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哈流土河源头的争执
作者:晴了|发布时间:2024-06-29 00:08:41|字数:27910
清晨,明媚的朝阳斜照入了朱祁镇的房中,身上已然穿上了那件娜仁亲手缝制地皮甲的朱祁镇站起了身来,扶起了跪拜于身前的卫铭童和年宁。
“此间事,拜托二位爱卿了。朕会着人设法先人伯颜贴木儿知晓,若是他知道朕已归明,深知朕之秉性的伯颜平章必然会善待尔等……”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着这两位主动要求留下来,承担掩饰朱祁镇出游目的的忠心臣下,实在是没有言语去述说内心的感动还有几丝凄凉。
“陛下快走吧,切莫误了时辰才是,臣等的性命,早就该抛在了这大草原上了,是陛下救了我等,如今,陛下正值用人之时,臣等敢不争先?”年宁笑道,虽然笑容也有些涩,但是眼底的果决,却显得无比的坚定。
“陛下,请速速出府,若再拖延,若是脱尔逊等人起疑,那就算是想走也走不脱了。”看到室外的高赟频频递来的眼色,袁彬终究是忍不住了,沉声低喝道。
“好,朕这就走,此处,拜托二位了。”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霍然转身,大步向着那室外而去……
堪堪行出了内院,就看到了一脸晦气的脱尔逊,朱祁镇不由得朗笑出声:“将军这是怎么了?”
“唉,别提了,刚刚正要去准备马匹弓箭,陪同陛下,却不料倒让郡主给训斥了一顿。”脱尔逊见得朱祁镇,赶紧长施了一礼之后苦笑道。
“哦?”朱祁镇眉头微挑,脸上的笑容不改:“呵呵,看样子,娜仁郡主的脾气可真够大的。”
“谁说不是,稍有忤逆她的心思,指不定鞭子就来了,谁让王爷和平章大人素来对她疼爱有加,就算是挨了打也是白挨。”脱尔逊颇有些悻悻地道。目光扫了朱祁镇身后一眼,不由得笑道:“陛下今日出猎的随从可真不少啊。”
“没办法,上次朕答应了娜仁郡主,今次,当要与娜仁郡主一较高下,看看是谁猎的猎物更多一些,自然要多挑一些人才是。”朱祁镇笑眯眯地步上了前去,到得那脱尔逊跟前压低了声音道。“今日,朕若是赢不了你们郡主,岂不是丢了朕堂堂的男人颜面?”
听了这话,倒是让脱尔逊大生知己之感,只不过,这话朱祁镇这位大明天子敢说,他却不能。“既如此,那下臣就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朱祁镇拍了拍脱尔逊的肩头呵呵笑道:“那朕就不客气,承你吉言了,若是今日朕得胜,今晚,当以美酒佳肴,以邀将军,望将军莫要推辞才好。”
“这是自然,陛下有命,下臣焉敢不遵。”听到了这话,向来让朱祁镇手底下的厨子给养叨了嘴的脱尔逊不由得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星子,大声答道。
“如此,朕就先走一步了。”朱祁镇笑眯眯地看了脱尔逊一眼,不再多言,快步向那院门行去。
“将军,咱们真不遣人相随?”旁边,那位刚刚调入看押朱祁镇地队伍的副千户赤那看着那朱祁镇一行人离开了院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像是一条贪婪噬血的豺狼。“若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情,王爷怪罪下来,咱们可是吃罪不起啊。”
“赤那你什么意思?将军要怎么做,由得你插嘴不成?”旁边一个百户听得此言,不由得开口喝问道。
“怎么,你一个区区百户,难道想要冲撞上官不成?!”赤那阴笑着转过了脸来,毒辣的目光落在了那名开口喝问的百户身上。
“够了!都是自己人,吵什么吵?!”脱尔逊瞪了自己的下属一眼,扭脸看向这位被也先委来的副手,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厌憎之色。“既然你觉得需要遣人相随,那你就去办吧,本千户要去休息了,走,弟兄们,上本千户那喝酒去。”
脱尔逊的招呼声得到了在场诸人一齐的响应,短短数息的功夫,脱尔逊便在一干百户的簇拥之下,丢下了赤那这位副千户而去。
“脱尔逊,你这头又蠢又笨的野牛,总有一天,老子要让你吃点苦头。”怨毒的目光像是吸血的蚊子一般盯着那脱尔逊的背影,直到那一行人消失在了院门外,赤那才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悻悻地道。“哼,怪不得王爷要我来看好你们,看样子,你们还真是被那个南人的皇帝给影响了。”
“将军,那怎么办?”赤那的亲兵小心翼翼地凑到近前低声询问道。
赤那抚着那颔下的山羊须,冷冷地道:“派十个人,暗中尾随他们,记住了,小心再小心,莫要让他们发现了踪迹才是,若是有不妥,即刻来报。”
距离沙城数里外的一处丘陵之上,娜仁与朱祁镇并肩坐骑马背之上,娜仁的目光痴痴地望着那远方地平线上,已然渐成一条黑线的沙城。
“朱大哥,你说,我们还会回来吗?”娜仁的双眸里透着淡淡地水气,不待朱祁镇回答,娜仁自己扑哧一笑:“我是不是太傻了,连这样的话也要问。”
“会有机会回来的,不过,不是现在。”朱祁镇目光温和地看向娜仁,伸出了手,撩了撩她那被风拂上了脸颊的发丝。
对于娜仁与亲人分别的痛苦,朱祁镇知道自己无从去劝解,只能伸手握了握那娜仁持缰的手。娜仁反手紧紧地与朱祁镇交握在了一起。“嗯,娜仁知道了,朱大哥,我们走!”痴痴地看了良久,娜仁方自决绝地回首过来,冲朱祁镇嫣然一笑道。
一行数十骑,打马向着那沙城西北面的哈流土河奔行而去,沿河两岸,常常有各种野兽流连盘桓,是最佳的狩猎场所,一路上,还遇上了数股瓦剌游骑,不过一看到了娜仁郡主的旗号,纷纷远避,实在避不过的,都赶紧勒马下鞍施礼,生怕得罪了这位性烈如火,深得太师也先和伯颜平章宠爱的瓦剌贵女。
驰至哈流土河右岸,却没有丝毫的停留,当即就转道向南疾行而去,原本随侍于那娜仁的侍卫中,明显有几人脸上露出了不安与紧张。
将近两个时辰,朱祁镇等一行人终于赶至了那哈流土河的源头处,这里是一片水草茂盛肥美之地,远处能看到大大小小的兽群在移动,或者是在这片沼泽地盘桓停留。
身下的坐骑早已是汗出入浆,朱祁镇喘着粗气跳下了马背,虽然在大草原的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很努力地练习马术,但是这种长时间的奔行,实在是第一次。
“朱大哥,还撑得住吗?”娜仁跳下了马,吩咐侍卫给马缷鞍,喂一些清水和盐巴还有草料。一面关切地询问道。
“没事,就是出了些汗罢了。”朱祁镇拍了拍发麻的大腿内侧,冲娜仁笑言道。
就在这个时候,娜仁的侍卫聚集的地方突然出现了争吵声,两人都不由得转头望去,却是两名侍卫正在争吵推攘,而那卫沙狐狸却已然在人群的最外围,已然将背上的角弓悄然取下,看到了这一幕,朱祁镇的心头不由得一跳。莫非是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娜仁看到如此情形,双眉一挑,风风火火地就冲了过去,一面严声呵斥道。
“郡主,咱们都到了这儿了,那不远处就有黄羊,凭什么不让我们兄弟几个去抓?是猎人,手里有弓,就该去打猎,怎么能让我们吃这些肉干,却不动手抓新鲜的黄羊呢?”那伙人中,以大汉朝鲁为首,见得娜仁走了过来,朝鲁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向着那娜仁赔笑道。
“本郡主的吩咐你们是没有听到,还是想要违背?”娜仁冷冷地盯着那笑得份外虚伪的朝鲁喝道。“怎么了,朝鲁,你这块石头平日里是最沉闷无趣的,今日怎么话多起来了,本郡主想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过问吧。”说到了最后,娜仁的语气越发地显得冰冷,气氛陡然显得有些紧张了起来。
而已然步到了娜仁身侧的卫沙狐狸手中的硬弓已然搭上了长箭,冰冷如铁的目光冷冷地注视着朝鲁等人。
朝鲁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敛去,语气却显得强硬了许多。“郡主,不是朝鲁无礼,我等奉王爷之命,侍奉于郡主左右,自然不敢对郡主不敬,而是今日郡主带我们离王庭太远,而且遇兽群而不猎,这样的行为太过反常。”
“怎么,本郡主想去哪,本就是本郡主的自由,现如今,倒也不怕告诉你们,本郡主,要随明天子去大明。”娜仁抬手将那拂于脸颊上的发丝掠开,俏脸越发地冰冷。“谁若是不愿意去,现在可以站出来,告诉本郡主。”
“我们是郡主您忠实的奴仆,不管您去哪儿,我们都会追随您。”侍卫之中,不少人却像是早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一般,脸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倒是有寥寥数人与朝鲁不由得齐齐色变。
第一百零一章 惊怒交加
“郡主,你怎么能背叛王爷?!”朝鲁的脸色不禁又白了几分,冒着凶兆的眼珠子恶狠狠地瞪向那站在娜仁身后不远处的朱祁镇。“肯定是你,你这个卑鄙的南蛮皇帝,居然敢诱拐我们郡主。”
“住口!”娜仁不由得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朝鲁,你和阿木干他们几个都是我二哥才遣过来的,到底他让你们来做什么,别想瞒过我。”
“郡主,平章大人就是担心你因为这个南蛮皇帝,做出什么令人痛悔莫及之事,才让我等前来保护郡主殿下。”朝鲁一咬牙,跪伏于地,大声地喝道。“平章大人和王爷,都可是您的亲哥哥啊,您怎么能因为一个外人,背叛他们?”
