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精神分裂的女土匪
作者:贼眉鼠眼|发布时间:2024-06-29 00:03:14|字数:63954
人遇到危险时该怎么办?
有的凭着一腔血勇,拼个鱼死网破,有的二话不说,立马磕头求饶,还有的毫不犹豫,掉头就跑。每种应对的方法都有它的道理,也许你会嘲笑讥讽那些磕头求饶或掉头就跑的人,可你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并没有慷慨赴死的勇气。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生存下去的方法,不论是求饶还是逃跑,这都没错。
当然,胆小的人也有长处,这类人通常警觉性很高,对危险的预知能力比一般人强,遇到危险时的反应也异常快速直接。
方铮就是这类人。
趋吉避凶,本是人的天性,当眼前这位千娇百媚,容貌绝佳的美人儿忽然间化身为驾驭一群嗜血粗犷的土匪杀人越货,掳掠绑票的土匪头子时,方铮立马便意识到,麻烦找上他了。于是他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装傻充楞,打算第一时间逃离这个危险的地方,嗯,回屋睡觉去,睡不着也老老实实躺着,这土匪窝太邪门儿了!以后没什么事儿,还是别到处乱跑,吓坏了花花草草不打紧,吓坏了自己多不好……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杀了你。”女土匪头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仍仰着头看着夜空中一轮暗淡的新月,语气平淡得如同谈论天气一般,可方铮却知道,她并非在开玩笑,他已经从话里听出了几分杀气。
方铮非常明智的站住了。
转过身,方铮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的道:“这位美女,……不对,这位当家的,女大王,我刚才真是在梦游,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梦话,其实我对当家的英姿是非常景仰和崇拜的……”
“你过来,站近一些。”女土匪头子丝毫不为所动,淡淡的命令道。
方铮立即乖巧的走近了几步。
“再近一些。”
小娘们儿!再近我就要亲到你了!方铮心中恶意的暗忖。不过他仍乖乖的又走近了几步。
现在方铮与她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方铮甚至能在她清澈见底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是花香,也不是胭脂香,而是那种泥土与青草气息相结合的味道,不诱人,但闻起来很舒服。
漂亮的女土匪头子仔细打量着方铮,从头到脚,无一错漏。
这小娘们儿该不会琢磨着宰我时从哪儿下刀吧?方铮被她打量得头皮一阵发麻,心中惴惴不安。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他的敌人,这小娘们儿既然绑了他的票,甭管长得多美,都被他划入“敌人”那一类。
良久,女匪首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美丽的大眼怔怔的望着月光下粼粼的湖水,眼神有些忧郁,方铮瞧在眼里,心中莫名的抽了一下。尽管处于敌对立场,可他不得不承认,美女忧郁的目光实在太招人疼了。
“你是我从京里绑来的肉票吧?”美女打破了沉默,平静的问道。
“……对。”
尽管方铮实在很不乐意听到美女用“肉票”俩字来称呼他,可他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土匪窝里没有尊严二字,一切都凭实力说话,目前而言,方铮就是一张不折不扣的肉票,想反对这个称呼,除非身负盖世神功,将这群土匪全都干趴下。
“听我手下说,你只是京中富户人家的小厮,名叫方小五?”美女一瞬不瞬的盯着方铮,清澈的美目中透着睿智和冷静,似乎世上的一切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没错,女……女大王,其实我只是一个没钱的孤儿,一个月才二钱银子的例俸,女大王,呃,贵手下们……是不是绑错人了?在下实在想不通,你们绑我到底有什么用?拿我的性命去向在下的主家要赎金,恐怕……不太现实吧?我又不是他家的亲儿子……”方铮硬着头皮胡说八道,谎言已说出口,只能继续说下去。
女匪首盯着方铮瞧了半晌,忽然冷笑道:“哼!小厮?我绑你时,你身上穿的那身苏州祥记绣庄出的绸衫,价值二十两银子,还有你腰间挂的玉佩,价值起码二千两银子,更别提你怀里还揣着二万多两银票,京城哪个大户人家养的小厮,竟如此阔气?”
