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风云再起(四)


  金钟民是金鱼党的头,他的帮派其实没有名字,这个名字是其他的人给他强加上去的,谁叫他曾经做过卖鱼的小贩,又姓金。久而久之,就连他们帮中的自己人,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个怎么也说不上威风的名字。
  金钟民这个人没什么爱好,不喜欢赌博,大烟也从来不沾,像青龙会龙三少那样喜欢听说书的特殊爱好更是没有。不过,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爱好的话,空闲的时候喜欢在自己当初卖鱼的市场瞎逛,勉强也可以算是一个爱好。
  很多人,发达之后,都不喜欢别人提起他贫贱时候的事情,比如杜月笙,现在如果还有人敢当面叫他水果月笙,一定会死得很惨。金钟民和这些人不一样,他不但不忌讳别人提起他做卖鱼小贩的历史,还时常回到当初卖鱼的那条街,这也是他那一帮被叫作金鱼党的原因之一吧。
  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对大多数人来说,发达之后的金钟民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回到那条街去的,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其实,金钟民是个眦睚必报的家伙,非常记恨,许多年前别人一次无意识的冒犯,他都会记上好几年,何况,在他做卖鱼小贩的时候,日子过得并不是很愉快。
  那个时候,因为日子过得窘迫,再加上少言寡语,他没少受其他人欺负。和他一样卖鱼的小贩,在他摊位对面杀猪的屠户,还有街尾的二流子,这些都是经常欺负他的人。每当别人欺负他,他总是微笑着,脸上挂着讨好的神情,默默忍受着,也许会一直这样忍受下去,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情的话。
  他的老婆看不惯他的软弱,公然和街头的一个裁缝勾搭在了一起,这件事情传得街头巷尾人人皆知之后,他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愤怒终于爆发了!
  不过,金钟民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比如提起菜刀怒杀奸夫淫妇什么的,那个画面虽然无数次在他脑海中浮现,但是,却没有实行。他知道,自己这样做虽然解气,然而,后果非常严重,不是那个时候的他可以承受。
  他采取的行动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独自离开了家,这一去就是四五年,当他重新回到这条街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到不是说这条街有什么变化,大家仍然在干着自己的事情,屠夫依旧在杀猪,二流子仍然在街上厮混,那些以前和他一起卖鱼的家伙还是在卖鱼,唯一的变化只是大家都老了四五岁而已!真正的改变指的是金钟民,他的变化是如此之大,街上的人已经认不出他来了,谁能把一身鱼腥味,老是穿得破破烂烂的家伙和眼前这个身着绸缎,戴着碧玉扳指,黄金项链的金老板联系起来呢?
  只是,这家伙脸上挂着的笑容还是和以前一样谦恭,和那些街坊打招呼的语气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得到的回应和从前就完全不同了。特别是看着四五个戴着墨镜,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的家伙,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之后,那些街坊望着他的目光不仅充满羡慕,还多了一丝恐惧。
  他最先拜访的是街头的那个裁缝,这个时候,他的老婆已经和那个裁缝生活在了一起,连儿子都生了,足有两三岁。
  金钟民并没有像旁观的人所想的那样发雷霆之怒,而是多少有些悲伤地向他以前的老婆道歉,说怪自己没本事,以前让她吃苦了,现在看着她生活得很好,他也就放心了。临走之际还留下了许多礼物,并且,非常亲切地捏了捏裁缝的儿子的脸蛋一下。
  好人啊!
  街坊们纷纷这样说,看向他以前老婆的目光就多了一丝别的味道。是啊!金钟民一向都是好人,就算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发了大财,这一点还是没有改变。本来这件事情就是裁缝和那个女人对不起他,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想想吧,可以和杀父之仇相提并论的仇恨,金钟民居然都可以淡忘,还真是个好人!当然,也有人在一旁酸溜溜地说,现在,人家发达了,女人什么的根本不缺,他以前的那个老婆怎么配得上他,他甚至巴不得把他甩掉。
  虽然,有这样的怪话,总的说来,那些街坊对发了财的金钟民的印象还是蛮好。不过,这个良好的印象只维持了一天,就宣告结束。
  当天晚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改变了街坊们对金钟民的印象。
  大火的源头起至金钟民白天拜访过的裁缝一家,如果,不是一个酒醉晚归的醉鬼发现了起火,很有可能整条街都会被夷为平地。最终,在醉鬼的呼救之下,火势才起就被扑灭了,除了裁缝家之外,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损失,而裁缝一家就惨了!一家三口都已经被烧成焦碳,特别是那个两岁多的小孩,被烧得卷缩成一团,就像一个小黑球。
  警察局对事故的鉴定是火灾,这个报告有些蹊跷,因为,这一家烧起来的时候,没有一点呼救声,不管是一个人多么的嗜睡,也不会达到那种地步。
  然而,大家虽然对此有些怀疑,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毕竟,自己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当第二天,金钟民又出现在长街上的时候,街坊们看他的目光就有些不一样了,恐惧的味道怎么掩藏也藏不住。
  金钟民在被烧成平地的裁缝家那里站了一会,叹了叹气,就离开了!
  第三天,人们发现街尾的那个二流子醉死在街角的阴沟里。
  第三天,金钟民再次出现在长街中,与前两天出现的时间完全相同,而现在,大家都在不自觉地躲着他。
  第四天,杀猪的胡屠夫没有开门,人们看见昨天晚上他还在和朋友一起下酒馆,有说有笑的,关铺门的时候,嘴里还哼起了黄梅调,结果,次日清晨,铺子的主人不见了人影,失了踪。
  第四天,金钟民带着微笑出现在长街的时候,几乎没有人敢正视他,当他主动给人打招呼的时候,那些回答的人脸上的恐惧让他内心充满了快感。
  第五天,曾经与他一起贩鱼的小贩,被人发现淹死在黄浦江里。
  当天,当金钟民再次出现在长街的时候,几乎所有的铺子都关上了门,人们只敢透过门缝去偷偷瞧他。这样的景况,让金钟民的内心一阵颤栗,就像吸食大烟一样,整个人在云层里不停地飞啊飞。
  来啊!重新鄙夷我啊!像从前那样用不屑的目光来看着我啊!怎么啦?你们只敢在门后面看着我吗?
  金钟民内心愤怒地呐喊着,脸上却微笑着,在众保镖的簇拥下走过长街。
  后来,每天,他都会在长街出现,而人们也知道了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帮派的头子了!虽然,还是想躲起来,可是,大家还要生活,如果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就不可能一直这样。当死人的事情不再发生之后,街坊们还是和从前一样,打开铺子做起生意来。
  当习惯了金钟民的存在后,表面上,这条街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然而,实际上,这条街已经死去了。
  渐渐地,金钟民也习惯了没事的时候来这里转转,最初那种示威的心情已经没有了,他只是想来这里走走,毕竟,有将近三十年的时间,他生活在这里。
  自己还真是一个念旧的人啊!
  金钟民感叹着,来到一个人堆前,有人回头看见他,忙给他让了一条路出来,人群围着的空地上,一个老人正端坐在一张小凳上,拉着二胡,凄楚的曲调中,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在轻声哼唱。
  她唱的是苏北一带的小调,那调子金钟民非常熟悉,正是他家乡的小调,他虽然在六七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了上海,然而,家乡的一切,他并没有完全忘记。
  曲调声中,金钟民神情恍惚,许多他自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又重新在歌声中出现在他的眼前,一时之间,他有些痴了。
  人群慢慢合拢,如果,金钟民这个时候仔细看周围的话,当发现那些围上来的都是些陌生面孔,而非平时经常看见的那些街坊。
  他的几个保镖很快被那群人包围起来,同时,一个身形瘦小的人来到了他的身后。
  “碧云天,黄叶地,孤鸿一羽风凄清……”
  清字入耳之时,突然从尖利变得婉转,随即,老头的二胡声也近乎呜咽,一阵悲鸣,金钟民的眼中,清晰地看见老家村头的那棵老槐树,冷风之中,落叶片片翩飞。
  这个时候,他觉得身后一阵温热,有人紧贴着自己。
  随后,腰间猛地一疼,就像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插了进去,接着,又飞快地拔了出去,那一刻,痛感不是很强烈,他只是觉得心里面空空的,好象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个东西的拔出而溜出了体外,他双腿一软,就想往地上滑去。
  然而,身后的那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没让他滑下去,然后,在腰间相同的部位,那件东西又扎了进来,比第一次扎得更深,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声音刚一出口,嘴巴就被身后那人捂住了。
  又是一下!
  他的脑袋已经迷糊了,记不清被扎了多少下,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血红一片,那个小姑娘看着他,目无表情地唱着歌,一点吃惊的意思都没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细若游丝,然后,眼前的景物旋转了起来,他看见了天空,天空旋转着向他紧逼而来,一道眩目的光闪耀过后,迎接他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金钟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面上,眼睛仍然大张着,看着头上的天空,“呱”地一声,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过,影子在他瞳孔中一闪而没。
  “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任务了吗?”
  在冯玉瑶才布置好的接待室里,许文强微笑着向身边的那些人问道。
  “知道了!许先生!”
  回话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留过学的知识份子,他们和以前的许文强一样,怀着一颗拳拳的赤子之心,回到自己的祖国,想用自己学到的东西,报效国家。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报国无门,到头来却要为自己的人生挣扎,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毕竟,人是要活着才可以谈其他的。
  其实,许文强一直在找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心里充满了理想,都愿意为了自己的理想奉献自己的人生。在他们没被现实折磨得心灰意冷,还没有中年人的现实,和老年人的怯懦之前,他们无疑是许文强最需要的人。
  同伴,这是许文强给他们的称呼,他们就像一团火焰,危险的火焰,许文强需要做的就是引导他们,在他们应该在的地方燃烧,而是不是随意挥霍他们的热量。毕竟,火焰这种东西,始终都会熄灭的。
  这批人都是学习工科的,是许文强找到的第一批人,许文强在用金钱资助他们,让他们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虽然,有些东西,许文强现在还用不上。
  现在,他们已经成为了开创的第一批员工了,然而,好笑的是,他们所做的事情都和开创没有一点关系。
  除了其中的几个人,以李四清为代表的一些学地质的学生,他们做的事情,勉强可以和开创拉上关系。明天一早,他们将和犹太人贝纳永一起到芜湖去,去那个叫马鞍山的矿山。现在,在那里负责的是卓天伦,而这次带队的人将是别动队的成员之一,路远。
  路远是少数进了别动队之后仍然在学习文化知识的年轻人,许文强准备把他培养成马永贞的助手,这一次马鞍山之行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许文强站在门口,把那些年轻人送走,冯程程脸上挂着恬静的微笑站在他身边。等许文强回过身,她小声地向他说道。
  “文强,今晚有空吗?”
  许文强微笑着瞧着她,不说话,他很想问她是不是想约会,不过,当看见冯程程在他的目光中,脸上飞起一抹红晕之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刚才我哥来电话,想请你吃晚饭,说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商谈!你能去吗?”
  许文强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一句。
  “你会去吗?”
  冯程程点点头,说道。
  “二姐也会去!”
  “那好!我也去!”