“背叛?!”娜仁冷冷地笑道:“我的好二哥明明知道我爱上了这个男人,却设法阻挠,还蛊惑我大哥嫁女给他,还遣了你们来暗中监视我,这就是他疼爱我的方式?”
随着娜仁的一声喝令,那些早就准备好的侍卫全都一拥而上,将朝鲁等数人皆尽擒住,捆住四脚,连嘴里都塞进了破布,扔在了一推,只能拼命地瞪着眼珠子,眼着瞅这些人在跟前轻松地交谈着,一面大口地咀嚼着随身携带的肉干,时不时灌上一口奶酒。
“马力应该足够我们赶到虞台岭。不过从这里到虞台岭,路途多山地丘陵,顺利的话最少要有三个时辰,途中倒是不容易遇上游骑,不过,最好还是能够小心为上。”朱祁镇灌了一大口的奶酒,把那皮囊交还给了袁彬,一面倾听那卫沙狐狸之言,就在这几天,卫沙狐狸多次地探查了前往虞台岭的道路,今天,他就是领路的向导。
“三个时辰……”朱祁镇抬头打量了下天色,现在还不到午时,完全能够在天黑之前,赶至虞台岭,只要能够遇上王进昌所率大明步骑,那么他们的安全就能得到保障,只不过,朱祁镇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一块半斤重的肉干捏在手中,半天却没有一丝食欲。
“朱大哥怎么了?你别担心了,这一路,卫沙狐狸已经探查多次了,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娜仁似乎看出了朱祁镇的不妥,屈膝跪坐于朱祁镇的身侧,抬手将那块肉干夺过,将一小袋肉松递到了朱祁镇的跟前,“快吃吧,光喝奶酒,是支持不住的,知道你吃不太习惯肉干,这是我今天特地给你准备的。”
“谢了妹子。”接过了那一小袋肉松,朱祁镇回给娜仁一个温柔的笑脸,不客气地打开了袋口,一口酥软成丝状的肉松,一口奶酒,不大会的功夫,那一小袋肉松和小半袋的奶酒全进了肚子,疲惫的身体似乎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今天之内,必须赶到虞台岭,否则,越是耽搁,变数越多。”
“嗯,那我就去叫大伙准备了。”娜仁用力地点了点头,起身去招呼侍卫,收拾马匹,准备上路。
“这几日,娜仁怎么样?”也先坐在主案上,翻看着那些伯颜贴木儿递来的军报,还有一些需要他处置的文案一面问道。
“自那天她到了大明天子的府上闹了一回,回来之后那丫头倒是没有哭闹,只不过,却阴沉了许多。便是其其格去劝了也没什么用处。”听到了也先提起娜仁,伯颜贴木儿不禁有些头疼。
他倒是没有想到,娜仁还真是对那朱祁镇情根深种。就因为是自己出了主意,让兄长嫁女,而不想让娜仁这位他们兄弟最为疼爱的妹子去做朱祁镇的女人,就因为这个原因,从那天到现在,那丫头就跟仇人似的,别说是跟自己说话,就算是自己亲自找上门去,那丫头也是避而不见。
或许等一段时间,她的心情平复了,再劝劝她就好。“我可是为了整个瓦剌的前途,也同样是为了她的将来。”伯颜贴木在心中如此对自己说。
“对了,你说明天子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本王嫁女予他,为何还如此推三阻四的?莫非是嫌本王的女儿配不上他吗?”提到了娜仁,也先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干脆就把那些东西全都扔到了一边,犹有余怒地道。
“兄长,依小弟之见,怕是那位明天子不是不愿意娶,而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迎娶罢了,他的顾虑也确实是有道理。”伯颜贴木儿颇有些悻悻地拍了拍自己那油光锃亮的脑门道,自己当时真是被这个主意给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如果天子真要迎娶了兄长的女儿,那大明军民对迎归这位居然已经开始在草原上享乐的天子的意愿怕是会降低不少。
指不定那位朱祁钰会利用这个借口,设法阻挠朱祁镇于草原,那自己的一石数鸟之计,哪还有什么用武之地?
“莫非二弟也觉得,只有等明天子回明,方可娶我女儿不成?”也先不悦地扫了伯颜巾木儿一眼嗔道:“到那时,你又怎么能保证他一定要娶我女儿?”
“这……”伯颜贴木儿让也先这话给哽得两眼翻白,吭哧半天却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也先之言。而就在这个时候,却看到了那脱尔逊与赤那气坏败坏地向着这边大步奔来,不由得心头一跳,似乎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扼着他的呼吸。
“王爷,平章大人,娜仁郡主以狩猎之名,邀请天子出行。我等意欲追随,却被娜仁郡主叱骂不得跟随,只能遣小股游骑跟随,不想,至那哈流土河河岸处,郡主等人并未向北,反而一意向南而行,末将总觉不妥,特地来禀报王爷,请王爷和平章大人决断。”
“你说什么?!”也先和伯颜贴木儿听到了脱尔逊急促的禀报声,不由得齐齐色变。
“这,这丫头……她这是想做什么?!”也先的脸色铁青得怕人。“莫非……”
伯颜贴木儿表情变幻不定:“应该不会吧,兄长,她终究是咱们的妹妹,难道还能去帮那些外人不成?”不过,伯颜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明显的显得不是那么自信。作为一位谋臣良将,伯颜贴木儿的确很合格,但是在这种决断方面,他却远远逊色于也先。
也先咬着牙根,表情扭曲而狰狞,面色赤红犹如滴血,嘴皮子都在哆嗦。“可是二弟你莫要忘记了,小妹的脾气最是固执。认准的事,向来是极难改变主意。想不到,她居然敢为了一个男人,一个我们瓦剌的敌人,背叛自己的兄长,敢背叛我们绰罗斯氏!”也先觉得自己的胸膛险些都要被气得爆炸掉,被自己最疼爱的妹子背叛,甚至比被敌人拿把刀子捅自己的腹部还要疼痛。
看到也先气得手脚都在哆嗦的模样,伯颜贴木儿赶紧伸手一把扶住了也先坐回榻上,开言安慰道:“兄长,此事如今尚不清楚是真是假,小弟以为,当先遣精骑去追,或者是小妹贪玩,想去远一些的地方游猎,也是有可能的?”
“对对,追,你们这些混账还不快去?!”听到了伯颜贴木儿之后,也先挣扎着坐了起来,向着那还跪拜于地的脱尔逊等人怒喝道。
“该死的,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看到脱尔逊等人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大殿,也先的脸色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仍旧没有罢休。“既然他们是沿河南下,必然会走虞台岭。”
“来人,着令阿剌,领一万精骑即刻南下,赶往虞台岭一带搜寻朱祁镇,一定要把他给抓回来!若是让那朱祁镇走脱,本王就要他阿剌的脑袋!”
随着也先的军令一出,原本显得安宁的沙城顿时涌动了起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股股的兵马从各种涌来,汇聚于城外,犹如一道不可阻挡的铁骑洪流,向着正南方狂涌而去。
伯颜贴木儿仍旧留在殿中,陪在那正依在榻上闭眼休息,旁边的侍女正胆战心惊地给犹自余怒未休的也先推拿按摩顺气的也先。看着兄长的表情,伯颜贴木儿此刻心头亦是一团乱麻。看样子,从头到尾,兄长分明就没有半点想要释放那朱祁镇的意思。
“或许,娜仁如此做,对于瓦剌而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伯颜贴木儿心头暗道。可是转念一想阿剌一万铁骑奔涌南行,再加上那脱尔逊等人尾随而去,那大明天子想要走脱的机会,怕是连一成都不到吧。
那朱祁镇的性子,若是真追上了,怕是……伯颜贴木儿不由得低叹了一口气,脸上不由得挂上了几丝阴郁与凝重。
不过如今,兄长正在狂怒之中,自己的劝解,怕是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伯颜贴木儿想了想,踱步到了殿门口,招来了自己的心腹近侍,小声地嘱咐道:“你即刻带来去关押大明天子的院落里查看,所有还留在院落里的明人,全部给我抓起来,押入我府中看押,记住了,若是他们不反抗,切切不可出人命,押入府后,不可虐待他们,明白吗?”
