加上独石口堡还有一侧依蜘蛛山而建,可以说,是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之所。
  瓦剌若是来攻,只能正面强突,一句话,就是只能拿人命来填,不过,立于城楼之上率领着诸百户和亲兵们巡视的田坤此刻却满目忧思。
  身边的一名千户同样表情显得十分的沉重:“将军,这十数日以来,堡外的瓦剌侦骑可是越来越频繁了。也不知道吴指挥使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今,咱们派去的信使没有十人也有七八个了,可至今未见任何援军。”
  “哼,没有援兵倒也罢了,咱们那位吴指挥使还着人来训斥了咱们一番,说什么如今我大明与瓦剌握手言和,瓦剌心甘臣服,焉会有战事,还让我们莫要大惊小怪,更警告咱们莫要擅起边衅。我呸他娘的。”一名副千户不由得愤愤地暴了一句粗口。
  “哼不过是几只从京师来的缩头乌龟罢了,娘的,真不知道这些狗日的是怎么爬到咱们头上的。躲在半壁店堡不算完,还把咱们的守军给抽走了一半。若是瓦剌真要来攻,咱们如何能够守得住。”
  诸人一个二个全都在那议论纷纷地小声抱怨不已,田坤的脸色不由得又难看了几分。“够了,说得再多有个鸟用,咱们的责任是守好独石口堡,莫非少了一半兵将,咱们这些人就都不中用了不成?!”
  “若是那瓦剌人真来袭我独石口堡,凭着这千余将士,咱们至少也能够支撑数日,此距那半壁店堡不过半日路途,到时再遣人报之吴指挥使他们,老子就不信他们敢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在独石口堡跟瓦剌拼个你死我活而不动弹。”田坤回过了头来,扫了诸人一眼沉声言道。他那张浓眉大眼的国字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侧的太阳穴位置一直划至了下颌处,让他脸上的表情显得份外地狰狞。
  诸人都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继续随着田坤于城上巡查。到了北门的墙头,看着那一望无垠的金黄色平原,田坤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的兄长,还有自己的侄女,如今皆已与自己阴阳两隔。
  站在这里,仿佛还能够看到,去岁时,自己那身上连受数创的兄长披掉了甲衣,身先士卒,挥着那柄砍得满是缺口的战刀率亲卫冲杀向那犹如洪流一般涌进独石堡口,面目狰狞而噬血的瓦剌士卒。
  而自己脸上的疤痕,正是那一战所留下来的,自己连杀了三名瓦剌士卒之后,被不知道从哪挥过来的一刀劈在了面门之上,就昏迷了过去,直到深夜,自己才从那死人堆里边爬了出来,后来被几名侥幸活下来的明军士卒所救,那时候,自己才知道,自己的侄女,也已然随自己那位兄长而去。
  独石口堡虽然被毁,守堡将士几乎全部战死,但是,却留下了近三千具蒙古鞑子的尸首,让瓦剌也尝到了厉害,所以,瓦剌大军才羞愤欲狂地将整个独石口堡几乎拆成了废墟。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杨洪率大军来方,无险可守的瓦剌军队只能悻悻地撤离了这里,才使得大明有时间重新占据这里,重建独石口堡。
  “兄长,乖侄女,你们放心吧,你们拿命来守护的独石口堡,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那些蒙古鞑子占据这里。”田坤那满是老茧的大手,抚摸着那夯筑得犹如坚石一般的墙体,在心里边默默然地道。“愿你二人在天之灵,护佑我等……”
  看到那田坤一脸唏嘘地站在那里,身后诸人都颇有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他们很清楚,田坤是在想什么,过了半晌之后,田坤才重新打起了精神,转头向着那名一开始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千户问道:“今日的侦骑是何时派出去的?”
  “禀田将军,是今日卯辰之交时所遣,按惯例,此时应该回来了。”那名千户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摸着答道。
  “来人,去看一看现在是午时几刻了?”听到了这话,转脸过去,眯着眼睛努力地观察着地平线的田坤又接着问道。“往日,应该是午时一刻回的吧?”