方铮闻言冷汗淋漓,浑身不由抖了一下,破绽!如此大的破绽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失策,太失策了!——不知这小娘们儿趁我昏迷搜我身时,有没有占我便宜,吃我豆腐……
“说实话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把你真实的姓名和身份告诉我。”
方铮咬着牙,眼珠子不停的骨碌直转,脑门已急得冒了汗。
实话当然不能说,真实姓名告诉了她,只要随便派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打听一下,她就知道方铮是什么人了。如今方铮的名气虽说没到名满天下的程度,可京城里没听说过他的人还真不多。
一计退突厥,又与突厥使者谈判,使华朝大占便宜,为国扬威,皇帝女婿,潘逆叛乱时孤身闯出城,搬来救兵救驾,封爵一等忠勇侯,执掌京城防卫和华朝第一个特务机构,兼督察百官,对二品以下官员有先斩后奏的生杀大权……
一桩桩,一件件,早已成了京城百姓闲暇之时津津乐道的谈资,如果说了实话,那他的处境就更危险了,一群小小的土匪居然绑了华朝如此重要的大人物,方铮用屁股想都明白他的下场,土匪们肯定二话不说,一刀宰了他,然后抛尸荒野,就当这事儿从没发生过,自己死得多冤呐!
可现在说任何谎话都是不合时宜的,这里离京城只有二百里,骑着马一天能打个来回,方铮睁着眼说瞎话不要紧,这女土匪头子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只要派人去京城打听一下,自己甭管说什么谎话,一天之内都会被拆穿,那样的话,方铮的下场也会凄凉无比,这是群土匪,不会跟你来什么以德服人,对待不老实的肉票,一刀剁了是最直接的。
平素有些小聪明的方铮此时竟然难住了。眼珠转得跟车轮一般飞快,却仍没想出个好的说辞。
女匪首见方铮不言不语,渐渐等得不耐,于是便道:“你不说就罢了,我也没打算拿你去换赎金,我且问你,你与赵俊是否结有仇怨?”
方铮一听她没再追究自己的身份,不由松了一口气,同时又一楞,开口道:“赵俊是谁?”
女匪首闻言,眼中不由露出几分疑惑:“你不认识赵俊?”
方铮摇头,这不是谎话,所以他否认得非常干脆。他的仇家很多,比如朝中权势熏天的潘党,不过皇上老丈人挺仗义,一道圣旨就帮他杀了几万个……但他确定自己不认识那个什么赵俊。
女匪首喃喃道:“这就奇怪了,为何赵俊那晚非得要取你性命?”
方铮闻言心中一凛,找到了!这一切事情的突破口就在赵俊身上!谁想谋害自己,谁是幕后指使,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一切的一切,都必须着手在那个素未谋面的赵俊身上。只是不知那个赵俊如今身在何处……
还有,这美女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她根本就没打算绑他,可能由于一些阴差阳错的巧合或误会,这才将他绑上山,如此说来,自己还是有很大的几率被她放下山去的。
强忍住内心的兴奋,方铮将脸扭曲得像根苦瓜似的,哀声道:“……女大王,我真不认识那个赵俊,说实话,我这人胆小,怕惹事儿,这个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吧?遇到麻烦我向来是有多远躲多远,生平从未与人结过怨,我真不知道那位叫赵俊的仁兄为何要杀我。求你把我放回去吧,你瞧,我对贵……贵老窝又不熟,吃不好睡不好,今晚我还失眠了,既然你没打算拿我换赎金,不如放我回去可好?也省得我在你们这儿浪费粮食,我看得出,你们也不宽裕,能省一个是一个……”
说着,方铮可怜巴巴抬起头,脸上已挤下了两行热泪,他泪眼婆娑的望着女匪首,用充满了悲伤的语调凄声道:“……不瞒您说,我在家中是独子,三代单传,千顷地里就我这一根独苗儿,背负着为家族传宗接代的光荣使命,我可不能有闪失啊,再说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等待赡养……”
女匪首静静的瞧着方铮表演,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母亲八十岁了?你年纪还不到二十吧?”
“啊?”方铮一楞,接着哭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你们而言,其实根本不重要,可对我的家人而言,我却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啊……”
女匪首笑了笑,笑容绽放在她绝美的容颜上,平添了万千娇媚,看得方铮心中不由一荡。如此绝色美女,我若将她骗回去做老婆该多好,老天不长眼,怎么偏让她进了土匪窝?而且她是怎么当上这群凶悍野蛮的土匪们的头头儿?这个问题很费解啊!