“奴才遵命,可是万一太师问起来……”那名侍卫有些犹豫地道。
“无妨,太师那里,我自会解释,汉人有句俗话,凡事要留三分余地,若是那大明天子真逃了回去,那么这些人质,就当作是顺水人情罢……”伯颜贴木儿颇有些无奈地苦笑道。
第一百零二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有多远?”身上的衣甲,已然尽被汗水所浸透的朱祁镇在马背上立起了身来,打量着周围那高低不平、起伏连绵的丘陵,在这里,视线完全被那些丘陵所阻拦。
“再翻过这座高丘,折向往东五里便是一马平川,奔行二十里便可直抵虞台岭处,经过了虞台岭的豁口,往南奔行不到十里,就是大明的新开口堡,往左,则是新河口堡,两处皆千余兵马驻扎。”卫沙狐狸解下了腰间的皮囊灌了一口奶酒,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总算是……”听到了这话,已经身心俱疲的朱祁镇仿佛让人给注入了一针强心剂一般,挺直了坐于马鞍上的腰背,回头望去,除了那在哈土流河被扔下的那几名侍卫之外,所有人都没有掉队,而那娜仁仿佛一脸疲惫之色也没有,还时不时地奔行去队伍的后面,招呼大家走得更快一些,跟上队伍。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不禁有些羞愧,自己堂堂大男人,体力居然连女人都比不过。
不想,那卫沙狐狸似乎瞧出了端倪,呵呵一笑解释道:“其实像陛下这样短短半年不到的功夫,能够操控马匹如此熟练已是不易,不过,比起咱们这些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自然是差上不少,不懂节力之法,所以陛下才会深感疲惫。”
朱祁镇扫了一眼,袁彬等人跟自己也差不多,那些瓦剌侍卫虽然也显得疲惫,但是却仍旧能谈笑自若,控马仍旧轻松而犹有余力。“不愧是游牧民族,至少在骑术方面,的确是占了上风的。”
“陛下放心,我们支持得住。”袁彬纵马到得朱祁镇的跟前,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笑道,虽然身心疲惫,但是一想到即将踏足大明的疆域,袁彬等人的心情显得无比地畅快,身上也仿佛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朱大哥,要不要让大家再休息一下。”娜仁这个时候也从后队驰了过来,到了朱祁镇的跟前,看到爱郎那副疲惫的模样,禁不住心疼的询问道。
“没事,走吧,不到三十里路了,就有是一个时辰左右就能赶到,不能再耽搁了。”朱祁镇回给娜仁一个笑容,看了眼天色说道。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朱祁镇知道,这一次的逃跑计划完全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但是,这又偏偏是唯一的机会,时间,只要能抢在也先等人反应过来之前,冲入大明的疆域之内,那么,自己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否则,一切都将会化为泡影。
正北方向,距离他们这一小股人马约十里处,数百骑兵正不惜马力地向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快速地接近。而在另外一个方向,近万铁骑,汇拢成为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气势汹汹地向着那虞台岭的方向直逼而来……
“不对劲!”刚刚翻过了那道高丘折往东行了数里,终于看到了平坦的开阔地,在场诸人都不由得如释重负的当口,卫沙狐狸却陡然高喝了一声,翻身跳下了战马,飞快地取下了箭壶,将壶中的羽箭尽数倾出之后,将箭壶紧贴于地面,附耳其上。
见得那卫沙狐狸这等举动,朱祁镇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心脏都被提到了喉咙。全都盯着那闭上了眼睛侧耳倾听着卫沙狐狸。
“骑兵,最少近万,北方,东方都有,看样子我们已经被发现了。不对,苏合,你回去,看一看我们的后方,有没有骑兵!”卫沙狐狸紧紧地贴着那箭壶,吼出了一个又一个让人惊心胆颤的坏消息。
“后方有骑兵,至少有七百八骑。”苏合纵马奔上了山脊,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立即打马冲了回来,一面高喝道。
听到了这个消息,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袁彬等人更是面若死灰,目光之中透着一股子无言的绝望。
“后方的骑兵离我们有多远?!”朱祁镇剑眉挑起,高声喝问道。
“最多六七里地,他们恰好也是在山梁上,所以我看得很清楚。”苏合不敢怠慢,立即答道。“不过他们都是一人双骑,速度很快,最多还有两炷香的功夫,就能赶到这里。”
“把马背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全都扔掉。都看一下自己的坐骑,有不支的就放弃,换乘那几匹空马!”表情也变得紧张的娜仁顿时高声厉喝了起来。“朱大哥,你们立即换马。”
朱祁镇当下也知道不是废话的时候,立即换乘上了一匹因为主人被捆在哈土流河而一只空着的战马。而袁彬等人也不需要朱祁镇催促,飞快地换乘到了那些空马上。
“现在我们应该往哪走?”换乘了马的朱祁镇向着那已起身,正飞快地将散落的羽箭重新装回箭壶的卫沙狐狸喝问道。
“我们的人马都已经很疲惫了,追兵全是一人双骑,所以我们只能继续向南前行,希望陛下您说的大明援军能够发现这边的异常,及时赶到,不然……”卫沙狐狸一面继续飞快地整理着身上的装备,将那马背上的毛毯等事物全都扔到了地上,一面飞快地解释道。
“知道了。”朱祁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身边那一脸担忧望着自己的娜仁,伸出了手,握了握那娜仁的纤手,然后松缰纵马,一行数十骑沿着那西侧山脚,朝着那正南方向狂奔而去。
虞台岭是位于新河口村北里许处,东西走向的一座山梁。山梁中间有一道自然形成地南北长约数里的豁口,是历史上连接坝上坝下的又一重要通道。
而王进昌此刻就率领麾下步骑三千连带自家的五百家兵,屯兵于豁口北端,不过,由清晨至今,已然足足等了五个时辰,却仍旧未见有任何的动静。“也不知道两位公子那边是什么情况。”王进昌悻悻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向着身边的副将小声地道。
“若是二位公子那边有了消息,定然会及时来报将军的。看样子,应该也还没有消息才对。将军,要不要再遣探马去探探?”身边的副将将那顶铁盔摘下,手搭凉棚,向着北方望去,那平坦的地平线上,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不由得心头一阵失望。
“让他们再遣十骑探马,把搜索的面积扩大到北边三十里,若是……嗯?”王进昌话音未落,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黑点,正疾速地向着这边靠近。
看到了那正飞速接近的黑点,王进昌的表情也顿时变得严峻了起来,大声地喝令道:“号令全军,做好准备!”
随着一声声号令的下达,王进昌麾下三千官兵与五百家兵皆尽做好了准备,全都凝目望着那已然能够看清所着军甲的大明侦骑。
“怎么样?看到什么了。”不待来人驰到近前,王进昌已然纵马前行,一面大声地喝问道。
“禀将军,瓦剌大军,至少有一万兵马,正向着我们这边而来。”跑得气喘吁吁的侦骑上气不接下气地吼道:“属还看到了一小股骑兵,正沿着西侧山梁下的谷地向着咱们这边过来了。”
“那一小股骑兵可有旗号?”王进昌心头一跳,厉声喝道。
“没有,不过在那小股骑兵身后,似乎也有一股数百人的瓦剌铁骑正在追击他们。”
王进昌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转脸喝令道。“全军立即前进,所有骑兵,先随本将速速前往,步卒随后赶来,于副将,立即遣人放烟火,传讯号于各烽火台,着令各堡军卒,有大敌进犯!”
不大会的功夫,三千余步骑全都动了起来,当先的是王进昌领着五百家兵及八百余骑兵,当先向北奔进,而后是两千余名步卒,在各级军官的喝令声中,也狂奔地飞奔了起来。
“烽火,二公子,您看!”站在一座丘陵顶端张望的杨府家将突然高声大喝了起来,惊得那懒洋洋斜倚在一块巨石上假寐的杨能不由得跳了起来。“哪个方向?”
“咱们的西边,应该是虞台岭那一边。”家将打量了两眼之后大声地答道。
听到了这话,杨能恶狠狠地吐掉了嘴里边咀嚼的草根,一把将那柄搁在身边的长刀提在了手中,向着那些或坐或卧的士卒们厉声喝道:“弟兄们,给老子全都上马,王将军有难,我等立即赶往虞台岭增援王将军,都给老子快点!给老子通知我三弟……”
随着那烽火台被点起,虞台岭和野狐岭周围的数堡大明军卒也全被惊动了起来,早就得到了王、杨吩咐的各堡自然不敢怠慢,立即召集兵将,纵马扬鞭,杀气腾腾地朝着那虞台岭处直奔而去。
至那大明与瓦剌两国握手言各至今,宣府边镇又再一次出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第一百零三章 山穷水尽,又见花开
“快,再快一点!”卫沙狐狸纵马在前引路,时不时地回首大声招呼道,不过他的声音却很快就被那越发密集,犹如雷霆一般的隆隆蹄声所掩没。
正北方、东方的地平线上,已然能够持到漫长地犹如黑蚁一样的小黑点在飞快地蠕动,而两个方向的天空,几乎被那喧天的烟尘所遮掩,阿剌奋力地鞭打着战马,目光直视着前方那一小股骑士,一面愤怒地大声咆哮着,催促部下们再快一些。
脸色铁青的朱祁镇努力地抽打着身上的健马,似乎想要把身上坐骑的最后一丝精力也全部榨干,已然在这片开阔地上奔行了十数里,而那看似近在咫尺的虞台岭仍旧还在那视线可及的远处。
“不行,再这么下去,马匹根本就冲不出五里路了。”一名侍卫忍不住大声地叫嚷了起来,换来的是身边的侍卫长抽过来的一马鞭。“有力气废话,还不如再加快一点。”
听到了侍卫长的厉声高喝,这位帽子被抽飞的侍卫只能咬着牙根,努力地纵马继续奔行。不过,几乎所有人身下的健马已然全是汗水,脚步都已然显得有些迟缓了起来。
眼看着那虞台岭最多也就只有里许,而斜抄过来的瓦剌铁骑最少还有两里路途,朱祁镇原本紧绷的心弦刚刚稍松,便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健马悲鸣了一声之后便身子一矮,旋及自己的身躯轻飘飘地悬空了眨眼的功夫,耳中听到了刺耳的惊呼和尖叫声,就觉得自己的腰间一紧,仿佛有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自己一把,然后便撞在了一具强健有力的身躯上。
朱祁镇努力地睁开了眼睛,才惊觉自己在半空中生生被那娜仁给带上了她的马背。不过因为朱祁镇的坐骑的阻拦,后方的二十余骑都不由得减缓了速度。
“怎么样,没事吧?”娜仁也勒住了爱马,好让那朱祁镇平稳地落地,一面关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嘶。”朱祁镇双脚一落地,便感觉到了一股锥心刺骨的痛楚从那脚髁处传来。妈的,看样子是刚才身上健马失蹄的时候,马蹬挂到脚髁了。
看到朱祁镇脚方一落地便一个踉跄,若不是娜仁从马上拉住了朱祁镇一只手,说不定这会子他就会摔在地上,看到了他的情况,勒马停下来的诸人都不由得脸色一变,原本在队伍最前头的卫沙狐狸此刻已经来到了朱祁镇那匹倒伏于地,正在努力挣扎的坐骑跟前,只看了一眼,就无奈地摇了摇头。
“朱大哥,来,上我的马,我们还能冲过去。”看到朱祁镇强忍痛楚的表情,娜仁一咬牙,想要将那朱祁镇拉上自己的马背,朱祁镇一咬牙,强忍着剧痛,借力跃上了娜仁的坐骑,搂紧了娜仁的纤腰,任由那娜仁驾驭着坐骑继续向前奔行。
奈何坐骑早已马力不继,短短里许之地,却就像是远隔千山万水一般,眼看着那东面向南包抄的瓦剌铁骑距离那豁口越来越近,直至赶在他们之前,截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朱祁镇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朱祁镇陡然听到了身后的袁彬等人突如其来的惊喜的吼叫声,堪堪闭上的双眼陡然睁圆。从那横截出来的山脉的尽头处,已然冲杀出一只打着大明团龙旗,红袄蓝甲的大明骑兵,迅捷的速度,犹如一道色彩鲜艳的电蛇,向着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截住了朱祁镇等人前进道路的瓦剌骑兵猛扑上去。
一柄柄雪亮的战刀纷纷扬起,犹如一片刀林一般,就像是在几眨眼的功夫里,措手不及的瓦剌骑兵甚至还来不及让身上的坐骑转向,已被被那些杀气腾腾的大明铁骑给撞上,撞碎,撞开……
这一刻,在经历了绝望的谷底地朱祁镇终于看到了希望,一种能够活下去,回到属于自己的历史轨道的希望。让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随着这只突如其来的大明铁骑的杀出,瓦剌铁骑洪流不由得一滞,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里居然会出现一只大明的军队。
这千余气势汹汹的大明铁骑硬生生将那瓦剌骑兵组成的包围圈撞碎之后,丝毫没有停顿,径直冲到了朱祁镇一行人跟前,然后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者,正是那都督佥事王进昌,手中的战刀已然沾上了瓦剌鞑子血迹的王进昌目光扫了诸人一眼,最终落在了那与娜仁共乘一骑的朱祁镇的身上,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疑惑之色。
“王大哥,上皇在此,速速护驾!”高赟也已然瞧清了来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喜,连声高喝道。
听得此言,只是在那宣府城头上远远瞧过朱祁镇一回的王进昌不由得大喜。当胸一抱拳大声高喝道:“微臣参见上皇。军情紧张,请上皇恕微臣不能全礼。”
行了礼,那王进昌扫了一眼似缓实疾,进逼而来的过万瓦剌铁骑,心知情势危极的王进昌深吸了一口气厉声高喝起来:“诸位兄弟,上皇在此,我等已迎到了上皇圣驾,如今,瓦剌鞑子欲劫回上皇,我等该如何做?!”