  “正是,每日都是午时一刻左右回堡。”那名千户点了点头赶紧言道。不大会功夫,跑去看那计时滴漏的亲兵跑了回来:“将军,现在是午时两刻。”
  “午时两刻了?”田坤听了此言,不禁心头一沉。“赵千户,立即再遣探马侦骑出堡,看看能不能迎到那名侦骑,若是中途,有什么异常,即刻回报,不得延误。”
  “末将遵命,这就去办。”赵千户不由得肃容抱拳听命,然后快步转身跑下了城楼,不大会的功夫,数骑从堡下奔出,朝着那两河之间的平原地带疾奔而去。
  “希望没有什么事……”田坤看着那些疾驰而去的侦骑身影,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叹。可是心里边的不安却越来越深。
  “将军,您是不是先回府用午膳顺便休息一下?若是有事,末将自会遣人来报将军。”旁边的一名百户开口言道。
  “不妨事,就在这多等一会,顺便着人拿些吃食过来,咱们在这儿就将用一下就是了。”田坤不耐地挥了挥手言道。最主要的是,在这非常时间,侦骑出去之后,不按时而归,实在是让田坤分外的担忧。
  一帮武将,就避坐于那独石口堡北门上的简单陋城楼之内,草草地吃了一顿午餐,然后喝着亲兵递来的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时不时抬眼望向那极远处的地平线,时间,拖得越久,诸人的心情就越发地显得沉重,甚至有几人已然坐不住,烦躁地扶着腰间的战刀,在那城楼里边晃荡不停,甲片碰撞与摩擦声显得分外的刺耳。
  “嗯?”正在死死盯着那城楼里边的滴漏计时器的田坤不知道为何发出了一声惊疑之声。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了一脸惊疑不定的田坤的脸上,就见那田坤突然拔身而起,走到了那滴漏计时器的旁边,掀开了那个盛着清水的水缸缸盖。
  其他人也不由得脸色一变,轻手轻脚地步上前来,似乎害怕脚步稍重一些,这城楼就会坍塌似的,等他们也凑到了水缸旁边,看到了那水缸里,本该平静得犹如镜面一样的水面,正泛起细微几不可查的波澜时,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由得大变。
  那田坤阴沉着脸疾步冲出了城楼,爬到了旁边的那立在城楼之上的哨塔上向着那极远处望去,虽然在地平线上依稀能够看到有几个小黑点,正向着自己这个方向移动,而后面虽然看不到任何的人影和黑线,但是,地平线上的天空,隐隐地呈现出了一种古怪的淡黄色,仿佛在宣告着,一只数量庞大的军队,正向着独石口堡杀气腾腾而来。
  “越是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田坤脸上露出了一个难看而又狰狞的笑容,而脸上的那道疤痕,红得仿佛能够滴出血来,男坤直起了身板,双眉紧锁厉声冲那哨塔下的诸人高喝道:“来人,立刻点燃烽火传讯,着令所有将士批甲上城楼,命令城中所有青壮准备……”
  “还有,再速遣人往半壁店堡,禀报吴指挥使,告诉他,瓦剌大军犯我独石口堡,我独石口堡必会死战至最后一人,望吴指挥使早发援兵,不使独石口堡再陷瓦剌鞑子之手。”
  “末将遵命。”立于哨塔之下的诸将听得此言,大声应诺之后,顿时四散而去,不多时,原本在午后,显得份外宁静的独石口堡,转眼之间,变得喧嚣了起来。
  大队大队的明军士卒,有条不紊地顺着阶梯疾奔上了城墙,随着军官们的喝令声,水银泻地一般地均匀地散布在城墙之上,一蹲蹲地火炮随着口号声,向着那炮位推过去,一堆堆的火被点燃,上面的大锅里,正青壮往里边倾倒着油,旁边还有人奋力地拉着风箱,希望能够用最快的时间,让那些油能够变得滚烫起来。
  “希望龙门卫和赤城卫两个卫所的千户能够早些知道咱们这里的情况,及时遣出援军,不然,仅仅凭我们这一千将士……”站在那哨塔上,阴沉着脸,继续观察着极远处的敌情的田坤,忍不住小声地祈祷道。
  此刻,一名背负着求援书信的骑兵,正快马从那南门疾奔而出,朝着那半壁店堡的方向打马狂奔而去……


第二百零九章 亲军至,闻警讯!