  许文强点点头,正好,他也想找冯玉堂商量一些事情。同样,对冯玉堂想和自己的商谈的事情,他也抱着强烈的好奇心。


  第一百零一章 风云再起(五)
  马永贞一身长随打扮,平时挺直的身子,这个时候,向前微微弯着,显得有些驼背。他迈着轻快的脚步,穿过一条狭窄的里弄,来到一处大宅院的后门处。
  他朝四周飞快地望了一眼,里弄里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在里弄转角那边,隐隐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在下午寂静的时光中,愉悦地飘荡。
  马永贞把手放在那扇涂成黑色的后门上,轻轻往前使了使劲,同事先计划的那样,那扇门并没有上门闩,在马永贞的轻推之下,无声地开了。
  马永贞没等门完全打开,当容得下一人进出的缝隙出现时,他闪身进去,身影消失后,门无声地关上。
  两个车夫在里弄口,把车放在一旁,表面上,正在吹牛打屁,然而,从两人的眼神里面,可以看出一些难以掩藏的紧张。
  大四喜的掌舵人外号叫四喜丸子,马永贞进去的那个宅子就是大四喜的总堂,四喜丸子的府邸。
  同龙三少和金钟民不同,四喜丸子是个非常小心的人,若非必要,他绝对不会在公众场所出面,大部分时间,他都呆在自己家里,如果,一定要出门,身边总是带着十来个保镖,保护工作准备十足。
  小心无大错,在道上混了半辈子,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多少仇家,究竟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要想活得长久,就要尽可能地少给敌人动手的机会。
  怀着这样的想法,并且也按照这个想法在行动的四喜丸子,是根难啃的骨头,要想刺杀他,并且,在龙三少和金钟民魂归极乐的同时刺杀他,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然而,在许文强和马永贞的心中,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那个家伙喜欢呆在自己的乌龟壳里,以为那个乌龟壳能保护他,那么,就在他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干掉他。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经过周密的计划,弄来了四喜丸子那个府邸的地形图,并且,通过金钱收买,暴力恐吓,绑架要挟,在四喜丸子的府邸里面,发展了几个内线,对四喜丸子的作息规律都了解之后,他们制定了行动计划。
  计划是完美的,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不过,又有谁能保证老天总是站在自己这一边,永远不出意外呢?没有人能保证,所以,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任务失败,马永贞决定由自己亲自出面。
  许文强并不知道他这样做,他还以为马永贞只是实地指挥而已,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莽撞。是的,在许文强看来,这就是莽撞,现在,已经不是他们才起步的时候了,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客串一下杀手完全是逼不得已的事情。如今,已经身处上位了,需要做好的只是制定计划和掌握全局,像马永贞那样的行动,简直就是瞎胡闹。
  不过,现在,许文强根本不知道马永贞在自行其事。
  这是后园,下午一般没什么人,就算碰上人,也不要慌张,在宅子里,像你这样的长随有许多,没有人会仔细留意。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新招来的花匠,府上的确要招花匠,只不过,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而已。
  马永贞的脑子里转着内线所说的话,穿过静静的林荫,上了两级石台阶,然后,沿着一条走廊往右直走,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道小门,门后是东厢房,这个时候,四喜丸子一般都会呆在东厢房自己的书房里午睡。
  四喜丸子午睡的时候,最听不得杂音,因而,这个时间,所有的人都离他的书房远远的,害怕一不小心把他吵醒。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四喜丸子可是很可怕的,曾经,有一个他非常喜欢的姨太太,就是因为在午睡的时候吵醒了他,被暴怒的四喜丸子失手打死了。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在他午睡的时候,旁边的人都躲得很远,不敢近前,就是再急的事情也不敢去叫他。
  马永贞就是想乘这个时间,潜进书房,把他做掉。
  已经看见那扇小门了,然而,马永贞却在这个时候停下了脚步,门背后,隐隐传来了人的交谈声。
  接着,有脚步声从那扇门传来,正是往他那个方向走来。马永贞周遭望了一眼,随后,跳下走廊,贴在一株梧桐树的后面。当他刚藏好,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出现在小门前八五八书房,一个身着黑色棉衣的年轻人紧跟在后。
  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暧昧,看上去好象是在拥抱。准确地说,是那个小丫鬟在躲闪,年轻人则非要抱着她亲她一口。
  “小武,你做死啊!小心把老爷弄醒了!”
  丫鬟一边躲闪一边说道,眼睛不由望向门后,里面充满了惊惶。
  听到这话,小武的身子不由僵硬片刻,放开了手。不过,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依旧抓着丫鬟的手。
  “花花,就亲一个,亲一个我就让你走。”
  那个丫鬟似乎经不起他的软语低求,脸上掠过一缕红晕,咬咬牙,点点头。小武大喜,忙把脸凑过去,丫鬟用手挡住了他,说道。
  “在这里可不行,我们到那边去!”
  “好!”
  小武急切地应道。
  “你在这里帮老爷守门,敢离开?”
  丫鬟水眼汪汪地瞄了小武一眼,媚态横生,这一眼几乎让小武的骨头都酥了,他连声应道。
  “不打紧,老大还要一个小时才醒的,不打紧!”
  两人相拥着向走廊那边走去,没等他们的身影消失,马永贞就从树下窜出,迅疾无声地跑向那扇小门,闯进了一个小的庭院。
  马永贞快速地通过庭院,来到了最里面的那扇房门前,他刹住脚步,慢慢调整呼吸,平息剧烈跳动的心跳。
  据内线的消息,这扇门后就是四喜丸子的书房,也是他午睡的地方。
  马永贞把脸贴在门上,想听里面的动静,然而,传到耳边的只是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不在?还是他睡觉不打呼噜?
  事已至此,想这么多已经没有用了,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行动。
  马永贞静下心,手掌放在门上,暗暗使力,门向里稍稍一退,就不再动了。门是上了门闩,这表明屋里有人。
  马永贞没想强行破门而入,这样做的话,也许能把那家伙做掉,不过,自己也多半逃不出去。
  他移动步子,来到门旁的一扇窗户前,轻轻在雕花的木窗上推了一推,窗子咿呀一声,缓缓打开。这声音虽然不算大,但在一片寂静中,却显得非常清晰。
  在一张雕花牙床上,有一个人背对着窗侧卧,声音响起之后,那人身体动了一动,马永贞的心为之一凝,紧紧地盯着那个身影,保持着推窗时的姿势,一动不动。
  还好,那人只是把手换了个方向,仍然,沉浸在梦乡之中。
  马永贞手在窗棂上一按,整个人飞了起来,跃进屋内,然后,如落叶一般无声地落地。
  床上那人依然在沉睡,没有丝毫察觉。马永贞向那人疾步走去,脚下如同猫爪一般毫无声息,行走之际,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半尺长的匕首。
  因为化装成长随,他不可能把自己喜爱的那把斩马刀拿来,只好用这短兵器,至于手枪,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使用的。
  短短几秒钟,马永贞就来到了床前,他没急着动手,而是先看了看侧卧的那人的面貌,确定他是四喜丸子之后,他才开始动手。
  老兄,你还真幸福,在睡梦中丢了老命,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样的死亡可不是一般人有幸得到的。
  马永贞脑里转着奇怪的念头,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他一把捂住四喜丸子的嘴巴,同时,已经把匕首放在那人的喉间,猛地一勒。
  鲜血顿时从那里喷了出来,溅起一尺多高,马永贞的位置站得很好,所以,除了持刀的手和捂着四喜丸子嘴巴的手外,其他的地方没有溅到多少血迹。
  喉咙被割断的时候,四喜丸子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然而,在睁开的一瞬间,生命的光芒就从那双眼睛溜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马永贞用床上的被单不停地擦拭手上的血迹,他的眼睛瞄着床上的死尸,心里波澜不惊。以往,做类似的事情时,他总是不停地在心中告诉自己,自己是替天行道,死在自己手里的家伙都是恶贯满盈的家伙,他们活在这个世界比离开这个世界要更糟糕!然而,现在,他不需要再对自己这样说了,是的,不需要,甚至,他有些恐惧地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做这样的事情。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他不敢多想,等手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后,他从窗口跳了出去,随后,把窗子拉了回来。
  当他经过那扇小门的时候,没有看见那个保镖小武,直到走上了走廊,才和那个人迎面相遇。
  马永贞没有躲避,而是大大方方地和那人交错而过,当两人即将擦肩而过时,他还向那个小武笑了笑,点头打了个招呼。
  小武有些诧异地瞧了马永贞一眼,不过,还是向他点点头,回了个礼。
  很快,马永贞就通过来时的路,回到了里弄口,在那里的一个烂箩筐里,扔下身上那件长随的衣服,从等在那里的车夫手里接过一件大衣,穿在身上,随后,上了黄包车,扬长而去。


  第一百零二章 风云再起(六)
  “妈的!又是蹩十,通赔!”
  巡官吴大中一把推掉手里的牌九,从办公桌上跳了下来,把摆在自己面前的几个大洋和一些纸钞往前一推,吼道。
  “只有这点钱啦!妈的!几个小兔崽子,自己分!”
  说罢,他离开赌桌,嘴里骂骂咧咧地往外走去。
  “大中,去哪里?”
  他的上官,他们那队巡逻小队的队长简其伟喊住了他,说道。
  “长官说了,没有命令,所有的警察都不准出门,你别忘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老放心,我只是去撒泡尿,去去霉气,一会回来再战江湖。”
  吴大中一边回头,一边向外走去,嘴里不停解释道。
  这个时候,他们这个小队应该在外面巡逻,当班值勤才对。然而,自己这家分局的局长不知是出了什么毛病,居然下命令,叫他们全部不准出去,除非他重新下命令,所有的警察都不得出大门一步。有人私下打听,据说,不只他们这间分局,上海市江南这边,几乎所有的分局都是在这样做的,好象是总局下的命令。
  是有什么大行动吗?这个念头只在吴大中的脑子里稍稍打了个转就出去了,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关心的是,从厕所出来,自己的手气是否会有所好转,到时,来个大杀三方,痛痛快快地报仇。
  然而,吴大中的愿望没能实现,他一出厕所,就听到了刺耳的口哨声,那是紧急集合的哨声,他慌忙跑向小队的办公室,这个时候,办公室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他抓起桌上的警帽盖在自己脑袋上,从抽屉里拿出配枪,急匆匆地向门外跑去。
  还好,当他赶到队列里的时候,上官还没有来,其余的同僚正在小声地交谈着,猜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才紧急集合,有下属在身后小声问他。吴大中瞄了他一眼,记得刚才就是这小子赢自己赢得最多,他没好气地说道。
  “这是机密,你小子问这么多干嘛,到时,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那人讨了个没趣,伸伸舌头,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他们小队的队长简其伟和其他几个小队的队长从局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是兴奋,有的则是凝重。
  在简其伟的脸上,吴大中看见了浓浓的一片乌云,以吴大中对他的熟悉程度来看,简其伟肯定遇见了什么难事,所以才这副死了老娘跑了老婆的表情。
  其他的小队长都在训话,简其伟只是招了招手,说了个地名,叫了声出发,就挥了挥手,带着他们小队出了警局。
  “怎么回事?”
  吴大中跑到队伍的最前面,在简其伟的耳边轻声问道,两个的关系不比一般,说的同穿一条裤子也不为过,属于那种有官一起升,有祸一起扛的铁哥们。
  “事情麻烦了!麻烦大了!”
  简其伟面色沉重,一边说着一边摇头。
  “妈的,究竟什么事情麻烦了,你到是说啊!”
  “你知道我们这次去干什么吗?”
  简其伟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人有点罗嗦,说话喜欢卖关子,对性子急的吴大中来说,这是他唯一不喜欢他的地方,然而,人的脾气不是能随便改变的,他只好耐着性子说道。
  “去抓人!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
  两人慢慢放慢脚步,搞得后面跟着的其他兄弟也把步子放缓了下来,本来,挺有气势的列队出发,现在变成了集体逛街。
  “问题是,你知道抓什么人吗?”
  废话!要是老子知道,还问你做什么?吴大中多少有些无奈地问道。
  “抓什么人?”
  “抓青龙会的二当家丁子锋!”
  “什么?抓疯子!疯子犯什么事了?至于如此吗?”
  吴大中闻言有些莫名惊诧,青龙会和警察局的关系一向良好,每个月的上贡从来没有延迟过,是什么原因要动他们呢?特别是这个疯子,和简其伟与自己的关系可不一般,说起来,他们两人叫他办过的许多事情都见不得什么天日,那些事情一旦翻了出来,他们两个就算有三个脑袋都活不过来。
  “还有,青龙会的老大龙三少一个小时前,在安徽茶馆被人冒充警察做掉了!这件事情要找人来背,龙三少一死,青龙会肯定内杠,现在看来,头是站在了三当家霍明轩那边了!”
  吴大中想了想,说道。
  “这事有些奇怪,头和霍明轩的关系一向不好,那个姓霍的拜的好象是其他人的码头,这种情况之下,头应该帮疯子做掉霍明轩才是,怎么会反过来呢?”
  简其伟摇摇头,面色沉重地说道。
  “上面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管不到,我担心的是,到时候疯子说不定会把我们也供出来,那就难办了!”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半晌,才移开视线。吴大中幽幽地说道。
  “头,有没有说其他的什么?比如一定要抓活的?”
  简其伟摇摇头,说道。
  “那到没有,他只叫我看着办?”
  吴大中抬起头,再次望向简其伟,对视了一会,两个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妈的!你们这些家伙,没有吃饭吗?跑快点!”
  吴大中回头向队列散乱的手下们大喝一声,这个时候,他忘了是自己两人挡在队伍面前,才造成的这个局面。
  绰号疯子的丁子锋非常愤怒,他愤怒的原因到不是因为老大龙三少的死,而是因为三少死了之后没多久,身为三当家的霍明轩就大量派出自己的嫡系手下,开始抢占地盘来,并且,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人手,在很快的时间,就把那些产业占据了。
  要说那家伙和老大的死没有关系,打死丁子锋都不相信,所以,丁子锋来到了自己的地盘龙门赌坊,准备召集人手,以为老大报仇的名义,杀向霍明轩。
  就在他开始行动的时候,简其伟和吴大中带着一帮警察闯了进来。
  他起先有些慌乱,不过,看见带队的是简其伟和吴大中两人后,心就定了下来,这两人和他是拴在一起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位老哥,带人前来,所为何事?”
  他制止了手下的盲动,走出人群,笑着向简其伟两人打了声招呼。
  “没办法?公事!”
  简其伟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吴大中的脸色略显紧张,他的手心已经完全是汗水了!他瞧着不动声色的简其伟,心里面暗自佩服,人家之所以永远比自己大一级,完全是水平问题,你看,一到关键时刻,自己和他的差距就出来了。
  这样胡思乱想一番之后,他的心反到平静下来了。
  “公事?什么公事?莫非是想助我丁某人一臂之力!”