“保圣驾,杀鞑子!”千余大明铁骑一双双赤热的目光都在那已然在马背上强忍着脚髁的剧痛站立了起来的朱祁镇身上,举起了手中的战刀,齐声怒吼。
“兄弟们放心,援军的弟兄们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赶至,只要咱们能够保护住上皇,就是大功一件,身家富贵,就靠今日一搏!”王进昌恶狠狠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大声地激励士气。
朱祁镇听得王进昌之言,心领神会地高声喝道。“朕在此立誓,今日但凡是战死沙场者,家属可领抚恤一百两,良田五十亩,免税赋五十年。”
听得此言,千余将士先是一滞,旋及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呼之声:“上皇万岁!”声音之大,仿佛连那隆隆的过万瓦剌鞑子的铁蹄之声也给掩盖过去。
看到这一幕,朱祁镇不由得咧了咧嘴,妈的,看样子啥时候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都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才行。
随着千余大明铁骑开始拢军布阵,那王进昌也已然纵马到得那朱祁镇的身边。
朱祁镇极力地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向着那王进昌点了点头。“不知王将军带来多少人马?援军何时可至?”
“微臣麾下一千三百骑,后面还有两千余步卒正在赶来,微臣在行前,已然点燃了烽火,想来用不了多少,杨能、杨信的兵马,还有周边各堡将士,都会赶过来。到时,上皇当可无恙。”
“看看罢,只希望阿剌这个老家伙不要太冲动了,若真是一拥而上……”朱祁镇打量了左右一眼,虽然如今已经被千余大明铁骑给团团围在中央,不过,外围可是过万的瓦剌精锐,而这个时候,更多的瓦剌鞑子再次封锁住了那王进昌他们突破的包围圈。
也就是说,他们这千多骑兵,如果就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边的困兽,能不能活得下去,就要看其他各路兵马能不能及时赶到,当然,也要看阿剌这个瓦剌大将,到底是不是一心想要自己的性命。
看着那缓缓围拢过来的瓦剌铁骑,一时之间,朱祁镇的手心已然满是汗水。所有的人都紧张地戒备着,一张张的弓弩都已然上弦,随时准备着要接战。
原本已经在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笑容的阿剌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早在王进昌率领那千余大明铁骑出现的时候变得难看无比,不过他终究是瓦剌的宿将,当下连连下令,随着一声声苍凉呜咽的号角之声,过万的瓦剌铁骑非但没有一拥而上,反而是均匀地挤成了一个半圆,向着那位于山脚下开阔地的千余大明铁骑缓缓挤压过去。依靠人潮的气势,缓慢地给那朱祁镇等人增添内心的压力。
终于,在距离那大明骑兵聚集的地方约里许时,阿剌下令全军暂缓了进军的脚步,亲自率领过百亲卫纵马至距那大明铁骑一箭之地,高声喝道:“大明天子可在,老夫瓦剌左丞相阿剌,请大明天子一见。”
“我大明上皇焉是你这老儿想见就能见的?!”王进昌不由得一恼,正欲开口喝骂,却被那朱祁镇抬手阻止。“让朕去见一见他又有何妨,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可是陛下……”王进昌还欲再言,看到了朱祁镇坚决的表情,只得恭身领命。
朱祁镇在数十骑大明铁骑的保护之下,也缓步向前,来到了距离那阿剌不过数十步的地方,高声言道:“老将军别来无恙。”
听到了这话,阿剌差点就气歪了嘴,什么话嘛,老夫累死累活地追了你一天,你倒好,还别来无恙……
第一百零四章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外如是
“老朽参见陛下,参见郡主。今日陛下外出游猎,耗时太久,淮王份外担忧,特命老朽前来迎驾,还望陛下与郡主与老朽同归才是。”阿剌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了一个平和的笑容,仿佛此刻不是两军对垒,倒像是街坊四邻站在房门口吹牛打屁。
“老货。”朱祁镇暗骂了一声,不得不佩服这老家伙装傻的本事,伸手握住了那正要开口的娜仁的纤手,娜仁很是乖巧地抿紧了丰唇,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甜笑,在人这么多的地方,朱祁镇能够这么做,说明他的确是关心和爱着自己的。
朱祁镇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地和蔼:“老将军美意,朕心领了,其实朕在草原之上,叨扰了淮王及脱脱不花可汗已久,心中已颇为歉疚,今日,既然大明边军已来迎驾,朕还是回大明的好,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扫了一眼那些杀气腾腾的瓦剌精骑,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陡然提高:“望老将军告之淮王一声,他对朕的款待,朕与大明,皆铭记于心,他日,必有所报。”
“南蛮天子,莫要给脸不要脸,我父亲请你回去,那是对你客气,如若不然,就别怪咱们不客气了。”阿剌的身侧,一位武孔有力的剽形大汉开口怒喝道。
“阿古达木,休得无礼!”阿剌不由得脸色一变,朝着他沉声喝道。
“可是父亲……”阿古达木还欲再言,看到阿剌那犹如锥子一般的警告眼神,不由得一滞,悻悻地闭上了嘴。
“陛下,犬子无礼,还望陛下勿怪。”阿剌向着朱祁镇一抱拳,扶了扶腰畔的弯刀,神情转冷:“陛下是不欲随老朽回我瓦剌吗?娜仁郡主,你莫要忘记了,你可是我瓦剌贵女,你这么做,就不怕淮王和平章大人伤心吗?”
朱祁镇感觉到了那娜仁的纤手一僵,握着她纤手的指掌不由得又加了几分力,高声喝道:“阿剌,娜仁如今是朕的女人,若是淮王和平章大人有意见,尽量让他们来寻朕便是。”
阿剌不由得一滞,旋及冷笑道:“陛下既然如此说,老朽也懒得理会此事,不过今日,陛下回也得回,不得,那就别怪老朽及部下不客气了。”
“既然如此,那朕便拭目以待,不过朕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想让朕回去,那就来吧!最多,让你们把朕的尸体抬回去。”朱祁镇冷冷地喝道:“朕既然已经踏上了大明的土地,就没想着再活着离开。朕的大好头颅在此,阿剌你若有本事,就来取去!”
朱祁镇的厉喝声随着草原上的疾风呼啸而过,千余大明铁骑内心的热血全被点燃。“我等誓死追随上皇!”随着那王进昌的怒吼,千余铁骑齐声的怒吼之声响彻天地,过万瓦剌铁骑却寂然无声,这些人数不足他们十分之一的大明铁骑,此刻就像是一头被激发了所有的怒意和士气的凶兽,面对着汹汹的狼群,丝毫不惧。
“对了,还有一事,朕忘记提醒老将军了,不知道老将军若是杀了朕,那淮王是会高兴呢?还是会生气,老将军莫要忘记朕的这番话就好,我们汉人有句话,朕就送予老将军,‘功高震主’。呵呵呵……”朱祁镇阴笑着勒马回转。
听得此言,原本一脸怒意的阿剌顿如让人迎头浇上了一盆雪水般,心头不由得一凉,半晌作声不得。
“父亲,下令吧,我就不信,咱们过万瓦剌勇士还杀不光这千余南蛮。”阿古达木气得脸色涨紫,腰间的弯刀已然出鞘,狰狞的双目死死盯着那在大明骑兵的簇拥之下,缓缓退入了阵列的朱祁镇身上,恶狠狠地道。
“混账!老夫自有主张,休得再胡言乱语。”阿剌勃然色变,沉声低骂道。
阿古达木忍不住亢声道:“可是父亲,太师有言,您若不擒下南蛮天子,肯定要受处罚。”
“你以为杀了明天子,太师就能放过为父不成?糊涂!”阿剌摇头长叹了一声道。转身向身边的亲兵吩咐道。“传令全军,不得擅动,如有违令者,杀!”