  “怎么回事,这些兵都是哪来的?”一名千户站在那半壁店堡的南门城楼上,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那只隆隆地飞速向着那半壁店堡接近的大明骑兵。
  大明团龙旗迎风招展,立于这支队伍的最前方,那数不清的战马铁蹄翻飞踩出了震人心魄的鼓点。马背上,是一位位身披那鲜明而锃亮的铁甲的军人,虽然衣甲都被征尘给遮掩得有些灰扑扑的,但是那一张张虽然疲惫,但是目光刚毅的面容,还有那挺得笔直的脊梁仿佛像是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一只百折不挠,久经考验的精锐之师。
  “小的也不知道,莫不是宣府总督前来巡边?”站在他身边的百户挠了挠头皮言道。
  “不对吧,今年方才巡过一回,哪有这么快,你当总督大人成天闲着没事就瞎转悠啊?”这名千户瞪了那百户一眼,继续打量着那只疾速而来的队伍,待稍近了一些之后,不由得轻咦了一声,因为,他看清了那大明团龙旗旁边竖起的两杆将旗,一面上书杨字,另外一面上书石字。
  “杨、石?咱们宣府姓杨的只有那两位公子,至于姓石的将军应该没有吧?”这名千户不由得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他哪里知道,这二位是让朱祁镇这位太上皇给强行截留下来,加入了宣府边镇的。更不知道,其中一人还是宣府边镇的老熟人。
  “这里就是半壁店堡,便是咱们那位私移治所到此的吴指挥使的暂居之地,此地,距那独石口堡最多半日路途。”杨俊看到了那半壁店堡的关墙之后,亦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松了松缰,让那身下的战马继续朝着奔行,张开那干燥得都开裂了的嘴唇,冲那身边那锦衣卫打扮的袁彬笑着大声道。
  “总算是到了。”听到了杨俊之言,连日疾马奔行的袁彬亦不由得松了口气,脸上也多了丝如释重负的笑容:“希望咱们没有来晚。”
  “应该不会吧,若是边堡有警,此处必然已戒备森严才是,而今城上只有哨位,没有警戒的样子。”石彪在那疾奔的马背上拿望远镜瞅那半壁店堡,完全就看不清晰,所以只能悻悻地收了起来,一面发表意见。
  说来,这一次率兵赴边堡,朱祁镇可是着人给这只亲军里一共派发了十只望远镜以为军用,杨俊、石彪两人自然是毫不客气地一人霸占了一只。时不时拿出来摆显研究一番,这一路上,摸这玩意的时间怕是比他们摆弄自己随身兵刃的时间还多。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很快就能够熟练地使用这东西了,越发地觉得这玩意于军中的的确确有大用,所以,剩余的,都交给了那些亲军中的侦骑使用,以扩大己方对周边环境的侦察范围。
  听到了石彪之言,袁彬点了点头。“走,咱们进关去,见一见那位此刻让上皇陛下日思夜想的吴指挥使。”听到了这话,杨俊和石彪不约而同地在嘴角溢出了几丝狰狞的笑意,催促着身下的坐骑,朝着那半壁店堡狂奔而去。
  “末将参见大公子,还有两位将军,不知道三位领军至半壁店堡有何差遣。”看到一行铁骑终至那关门之下,那名千户看清了这只骑军的精良装备之后,一人三马的配备之后,还有那昂起了头,打量着自己的杨俊,心里边不由得打了个突,明明听说大公子随杨大都督在京师主掌京师三大营来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有什么大事不成。
  “原来是李千户,某与袁彬袁大人及石彪石将军,奉上皇陛下之命,前来半壁店堡向那吴指挥使宣旨,还不开门?”杨俊纵马到得城下,高声喝道。听到了这话,那名千户赶紧吩咐下去,不多时,那沉重而厚实的关门终被缓缓地推开。
  袁彬着令那李千户遣人去寻那指挥同知和另外两名指挥佥事往那吴指挥使府去接旨,然后让李千户当先领路,一行人毫不停留,纵马便朝着关内鱼贯而入。李千户自然不敢怠慢,当先引路,一面讨好地向那有过数面之缘的杨俊询问到底是啥旨意。
  杨俊斜着眼角瞅了这位一脸讨好笑容的千户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之声。“我说李千户,莫不是你收了那吴指挥使什么好处,怎么,是不是还想乘现在,找机会给那吴指挥使报讯来着?”