  “恩!疯子,找个地方谈谈!”
  丁子锋制止了手下的跟随,带着简其伟和吴大中走进了旁边空着的一间小屋。
  外面的大屋,警察和混混们分成两边对峙,不过,脸上的神情并不紧张,毕竟,两边老大之间的关系,这些人也略有所闻。
  两分钟之后,小屋里突然响起了枪声,如同,大年夜响起的第一个二踢脚的爆炸声,整个大屋的人,无论是警察还是混混都失了神,一起扭过头,望着小屋的那扇门。
  门开了,简其伟手拿着配枪从屋里走出来,身后,吴大中高举着手枪,向天花板上开了一枪,枪响之后,他大声喝道。
  “所有的人都给我蹲下,你们的老大公然拒捕,掏枪袭警,已经被我代表政府击弊了,各位,要想不和自己的老大一个下场,全部给我蹲下。”
  那些警察这才醒悟了过来,纷纷掏出枪,对准场内的混混,那些混混失去了主心骨,没人知道该怎么办,也确实不敢反抗,于是,全部照做,双手抱头,蹲了下来。
  简其伟和吴大中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分了开来,忙起善后的事宜来。
  “是枪声?”
  冯程程转过头,对身边的许文强说道。
  小车拐了一个弯,离开了那条街,等第二次枪声传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清晰了!
  “上海还真是乱啊!”
  冯程程感叹了一声,扭头望着窗外,有人在车外叫卖糖炒栗子,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声音异常清脆,飘进车内,听在冯程程的心里,却别有一番凄楚。
  “快过年了,也是,是小孩子在放鞭炮呢?”
  许文强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冯程程放在座位上的手。冯程程回过头,对他笑了笑,脸色飞起一缕红霞,随后,望向正前方,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手从许文强手下抽出来。
  “这个时候,二姐和哥哥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吧?金叔,能不能开快一点。”
  冯程程颇有点没话找话说的意思,离见面的餐厅已经不是很远了,而离见面的时间却还有蛮长一段,他们就算是慢慢赶到那里,时间还很有空余。
  心有些乱了吗?
  许文强在心里笑了笑,当冯程程转过头,偷偷瞧他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却显得非常正经。
  这样的感觉很好,只有和这个女孩在一起,他才会彻底地放松,只是,这样的时刻注定不会长久!
  温柔乡是英雄冢啊!
  许文强收回了放在冯程程手上的手,他皱着眉头,望向车窗外。这个时候,警笛声不断,不停有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在街上跑来跑去。
  是收网了吗?
  对于这次行动,他和黄金荣和杜月笙都通过气,双方也达成了一定的合作协议,那就是华界的事情,黄,杜两位不管,不过,同样,斧头帮的势力也不准进入租界!
  在目前之中情况下,许文强只能这样做,毕竟单以斧头帮一帮的势力,要和全上海所有的黑帮对上,只会得不偿失。
  有了黄,杜两位的担保,在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不用担心其他的帮派会联合起来,对付斧头帮,虽然,说实话,他对这些组织散漫的旧式帮派并不惧怕,但,并不表示他就喜欢轻惹事端。
  一句话,一切都是为了利益!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当许文强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的时候,他并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女孩眼里的失望。
  冯程程的经历颇为坎坷,形成了她非常平和的心态,可是,这并不表示她的内心深处就没有一点不切实际的想象和渴望,她虽然不会像自己的二姐一样,盼望着能拥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可是,要说对自己将来的另一半,她没有一点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
  当她救了许文强,并让他住在自己母亲的旧屋里之后,不知不觉地,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对这个男人,她竟有了一些期待。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这种期待也许只是像肥皂泡一般美丽的幻影,只要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乌有。然而,她无法放弃这种期待的,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期待越来越深,她的心情不再平静如水。
  可是,身边的这个男人却总是给她一种忽远忽近的感觉,时而温柔,时而冷漠!她非常清楚这个时候的他的内心,一定在为了什么而挣扎,是的,是挣扎!当天平向她这一边倾斜的时候,他是温柔的,一言一行,总会让她的心窝变得暖暖的;当天平向冯程程未知的一面倾斜的时候,他就会变得像冰山一般寒冷,眼神森冷。
  也许会痛苦?但是,自己仍然会等待!
  冯程程偷偷望着皱着眉头,手放在唇角,陷入沉思的许文强,一时竟然痴了!


  第一百零三章 风云再起(七)
  近晚时分,江风吹拂,码头桅杆上高挂的灯笼随风摇荡,一群人站在桅杆下,望着泊在岸边的一艘三桅大船。
  “上面装的是什么?”
  经过一下午的搏杀,现在黄浦江沿岸的码头全都在斧头帮的控制之下,码头罢工已经宣告结束,像十六铺一带的码头工人,已经准备连夜下货和上货了。
  不过,在徐家码头,似乎还没有开工的意思。
  大多数工人已经回家去了,他们被告知,明天一早开工。这个时候,留在码头上的码头工人基本上都是斧头帮的外围成员。外围的意思,就是斧头帮保护他们,不受其他帮派的欺负,他们虽然不需要向斧头帮叫保护费,不过,在斧头帮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必须挺身而出。比如这一次的罢工,他们就出了不少力,在他们中间,许多人都有两个身份,一个是斧头帮的外围成员,还有一个是新成立的码头工会的骨干份子。
  现在,留在码头的他们陪着的那个人,是徐家码头的新管事,斧头帮的艾老二,他把那些人留下来,是为了完成许文强交给他的一个任务。
  “是棉花!”
  眉毛一般长短的时间过去后,有人站出来,回答了艾老二的问话。
  上海滩几乎所有纺织厂需要的原料都在这里,按照以往的惯例,所有的原料都是由曾庆余组织人手去外地采买,运回上海之后,再卖给那些厂主。这样做并不公平,大家都知道,在这一买一卖中,曾大老板肯定有所收获,然而,虽然有所不满,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什么。以前有过那样的人,那个老板为了这和曾庆余翻了脸,自己去外地采买原料,只是,那家伙的下场很惨,有一天,他存货的仓库,突然被一场大火烧成平地,就此倾家荡产。从那以后,再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
  然而,这一次,曾大老板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批棉花的钱都是他垫付的,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过,没有人想看他的笑话,因为大家都拴在一起,没有那批棉花,完不成定单,到时候,大家都要跳黄浦江。
  还好,他们已经知道了罢工结束,明天开工的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只是,事情有时候不是那么简单的。
  “棉花?是棉花就好!”
  艾老二笑了笑,扭头望向周围的那些人,说道。
  “大家看着我干嘛,行动吧!”
  “当!”
  两个装着红酒的高脚酒杯在桌子上空相碰,许文强微笑着收回伸出的手,酒杯放在唇边。
  “许兄觉得这酒如何?”
  冯玉堂放下酒杯,含笑说道。
  “还好!”
  许文强保持着微笑,点点头。
  “今晚这一顿呢?还合你的胃口?”
  “还好!”
  许文强脸上表情不变。冯玉堂做事情的风格很西化,那就是不在餐桌上谈事情。现在,他们已经吃过饭了,正在餐厅旁边设的休息室小坐,品尝冯玉堂放在餐厅的红酒。冯家两姐妹已经离开了,她们知道这两人要讲正事,她们不方便参与其中。
  “许兄应该知道,我在美国开有一家公司,那是靠我自己的能力开办的,和我父亲没多大关系!”
  冯玉堂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的上沿,神情若有所思。
  许文强手指放在嘴角,微微偏着头,专心地听着冯玉堂的话。
  “现在,我的公司的总部已经移到了旧金山,业务方面也有了一些转移,暂时进行太平洋两岸的贸易,和许兄现在这个公司做的事情差不多!”
  是吗?如果你知道我做的是些什么事情,恐怕不会这样说。当然,这句话也只是在许文强的心里转悠而已,不可能说出来。
  “我在想,既然我们做的事情都一样,而且,双方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作为不想依靠父亲的我来说,对本国的形势,包括上海其实都不是很熟悉;而许兄虽然在美国呆过一阵,不过,现在对新大陆那边的许多东西都陌生了吧!既然如此,我们两家公司为何不联合起来,一起赚钱!”
  冯玉堂的话其实不无道理,许文强也有相同的想法。这样对做生意赚钱是有好处,然而,更大的好处是他和冯家的关系将会更进一步。虽说冯玉堂不想靠他的父亲,想自己一个人打出一番天地,不过,要是他遇见了困难,他那个父亲也不会置之不理吧!
  最主要的是,通过接近冯家,和冯家拉上关系后,和南方那位的关系就不一样了!他还记得梦里那个世界这段历史,那个失败的光头一开始就不是通过这个爬上去的吗?虽然,他后来犯了许多抉择错误,不过,那是跟他性格上的缺陷有关,一开始他走的路并没有错,至少对一个身怀野心的人来说,他走的道路是最快捷,最方便的!
  想到这里,许文强摇了摇头。一直注视着他的冯玉堂不免有些失望,要想不靠自己的父亲,他必须在上海找一个合作伙伴,难得有许文强这个人,与自己有着类似的经历,和自己的两个妹妹的关系良好,也有一家不错的公司。今天中午,和许文强聚过餐后。他暗暗查了一下开创,那个公司虽然还没什么具体的业务,不过,资金雄厚,这也是他想和许文强合作的原因。
  “怎么?许兄不愿意?”
  “那到不是,我觉得双方公司合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开创虽然要做贸易,但是,以后,它的发展方向还是要放在实业之上,这一点,和冯兄的发展方向不怎么符合啊!”
  “实业?唐国现在这种形势,做实业?许兄,你可要想清楚,如今,军阀当道,战乱不断,要是做实业的话,那风险可不是一般的小啊!”
  “我知道!”
  许文强换了个姿势,身子变得挺直,正色说道。
  “我知道现在做实业很冒风险,但是,我们国家的工业情况,实在是让人心酸啊!在上海,占有全国三分之一左右的工厂,然而,都是一些轻工业,如纺织,食品,真正的重工业,你很难找到,一个国家要想发展,强大,离不开重工业啊!既然,没有人愿意做,就让我开这个头吧,希望以后会有人跟着来。”
  说到这里,许文强笑了笑,继续说道。
  “要是我不幸赚了一点小钱,后面跟着来的人恐怕不少,当然,要是我失败了,那就另说了!”
  冯玉堂凝视着许文强,久久不语,很长一段时间后,才发出感叹。
  “许兄的胸怀,冯某不如啊!”
  “过奖了!”
  许文强朝冯玉堂拱拱手,说道。
  “开创虽然不能和玉堂的公司合作,不表示,我许某人不会和玉堂合作啊!”
  “此话怎讲?”
  冯玉堂身子向前挪了挪,热切地望着许文强。
  “与其,两个公司合作,不如,我注资进入玉堂的公司,占一定的股份比例,这样不是干脆一点吗?再说,玉堂如果对实业有兴趣,也可以注资进开创啊!”
  冯玉堂想了想,手在大腿上一拍,说道。
  “如此甚好!我欢迎许兄投资进来。”
  他之所以同意,一是看得起许文强,觉得这个人有能力,不是池中之物。另外,多一点资金,生意自然能够做得更大,两全其美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至于,注资进开创,却不是马上就能下决定的事情!
  事情既然拍了板,就算告一段落了,剩下的那些具体的事宜,在这里就不方便讲了,那要请专门的会计师核算,并且,还要找个美国的律师备案。于是,剩下的时间,两人就开始扯起闲话来,希望能相互增进了解。
  “冒昧问一句,玉堂你是在美国留学,为什么说话文皱皱的,像那些读古书读多了的书呆子!”
  冯玉堂尴尬地笑了笑,说道。
  “我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家父怕我忘本,专门请了古文师傅来教我国学,那个师傅说话总是带着之乎者也,弄得我说唐话的时候,有时候,也带着他的语气。”
  许文强扬起头,哈哈笑了起来。为了避免尴尬,冯玉堂马上提起了一件令他困惑的事情。
  “对了,许兄,有一件事情,我很奇怪,我准备买一批棉纺品,可是,最近,找遍全上海的纺织厂,都没有人接定单,害得我要跑去苏州,希望在那里能有收获。许兄,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许文强举起酒杯,朝冯玉堂示意干杯,干完杯后,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玉堂不要慌着去苏州,我担保,五天之内,一定有好消息,那时,你想要多少货都没有问题!”
  “真的?”
  冯玉堂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当然是真的,我们是合伙人啊!你的损失不就是我的损失?”
  说话之际,许文强脸上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夜如同一张大网洒了下来,大马路上的电灯已经点上了,如同一颗颗蒙上了灰尘的星星,闪烁着昏暗的光。
  至于,那些没有路灯的街巷,则已经一片漆黑,若非有住家的灯火在闪耀,路人是看不清楚脚下的路的。
  就在这个时候,原青龙会的三当家霍明轩带着几个人走进了有闲茶馆,茶馆的门前,早就有人在等候。
  那人把霍明轩引进已经停业一天的茶馆,在茶馆大堂,霍明轩把带来的人留下,一个人跟着那个引路的人往一道小门走去。
  穿过那道门,是一条狭小的通道,通道的尽头,又有一道小门,门前站着的人正是谢四。
  “霍兄!”