“来人,向淮王报讯,老夫已将明天子困于虞台岭处,不过各路明军正纷纷赶来,还望淮王速速遣大军增援。”
阿剌有条不紊地连续下了几道命令之后,像个没事人似的勒马退回了队中。阿古达木几番想要开口追问,却又不敢去打扰此刻脸沉如水的阿剌,只是悻悻地抽开了几个不开眼的亲卫,解开了腰间的皮囊,灌了几大口烈酒下去。
阿刺却没有理会那正在生闷气的儿子,抚着长须陷入了沉思,眼中的精光闪烁不定,因为方才朱祁镇的那番话,着实是击中了他的要害。
功高震主,这话听在阿剌的耳中,怎么都觉得刺耳,可是,他却又不得不栗然而惊。想自己年轻时便追随老太师脱欢,随老太师在大草原上东征西讨,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之功。
而后,又随淮王殿下身畔十数年,同样立下了无数的汗马功夫,可以说,瓦剌能有今日,他阿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功劳,而随着征战连连,阿剌的部族自然也是愈发地强大起来,如今,已经成为了瓦剌实力仅次于绰罗斯氏的第二大部族。
而正是因为自己部族的强大,阿剌已然能够察觉到了也先对自己的不满和戒备之心,在大草原上,弱肉强食就是永恒的真理,在自己之前,也有过其他的强大部族为也先和脱欢效命,但是他们最后的命运,就像是一个个可怕的噩梦一般,至今仍旧缭绕在阿剌的心头。
所以,他一直极力地保持着低调,为了能够保全自己的部族,甚至去结好脱脱不花引为外援,又将子为质,充为也先的手下,才能使得那也先一直没有对自己下手。
但是,阿剌很清楚,也先之所以没有对自己下手,那是因为自己向来行事低调,一直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也先的手中,且在瓦剌颇有声望,与诸部皆尽交好。若是没有充分的理由,也先对自己动手,必然会让整个瓦剌掀起一场难以预料的风波。
而方才朱祁镇那话,让原本想不管死活,把明天子给擒回去的阿剌醒悟了过来,若是真要带回一个死掉的大明天子,自己能交待得过去吗?
更重要的一点是,如今大草原上危机四伏,瓦剌国势虽盛,可是周边诸部落都蠢蠢欲动,瓦剌内部已然都对再跟庞然巨物的大明继续交锋保持着怀疑和反对的态度,包括阿剌自己也觉得再与大明为敌,而任由周边的势强大起来实为不智之举。
而自己真要杀了大明天子,那么,说不定就会成为大明与瓦剌握手言和的替罪羊,就算是大明不想要他的命,怕是也先也会以此为由,要自己的老命不可。
呆呆地立于马背之上的阿剌真个是越想越心惊,正所谓人越老,胆越小。总之,阿剌越是犹豫,就越发地觉得自己不能对大明天子下手。
而就在此时,远处奔来了一名千夫长,冲到了那阿剌的跟前便滚鞍下马拜倒疾声道:“卑职参见丞相,东方出现大量明军骑兵,正向我们赶过来,约有两千骑。另外,虞台岭内正有数千明军向着这边赶来,最多可两炷香,便会到此。请丞相决断……”
“丞相,事不宜迟,快下令吧,若是明军援军一到,我们就算是想擒回大明天子,怕是就难了。”旁边,一句将军也忍不住开口建言道。
“放肆!”心头已然作出了最终决定的阿剌瞪了那名将军一眼喝道:“淮王有令,要擒下的是活的大明天子,如今,大明天子分明心怀死志,若是挥军相逼,天子若是身陨,此责任谁来承担?!”
听到了这话,那位将军不由得悻悻地翻了个白眼。“丞相莫非就这么算了不成?若是淮王怪罪下来,怕是你我都吃罪不起啊。”
“你莫要忘记了,淮王早已遣使于明,一心欲与大明握手言和,如今,若是大明的上皇死在我们的手上,大明焉还能与我瓦剌互市通关?到时,大明再挥军北来,迫我瓦剌与之交战,你说,哪个罪更大一些。”阿剌抚着颔下长须,一脸阴沉地道。
听到了这话,那名将军干脆闭嘴退到了一边。心说自然是你老人家承担,反正你才是一军主帅,抓不抓都是你说了算。反正老子担也担不了多少的责任。
阿剌眼珠子一转,招来了一名亲卫:“来人,给老夫向那大明天子带个话……”然后附在其耳边一番低语,那名亲卫顿时心领神会地纵马朝着那明军阵列方向狂奔而去。
不大会的功夫,便接近到了距离那大明军阵一箭之地处厉声高喝道:“小的奉丞想之命,求见明天子。”
“看样子,那老家伙想通了。”朱祁镇听得此言,不禁咧嘴畅笑了起来,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外如是也……
第一百零五章 和谐的两国军队
“……哦?呵呵,阿剌老将军既然愿意以礼相待,若是朕不表示一番,的确也显得太不近人情了,袁彬,拿纸笔来。”朱祁镇听完了那名侍卫传达的阿剌地意愿后,点了点头,在身边侍从的帮忙之下,跳下了战马,接过了袁彬递来的纸笔,略一沉吟了,便在那摊开于一面盾牌之上的纸张奋笔疾书起来,不大会的功夫,朱祁镇收笔而起,将这张纸折好之后交给了那名阿剌的亲卫笑道。“你且拿去交予阿剌老将军,让他交给太师,顺便让他替朕跟淮王说一声,多谢太师厚待了,他日瓦剌再与我大明为敌,若是太师落于我大明之手,朕也定然以礼侍之。”
听到了这话,那名阿剌的亲卫不由得脸色微变,不过还是强忍着怒意恭敬地接过了那张纸条。“多谢陛下,小的会如实禀报我家主人。”
“上皇,现在咱们怎么办?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看着那名阿剌的侍卫离开了大明军阵回到了瓦剌骑兵的队伍中,王进昌颇有些担忧地道。“也不知道两位杨公子到哪了,若是他们能够及时赶到,前后夹击之下,这过万的瓦剌精骑,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
朱祁镇紧皱起了眉头苦笑道:“现在我们只有等,看一看援军什么时候到,我们这边的实力越强,越能让他忌惮。到了那个时候,才能促使阿剌这条老狐狸最终放弃请朕回草原的想法。”
“那大明天子还说了什么?”看完了那封朱祁镇要自己转交给太师也先的信。那名亲卫吭哧了半天,才将那朱祁镇最后说的那句话小声地告诉了阿剌。
阿剌却没有亲卫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只是眉头微微一颤,旋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真不知道,今日老夫放过了这位大明天子,日后,会不会成为瓦剌的罪人,唉……”
“主人,您这是什么意思?”那名亲卫不由得满面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以后你自然会知道,真希望不会有那么一天。”阿剌脸上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来人,传令全军缓步后撤集结,莫要让那些明军找到机会,既然擒不回明皇若是再折扣兵马,呵呵,到时候,太师怕是更要生气了。”
“快点,都他娘的给老子再快点!”杨能抹了把脸上的汗水,脑袋上的头盔在途中被一棵大树的横枝给擦掉了也顾不上去捡,兄弟二人在那野狐岭外汇合之后,便加速向着虞台岭疾奔而来。
虽然十数里地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也就是两刻钟的功夫,可就是这两刻钟的时间,让杨能觉得比起成亲拜天地等着入洞房之前的那一刻还要更令他心焦与急躁。
“二哥你怎么停下来了?”杨信此刻也纵马冲到了他的身边,解下了腰间的水囊灌了一大口,抬手递给了杨能,杨能毫不客气地连灌了几口,凭由那清凉的水顺着嘴角流过颈项流入了衣襟,感觉着那种浸骨的清爽和湿意,才将那水囊扔给了杨信。“还有多远?”
“拐个这个山脚,就差不多了,走吧,也不知道王大哥接到了上皇的圣驾没有,如果瓦剌知晓了上皇南逃,怕是必然大军出动,就凭王大哥手上的兵马,怕是抵挡不住。”杨信将水囊拧紧之后答了一句,继续纵马,与其兄重新汇入了铁流之中,纵马扬鞭,向着那前路狂奔而去。
眼看就要拐过了山脚,看到那广阔的平时之时,杨能便觉得原本疾奔前行的队伍似乎缓了下来,先是一愣,旋及大怒。“谁他娘的慢下来了?!还不给老子快点。”
“二公子,您看,瓦剌大军!”就在这个时候,一骑冲到了近前,向着那杨氏兄弟二人招呼道。杨信与杨能疑惑地对望了一眼,喝开了拦路的骑兵冲上了那山脚的斜坡上,待看清了那平原上的情况时,两人一时间全愣在了当场。
入眼所见,是过万的瓦剌铁骑正在收拢大军,缓缓而退,而在另外一头,却是千余明军骑兵组成的严整军阵,亦在缓缓后退,地上既没有断臂残肢,更没有一丝交战过的痕迹。
这让的景象,让杨氏兄弟不由得把睛珠子瞪大到了极致。“这他娘的到底怎么一回事?”别说是他们,几乎所有冲过了山脚拐角的大明骑兵都被这像是和谐社会大家庭里两个部落在表演古代战例才有的方式给惊呆住。
就好像一个杀气腾腾,怒气冲天的暴徒,明明可以一刀子就把对方捅穿,可到了跟前,却居然绅士无比地收起了屠刀,一个礼貌地问候之后,拍屁股自行离开。
这个时候,总算是从那边缓缓后退的大明军阵之中遣出了一队快马冲过来,杨能杨信才从震惊之中回过了神来,招呼中仍旧傻了吧唧瞪眼珠子的部下们前去与王进昌的骑兵汇合。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途中,杨信忍不住抓住了一个过来传讯的骑兵喝问道,那名骑兵一脸的郁闷:“小的也不知道,上皇上前去跟那瓦剌大军的头头说了几句话之后,那瓦剌大军的头头又派了个小兵过来找了上皇,然后上皇似乎给对方写了什么东西,接着,他们就退兵了。”
听得更是一头雾水的杨信嘴咧的都快要看到那生虫的后槽牙。“啥?这样他们就退兵了?”