“你也别假惺惺的哭嚎了,你的来历不明,说话不尽不实,我暂时不能放你下山,不过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明白以后再做决定。”
说完女匪首挥了挥手,淡淡道:“你回去睡吧,莫要担心,在这里,我保你平安。”
原来土匪头子还是挺讲道理的,方铮久悬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朝女匪首拱了拱手,方铮便往屋子走去,从他被绑票一直到现在,方铮已经发现这事儿有太多的未解之谜,可他一时又抓不着头绪,如今看来,唯一的线索便是那个叫赵俊的人,他为何想取我性命?受了谁的指使?他与这女土匪头子是何关系?自己为何没死在赵俊的手里?这一切只能等日后慢慢解开了。
方铮回头看了一眼女匪首,暗淡的月光下,美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劲装,静静的坐在巨石之上,一直仰望着夜空的新月,眼中的愁绪挥之不散,整幅画面有一种异样的妖娆,像一张唯美的图片,深深的印在方铮的脑海中,永生难以忘怀……
如此文静美丽的女子,她是怎样在群狼环伺的土匪窝里生存下来,甚至还做了这群凶悍嗜血的土匪们的头儿?她是怎样领导他们的?她心里到底有什么忧愁?方铮此刻对她真的感到很好奇。
方铮痴痴的望着美女的背影,嘴唇嗫嚅了几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哎,当家的!”
美女回过头,俏目中流露出探询的意味。
“呃……夜深露重,你也早点歇息……”方铮挠了挠头,见美女脸上露出了承情的笑容,娇媚的笑容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下,如同一层朦胧的薄雾,更加撩人心弦,方铮顿时如饮醇浆,如痴如醉,他低下头,像个纯情的小伙子般,羞涩的扭了扭身子,腼腆的补充了一句:“……那什么,半夜别穿红衣服,容易招鬼……”
“……”
“嗖”的一声,一块小石子擦着方铮的头皮飞过,方铮吓得腿一软,面色苍白的抱着脑袋,身形化作一道黑烟,飞快的窜回了屋子……
这是土匪窝,不是京城的花市大街,调戏妇女是要付出代价的!方铮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揣着满脑子的疑问,方铮天快亮了才睡着,醒来已是中午,胡子脸来给方铮送午饭时,方铮才懒洋洋的起了床。
没有丫鬟照顾,方大少爷只好自己去井边打了水洗脸,胡子脸在一旁咧了咧嘴,憨笑道:“你们城里人真讲究,呵呵,睡个觉醒来还洗脸……”
方铮楞了楞,接着嫌恶的看了胡子脸一眼,瞧这话说的,合着在这土匪窝里混,不洗脸才叫正常?这帮不讲卫生的家伙!
耳边传来一阵喧闹声,方铮站起身看了看,见不少土匪都往最大的那间木屋走去,方铮不解的问道:“哎,他们去干嘛呢?”
昨晚他们喝酒喝到大半夜,莫非今儿起来又打算继续喝?
胡子脸扫了一眼,憨憨的道:“当家的召集大伙商议事情呢,呵呵,你慢慢洗,我也去看看……”
说完胡子脸把方铮丢到一边,屁颠儿屁颠儿的往木屋跑去。
嗬!这帮家伙搞得还挺正式哈!有事还聚在一起商议,民主的春风难道最先从古代的一处土匪窝里吹起的?
方铮顾不上吃饭,匆匆擦了两把脸,在屋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山菇汤,边喝边朝木屋走去。
昨晚得到了女匪首的保证,方铮知道自己在土匪窝里的生命安全暂时已安然无虞,虽说不能散王霸,在这里横着走,至少他竖着走时,没人敢找他麻烦了。再说自己被绑票原本不是出于女匪首的本意,严格的说来,他现在在土匪窝里是以客人的身份暂时住着。
大木屋在土匪窝的众多木房子中居于中心位置,占地比较大,屋子的前厅就像个小型的篮球场似的,前厅正中对着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不知年代的画像,画的是一位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手执一把大刀,以“力劈华山”的招式奋力的朝前劈砍着,眉目之间一股凶悍霸道之气喷薄而出,倾泄满纸。
木屋里已是满坑满谷,人声鼎沸,粗一打量,大概一两百人左右,众土匪乱七八糟的或坐或站,抠脚丫子的,吐口水的,大声骂娘的,搞得原本有些清雅意味的大屋子乌烟瘴气,活像高级餐厅里忽然飞进了一堆以吃屎为生的苍蝇,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方铮嫌恶的皱了皱眉,他不算一个太爱干净的人,不洗澡不换衣服是常事,可现在跟这群人比起来,方铮简直算是有洁癖的变态了。
女匪首静静的坐在画像下的一张椅子上,闭目不语,黛眉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烦人的愁事,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她的身上仍穿着那件大红色的劲装,在土匪们纵情的叫骂谈笑声中,她柔柔弱弱的坐在那里,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走错了道儿,不小心进了狼窝似的,整幅画面非常的诡异莫名。