  “谢兄!”
  两人拱手行了个礼,谢四挥挥手,先前那个带路的人沿着来路退了回去。谢四推开那扇小门,把霍明轩引进了一个小院,院子那头的堂屋,灯火辉煌。
  “霍兄,所有的人都到了,现在,只等你一个了!”
  “不好意思,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你知道,为了尽快稳定下来,我要做许多事情。”
  两人边走边谈,穿过院子,上了台阶,来到堂屋前。谢四敲了敲虚掩的房门,待听到一声请进之后,他推开门,领着霍明轩走了进去。
  大四喜的二当家,外号猛子的孟云;金鱼党的白沪生,白宁生两兄弟;这三个是霍明轩认识的人,除此之外,还要一些他不认识的人,不过,应该都不是等闲之辈,不然,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间屋里。从今天开始,屋内的这些人将主宰上海华界的地下势力。
  霍明轩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随着谢四的脚步往里走,在比较靠里的一张空椅子上坐下,这表明,在这些人之中,他的地位非常高,因为,他的座位紧挨着那个人。这是他应得的,毕竟,整个青龙会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间屋里。不过,他不敢有一丝志得意满的神情出现在脸上,因为,他知道,他得到的一切都是上面那个人,以及他那个自己还不知道是谁的大哥给予的!
  霍明轩显得有些惶恐地抬起头,望向那个正叫着他名字的人。
  他的上首,马永贞端坐在太师椅上,正面带微笑地望着他。


  第一百零四章 算计(一)
  一早,天就阴沉沉的,看上去像要下雨的样子,虽然,老天爷摆着这样不开心的脸色足有好几个小时,当许文强走进刘祥家里的时候,它还是没有把泪掉下来。
  当刘祥看见许文强的那一刻,怎么说呢?他脸上的表情让许文强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梦中人生听过的一句话:盼啊盼,终于盼来亲人解放军。
  不过,许文强非常理解刘祥的心情,毕竟,后天就是他那个纺织厂交货的日期了,看来,他没有完成定单。
  许文强曾经告诉过他,也许能帮他的忙,让他度过这个难关,这句话成了刘祥最后的救命稻草,让他忐忑不安。既希望许文强真的能做到,又害怕是一场空欢喜。
  如果,那个美国人真的按照合同办事,刘祥所要陪的钱,对他来说,将是一笔天文数字,工厂肯定是会倒闭的,除此之外,说不得还要卖一两处房产才行。
  “文强老弟,你可来了!”
  刘祥并没有呆在屋里,这么冷的天,他一直在大门后的庭院徘徊,为的是,能在第一时间迎接许文强,为此,他的鼻子被寒风吹得通红。
  “老哥,让你久等,不好意思啊!”
  “哪里!哪里!说好是中午请你吃饭,现在,离吃饭的时间还早,是我心急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相互推让着走进堂屋,在堂屋正中央的八仙桌旁分宾主坐下。
  每当许文强来刘府,刘祥的儿子总会跑过来,和许文强亲热,因为,他这个许叔叔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好吃的东西和玩具。而今天,为了不让他来打搅,刘祥早早把自己的儿子打发出去了。
  因而,坐下之后,不待下人把茶冲好端上来,刘祥就按捺不住,提到了正题。
  大概说了十来分钟,他把整件事情向许文强说了一遍。其实,这件事情,他给许文强曾经讲过,不过,在急火攻心之下,他忘记了!
  “西恩!这是那个美国人的名字吗?”
  “是的!西恩,你知道,外国人的名字很拗口,我听来就是这个音。”
  “明天是交货的时间?”
  许文强拿起茶盖轻轻刮着茶碗,然后,端起茶,吹了吹,他的脸在腾腾上升的热气之中,显得朦胧。
  “是的!文强老弟是长期和那些洋人打交道的人,我想,或许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件事情,是不是可以去给那个洋人求求情!”
  刘祥把双手拢在袖子里面,进了屋之后,他到觉得心里充满寒意了,胸膛的某个地方,就像结了冰一样,他可怜兮兮地望着许文强,如同一个在佛像前乞求保佑的信徒。
  “洋人们可是把合同看得很重,他们这些人做起事情来一板一眼,是不讲什么私情的!”
  “这样啊!”
  刘祥的脸上挂着的失望之情是如此明显,仿佛随时都可能跨掉一样。
  “对了!老哥,你们这些厂主就没有想什么办法吗?”
  “办法?”
  刘祥冷冷地笑了一声,身子后扬,靠在椅背上,眼神呆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幽幽地说道。
  “办法!是啊!还是有办法的!不过,那个办法对我们小厂主来说,跟没有办法差不多!同样是一个字,糟!”
  许文强轻啖了一口茶,放下茶碗,饶有兴致地望着刘祥,说道。
  “老兄,说一说,是什么办法?”
  刘祥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随口说道。
  “那些大纺织厂的厂主在曾庆余曾大老板的带领下,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虽然,我们每一家都没有完成定单上的货量,但是,差都差得不多,要不是那次码头工人罢工,弄得那些原料都不翼而飞的话,有了那些原料,我们肯定能完成合同!”
  一说到那次码头工人罢工,刘祥的内心就充满了愤怒,一时之间,只顾发泄自己心中的怒火,到把正事忘记了。
  许文强没有催促他,而是静静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终于,刘祥知道自己的这种怒火发得毫无意义,于是,叹叹气,重新回到正题。
  “曾大老板的意思是,把所有的货物都集中起来,分到几个大的厂子里去,让他们完成定单,因为他们的量很大,所以,赔偿的金额巨大,必须先把他们保住,至于,那些把货给了大厂的小厂子,赔偿的金额不算很多,可以大家分摊。这样的话,虽然有损失,但是那损失不会达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这样很好啊!老兄怎么会觉得很糟糕呢?”
  许文强低下头,注视着身前的茶碗,瞳孔收缩,目光尖利如刀。
  “好是好,不过是对那些大厂子,对我们这些小厂子来说,这办法!”
  说到这里,刘祥摇摇头,苦笑一声。
  “关于赔偿的金额,那个曾大老板不是说大家一起分摊的吗?”
  “分摊?姓曾的有这么好心,这家伙的记录可不好,到时不认帐怎么办?以前,大家之所以不敢逆他的意,是因为他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所以,他再是飞扬跋扈,大家也不敢得罪他。不过,通过这次罢工的事情,大家到把他看清楚了,原来,那家伙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刘祥端起茶碗,咕噜噜地喝了好大一口,抹了抹嘴,继续说道。
  “就算按照协定上那样做了,可是,我们这些小纺织厂的信誉也全毁了,那些客户都知道我们完不成定单,以后,也不会来找我们,只会找那些大厂子,这样一来,和厂子倒闭又有什么不同啊!”
  “说得是啊!商场上,最重的就是一个信字啊!”
  许文强点点头,随后,说道。
  “老兄,现在你们决定怎样做没有?”
  “还能怎么样?如果实在没办法,也只好用曾大老板的办法了,先把这一关挡过去再说吧!”
  许文强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然后,向双眼无神,瘫坐在椅子上的刘祥说道。
  “老兄,所说的那个西恩,我也认识,他那家公司的老板和我也颇有交情,说不定我去跑一下,还真的可以解决老兄的难题,让老兄不至于难做。”
  “真的?”
  刘祥差点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他神情亢奋地望着许文强。
  “有一定的把握,不过,这中间有一些难题,所以,刚才我没有打包票,说一定能帮老哥解决问题。”
  “什么难题?”
  “这个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就算我出面,那个公司卖我这个面子,因为利益攸关,在赔偿的事情上,也不可能完全松口,可能多少要付出一些赔偿,至于是多是少,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
  刘祥沉默着,思考着其中的利弊。
  “老哥,要不你去把那些和你差不多遭遇的召集到府上来,就约在今天晚上吧。我先去那边和那些洋人交涉一下,争取以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件事情。等我把对方的条件探明之后,再赶到府上来,和大家一起商量,看能不能接受,不管接受与否,到时也好做决断!”
  许文强的这番话,明显让刘祥觉得心动,至于曾庆余那边,过了今晚在给他回话,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文强老弟,那就麻烦了,这件事情要是能以很小的代价解决,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啊!”
  许文强摆摆手,示意刘祥不要再说下去,他站起身,说道。
  “事情还没有办成,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感谢的话,老哥还是等我把这事情完美地解决之后,再说吧!我现在就赶去那里,先告辞了!”
  刘祥忙站起身,虽然,嘴里不在说感谢的话,不过,还是充满热情地把许文强送出了大门,直到他上了路边停着的黄包车,扬长而去,刘祥仍舍不得进屋去。
  刘祥站在自家门前,突然照着自己的脑门就是一下,说是请许文强吃午饭,搞了半天,只让人家肚里灌了一些茶水,就把人打发走了!
  他呵呵地笑着,头上天空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多么难看!
  半个小时后,许文强神色凝重地出现在有闲茶馆,现在,茶馆里除了铁头外,只有一些他叫不上名来的手下。
  许文强皱皱眉,下一秒钟,他的脸就阴转晴了!说起来,变脸这一招曾经是许文强最不屑的,他讨厌那些带着面具活着的人,然而,现在,他却是一个把变脸这门绝技玩得溜溜转的高手。
  真是一个绝妙的讽刺啊!
  可是,要想实现自己的理想,自己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地生活,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人生就是如此,你想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另外的一些什么!
  太累了吗?这个时候,来这些莫名其妙的感叹,不是一早就有了觉悟吗?当决定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
  不管许文强的内心多么风卷云涌,他脸上的微笑依然是那么亲切,让迎上来的铁头心里热乎乎的!
  铁头挂着憨厚的笑容出现在许文强身边,瓮声瓮气地问道。
  “文哥,有什么事吗?”
  “知道马兄弟去哪里了吗?”
  铁头摸着脑袋,眼角斜斜地向着天空,想了想,嘿嘿地笑道。
  “好象说是去戏院那边了,不过,又好象说是去夜总会看金玉兰小姐排练!”
  许文强暗暗把内心的不耐烦压了下去,平心静气地问道。
  “其他人呢?这里,不是谢四管吗?”
  “谢四啊!他去街边的理发店理发去了!”
  “快去,把他叫回来,说我有急事要他去做!”
  “好!”
  铁头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往门外跑去,在斧头帮,让他心甘情愿听命令的,只有两个人,那就是许文强和马永贞。
  许文强没有进那个小院去,而是留在大堂里等待着谢四,他迫切地需要谢四带人去做一些事情,不然,他在一两个月前制定的计划就有破产的可能。
  怎么没想到那些家伙有这样的应对方法呢?那可是一个明显的漏洞啊!看来,指定计划的时候,自己想得还是不周到啊!
  这件事情让许文强有了警惕,那就是无论做什么,都必须把所有的路考虑清楚,这样才能避免不会再发生这种错误。
  这还只是起步啊!当真正走上那条艰险的道路之后,他所遇到的考验只会越来越艰难!小心,小心,除了小心还是小心!


  第一百零五章 算计(二)
  在一生中,总会面临许多选择,有些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选甲选乙都没有关系,而有的选择,却可以决定你的整个人生,是往上,一直青云直上,还是往下,跌落到无间地狱。
  现在,聚集在刘祥府邸里的那群纺织厂的小厂主们,即将面临的这个选择,关乎他们往后的命运,每个人都非常清楚这一点,因而脸上是何表情,眼神中的那一抹凝重却始终抹拭不去。
  他们齐聚在堂屋里,在等待着一个人,一个能决定他们命运的人!
  现在,他们等待的那个人正从黄包车上下来,来到已经点然了灯笼的刘府门前,刘家的下人一直站在门洞里,看见许文强,忙推开门,把他迎了进去。
  “坐,坐,坐!”
  刘祥把许文强引到上首坐下,这时候,大家也顾不得仪态,全都围了上来,因为不熟悉,到没有有开口询问,只是,落在许文强身上的眼神的热切劲儿,有点让人吃不消。
  还好,许文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一般的强,他根本没理会那些热切的目光,而是端起桌上的热茶,轻斟慢饮。
  “文强老弟,怎样?”
  在众人催促的目光中,许文强才把茶碗放下,刘祥急忙问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对方答应可以不按照合同上那样办理赔偿!”
  “那就好!”
  没等许文强把话说完,刘祥和那些厂主们明显松了一口气,然而,许文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把心提了起来。
  “不过!”
  许文强拉长了声音,然后,像在想什么似的,沉吟着,半天没有下文。
  “不过什么?”
  刘祥真是要急死了,他恨不得卡着许文强的脖子,把他底下的话给挤出来。
  “不过,对方有条件的,而且,那个条件据我看,还是蛮苛刻的!”
  “什么条件?”