“当然,说来上皇还真是厉害,居然这么就把那些瓦剌鞑子给说得退兵了,原本还以为要拼上一场来着。”那名骑兵一脸崇拜地道。
这位目光狂热的骑兵的回答仍旧不能让杨信满意,但是这样的答案仍旧让杨信感觉到实在是难以置信。不过再联系起这段时间以来,天子与上皇之间的博弈,杨信倒真觉得这位能够在大草原上活得滋润无比的上皇,说不得还真是有什么神奇的本事。
“末将杨能、杨信,接驾来迟,望上皇恕罪。”兄弟二人纵马奔到了近前,看到那已然换上了一身明黄色龙袍盘膝坐于马扎之上,高大魁梧的年轻人正冲他们颔首微笑,两人先是一愣,赶紧滚鞍下马,拜伏于地。
“二位爱卿快快请起吧,能够不畏艰险,赶来此地接驾,足见你二人之忠勇。何罪之有?”朱祁镇抬手虚扶,一面温言道。
看着这两个身形魁梧,目露精光,动静之间颇有章法的杨氏兄弟,朱祁镇不由得有些感慨地道:“朕曾听左右言之,汝杨氏一门,乃是前宋名将杨业后裔,至宋为蒙古鞑子所代之后,汝父之曾祖杨顺注重气节而‘隐德弗耀’,终身不仕蒙元,其子杨政倜傥有志,又值元末,从太祖勇起义师,战功彪炳……杨璟魁伟豪迈,咄咄英姿,不同凡响。奈何靖难之时,陨于战乱……”
“杨卿终究未负其父之志,永乐元年起,但为我大明守边,征战数十载,终成我大明一代名将,威名远播,鞑子亦不敢直呼杨卿之名,只称杨王。朕久仰汝父之威名,却一直未能得见,深为憾事,不过今日得见其虎子,朕心甚慰,杨氏一门真乃是我大明忠臣也。”
听着那朱祁镇将自己家的家事从远祖处娓娓道来,丝毫不差,倒是让这兄弟二人既震惊,又欣喜,惊的是天子居然有这等记忆力,将自家事记得丝毫不差,喜的自然是天子这番话,足以说明,他的确对杨家很是看重。
“我等如今年少,虽久在边镇,却不过许些微功,不及家父半分,实不敢受上皇之赞。”杨能谦虚道,可是那张眉开眼笑的脸庞,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陛下,担架已经做好了,您看您是不是先坐上担架,咱们也好先离开此地,毕竟这里实在不安全。”袁彬从旁边走上了前来,向着那朱祁镇禀报道。
“不错,新开口堡距离此地不过十数里,天黑之前应该能够赶到,到时上皇就先请在开口保歇息一夜,待明日,再起程赶往宣府如何?”王进昌也向朱祁镇进言道。
看到朱祁镇一瘸地拐地由着那金发披肩,身材高挑火辣的娜仁郡主搀扶着坐到了那临时用毛毯和两杆长枪做成的担架上,杨信不由得一愣。“怎么有女人?”而且还是一个藩邦女子。
“这位乃是瓦剌太师的亲妹妹,娜仁郡主,就是她帮着咱们上皇逃出来的。”王进昌压低了声音解释道。
听得杨家两兄弟不由得瞪圆了眼,原本只是听闻了天子要设法逃脱,倒真没有想到天子居然把那瓦剌太师也先的妹子给忽悠得帮助他逃跑,这等本事,实在是闻所未闻。
“上皇果然非常人可比啊……”杨家老三杨信不由得对那正跟娜会郡主小声地笑言的朱祁镇充满了无限的敬仰与崇拜,这位太上皇的魅力,实在是太让人难以置信了点……
“行了,别废话了,快让弟兄们准备起程,遣人去通知兵卒,让他们赶往新开口堡汇合。”杨能悻悻地瞪了一眼自己的弟弟喝道。
第一百零六章 还是老将军明事理,懂分寸
“……汝妹乃贤淑女子,朕当珍爱之,不使其受屈……寥寥数言,不足以述与太师别情,他日,若是太师入我大明,朕当以礼待之,以述别情。”伯颜贴木儿将那封朱祁镇亲笔写就,交由阿剌转呈于太师也先的信读完之后,悄悄地抬起了眼角望向兄长。
却见自家兄长呆坐于榻上,目光呆滞,表情复杂到了极点。而老将军阿剌与其子阿古达木跪拜于殿中,仍旧不敢起身。
伯颜贴木儿只得行上前去,搀扶起了阿剌宽慰道:“老将军何罪之有,那大明天子向来狡黠多智,且又性情刚烈,若是老将军以力擒之,必然是两败俱伤之局,到了那时,我瓦剌与大明,必会再起争端,如今,漠北之地正值用兵之时,若是大明再用强兵,我瓦剌国势危矣。”
听得这话,阿剌不由得感激地向着那伯颜贴木儿再深施了一礼:“多谢平章大人不罪之恩,话虽如此说,老臣终究是办事不力,让王爷失望了,若是不加惩罚,王爷何以服众。”
伯颜贴木儿转过了头来,朝着其兄也先低唤了声,也先总算是摆脱了失望的情绪,扫了那阿剌一眼,顿了顿,才淡淡地道:“阿剌你虽然没能擒回大明天子,不过,能向那大明天子及大明边军示以我瓦剌之善意,这倒令孤深感满意。”
阿剌身边的阿古达木脸上刚刚露出了几丝欣喜之色,也先却站起了身来言道:“不过,驯养一匹好马,不仅仅要有肥美的草料,也要准备好一根鞭子。就像那些汉人说的,有功必赏,有功必罚,此乃治国之理也。”
“王爷教训得是,老臣甘愿受罚。”看到自己儿子阿古达木勃然变色,似乎想要抗辩,阿剌不由得恶狠狠地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赶紧向着那也先赔笑道。
“罚你一年的俸,削你千户。”也先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淡笑言道。“老将军意下如何?”
听到了这话,伯颜贴木儿只能默然不语,退后一步,不过那抬起的脸庞上,却没有人能够看出他脸上的情绪波动。
“谢王爷轻罚。”听到了这话,阿剌不由得暗暗长出了一口大气,至少,这个处罚,比阿剌在这一路上所想的要远远轻得多。
“不必如此,你乃是我准噶尔部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将军,若是不罚,孤焉能服众?还望老将军莫怪孤淡漠无情才是。”也先扶起了阿剌,脸上诚恳的表情与目光,简直像是一位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优秀老青年。
听到了这话,再看到那也先的表情,阿剌没来由地觉得心头一颤,脸上倒是不敢露出分毫。“老臣岂敢。”
“嗯,对了,孤听闻,这些日子以来,老将军与大汗颇为相得,大汗有言,我瓦剌诸臣之中,以将军最为忠勇,以舍弟伯颜最为多智,呵呵,听到此言,孤心里边也是极为高兴的,大汗眼中的文武之首,皆在我准噶尔部。”也先拍了拍那阿剌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遣人上了茶点。
也先开口已来,已然明白了自己兄长想要敲打这位瓦剌第三号人物的伯颜贴木儿安心地当起了看客,他很清楚,自己的兄长虽然总会被如今的权势和财富迷花了眼,但是他却很清楚自家兄长统御下属的手段,这一方面,伯颜贴木儿自认远远不及。
听到了这话,阿剌额角的冷汗不由得又多了几滴,用他那干哑的嗓音笑道:“这一切皆是王爷与老太师指挥调度有方,若是我们准噶尔部没有王爷这样英明睿智的上位者,焉有今日之强大,老臣等又哪来的今日?”