方铮含着笑,懒洋洋的倚在门外不起眼的回廊柱子边,小啜了一口热汤,饶有兴致的盯着她那张绝色俏面,他真的很想知道,这位貌似文文静静的女土匪头子怎么驾驭她这群桀骜不驯的土匪手下。
厅内的喧闹仍在继续,土匪们本就是有组织无纪律的典型,只要老大没发话,他们也没有那种主动闭嘴做个乖宝宝的觉悟。
喧闹声中,女匪首的眼睛终于睁开了,静静的打量了一眼厅内大声叫骂谈笑的手下们,女匪首的俏目又微微垂了垂,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惹人无限爱怜……
“都给老娘闭嘴!你们这群王八羔子!谁他娘的再呱噪,老娘掐了他的卵蛋!”女匪首彻底变身,绝美的容颜顿时布满了狰狞,望向众土匪的目光凶狠异常,像一只杀气腾腾的雌虎盯着一群瑟瑟发抖的土狗。
平地惊雷,如同吵闹的鸟林中忽然暴发出一声狮子吼叫,厅内所有土匪都乖乖的闭了嘴,刚才吵闹得像个菜市场的前厅霎时鸦雀无声。土匪们无论坐姿还是站姿立马都变得笔挺端庄,而且脸上个个都保持着严肃的神情,如同在开着一场决定国家生死的高级别军事会议一般庄严肃穆。
“噗!”
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来自门外,由于震惊于女匪首的表现,方铮嘴里含着的一口热汤再也忍不住,噗的一声喷了出去。
这位……估计跟长平很容易沟通……
方铮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落差啊!巨大的落差啊!昨晚那个眼含轻愁,文文静静的绝色美人哪去了?到底哪个她才是真正的她?这也太扯淡了吧?就像一个江南水乡的温婉女子,纤手轻抬,细细拨弄着案几上的古琴,然后这幅唯美的画面到此为止,女子忽然暴起身形,一手抄起古琴,一手拿起了话筒,他妈的居然唱起了摇滚……
试问谁能受得了这截然不同的视觉冲击?
方铮痛苦的捂着心脏,深深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太可惜了,这漂亮的小娘们儿竟然有精神分裂症……
“谁他娘的在外面喝酒?给老娘滚进来!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一天到晚不是喝就是嫖,早晚他娘的死于非命!”屋内又传来女匪首的暴斥,众土匪动作一致的扭头望向屋外,眼神不善。
屋外的回廊上,方铮楞楞的端着汤碗,两眼有些发直……
我他妈的又惹祸了?
第二百零一章 匪窝内讧
以前方铮听说过有一种病叫人格精神分裂,得了这种病的人同时具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人格,在特定的时间或事物的刺激下,会自然转换。比如说白天他是个温文儒雅,人人夸赞的谦谦君子,到了晚上却成了飞车抢包,猥亵妇女的极品人渣,而且病人自己根本不知道另一种人格做过什么,这情形跟鬼上身有点类似。
莫非这位漂亮的女匪首真得了这种病?
昨晚与她在湖边的交谈,方铮能感觉得到,她是一个锋芒内敛,冷静睿智,而且分明受过良好教育的冷艳型女子,像空谷的幽兰般孤傲脱俗。
而现在屋内正大呼小叫,脏话连篇,将一群桀骜不驯的土匪们训得跟龟孙子似的女匪首,却根本找不出昨晚那湖边那位绝色女子身上半分相似之处,呈现在方铮面前的,是一个崇尚强权与暴力,蛮横无理,一言不合便血溅五步的女土匪头子。
这到底怎么回事儿?莫非自己真碰上了传说中的人格分裂症的病人?如此的话,方铮的处境又开始不妙了,他当然记得昨晚女匪首答应过保护他在土匪窝的安全,可这个保证是她另一种人格支配身体时所说的,现在到了白天,人格已经转换,谁知道她现在还认不认帐?万一人家根本就不认识他,一声令下,眼前这一两百号如狼似虎的土匪们,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剁成肉酱,没准还会将自己的下水洗干净了,炒成几样下酒菜……
当然,乐观一点想的话,也许女匪首现在的作态只是一种伪装,毕竟要驾驭这群粗俗野蛮而且武力值不低的土匪,没有雷霆的手段,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张扬跋扈的性格,是很难在他们之中取得威信的。
现在女匪首正破口大骂,要求屋外喷“酒”的王八羔子滚进来。
不用怀疑,这个王八羔子就是方铮。
方铮楞楞的举着汤碗,心里觉得委屈极了。你说我喝口汤招谁惹谁了?屋里那么多抠脚丫的,吐口水的你不管,我只是在门外小小的喷了一下而已,犯得着把我揪出来当典型吗?再说,我跟你们又不是一伙儿的……
“谁站在外面?还不赶紧给老娘滚进来!慢腾腾的当心老娘剥了你的皮!”叫嚣声再次传来,这回望着方铮的土匪们表情不一样了,凶狠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方铮吓得一哆嗦,别人说剥皮什么的,也许只是一句微不足道的威胁,可土匪窝里的土匪头子说要剥皮,自己最好将这句话当成真话,这看似美丽,实则毒辣的小娘们儿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方铮诚惶诚恐的赶紧挤了进去,嘴里高声嚷嚷着:“女大王,别动手,别动手!是我……是我呀!”