  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许文强的嘴上,从那里溜出的话,太重要了,说是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也不为过。
  “他不需要你们赔偿现金,因为,那一大笔钱,你们要是掏出来,工厂肯定周转不灵,多半要破产,这样,许多人的生活都有问题,那些洋人觉得不忍心。只是,合同既然签了,就必须尊重合同精神,所以,不可能完全不赔偿,毕竟,他要是交不出货,也会很麻烦。所以,你们厂里面的货,他可以按照合同上的价钱购买,但是,这不表示你们就会一点事情都没有,那家公司决定将现金赔偿变成另一种形式,那就是,以后在你们的厂里,他要占两层股份。”
  “什么!”
  这句话像晴天霹雳,落在在座的各位老板头上,一时之间,有些蒙了!
  “这怎么行?不行,决定不行!”
  所有的人都摆着头,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就像群鸟归巢一般嘈杂。
  许文强对这一切置若罔闻,自顾饮自己的茶,就像这个骚乱不是自己引起的一样。
  “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有什么静下来再说!”
  最后,还是刘祥站了出来,招呼大家安静了下来。
  “就是这个条件,没有回旋的余地?”
  抬头望了刘祥一眼,许文强摇了摇头。
  刘祥坐回原位,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做不了决定。这个时候,许文强又说话了。
  “如果你们同意那个美国公司的条件,就和他们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管是世道好坏,他们都会按照市价收购你们的产品!”
  这倒不错,只是,两层股份啊!白白地给那些洋人,在座的恐怕没有一个人愿意。
  “要是你们不答应他们的条件,那么一切就按照合同办,后天,如果,交不出货,就要在法庭上见了!”
  怎么办?
  大家互相看了看,有了决定,那就是先商量商量在说。
  许文强坐在堂屋上方,神情悠然地饮着茶,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刘祥和那些人则退在堂屋一角,小声地探讨着,不过,偶尔也有突然拔高的声音传来,那是起了不同意见的人在争执。
  大概半个小时后,那些人终于有了决断,有大部分的人决定和刘祥一道答应对方的要求,剩下的少数人则离开了刘家,他们决定采取曾大老板的方法。
  “不用这样的神情,其实你们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至少从长远来看是这样。虽然损失了两层股份,可是你们工厂往后的发展也有了依靠,不虞有倒闭的危险。”
  听了许文强的话,刘祥点点头,随后说道。
  “文强老弟,我们这些人之所以答应对方的这个条件,也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如果那些洋人占了我们工厂的股份后,会不会有阴谋,最后,把我们的厂子占去,洋人,不可信啊!”
  “老哥,你这样的担心没有什么道理,那个洋人公司为什么不需要现金赔偿,而是采取这个方法呢?是因为他们想在唐国有一个生产基地,好保证货源的稳定,有什么比在你们的厂子里占一定的股份更好呢?至于,老哥担心的那件事情,我不会袖手旁观的,我决定派出我公司的会计师,参加具体事宜的谈判,那样,安心洋人就是想耍花样也耍不了啦!”
  刘祥神情激动,连连向许文强拱手,不停说道。
  “文强老弟,那就麻烦你了,这一次,可是全靠你了!你救了我们大家的命啊!”
  “老哥,不用这样客气,怎么说,我初到上海,老哥也帮了我不少忙,连老宅也让出来给我住,投李报桃,这个道理许某人还是知道的!”
  许文强的脸上带着谦逊和惶恐的表情,只是,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哎!”
  呻吟了一声,宋莲生从黑暗的河流中浮了上来,他缓缓睁开眼睛,一丝微弱的光映入眼底。
  “老宋,你终于醒了!”
  耳边有人在小声地说话,不过,还初在迷糊之中的宋莲生听不出来这是谁的声音。后脑处隐隐作疼,他挣扎着伸手去摸了摸,那里有很大的一个包。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准确地说,是躺在一堆干稻草上,有个人正半蹲着坐在自己面前。
  他定下心神,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望去,那个模糊的人影渐渐变得清晰,那人和他一样,是个纺织厂的厂主,名叫程安平。
  “老程,这是哪里?你怎么也在这里!”
  “这是哪里,我不知道,不过,不只你我,还有老高,老赵,甚至连老曾也被关在了这里,你是最后一个关进来来的。而且,我还听见了其他的声音,好象在别的地方,也关着人。”
  实在太吃惊了,宋莲生一下坐了起来,把身旁的程安平吓了一跳。
  “老曾,老曾也在?他在哪里?”
  程安平苦笑一声,往旁边一指。在房间的另一角,同样在一堆干稻草上,曾庆余曾大老板横卧在上面,在他身旁的墙壁,有两个人背靠着墙坐着,从外形上看,是老高和老赵。
  “老高,老赵!”
  宋莲生向那边叫着,不过,没听见回音。
  “老宋,别叫了,这两个家伙已经被吓傻了,你们没进来的时候,还在大喊大叫,后来,有人进来,抽了他们两鞭子,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宋莲生这才看清楚自己身处的环境,三面都是墙壁,另一面是由碗口粗的木桩组成的木栅栏,唯一的光源来自栅栏外的过道墙壁上挂着的一支火把。
  这地方让宋莲生想起了官府的大牢,不过,想想,自己不正是在坐牢吗?
  记得下午出门,想去工厂看看,把仓库整理出来,然后,明天调集其他厂子的货,放进去,以备后天交货。
  出了门之后,坐上了自家的人力车,之后……
  之后,好象在一个巷子口和别的人力车撞在了一起,车夫和对方在争执,自己下了车,接下来,好象没什么接下来了!那个时候,自己应该是被人打晕了,然后,就被带到了这里。
  “老程,你记得自己是怎样进来的吗?”
  程安平苦笑着说道。
  “我在戏园子听戏,尿急了上厕所,在厕所那里被人一棒子敲昏了,醒来就发现自己在这里,没多久,老高,老赵,老曾和你就被人送了进来,只是,老高和老赵,包括你都醒了过来,只有老曾到现在都没醒,我想,他挨的那一棒,肯定很厉害。”
  “哦!”
  宋莲生应了一声,他没有爬过去,把老曾唤醒,也没有理那两个被吓得好象得了实心疯的家伙,他皱着眉头,开始思考起整件事情来了。
  对方究竟想做什么呢?
  在这里关着的都是纺织厂的老板,并且是那种规模比较大的纺织厂,如果,单纯是为了绑架勒索,只要挑有钱人就行了,何必非找他们这些纺织厂老板呢?
  后天,是交货的日期,自己这些人已经想出了办法,度过那一关,而就在这个时候,被人袭击抓了进来,这其中,难道就没有丝毫的联系吗?
  作为这群人中的智囊,宋莲生的脑袋绝对够用的,不过,就算他能猜出整件事情的真相,他有能做什么呢?
  对关在牢中的他来说,他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是接受而已!
  “老宋,想清楚没有?这些家伙是不是想要赎金,或者,是仇家找人来做的,一会把我们扔进黄浦江?”
  宋莲生笑了笑,说道。
  “以我的推断,我们应该没有危险!”
  “是吗?”
  程安平半信半疑地瞧了他一眼。这个时候,那边躺着的曾庆余呻吟了一声,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老高,老赵!”
  “哇!”
  靠在墙壁的那两人被曾庆余的声音惊扰,叫了起来,声音异常尖利,在黑暗之中传得很远,到把刚醒来的曾庆余吓了一跳。
  “曾翁!”
  宋莲生和程安平挪了过去,曾庆余的眼睛仍然充满着惊惶,看来,他还没有弄清楚现在的状况。
  这个时候,从外面的通道上,传来了清楚的脚步声,那声音越来越近,向着这边走来。
  牢房里的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同时屏住了呼吸,那脚步声如同催命鼓一般响在他们的心里。


  第一百零六章 算计(三)
  许多年后,比尔仍然记得第一次和许文强见面时的情景,那个时候,他身上所有的钱仅够吃顿饱饭而已!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的命运会因为这个人而改变,直到许多年之后,他才感谢天主让他遇见了这个人。
  比尔的祖上曾经是法兰西的贵族,不过,在大革命时期被人砍了脑袋,从那以后,家道中落,终于,在他五岁的时候,他跟着父亲乘船穿越波涛汹涌的大西洋,来到了那片辽阔的新大陆。
  那个时候的他不可能想到,在二十年后,他将坐上海船,穿越另一个更为宽阔的大洋,来到这片古老的土地上。
  准确地说,比起二十年前的那次背井离乡,这一次,比尔更为狼狈,他带着一屁股的债出现在这个叫上海的城市,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身上带着的几个金币。
  那是两个世纪前,法兰西王朝发放的金路易,是比尔的传家之宝,之所以说是传家之宝,是因为他们那个家族唯一留给子孙的只有这几个金路易而已!
  在肚子还没有完全饿坏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一个愿意买他的金路易的买主,那是一个爱尔兰人。不过,从那个吝啬的家伙那里换来的一些钱很快就用光了,这个时候,他还没找到自己该走的路。
  比尔在有钱的时候,住的也是顶级的旅馆,现在,突然发现没钱了,比尔的心有些发慌,不过,从外表来看,他仍然傲气十足,进出旅馆,照常给服务生小费,可是,有谁知道,他掏那些钱出去的时候,心有多疼,不过,这样也好,住了这么久,旅馆也没有追着问他要欠的房费。
  就在他即将山穷水尽的时候,那个买金路易的爱尔兰人又出现了,也只有这个从他那里买走传家之宝的家伙知道他是一个空头,而非他向其他人吹嘘的那样是个身世尊贵的贵族,现在来上海负责家族生意。
  那个爱尔兰人把他介绍给了许文强。
  说实话,第一眼看见许文强的时候,比尔是不把他放在心上的。白人天生优越,这样的看法比尔也有。所有的有色人种都是些野蛮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文明。而且,在上海的这些日子,他也仔细观察了这些唐国人,他们对自己这样的白人的态度,充满了敬畏,在旅馆里见面,总是低下他们的头,向自己行礼。
  所以,当与许文强见面的时候,他还是摆着贵族的派头,鼻子翘得老高。
  不料,许文强根本不理他的做派,在许文强脸上,比尔不仅没有看见畏惧的表情,反到看见了奇怪的笑容。
  “就是这个人吗?看样子,学过表演,如果他都是以这样的面目出现的话,应该符合我的要求!”
  当听见这个黄皮肤的家伙用流利的英语向那个爱尔兰人说出这番话后,比尔的眼睛充满了惊异。
  虽然,对黄皮肤的猴子也可以说英语这点,他感到非常惊异,但是,那个家伙话里的内容,比尔就不满意了。他并不是呆子,不可能听不出语气中带着的轻蔑。居然敢说自己是戏子,这是侮辱,我要和他决斗。
  头脑一时发热,忘了肚子还很饿的比尔,挥舞着手臂,用法语不停叫骂,意思是要和这个侮辱他的人决斗。
  对方虽然在唐国人中比较高,可是比起自己来,还是要矮了不少,也没有自己壮实,比尔有信心能教训一顿这个狂妄的唐国人。
  许文强没有丝毫犹豫,答应了比尔决斗的请求,并且,如他所愿,是吃过饭之后才开始的决斗,让他把饥肠辘辘的肚子填了个饱。
  决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选择了徒手格斗的比尔被摔了好几个大跟斗,这还是许文强手下留情,不想在他脸上留下记号,才只是摔了他几跤作罢。
  被教训了一顿后,比尔老实了,当许文强拿出一大笔钱在他面前摇晃后,仅有的一点不甘也烟消云散了!
  许文强出钱在工部局注册了一个公司,让他出面做公司的代理人,然后,在许文强的要求下,由比尔出面,以那个公司的名义,和那些纺织厂签合同,下定单。
  在那些唐国人那里,比尔的自尊心又得到了恢复,看着那些小心翼翼招待自己的唐国的工厂老板们,比尔真的很难相信,他们和那个许先生是一个国家的人。在比尔心中,他宁愿把许文强当作是一个和自己平等的文明人,或许,这个许先生是唐国的贵族吧?这样荒诞的想法也不是没在他心中产生过。一句话,对许文强,他不知道为什么,隐隐觉得害怕,要是能把许文强抬得高些,比尔的心也要好过一些。
  今天,是收货的时候,比尔在准备行动之前,来开创和许文强见了一次面。其实,所有的事情许文强都安排好了,一大批人已经派了出去,不过,还是需要比尔出面。
  “比尔,清楚自己今天要做的事情了吗?”
  “许先生,我办事你放心,不会出漏子的!”
  同往常一样,比尔拍着胸脯,夸下了海口,这是他说话的方式,许文强非常清楚,也就没说什么。
  “如果,这次事情你能成功办好,除了答应你的报酬外,我可以雇你,让你正式为我工作。”
  这家伙,有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怀着这样的想法,许文强说出了上述这番话。不过,看见比尔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知道这家伙想说什么,于是,又加了一句。
  “工钱什么的,你可以放心,等你办完这件事情后,我们再好好商量,希望不会让你失望!”
  “那好!”