“呵呵,还是你看得清楚啊。我瓦剌如今乃是草原之主,不过,总有些人就是不识抬举,总想着要来挑战咱们准噶尔部对于瓦剌的统治权和权威,这让孤觉得很生气,也很失望,他们难道不清楚,如果不是我们绰罗斯氏带领着他们迎来一个又一个的胜利,他们去哪获得那么多的奴隶和勇士,又上拿去获得更多的牛羊和马匹?”也先一提到此事,不由得怒容满面,声音也越发地严厉了起来。
顾盼之间,那双邪恶的三角眼里透射出来的寒光,莫说是那初生不怕虎的阿古达木,便是那人老成精的阿剌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因为他总觉得也先之言分明就是意有所指,这段时间以来,阿剌不但与那脱脱不花大汗走得很近,更是数次为那些请托自己的诸多部落贵族说话。
当年,阿剌不过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头人,因为作战勇猛,而且颇有谋略,很快就得到了也先的父亲脱欢的喜爱和重用,之后,阿剌就从一个小部落的头人,渐渐地在脱欢的手下,成为了准噶尔部显赫的勋贵,而在那也先上位之后,仍旧对绰罗斯氏忠心耿耿地阿剌的势力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越发地强大了起来。
如今的阿剌虽然人老了,可并不代表他没有野心,一句话,人的野心总是伴随着实力的增长而增长的,如今,也先平定了大草原,拥立了脱脱不花为整个大草原的大汗,权势已然一时无两,使得也先在各方面都越发地显得骄横无礼,独断专横起来。
而他这样的态度,自然也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而阿剌便是其中之一。而阿剌凭借其圆滑老道的为人手段,渐渐地让许多不满于绰罗斯氏控制瓦剌大部分利益的部族勋贵们跟他越走越近。
而脱脱不花,这位昔日不过只是拥有金贵黄金血统,却只能在大明的边镇一带放牛牧马以徒温饱的年轻人,却正是因为他的贫苦无依和血统的高贵,被也先相中,推上了草原大可汗的宝座。
十多年的大汗位置坐下来,且不说移居养气,便是没有心机的二百五,在这种危险的宫闱里,也能培养出政治的敏锐感和触觉。不但懂得保护自己,更重要的是,他渐渐地明白了权利给他带来的各种好处,哪怕是这些权力,只是也先为了维护王庭和大汗的权威和正统,从牙缝里漏出来给他的,也已然让他萌发了野心。
而对于也先暗中不满的阿剌,再碰上那正苦于自身的实力薄弱,需要寻找外援的脱脱不花,简直就是王八看绿豆,刚刚刑满释放的老流氓遇上了空榻已久,寂寞难耐的俏寡妇,一拍即合。
自从那京师城下大败退回了大草原之后,阿剌与那脱脱不花私底下的来往是愈发地密切了起来,而上一次,诸部落要求均分利益的要求,正是脱脱不花与阿剌暗中策划的一次试探也先警惕性的举动。
不过令阿剌没有想到的是,原本已然一口回绝了诸部请求的也先,居然会在第二天改变了口风,拿出了两万两白银,虽然这点钱,比起此战掠来的财富实在是毛毛雨一般,但是诸部在收到了这些财货之后,虽然仍有余怨,却不敢再争。
毕竟,也先的赫赫凶威,还有伯颜的狡诈,以及塞刊王的悍勇,都是积压在诸部心头已久的巨石,真若是要把也先给惹恼了,指不定没两天,那么自己的部落就会从这片大草原上消失,自己的妻女,将会成为其他勋贵的奴隶。
这让阿剌与脱脱不花都感觉到了万分的失望,只能决定继续隐忍,并且脱脱不花还通过阿剌,设法地交好朱祁镇这位大明天子,以期能够获得朱祁镇的好感,当然,这只是一着暗棋,用不用得着还指不定的。
只是阿剌终究没有想到,朱祁镇这条已经被困锁于大草原之上的浅滩之龙,居然会寻着机会脱困,逃出了生天,而阿剌之所以不愿意挥军擒杀朱祁镇,既有怕也先借题发挥,干掉自己的原因。也有他希望能够卖个好予朱祁镇与明庭,以便于日后……
“……老将军?”也先唾沫横飞地怒斥着那些白眼狼,不识抬举的蠢货,好半晌,发现原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呼应着自己的阿剌似乎有些呆滞,不由得不悦地低喝了一声。
“太师勿怪,老臣只是觉得那些部族勋贵的确是有些太过跋扈了,完全忘记了他们的权势和财富,都是王爷赐予的。”阿剌打了个激灵,反应挺快地顺着那也先的意思说了下去。
“呵呵,老将军言之有理,不过这些日子,那些人越发地显得不安宁了起来,不仅仅私底下报怨不停,甚至还胆敢将这些报怨传到了大汗的耳中,使得大汗震怒。”伯颜贴木儿手拈颔下长须,笑眯眯地道。
阿剌的心头不由得一凉,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有些发僵。“平章大人,那些人也实在是太胆大包天了吧?居然做出此等事来。若是老臣知晓是谁,定然要教他们明白,他们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触犯王爷的权威。”
“还是老将军明事理,懂分寸。”也先一脸欣赏地拍了拍阿剌的肩膀,至于他的表情里有几分真实性,那就不是阿剌所能猜度的了。
第一百零七章 兄弟齐谋,明皇感慨。
“咦,这位是阿木尔还是阿古达木……”也先抬起了头,打量起了立于阿剌身后的阿古达木,不由得扬了扬眉头笑问道。
“这是老臣二子阿古达木,还不快给王爷见礼?”阿剌答道,赶紧又回身给那阿古达木丢了一个眼神沉声道。
“末将参见王爷。”阿古达木大步跨前,拜倒于地大声地答道。
也先扶着颔下的胡须,抬起虚扶道:“呵呵,站起来,让孤好好地看一看,嗯嗯,果然不愧是咱们瓦剌年轻一辈中的好汉子,看到了你,让孤觉得自己又老了许多啊,哈哈哈……”
“王爷正值年富力强之时,怎能说老,我们大瓦剌,还需要王爷主掌军政大权,领导诸部落走向辉煌和强盛。”阿古达木赶紧俯低了头颅谦卑地道。
“呵呵,不愧是阿剌家的,这话说得孤都意气风发了。狮子生的,终究是凶猛的狮子,绵羊生的,仍旧是软弱的绵羊,这话在理啊。”也先扬了扬眉头,上前一步,抚起了高大魁梧的阿古达木,轻轻地捶了捶阿古达木那结实的胸膛,一脸的慈祥。
听到了这话,阿剌额头上的汗水刷的一下子就下来了,语气更加地卑微:“王爷这话实在是让老臣惶恐,老臣和儿子,都是王爷的鹰犬,王爷才是大草原上唯一的雄狮,只有您,才能让我们准噶尔部,让大瓦剌赢得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去征服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老将军所言不差,能够让瓦剌走上强大的,只有淮王,不过如今,内忧纷扰,外敌渐盛,实乃我大瓦剌立国至今最危之机也。兄长,小弟见这了这位阿剌老将军的儿子,倒是有了个想法,不知……”一直沉默不言的伯颜贴木儿不知道何时笑眯眯地站起了身来行到了也先的身言道。
也先脸上又多了几丝笑容,负手立于殿中言道:“哦,二弟有什么想法,只管说来听听,只要是对咱们瓦剌有利的,孤无有不允之理。你说呢?阿剌。”
“这是自然,平章大人乃是我瓦剌第一智慧之士,说出来的,必然都是谋国之言。”阿剌那张皱纹犹如菊花的老脸又低了几分。
“阿木尔、阿古达木,皆是我准噶尔部的勇士,不但英勇擅战,更是智能双全,在咱们大草原新一辈中,都是个顶个的好汉子,而且,对兄长的忠诚,更是毋庸置疑。所以,小弟欲请兄长令阿木尔,阿古达木,前往王庭,担任大汗侍卫首领……”
听到了这话,阿剌父子都不由得微微色变,阿剌更是张着嘴半晌却不知道如何拒绝。
也先听了这话,抿起了嘴略一深思:“二弟,有什么理由吗?”
“兄长应该知晓,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对我绰罗斯氏,对我准噶尔部心怀不满的各族勋贵可是越来越多,言行之间,颇有逾越之处,常常闹到大汗的跟前,使得大汗不胜其扰。”伯颜贴木儿一脸愤愤地道。
“大汗不仅仅只是我们大瓦剌,更是整个大草原的共主,焉能整日为这些小事烦恼,更重要的是,这些宵小,常年于大汗身边进谗言,离间我们准噶尔部和大汗的亲近,必然会让我们瓦剌内忧纷纷。”
“而阿剌老将军您乃是我们准噶尔部的宿将,更是我们准噶尔部的忠臣。所以,我想请王爷应允,让阿剌老将军的孩儿去担当大汗的近身侍卫首领,如此一来,既显示了王爷对大汗的一片赤诚,也代表了我准噶尔部对大汗的尊重。呵呵呵……”伯颜贴木儿那犹荒废的野坟地上空盘旋的猫头鹰一般的阴笑声,让阿剌父子不由得心头一片冰寒。
“而且,有这两位咱们准噶尔部的勇士在,那些各部族想要进谗言的头人勋贵们到时候,肯定是要好好地想一想后果。兄长以为如何?”
也先不禁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连拍了几下伯颜贴木儿的肩膀:“不错不错,二弟不愧是我瓦剌第一智囊,阿剌老将军以为如何?”
此刻,已然明白了也先和平章哪里是想给自己的儿子找份好差事,分明就是想将自己两个儿子手中的兵权削掉,充入了王庭为质。想清楚了这两个绰罗斯氏贱人的险恶用心,老阿剌心头冰凉无比,双腿一软,险险就站立不住,不禁低声求道。“这,平章大人,王爷,我这两个儿子都太年轻了,生性顽劣,若是去了大汗身边,惹恼了大汗,到时,我等就算是死也难赎其罪……”
“王爷,小臣更愿意随王爷上战场,奋勇杀敌,以报王爷赏识之恩。”阿古达木已然跪拜于地,大声地道。
也先抚着颔下之须淡淡笑道:“你有此心,足见忠勇,没关系,只需要你兄弟二人先在大汗的身边呆上一段时间,震慑那些宵小之徒,等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会重用你和你的哥哥。知道吗?”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是语气里透出来的刚硬,让阿古达木内心充满了绝望。
看着阿剌父子离去的背影,也先一脸的阴森与得意:“呵呵,老阿剌,你不是想跟那大汗走得近些吗?孤就帮帮你,让你儿子们都去陪着脱脱不花,孤倒要看看,就你这个老朽之物还能有什么能耐。还是二弟你的法子够狠。”
“兄长谦虚了,若不是您,就凭小弟,焉能让阿剌老儿乖乖服从。”伯颜贴木儿脸上的笑容在灯火前更显扑朔迷离。“这一次,三弟塞刊王率军北征,小弟就替兄长看着王庭,只要有人稍敢异动,小弟自有办法收拾他们。”
“呵呵,正是此理,我绰罗斯氏推脱脱不花为大汗,没想到这小子野心是越来越大,长此以往,必成祸患。是当早早提防才好。”也先的眉头紧皱着,长叹了一口气道。
伯颜贴木儿却仍旧是一副镇定自若,成竹在胸的表情:“无妨,兄长宽心便是,脱脱不花有野心,其弟阿噶多尔济也同样有野心……”
听到了这话,也先不由得一愣:“二弟此言何意?”