嚷完方铮已满脑门冷汗的出现在女匪首面前,带着谄媚讨好的笑容,不停的朝女匪首鞠着躬,就像老电影里给皇军效忠的汉奸似的。
女匪首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方铮,目光中带着探询的意味。
方铮心里一紧,糟了!这小娘们儿果然是人格分裂,晚上的她认识我,白天的她却不认识了。这可怎么办?土匪杀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他们自己干的就是掉脑袋的勾当,对自己的命都不怎么看重,更何况别人的命?照她现在这种很不温柔的表现来看,估计下一秒会命令众土匪将自己射在墙上……
情势危急,方铮顾不得许多,赶紧自我介绍:“女大王,请允许在下自我介绍,本人姓方,方方正正的方,名叫小五,呵呵,方小五,既平凡又没出息的名字,没有亲人,没有老婆,最重要的是,没钱。出于某种误会,不幸被……啊,错了,有幸,有幸被你们……接上山游览参观,那个……学习贵老窝的宝贵经验……嘎嘎……”
“嗯?”女匪首闻言,两道略带阳刚之气的英眉微微蹙起,一瞬不瞬的盯着方铮。
方铮吓得腿脚发软,怎么办?这小娘们儿还没想起自己,瞧这模样,多半要翻脸了……
很难想象,一个白天不记得晚上,晚上又忘记白天的女土匪头子,是怎么领导这帮土匪的,瞧她对土匪们又骂又训的,土匪们却个个服气得很,由此看来她在土匪之中的威信还挺高。
女匪首皱了皱眉,收回了打量方铮的目光,接着美目中凶光一闪,修长而富有力感的玉腿闪电般踹上了方铮的屁股,方铮吓得惊叫一声,面色苍白的就那一踹之力,顺势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你他娘的是不是记性不好?”女土匪指着趴在地上装死的方铮,恶狠狠的道。
方铮欲哭无泪,我记性不好?这土匪婆子还讲不讲理了?你他妈把老子全忘了,现在反过来说我记性不好,……妈的!土匪就是土匪,你根本不能指望这帮拿杀人当吃饭般寻常的亡命之徒跟你来个以理服人。
女匪首接着道:“昨儿晚上老娘跟你说什么来着?方小五分明是个假名,你他娘的居然还敢拿这个名字糊弄老娘,是不是觉得老娘收拾不了你?”
方铮闻言一楞,接着心中大喜,嘿,这小娘们儿原来没忘呀!
方铮一骨碌从地上飞快的站起身,高兴的道:“你还记得我?”
女匪首一楞,接着勃然大怒,一脚又将方铮踹趴下了:“老娘怎会不记得你?你当老娘傻了啊?”
方铮吓得一抖,赶紧又站了起来,温顺乖巧的站在女匪首旁边,像个活在女王阴影下的小受受……
女匪首瞪了方铮一眼,喝道:“若不是老娘昨晚答应不害你性命,依老娘的脾气,今儿非点了你的天灯不可!”
“天灯是什……”求知欲强烈的方铮刚一开口,便见到女匪首那似乎要杀人的凶狠目光,方铮立马识趣的闭上了嘴。
前厅的土匪们看了一出虐待戏码,不由兴致勃勃的吹起了口哨,还有的拍着大腿哈哈大笑,仿佛这出戏码多好笑似的,话说这帮人的笑点可真低啊……
“都给老娘闭嘴,胡老三,数你笑得最大声,是不是也想上来被老娘踹两脚?”女匪首舌绽春雷,大声吼道。
众土匪霎时又安静下来,前厅变得鸦雀无声。
这时,土匪中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其中一人站起来道:“当家的,你下山这几天,二龙山的杨大当家的派了人来拜山……”
“杨顺德?”女匪首美丽的大眼又微微的眯了起来,冷哼道:“那个狗娘养的东西,是不是又想招揽咱们入他的伙,进他的山头啊?”