  比尔脸上笑逐言开,临走之际,用唐话怪里怪气地说了一句。
  “再会,老板!”
  比尔离开之后,许文强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一个号码,等电话拨通之后,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放下了话筒。
  “现在,可以收工了!”
  过道里又响起了脚步声,宋莲生摇了摇睡在身边的程安平,自己坐了起来。
  是送饭来了?还是?
  依照送饭的频率来看,自己已经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天多了,看样子,是不是对方准备摊牌了。
  脚步声很杂乱,看来不只是一两个人,宋莲生默默地数着脚步声,想知道有多少人进来,程安平伸了个懒腰,从睡梦中醒来。
  “怎么啦?老宋!”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一群黑衣蒙面人打着火把出现在牢门。那群人打开门,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把宋莲生架了起来,宋莲生的神色也还镇静,程安平却慌了起来,他神情张皇地叫道。
  “你们要干什么?”
  黑衣人拿出一块黑布,把宋莲生的嘴巴封住,接着,又拿出一个黑布缝就的头套,套在了宋莲生头上,然后,用一根绳索把他的双手绑在身后。两个人把他架出牢房,最后出门那个把门重新锁上,没有理会仍在牢里大呼大叫的程安平。
  程安平看见宋莲生被架了出去,就像看见和自己一样被判了死刑的同伴被拉出去行刑一样,不由悲从中来,绝望地靠着墙壁,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
  宋莲生没有挣扎,挣扎也没有用,既然如此又何必费力呢?他虽然认定对方不会对自己这些人进行身体伤害,可是,世界上的事情,谁又能完全掌控一切呢?因此,这个时候,他的心情也免不了有些忐忑不安。
  上了台阶,门开的声音,冷风吹了过来,虽然头套挡着,他仍能感觉那是外界清新的空气。
  脚上的地面有些凹凸不平,附近有许多细粒的沙石,周遭除了风声和脚步声,呼吸声外,没有其他的声音,隐隐有鸟叫,是郊区吗?
  走了没多久,他被拉上了一辆小车,小车没有鸣喇叭,发动机轰鸣着,行驶了起来,感觉有些颠簸,看来路不是很平,这样说来,肯定是郊区了!
  地牢,小车,一句话也不讲的黑衣蒙面人,怎么看,这些家伙也不是自己这一介商人可以对付的。
  车子行驶许久之后,拐了不少弯,路渐渐平坦起来了,也有了人的声音,大概十来分钟后,车外的人声更加鼎沸,宋莲生甚至听见了电车的声音。
  宋莲生没想挣扎,也没有呼救,不只是因为嘴里堵着东西,叫不出来,就算是叫得出声音,他也不会,那只能是自讨苦吃。
  这些人把自己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是要见什么人吗?
  宋莲生刚刚想到这里,车子突然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坐在他旁边的那人下了车,然后,又伸出手来,把他拉了出去,他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那个重新跳上车,车子很快就开走了。
  “小心!”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然后,一辆人力车带着风声与他擦身而过。
  宋莲生不敢乱动,忙站在原地,渐渐地,许多人围了上来,那些声音像蜜蜂一般在他耳边嗡嗡乱叫。
  戴春风站在门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下摆,然后,走进了清水茶楼。他的目光飞快地在一楼嘈杂的大堂扫了一眼,没发现什么碍眼的人,随后,沿着一道木楼梯朝二楼走去。至于,在他身后,他早就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相信不会有人盯自己的梢。
  自从冯氏姐妹到开创上班之后,戴春风和许文强见面的时间就改成了下午,暂时选在清水茶楼。
  楼上是雅座,不管是茶钱,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要比楼下昂贵,因此,上面的客人没有底下的人那样复杂,都是些有钱人,玩的就是派头。
  现在,人并不多,而且都围在一张桌子旁,在观看斗鸟,许文强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正向戴春风微笑着打招呼。
  “先生,要点什么?”
  “铁观音!”
  戴春风丢下这句话后,在许文强身前坐下,和每次见面一样,他的神色依然很恭谨,不过,许文强在他的眼睛中发现了一丝兴奋。
  是有什么好消息吧?
  许文强不动声色地瞄了戴春风一眼,手放在仍然散发着温热的茶碗上,好象有点不耐寒冷一般。
  想做大事情的人,需要做到两点:第一点是,你要知道你需要什么样的人;第二点是,你要知道你需要的人究竟需要什么?
  许文强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两点,现在他需要戴春风,同时他也相信戴春风需要的是什么,从他恭谨的外表下面,藏着的是熊熊燃烧的野心。
  要控制这样的人,你要让他知道,他很有用,自己很看重他,同时,你又要让他害怕你,害怕由你手中,往下跌落,直到跌得粉身碎骨。
  而这个时候,他要做的就是给戴春风一个表现的空间,然后,适当地赞扬他两句。
  “先生,张尔雍那边终于有所突破了,我们掌握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是吗?那要恭喜你了!”
  戴春风笑了笑,他停顿了片刻,不想把自己的得意表现得更为明显。这个时候,那个伙计端着茶碗茶壶上来了,于是,他回头望向窗外,调整着心情。
  等伙计走了之后,他在许文强探询的目光中说道。
  “张尔雍的五姨太和他的护兵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在一般人看来,这是什么狗屁重要消息,不过是桃色新闻罢了!然而,在许文强和戴春风心中,在这件事情上,可以做很多的文章。
  “很好!这件事情,你做得很漂亮!”
  戴春风抿嘴笑了笑,显得非常矜持,不过,还是可以看得出他有些志得意满,而这个时候,就需要许文强敲打他了,让他不至于狂妄起来,继而有了挑战自己的野心。
  “虹口道场那边呢?马上就是擂台赛了,有消息吗?”
  戴春风低下头,不让许文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当然,他这样做,也是表示惭愧的意思。
  “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我一定会努力的!”
  “我知道了,其实你也挺辛苦的,情报这门工作,难做啊!尤其你是从无到有,一个人操办,恩,要不,我找个人来协助你!”
  戴春风忙抬起头,说道。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干得很好!”
  开玩笑,再找一个人来,那不是分他的权吗?许文强知道他的心思,就没在这上面多说什么,他本来就没有再派人去的打算,因为无人可派,就算有人,他也宁愿让那人另起炉灶,再弄一批情报人员来。对手下,最好能做到平衡,不能让一家独大,这是一门艺术,许文强觉得自己还没有掌握好。
  至于,他说那句话,依旧是继续敲打戴春风的意思。
  戴春风走了后,许文强仍然没有离开清水茶楼,他在想戴春风带来的那个情报,究竟该怎样利用,同时,也在想戴春风这个人。
  这个时候,他相信自己完全能控制戴春风,不过,要是有更加强大的势力介入,这个人,或许就会成为一个不安定的份子了。
  像戴春风这样的人,需要的往往有很多,不过,有一样他一定不需要,那就是绝对忠诚!他的忠诚只能是相对的,那就是对强者忠诚。那种只对一个人的忠诚,和他想要的东西是完全冲突的,不可能走到一起去。
  这样的话,也许该事先做点什么?不是有句老话吗?叫未雨绸缪!


  第一百零七章 旅途
  风贴地而行,来到一棵枯树前突然上卷,光突突没有一枚叶子的枝头,一只老鸹凄厉地尖叫一声,展翅飞起,如同一个小黑点在灰白而苍凉的天空移动,飞过收割后萧索的庄稼地,飞过一条冷冽的青色小溪,最后从一列轰鸣着疾驶的列车上空飞过。
  “砰!”
  车窗猛地放下,淮北平原上肆虐的冷风被挡在了外面,同样,也把那苍凉的风景从潭人凤眼中隔开了。
  “人凤,大冬天的,这么冷的风刮进来,你没有感觉吗?”
  把车窗拉下来那人,此刻正在说话,他叫李持,字忘川。潭人凤微笑着没有说话,目光在双手放在棉袄袖子里的同伴身上扫了一眼,然后,转头继续望着那面木板做的车窗,似乎目光能穿透那扇窗子,看见他想看见的风景一般。
  潭人凤本名潭萧,字人凤,湖南湘西凤凰人,出生一个小地主家庭,读过私塾,十三岁时辍学回家给家里做帐房,十四岁的时候,来到省会长沙,就读长沙师范。在那里,他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明白了自己国家的现状,因此,有了救国救民的理想和愿望。十八岁的时候,为了反抗北洋政府与日本签署的卖国条约,与各地进步青年一起,进京示威请愿,也就是在那里,他和同为湖南人的李持认识,加入了当时还只是草创阶段的工运组织。在北京,他在李持的帮助下,和何文田见了面,然后,在何文田的指派下,和李持回到湖南,在湖南萍乡煤矿,开办工人夜校,建立工会,开展工人运动。
  这一次,他和李持离开湖南,离开开展得如火如荼的工人运动,前去上海,是为了参加工运组织的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这次大会上,将要成立真正的政党,讨论党的纲领,以及以后的发展路线。作为湖南代表的潭人凤,此刻内心充满激情,在这次代表大会上,他将提出自己经过无数次观察后,产生的新的想法。他隐隐地感觉到,相比于工人运动那狭小的范围,相比于极少数的城市暴动,自己发现的那条道路或许更适合于这个国家。满腔抱负,热血沸腾的他,自然不会在乎车窗外吹拂的区区冷风。
  潭人凤出生于西历一八九九年,今年二十三岁,这是一个充满理想的年代,这个时期的青年人,只要他们认为自己走的是正确的道路,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那么,为了这个,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辞。表面上看,潭人凤也是如此,然而,实际上,他和那些热血青年略为有些不同,只不过,这种不同,暂时还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相比起他,比他年长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李持就要幼稚许多了,处理事情也好,宣传鼓动也好,不管做什么,都没有潭人凤稳重。所以,两个人里面,在重大事情上做决定的一直是潭人凤,在他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人格魅力,容易吸引别人跟随。
  “人凤啊!我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忘川兄。”
  “我担心你提出的意见,会不会被大会接受,毕竟,这观点和我们以前认定的观点有冲突啊!”
  潭人凤笑了笑,瞧了瞧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个人,那两人也在小声地交谈着,好象是在谈论一门生意。
  潭人凤轻声说道。
  “怎么会有冲突呢?我觉得这两种观点可以互补嘛!我们做事情要灵活运作,有些时候不要过于教条主义了!毕竟,我们所做的事情在这个国家没有先例,一切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要想推翻这个腐朽,羸弱的政府,建立富强,平等,自由,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独立自强的新唐国,我们只有不停地摸索和奋斗,在无数条道路中找出一条真正正确的路来!”
  像往常一样,很快,李持就被他说服了,只不过,到时,自己是不是能说服那些到会的全国代表们,说实话,潭人凤并没有把握。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陷入了沉思。
  “青松兄,准备好了吗?同志们已经等在外面了!”
  潭彬矮小的身影出现在沉思的辜兆明眼前,他眼睛眨了眨,站起身,笑着说道。
  “元丰兄,你先出去吧,我把剩下的文件整理好,马上就来。”
  等潭彬离开后,辜兆明顺手整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对于这次是上海之行,他可是心事重重啊!