伯颜贴木儿附于那也先耳边,一番小声地述说之后,也先不由得眉飞色舞,张扬地笑了起来:“好,好好好,二弟真是我的左膀右臂,有你在我身边出谋划策,那脱脱不花,的确不过是一只草鸡瓦狗罢了。”
“不过兄长,小弟还有一言相告。”
“你我兄弟,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也先不禁笑道。招来了侍女,给兄弟二人端上了酒和果品,品尝着那辛烈的佳酿,示意伯颜贴木儿说下去。
“小弟想请兄长释放那些大明天子的侍从。”
“嗯?”也先不由得脸色一沉:“二弟,孤对那大明天子擒而不杀,已算是放了他一马,而今,居然还拐走了我们的好妹妹娜仁,你居然还想替他说话?”
“兄长,不是小弟想为他说话,而是为了咱们瓦剌的大局着想啊……”
“臣新开口堡千户王忠,参见上皇。”
“臣新河口堡千户赵铁三,参见上皇……”
“诸卿快快请起,朕能得以回明,全赖诸位迎驾之功。日后,朕自当有所报。”虽然休息了一夜,但是脚仍旧很是疼痛的朱祁镇推开了那娜仁的搀扶,亲手将这些跪拜于地的大明边军中下级军官一一搀扶起来。
这样的亲厚之举,让这些边镇低阶军将一个二个全感动了眼泪花直冒,就差点要泣不成声了,而那王进昌与杨氏兄弟也同样虎目含泪。
而袁彬等人早已跪伏于地,畅怀痛泣起来。整整大半年的风霜雨雪,被迫困身于草原,寄人篱下的煎熬,终于是换来了今日的回归,如何能不让他们激动万分,而娜仁此刻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尴尬,虽然她已经是朱祁镇的女人,但是,囚禁朱祁镇的,正是她的两位好兄长。
朱祁镇像是有所感应地转头望向了娜仁,递给了她一个温和的微笑,让娜仁心头一甜,便把方才的尴尬与阴郁全然地抛在了脑后,因为不管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只有他,才是自己一生相伴相随的夫君,他怎么看待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上皇陛下,您腿脚不便,还是先请坐下吧。”王进昌悄然抹了把眼角步上了前来劝道。
杨氏兄弟等人也纷纷上前,朱祁镇这才罢了手,在娜仁的搀扶之下,坐到了那主案后边的软榻上。看着这室中满满当当挤着的数十员明军将领,还有那立于大门之外,迎风烈烈的大明团龙旗,心里的感触颇深。
“朕自土木堡身陷瓦剌贼手,本以为,从此再无自由之日,心中常萌,以死殉国之志……”
听得此言,室中诸人皆尽黯然,袁彬等人的表情仿佛又在回忆起了那苦逼的囚徒岁月和经历。
“若非是那一面面高高飘扬的大明团龙旗,似乎在随时地提醒着朕。朕才幡然悔悟,既然朕没有死,那就要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回到大明。终有一日,朕要雪那土木堡二十万丧师之辱。”
“臣等愿意誓死追随陛下,以雪前耻。”杨信满面激动地当先拜下,大声喝道,数十人亦再次齐齐拜下,伴着那甲片铮铮之声,让他们的誓言里,多了几丝兵戈杀气。
第一百零八章 十万强兵不足挡
这场会面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朱祁镇实在是太疲惫了,所以诸将很快就识趣地告退而去。自有那万全左卫指挥使赵伯盛去安排诸将。
室内除了袁彬、高赟之外,就还有王进昌及两位杨公子。这里是大明的军镇驻兵之地,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安定那些敢于追随娜仁而来的瓦剌勇士,娜仁已然被朱祁镇委派安抚那些瓦剌侍卫去了。
看到那朱祁镇接过袁彬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又拿那热毛巾敷了把脸,似乎才恢复一些精神,王进昌不由得劝道:“陛下,您乃万金之躯,如今方自北狩而归,身心俱疲,又有脚疾。应该多多歇息才是,何必如此着急接见诸将?”
“非是朕想如此,而是不得不为啊。”朱祁镇笑眯眯地将那毛巾递给了高赟,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让那王进昌不由得心头微微一跳。
“宣府一地,去岁之今年情形如何?”朱祁镇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深说下去,反而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
听得此言,王进昌正色答道:“我宣府边镇至去岁逢大变以来,兵卒折扣甚众,兵丁一时之间难以补全,才使那瓦剌能有可乘之机,频频南侵不已。不过今年天子下诏,与瓦剌下诏议和以来,瓦剌倒是少有南侵犯我边镇之事……”
“如今宣府一地,可用之兵有多少?”朱祁镇点了点头,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很有兴致地询问了起来。
“宣府镇所辖长城东起居庸关四海治,西达今山西东北隅阳高县的西洋河,长一千零二十三里。乃是京西面对草原的最前屏障,故尔,兵马也是最多的,共计有兵卒十万余众,不过如今,大约在八万有余。步卒七万余,骑兵不足一万。”说到了这王进昌不由得顿了顿,因为让宣府之地缺兵少将的原因,就在跟前这位太上皇的身上。
“八万有余……”朱祁镇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地敲击着。听到这个数字,朱祁镇心里边倒是觉得挺多的。不过接下来朱祁镇就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有多离谱。
因为旁边的杨信当下便解释道:“宣府山川纠纷,地险而狭,是以气势完固号称易守,然去京师不四百里,锁钥所寄,要害可知。故尔分屯建将倍于他镇,虽有十万之众精锐,但仍旧有兵力相形见绌之感。”
“哦?愿问其详。”朱祁镇坐直了身子,向着那杨信笑道。“十万之精锐,一千余里地,的确是显得少了,不过,照常理来,边镇之军镇,聚兵数万众,已是强镇,何以宣府拥兵十万,却仍旧兵力见绌?”
听得此言,王进昌脸色微变,正欲开口,却被朱祁镇微笑着摆手给阻止了话头。
那杨信倒也不惧,清了清嗓子继续答道:“回禀上皇,其实这话本不该微臣言,但是既然上皇相询,那微臣便斗胆了。例如左卫城初建时,周十里,通高三丈五尺,城楼四座,角楼四座,城铺多达四十座。左卫城开四门,并围以瓮城。然左卫城所辖之地,所领见在官军不过一千一百九十五员名,马四百九十九匹。本城为应京都、云、晋往来通衢,东蔽镇城,西北应援怀安、右卫,亦要地也。然自世祖以来,边患愈重,烽烟四起,就这千余士卒,需要侧应各堡各卫,军士们疲于奔命,逃亡过半……”
听着那杨信将宣府镇各地兵马和城廓情部如数家珍般地娓娓道来,朱祁镇的目光更亮了,眼前这位二十来岁,身形魁梧挺拔,面对自己仍旧能够不徐不疾地侃侃而言的杨信,绝对是个人物,至少他对于宣府边镇了如指掌,这样的年纪,已是极为难得了。
而从杨信的口中,倒也让朱祁镇明白了一个大问题,宣府镇的兵力,照如此分配下来,的确是达不到全盘的防守,毕竟任何防守,都不可能达到滴水不漏,就算是有长城遮蔽,也不可能。
朱祁镇点了点头,轻轻地拍了拍案桌感慨道:“最好的防守,应该是进攻才对。”
听到了这话,杨能与王进昌都不由得一愣,倒是那杨信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之色:“上皇英明,一语道中。怪不得当年世祖皇帝常年征伐草原,想来,就打的就是以攻代守的心思吧。”
朱祁镇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当年世祖皇帝连连征伐草原,使得草原部落畏我大明犹如羊儿畏虎狼,少有犯边之举,那就是因为,他们被我大明打疼,打痛了,只能收敛自己的爪牙,忙着舔拭自己的伤口了,哪还有余力再来犯边?”
“可惜,世祖之后,大明再无锐意进取之意,徒使草原诸部坐大,方有今日之厄也。”一想到自己的穿越悲剧,朱祁镇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看到朱祁镇的表情,室内诸人都不由得垂下了头,一脸酸涩和屈辱,是啊,堂堂大明天子都让那些瓦剌鞑子给俘虏了,这不光是大明的灾难,同时也是大明军人内心的一道深可见底的伤疤。“上皇……”
“无妨,提提没什么关系,说来,朕这大半年来,其实也没吃什么苦头,倒是让朕锻炼出了一副好身板,如今,朕不但能骑得快马,拉得硬弓,更是明白了很多的道理,了解了很多的事情。”
“想朕自幼生长于深宫之中,对于我大明的了解,多是从各位大臣的口中得知,你们或许不知道,朕当年,甚至连一枚鸡蛋值几文钱都不清楚……”
“过往,对于我大明军人战死于沙场,听在朕的耳中,不过是一堆数字罢了,呵呵……朕这么说,你们或许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里肯定会不舒服,可是当时,朕的心里就是那么想的。”
“……因为知道了那些大明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朕才明白,那不是一堆数字,那是大明的忠魂和鲜血写就的功勋……”
听到了这话,王进昌等人不由得眼眶又开始发热起来,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能够得到得到天子的亲口承认,承认他们的功勋与忠诚,这如何不将他们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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