  “大公子您可别吓末将,末将哪有那胆子收上官的好处。也就是好奇,不问了不问了。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李千户讨了不没趣,自然不敢再问,干笑了两声赶紧转头朝着自己的亲兵喝道。
  半壁店堡还真不大,不大会的功夫,袁彬等人已然行至了那吴千户的居所跟前。看着那飞檐斗拱,高大威仪的宅门,宅门前,那高大威猛,却仍旧还崭新无比的一双石狮子,袁彬的脸色越发地阴沉了起来,看样子,那位张伯佥的话,十有八九假不了。“还不快速速打开房门,太上皇陛下的宣旨官已经到了,让吴指挥使速速来迎。”那李千户第一个跳下了马,匆匆地步上了台阶,冲那两个扶着腰刀还在那发愣的吴指挥使的亲兵喝道。
  “太上皇陛下?”听到了这个称谓,这两名亲兵不由得给吓了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冲进了旁边的小门,连声地朝着院内叫唤了起来,而很快,那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大开,一名身形溜圆,身上的官袍将其身上都勒出了一圈圈肥肉的圆脸大汉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那宅门前,看到了杨俊一行人,不由得一愣,不过旋及脸上露出了笑容,朝着这三人行礼言道:“开平卫指挥使吴彪见过诸位天使。”
  “吴指挥使,久仰大名,呵呵,久仰大名啊。”袁彬只是站在原地,冲这吴彪随意地回了一礼这后,目光开始打量起了这所宅院的布置,这所宅院,果然是新建,不过,光是看那移栽过来的草木,还有从宅院大门至那前厅之间那超大的天井四周那些崭新而又奢华的雕梁画栋,袁彬不由得心里边怒火愈胜,不过脸上倒是不露分毫,笑容仍旧富有亲和力,不过站在那袁彬身后的几个锦衣卫已然看到,袁彬握于腰畔战刀的大手,早已因为用力过度而指尖发白。
  “末官今日奉上皇陛下之命,前是开平卫,倒不想,这边塞苦寒之地,居然也能有这等奢华富丽之所,这,怕是花了大价钱的吧?”袁彬深深吸了一口气,呵呵一笑抬手指了指周围,很是和颜悦色地道。
  “哪里哪里,此等寒舍,实不足道哉。”那位吴指挥使看到那袁彬如此,心头不禁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不知上皇陛下有何吩咐?”
  “不急,等指挥同知和另外两位佥事到齐了,本官再行宣旨,这份太上皇的旨意,可是给你们几个的。”袁彬扯了扯嘴角,笑容里边,流露出了一几分愚弄之色。
  “既如此,还请三位大人入厅用茶稍待片刻才是。咦,这些军卒……”那吴指挥使无意间看到了驻留于门外的那些骑兵,不由得一愣,向着那袁彬问道。
  “这些乃是太上皇陛下的亲军,随我等同来巡边的,入厅不用了。传完了旨意,我们还得去办事呢。”袁彬呵呵一笑,继续负手立于天井内,颇有兴致地继续打量着这间新修筑的宅院起来。
  看到这家伙如此不给面子,吴指挥使本想要发作一番,可是看到那当时在宣府交接军务时,曾有过数面之缘的杨俊在那笑眯眯地用那不怀好意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怎么都觉得这家伙像是在打量该朝哪里往猎物身上下手的屠夫,而旁边,那名在京师亦曾见过的石亨的侄儿石彪,表情也同样显得分外的诡异。
  这让他心里边直犯嘀咕,也收起了显摆自己官职要高过这几位的念头,强笑道:“既如此,本官也不勉强诸位,来人,将茶送过来,让诸位大人解解渴。”
  谁知道茶水还没送来,倒是那原本静寂的大门外传来了一阵不和谐的叫唤声。莫说是袁彬等人,便是那吴彪也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人胆敢在本官府外喧哗?”
  “指挥使大人,北城哨兵发现北方出现警讯狼烟,起狼烟了。”人还未挤进来,声音却已然传入了宅内,而他口中吼出来的消息,顿时让在场诸人,纷纷色变。
  “北方……”袁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而那杨俊与石彪,却不约而同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那在草原上徘徊的凶兽,在嗅着那和风吹来地猎物气味。
  “这,这怎么可能?”吴指挥使那快让肥肉给挤成了线缝的眼睛陡然间睁得溜圆,一脸的不可置信:“咱们大明不是跟瓦剌已经谈和了吗?他们怎么能够如此不讲道义。”
  “讲道义,你有讲过道义吗?”原本还想等着机会把三人一块给收拾掉的袁彬此刻再没有了半分的耐心,听到了吴彪此言,不由得直接拉下了脸,大手一挥,原本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那一票锦衣卫顿时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直接把那还未反应过来的吴彪给放翻在地上。


晴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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