  辜兆明是东北人,这个铁血青年团名义上的创始人和实际的创始人陈自立在十年前就认识了。那个时候,陈自立到东北去策划革命,那次行动没有什么可说的,两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失败。
  当时,辜兆明是陈自立的向导,在一次和马匪的遭遇中,他救了陈自立一命。陈自立离开东北的时候,就把他带走了。
  然后,陈自立给了他一笔经费,把他送到了日本留学,一句话,没有陈自立,也就没有今天的他。虽然,陈自立比他大不了几岁,然而,在他心中,却把陈自立当作恩师一般尊重。
  就在他接到去上海的指令的第二天,陈自立秘密接见了他,在这次会面中,陈自立给了他一个任务,那就是,到了上海后,监视许文强,查清楚他和陆光庭的死有没有关系。毕竟,有传言,那个许文强在上海正在扩充自己的势力,一点也没有把民党的利益放在心上,极有可能做了革命的叛徒。发给许文强的电报表面上说是派自己去协助他,骨子里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并且,自己前头一走,陈自立后脚就跟着出发,也要到上海去。
  陈自立在北伐的关键时刻离开广州,前往上海,跟许文强的事情有一定的关系,毕竟,那个陆光庭是他革命的引路人,也是入党介绍人,于情于理,陈自立都要把他的死因弄个明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辜兆明非常清楚,不过,他只会把它埋在心里。那就是陈自立和大总统在对待广州督军陈玉明的事情上有了矛盾,大总统没有听取他的建议,剥夺陈玉明的军权,先把这个党内新军阀处理之后在北伐,而是抱着团结一致的思想,仍想靠个人的魅力把陈玉明争取在北伐的旗帜之下。所以,陈自立这次去上海,其实是一次负气出走,就像跟家长闹别扭离家出走的小孩一样。
  据辜兆明了解,陈自立在上海有着一批潜伏的情报人员,因此,许文强扩充私人势力的事情多半是真的,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是,辜兆明怎么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
  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和许文强见面的情形,那双亮如晨星的眼睛,清澈如水的眼神,你可以通过他的眼睛清楚地看到他的内心,在那里面只有对国家和民族的热爱,以及一种为了国家的富强甘愿付出自己一切的信念。
  他很难相信这样的一个人,在革命还未成功的时候,就开始玩弄起权力游戏来,难不成自己看错了,那人其实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或者,上海真的有那么强的魔力,轻易就把一个革命青年腐蚀了。
  说起关系来,两人的关系一向很好。许文强负责具体的行动,让辜兆明很放心,他所负责的行动很少有失败的时候,这让辜兆明有更多的时间进行青年团的思想建设。如果,事实真像陈自立所说的那样,友谊的破裂是一回事,辜兆明更担心的是,到时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因为,他非常清楚许文强的能力,这个以暗杀为主的青年团,其实一直是由那人支撑的,而这一点,由于某种原因,他一直没对陈自立提起过,青年团的那点成绩,陈自立基本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这次陪辜兆明前往上海的有十来个人,除了潭彬,其他的人和许文强都没有交情,准确地说,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些人大多是有潭彬训练出来的,只听潭彬和他的命令。在大部队出发之前,他已经派了两个人去上海,希望在自己没有到达之前,他们能和陈自立的人接上头,把许文强的情报掌握好。
  黄包车沿着大道往码头疾奔,冷风呼呼地迎面灌来,辜兆明忙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说起来,也快过年了,自己这个年,多半是在上海过了。
  上海,比起广州,天气可要阴冷了许多。
  我叫李四清,湖北人,英国伯明翰大学毕业。
  我相信要想让祖国富强起来,不可能离开工业,而要想和西方国家一样富强,绝对离不开重工业,要想发展重工业,就一定离不开矿产,石油,钢铁,各种金属和非金属的矿产。我们这个民族拥有这么大的一片土地,我不相信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没有那些矿产。这就是我学习地质的原因,我希望我的足迹能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我希望在我的足迹后面,留下无数的油田和矿井。
  这是李四清和许文强见面时所说的话,也就是这番话,让他来到了这个叫马鞍山的地方。
  一条小溪从两个山峰的相连处流出,在灌木丛的包围下,小溪的迂回处,有一个平坦的河滩,李四清蹲在河滩边,双手舀起一捧溪水,浇在自己脸上。溪水非常寒冷,然而,却浇不熄李四清内心的火焰。
  他仍然蹲在溪边,伸手从怀里掏出几块脏脏的石头,放在水里清洗之后,再放在手中,不停地抚摩,神情温柔,就像抚摩的是情人的大腿。
  身后传来了声响,他回过头,一个人从灌木丛中的小道走了下来,在小道的上方,有一排木屋,那是他们的临时营地。至于,走下来的这个家伙,是营地的管事,负责物资和后勤,一个叫卓天伦的人。
  “李先生,起这么早?”
  卓天伦和李四清打了一个招呼,这个姓李的,还有那个洋人,以及那些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都是些怪人,别人都想呆在繁华的城市里,这些家伙偏偏喜欢呆在穷山沟里,一天到晚,就挖洞,要不就在那些天然形成的山洞里爬上爬下,见到一些石头,就跟见了老婆一样,高兴得不得了!这不,大清早,这个姓李的就抱着那两块石头在那里发痴。
  “卓先生早!”
  李四清朝着卓天伦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容非常爽朗。有句话怎么说的呢?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这句放在此刻的李四清身上,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先生,我冒昧地问一下,找到这些石头,你们一个一个地为什么都这样高兴啊?难道这些石头可以变成黄金?”
  卓天伦蹲了下来,就着溪水开始洗脸。
  “卓先生,你还真说对了!这些石头可以变成黄金!”
  李四清的回答让卓天伦愣了一愣,他的手一抖,溪水欢腾着溅回溪中。
  “金矿?”
  “不是金矿,可是和金矿差不多,在我心中,它甚至比金矿还要尊贵!”
  什么东西比金矿还要尊贵,卓天伦知道这里有铁矿,不然他那个远房叔叔就不会买下这里,可是买下后,叔叔却年年在这个地方贴钱,莫非换了个老板,它就不一样了!难不成那个许先生真的有通天的能耐?
  李四清没理会身边发愣的卓天伦,而是不停地瞧着手里的铁矿石。
  虽然,还没有完全把这片山沟走遍,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里是一个大的铁矿区,不但是他,就连那个犹太人也没有见过蕴藏如此丰富的铁矿区。
  不管事先吃了多少的苦,为了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卓天伦一直担心许文强事后要处理掉自己,却没想到他居然没有这样做,而是把自己流放到这个穷山沟来。他不是没打逃跑的主意,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把他留了下来,是心慈手软?这一点他绝不相信,那么,就是还有用处了!要是用处没有了呢?逃跑吧?可惜,自己老家的地址,许文强一清二楚,所以,逃跑这个念头在卓天伦这里,也只能是念头,不可能变成行动。
  这批人来了后,卓天伦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看来,许文强的确没有处置他的打算,不然就不会让他担任矿场的管事了!虽然是苦差事,不过只要是差事,暂时,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了!
  虽然,他还是不怎么了解这些人为什么这样高兴,但是,他们高兴,这证明上海那个人同样会高兴,那么,他当然也就同样跟着高兴了。
  李四清当然不会知道身边的人脑子里是怎样想的,这个时候,他也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他仿佛看见成块成块的钢锭运进了一个大大的车间,随后,在车间的那头,一辆一辆的汽车,一艘一艘的巨轮排着队列行了出来。


  第一百零八章 东方亮
  昨天夜里突然下起的雨,直到今天下午都没有停歇,而且,看样子,这一天也要在雨中过去了。
  对住在租界的有钱人来说,这雨下得好,凄凄冷雨,坐在供着暖气的室内,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看着庭院里的花瓣随着雨打风吹流转而去,别有一番感触在心头。
  然而,对住在贫民窟的那些普通市民来说,这雨就讨厌了。有些在晴天里才能做的活计,这个时候就没有办法做了,对靠这些活计养家糊口的他们来说,没活做,就代表没收入,没收入,就代表饿肚子,人一旦知道要饿肚子了,心情自然就不好,对造成这一切的这场雨,怎么会有好心情呢?
  吕千是个在街边摆摊的小贩,这样的天气自然就无法出摊,他只好坐在自家低矮的房门下,手里拿着一个有缺口的大海碗,海碗里盛着从街口杂货铺打来的二两老黄酒,门槛旁的地上,摆着一个小碟子,里面放着一小堆茴香豆,用作下酒之物。
  对这天气,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今天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出摊,而留在屋里所得到的报酬,可以当得他摆一个月的摊。
  坐在他家门前,可以清晰地看见巷口,雨下得如此密的情况,如果不是身有急事,住在附近的人是不会出门的,因此,小巷里没有人行走。
  当然,也有例外。
  两个人打着两把油纸伞出现在巷口,往里走来。
  因为是贫民窟,小巷的路自然坑坑洼洼,凹凸不平,下雨之后,更是布满水洼,难以前行。对住在这一带的人来说,要想出去或进来,只有直接趟水而过了。如果,是外来的人,就多半像吕千视线里的这两个人,牵着长衫的下摆,低头望着地面,小心地选择下脚的地方。
  即便如此,当这两人走到吕千身前的时候,不出他的意料,两人的长衫下摆已然被水濡湿了,至于,长衫下的鞋子,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样!
  这两个人走到吕千门前,就没有再往巷子里走去了,他们头上都戴着宽沿礼帽,帽檐压得极低,让人无法看清他们的面貌。
  其中一个人走到吕千身前,沉声问道。
  “老乡,请问南京怎样走?”
  吕千放一颗茴香豆在自己嘴里,抬起头,眯着眼,打量了那个问话的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去南京自然往南面走!”
  “那么,往北京呢?”
  听了这句话,吕千没有回答,稍稍挪了挪身子,往旁边让了让,让出了门口。
  两人收起了油纸伞,对着外面抖了抖,然后,从吕千身边走过,往屋内走去。跟在后面没有说话的那个人身材很高,过门洞的时候,稍稍弯了一下腰,从他露出的半边脸来看,年龄应该很年轻。
  不过,吕千对这些一点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事后得到的报酬。至于那些人,在他家里做些什么,他一点也不关心,有那个闲情,不如关心手里的酒碗。
  吕千的屋子是上辈的人留下的,他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并没有像周围的邻居一样,把多余的房间租给那些外乡人,这或者就是那些人选择在他这里见面的原因吧?
  那两人进去之后,他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件,那就是望风,如果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吹吹口哨就行了,那些人自然会有方法离开。
  是有风险,也许是在帮那些江洋大盗望风?不过,通过和这些人的接触,他发现不像,因为这些人都非常有礼貌,行为举止像极了那些文化人。应该是在筹划什么大事情吧?这样的念头在他脑中稍纵即逝,毕竟,那不是他这样的粗人兼酒鬼关心的。
  轻轻扣响一扇紧闭的房门,三长两短,之后,门悄然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后,他微笑着看着敲门的那两个人,不过,要是仔细观察,还是可以在他的笑容中发现一丝紧张。
  两人进屋后,门悄然关上。
  屋内没有桌子,只有一张床,以及一张有些跛脚的圆凳,除此之外,房间里还有一个大木箱,靠在墙边,木箱上的墙壁上开着一个小窗,窗是开着的,窗的对面是另一家的墙壁,不过,在窗和墙壁之间,有一定的间隔,容得下一人上下,这是一条隐秘的逃生通道,如果出现意外,可以跳出窗子,从窗下的通道迅速离开。
  开门那人把圆凳搬到墙边,靠墙放着,这样他坐上去才不至于跌倒,后进屋的两人只好来到床边坐下。
  那两人摘下礼帽,年长那人正是何文田,年轻那人则是许文强。看样子,这地方何文田来过的次数不少,和那个坐在圆凳上的人也颇为熟悉,而许文强,很明显,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和那个人也不认识。
  何文田为两人做着介绍。
  “东方亮,字介云!”
  “许文强,字定言!”
  许文强和那个叫东方亮的人同时朝对方点点头,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放了下来。
  “东方同志,许同志是上海工作小组的成员之一,以后,他将负责上海小组的具体工作,所以,这一次,把他带来和你见面,以后,你们要多多交流!”
  何文田话音刚落,东方亮就笑着说道。
  “许同志,看样子,我比你年纪大,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介云!”
  “当然,介云兄,你叫我定言就好了!”
  许文强忙点头说好,来之前,何文田跟他谈起过东方亮这个人,他的过去以及现在,这个人,在他看来,如果能够掌控在自己手中,用得好,对自己,会是一个很大的助力。
  东方亮,河南人,今年三十一岁,毕业于保定军校,现任张尔雍第三军,第二十六师,第一零七团团长。
  和一般的旧式军人不同,东方亮对国家的现状非常不满,相比起争权夺利,他更加在意的是怎样救这个已经病入膏肓的国家,为此,他一直在黑暗中摸寻,想找到一条能救唐国的道路来。一边在军阀混战中努力求存,一边在困境中摸索,直到两年前和何文田认识,他认为自己找到了救国的真正道路。
  军阀,列强,这些是我们国家之所以越来越弱的原因,要想真正强大起来,只有内除军阀,外抗列强,建立由劳动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这个国家才能真正富强起来。
  抱着这样的信念,他一边努力学习工人运动的精神,一边在自己的部队里,暗暗发展有着同样救国意愿的军人,终于,现在整个一零七团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
  这是一股暗藏的力量,为了安全作想,整个上海的工运小组,除了何文田,就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情了,不过,现在又加了个许文强。
  这是因为,通过几次事件的考验,何文田发现许文强是一个非常善于组织和策划行动的人,并且具有领导能力,对工人运动也非常热心,出钱出力,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爱国的青年,他的心中满怀救国的热情和愿望。可以说,在何文田看来,国家的未来的希望就寄托在千千万万的许文强身上。因此,他决定把这股力量交给许文强,他相信,在许文强和东方亮的配合之下,这股力量会越来越壮大,最后改变整个国家。
  对何文田的行为,许文强非常了解,对这些人来说,国家和他们的信念是最为重要的,而对于权力,基本上,他们都不是很重视,很少有喜欢揽权的人。这些人都是些理想主义者,相信正义最终能战胜邪恶,至于正义,当然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通过那个奇怪的梦里人生后,许文强非常清楚地知道,斗争的残酷性,理想主义固然可爱,却只能在口头和文字上进行宣传,用来鼓动别人付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可是,要作为一个真正的政治家,自己却千万不能相信那一套。
  虽然,对何文田的做法,许文强不表认同,不过,那只是代表他不会这样做,并不表示他不欢迎人家这样做。
  何文田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就看自己能否掌控这个东方亮了。
  虽然,看上去,这个东方亮也是一个心怀理想的人,但他和何文田这类的革命者又不同,因为长期在军阀部队里,即便他不看重权力,但不表明他不在意别人夺自己的权。
  这种人和戴春风那类人也不同,戴春风对权力有着赤裸裸的野心,喜欢控制别人的生死,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是利器,用得不好很可能会割到自己的手。对东方亮的性格,在这么短的时间,许文强不可能有真正的了解,现阶段,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那个人袒露自己的真心,用真性情与他结交,不要急着去控制他。据初步的了解,这是一个警惕心很强的人,暂时能看出的缺点就是,他和自己,以及何文田等人一样,都深深爱着自己的国家。只要让他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自己所走的路才是唯一正确的路,让他无条件地信任自己之后,他才会全心全意地跟随。
  “马上就要进行全国代表大会了,在会上,会决定我们往后的发展方向和路线,所以,介云啊!现在你一定要忍耐,为了日后的胜利,现在的忍耐是必须的!”
  刚才,东方亮在向何文田请示以后怎么办?整个团他自信已经全部控制住了,是采取武装起义?还是别的什么?他希望何文田代表的上海工作小组给他一个指令。之所以如此着急,这是因为他相信,有人在怀疑自己了,那个人就是二十七师的师长卢天佑。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姓卢的没有向张尔雍密告。
  在何文田那里,他并没有得到具体的答复,只是叫他忍耐,韬光养晦,这让他未免有些失望。而这个时候,许文强在沉默了好一阵之后终于说话了。
  “介云兄,对卢天佑这人,你不要担心,因为这个人虽然还是二十七师的师长,但是,张尔雍并不相信他,没有把他当成心腹,这是因为这个人和南方的民党来往过密,只不过由于他掌握着一定的兵权,在外有江苏孙长林,浙江卢永锡大兵压境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内乱,他才没有下手对付卢天佑。所以,即使卢天佑觉得你有问题,他也不会愚蠢地向张尔雍打小报告,他之所以向你表露知道你的秘密,我想他主要是想把你绑到他的船上去,形成联盟。”
  听了许文强的话,东方亮异常震动,他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地说道。
  “定言,你说的可是真的?这么机密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这是因为我是南方政府驻上海的秘密代表,专门做秘密工作,和卢天佑有过接触,所以,消息绝对可靠!”
  “南方政府?”
  东方亮神色狐疑地瞧了何文田一眼,何文田微笑着说道。
  “当定言第一次进入我们团体的时候,就像大家表明了他的身份,对于我们一直坚持的理念,定言也深表认同,所以,这才参加进来。至于,南方的唐介圃政府,所做的虽然跟我们有所不同,但是,大家所做的都是想让我们这个国家富强起来,对亲手推翻后金政权的唐博士,我们也是心怀敬意的,既然大家所想的是一样,为什么就不能团结起来呢?为此,我们已经通过戴季陶先生和唐介圃博士有所联络,这次全国代表大会,唐博士也颇为支持。定言有句话说得好,为了实现我们的理想,我们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打倒一切必须打倒的敌人!”
  听了何文田的解释,东方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嘴里念叨着何文田最后所说的话,团结一切和团结的力量,打倒一切必须打倒的敌人!
  随后,他笑着说。
  “虽然如此,不过批着军阀部队的外衣,始终不是个事,有许多士兵都在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战乱,大伙都能回家,过上我给他们讲的那种生活,这话还真不好回答。”
  许文强笑了笑,轻轻转动手里的帽子,说道。
  “忍耐的过程肯定是苦涩的,但我们要相信,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甜蜜的!”
  “好!”
  东方亮重重地在自己大腿上一拍,提高声音说道。
  “定言这句话说得真好!为了我们往后过上甜蜜的日子,我东方亮就暂时苦涩地忍耐吧!”
  雨依旧下着,萧瑟的寒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穿行,在这个简陋的屋子里,却燃烧着热忱的火,那火温暖着他们三个人的心。
  我们其实想要的都是一样的,我们一直盼望的也是一样的,只是,我比他们更清楚而已!更清楚历史的车轮在往什么方向滚动,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车轮的前进方向上,垫上一小块的石头,让车轮改变既定的方向。
  只是,这块石头要够硬,这样,才不会被车轮碾得粉碎,徒劳无功。
  这是春风一般微笑的许文强心里深藏的秘密。


  第一百零九章 擂台上(上)
  “陈真!”
  “光子!”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其中一双,苍白,瘦弱,没有丝毫的血色,青色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隐隐流动;把它们紧紧包在一起的那双手,粗壮有力,然而,此刻却如立在风中的枝头上的叶子,不停颤抖。
  那双苍白小手的主人躺在棉被包裹之中,只露出一个头,躺在病床之上,苍白的小脸上,一双黑色的眸子出奇地大,睫毛眨动之中,眼神温柔如海地落在紧握自己双手的陈真脸上。
  “陈真,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着你!”
  声音虽然断断续续,柔弱无力,然而,语气中蕴藏的坚定让人无庸置疑。
  “恩!”
  陈真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觉眼眶中一阵酸涩,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在里面不停地打着转儿,却无法涌出来。
  “我的夫君是一个盖世英雄,不管面对什么挑战,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光子的声音幽幽地在病房内飘荡,陈真紧紧地握着那双冰凉的小手,不舍放开,然而,离别的时刻终究会来到。在病房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去吧!光子会坚持下去,等着陈真回来,去吧!”
  敲门声持续地响起,陈真咬紧牙关,毅然放下手中的小手,那双手无力地落在床沿上,那一刻,就像放下了自己的半个灵魂一样。
  陈真猛地站起,最后一次,与那双深情如海的眼睛,四目相视,随后,猛地转过身,向门外走去。他不敢回头,一旦回头,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重新回去守在她的身边,虽然,没有回头,他仍然非常清楚,那双眼睛没有离开自己的身影,准确地说,那双眼睛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影,在那双眼睛中,从来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终于,那在眼中一直打着转的东西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痛快地往下流,他没有抬手擦拭,只是微微低着头,用尽所有的力气,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远离心上的那个人。
  房门在身后关上,然而,她的眼神却不曾被那扇门隔断,它将一直停留在陈真的心里,挥之不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陈真!陈真!”
  竞技场里传来了山崩海啸一般的吼声,那是国民在为自己加油,当自己一站在台上,他代表的就不是自己,而是四万万同胞们。
  休息室外响起了敲门声,出场的时间到了,自己的缅怀也将到此结束,所有的情感也将到此结束!
  敌人!打倒敌人!
  就是这样!只能是这样!
  陈真深吸一口气,手放在那扇门上,门后将是另一个世界,他停顿半秒之后,拉开了门,呼喊声如同飓风一般迎面而来。
  陈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平静如水,他缓缓移动步子,沿着通道往前走去。人群的欢呼声,掌声,口哨声,在耳边此起彼伏地响起,他充耳不闻。
  比武场地在整个竞技场的最下层,这个竞技场能容纳两三千人,有点像古罗马的角斗场,人们坐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人角斗。说起来,今天的情形和那个时候到是非常相像。
  陈真的对手宫本恒静已经先他一步上了擂台,他身材高大,不像一般的日本人那样矮小,平头,眉粗嘴阔,穿着一套白色的日式练功服,赤着一双大脚,齐肩站立,不动如山。
  此时,他正闭着双眼,双手环抱在胸前,陈真上场的时候,也不曾睁一下眼。
  竞技场里虽然有一些外国观众,日本人也来了好几百人,就在虹口道场席位的上方,手里摇晃着膏药旗,整齐划一地唱着歌声。然而,在竞技场里,还是唐国人居多,可是,他们要么在高声为陈真加油,要么就在大声辱骂宫本恒静,由于没有人统一指挥,人人各自为战,你喊你的,我吼我的,因此杂乱无章,相比于那几百人的日本拉拉队,在气势上,反倒逊色几分。
  山东支援团,广东加油团,秦川儿郎为精武门呐喊,陈真雄起,各种各样的小旗帜在会场上空飘扬,各地的方言混杂在一起,结果,没有人能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了!更搞笑的是,在竞技场的天花板上,悬着一幅大的标语,那是竞技场的主人,大世界的老板黄楚九在为自己的药房打广告。
  比武受伤了怎么办?请到中法大药房来,这里有最好的伤药!感冒咳嗽了怎么办?请到中法药房来,包你一剂见效!没病没伤怎么办?请到中法大药房来,这里有最好的补药,让你龙精虎猛,夫人好,你也好!
  这就是唐国人,一盘散沙的唐国人,台下如此庄严的比武,在他们眼中,却和看一场马戏差不多,只是噱头更大罢了!这样品质低劣的人,怎么能占据这块辽阔富饶的土地呢?或许,这真是天照大神送给他的子民的礼物?既然,元朝人能够征服他们,满族人也能征服他们,那么,高贵的大和民族为什么不能征服他们呢?
  田中浩二身着一身黄色的军服,正襟危坐在虹口道场的代表席位上,眼睛平视前方,内心却热血沸腾,恨不得此刻站在擂台上的人是自己。
  选择在大世界的这个竞技场比武,是田中的主意,表面上是为了公平,毕竟,虹口道场也好,精武体育会也好,这两个地点都不适合这场比武,惟有找一个中立的地方。法租界的大世界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虽然,在唐国的土地上,然而,在这个地方说了算的不是唐国人,而是法国人。
  然后,他故意提前很多天向精武体育会下战书,把事情炒起来,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真正到了这一天,这场比武就成为了上海滩的头等大事,不仅是唐国人,日本人,就连住在上海的其他国家的人都被这件事情吸引了注意力。
  表面上来看,他们还是吃亏了,毕竟就算是租界,唐国人也不少,到时候进场的人肯定还是唐国人居多,不过,这一点反到是田中希望的,如果在各国要员的眼中,在唐国人的眼皮底下,击败唐国人心目中的精神支柱精武体育会,那个场面肯定充满了震撼。
  对宫本恒静能否获胜,田中一点不怀疑,不管是谁,只要亲眼看见这个人的训练,都会对他的对手表示可怜和哀悼。全日本的武术宗师聚在一起,在科学仪器的帮助下,在优胜劣汰的竟级之中,培养出来的高手,田中根本就不相信失败这个两个字会降临在那人的身上。
  当田中看见场中唐国观众的表现时,心里不由这样想到,或者,这场比武根本就没有意义,就看场中这些唐国人的表现,还有必要打击他们的民族自尊心吗?
  随着一声尖利的口哨声,台下的裁判宣布比武开始,竞技场里的气氛火热到了极点。相比于场外的观众,站在擂台上的两个人都保持着内心的平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同时望向对方。
  陈真是在小心地观察着对方,而宫本恒静的目光中却蕴藏着不可一世的嚣张,他缓缓向陈真伸出手,小指竖起,然后,慢慢往下。
  对这个挑衅的手势,陈真并不为所动,心里面一点波澜也没有激起,只要站在擂台上,除了击倒对手这个信念外,他没有其他任何想法,这是在地下打生死拳时练出来的。
  到是旁观的唐国观众不干了,齐声叫骂,宫本恒静的手势就像一根燃着的火柴一样,瞬间就把他们的怒火点燃了!
  硬功了得,出拳迅速,力道惊人,特别是抗打击的能力非常强,类似于那些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硬气功高手。
  这些是从许文强那里了解到的资料,然而,具体情况怎样,只有动起手了之后才清楚。
  “打死他!打死他!”
  场中的唐国人齐声高喊,声音合在一起,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声势,隐隐盖过了日本人的歌声。
  在众人的喊声中,陈真踏着步子向仍然站在原地的宫本恒静逼去。宫本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身子稍稍放低。
  陈真步子越来越快,猛然间,如风一般飞跑起来,速度之快,旁观的人的眼睛都无法跟上,因此只看到一个影子向那个站着的日本人冲去。
  宫本恒静瞪圆双眼,死盯着陈真的身影,低吼一声,身子放得更加低了,如同中国武术中的坐马蹲档。
  眼看双方就要撞上了,陈真借着前冲的势子飞起一腿,眨眼之间,就要踢中宫本的下腹,然而,宫本移动的速度也不慢,双手突然下落,正好挡在小腹前。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两道人影分了开来。
  站定之后,两人相隔五米,相对而立。
  在陈真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而,在他心中,却波澜起伏,难以平息。这个对手果然厉害,居然能站在原地硬扛自己这一腿。虽然,自己为了害怕招式用老,没有使出全力,但那一腿的力量也不轻,那人没有丝毫借力,直接用手把自己这一腿挡了回来,并且,没有后退半步,看来,在力量上,自己比对方要差了不少。
  宫本恒静的眼睛里面也多了一丝凝重,再也没有起初的轻视,在力量上他虽然大占上风,但自己这个对手的速度实在是快得惊人,如果,不是手移动的距离比对方脚移动的距离要短,自己也不一定能挡住对手的腿击。
  对于胜利,他仍然抱有信心,只是注意力变得更加集中了一点。
  双方的优势和劣势同样明显,陈真很快就想好了对付的方法,那就是以己之长,对敌之短。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自己的对手冲了过去。


  

梧桐疏影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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