土匪点头道:“正是,还请当家的定夺。”
女匪首呸了一声,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方铮不忍目睹的扭过了头去,太难看了!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是这副德性,实在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无情破坏……
“杨顺德那狗东西,去年把老娘骗到他的山头,事情没谈拢还想用强留下老娘,亏得老娘身手不错,这才脱了身,今年他还好意思来拜山?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怎么不剁了他?”女匪首咬牙切齿道。
先前说话的土匪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众人,嗫嚅道:“……当家的,其实……其实杨大当家的开的条件不错……当家的何不考虑考虑?”
女匪首一楞,她显然没想到这名手下居然会偏向那姓杨的人说话。
她的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目光中露出几分杀气,充满了危险的意味,可她的语气却愈见温柔平缓,甚至还带着几分柔媚入骨的酥意:“孙有望,杨大当家的给你开出了什么条件啊?”
孙有望在女匪首的目光逼视下,艰难的吞了吞口水,额头上的冷汗流了下来,浑身不由自主的微微抖了几下,犹豫了半晌,终于期期艾艾的开口道:“……杨大当家的说,若当家的你肯带着兄弟们上他的山头,入他的伙,二龙山二当家的位子便给你留着,咱们兄弟们上了二龙山,每人先给二百两银子的见面礼,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索性都说出来吧……”女匪首笑了,杏眼娇媚的瞧着孙有望,仿佛看着心仪的情人一般专注。
孙有望显然被女匪首的表情给吓住了,浑身哆嗦了几下后,咬了咬牙,终于颤声道:“……还有,杨大当家说,如果入了他的山头,以后兄弟们干买卖可以不受限制,而且咱们两百号兄弟得一半,他们的四百来号人得另一半……”
女匪首闻言,怔忪了一下,随即忽然哈哈大笑:“姓杨的还真大方啊,以后你们上了他的山,干买卖时便可以百无禁忌,又劫财又劫色,倒是比我立的规矩宽松了许多,你们胯下的鸟终于可以放开的干女人了,难怪……”
说着女匪首杏眼一扫,阴沉沉的看了众土匪们一眼,土匪们有的昂然迎着她的目光,有的心虚的低下了头,表情各有不同,复杂万分。
方铮冷眼旁观,心里叹了口气,老子这是走的什么霉运啊?到哪儿都能赶上勾心斗角。眼前的情势一目了然,这帮土匪竟然内讧了,而且瞧这形势,似乎这位女匪首位子有点坐不太稳。因为方铮看到土匪中竟有一大半的人心虚的望向别处或低着头,这些人必然是被那位二龙山的杨大当家暗中收买了的。
朝堂上跟人斗也就罢了,没想到在这鸟不生蛋的穷山沟里,这帮土匪为了那么点小利,也开始内斗起来,方铮怀疑自己是不是传说中的霉星,走到哪儿就将霉运带到哪儿,真这样的话,自己势必又糊里糊涂的被卷进了一场争斗,命苦的穿越人士啊!老天爷就不能让我消停点儿么?
女匪首将众土匪的表情尽收眼底,接着阴森森的道:“你们呢?你们是不是跟孙有望一个意思?都想入姓杨的山头,竖姓杨的大旗?”
沉默,前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众土匪相互望了望,有几个想站出来说点什么,见到女匪首杀气毕露的目光后,张了张口,又垂头丧气的闭上了嘴。
接着忽然有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土匪跳了出来,大声道:“咱们青龙山开山三十多年,基业不大,却也是当年罗老当家的带着老兄弟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兄弟们日子虽说过得没二龙山的杂碎们那么惬意,可当家的没亏待咱们,咱们衣食不缺,酒肉管够,劫来的红货分得公平,心服口服,当家的拿咱们当自家亲兄弟,咱们却不能做那白眼狼啊!谁他娘的想背叛当家的,去舔二龙山姓杨的那狗日的脚丫子,老子刀疤脸第一不答应!”
此言一出,众土匪中站出了六七十个人,纷纷大声附和,并昂然走出几步,站到女匪首的身后,以表示他们旗帜鲜明的立场。
女匪首见状,凶态毕露的眼中闪过几分欣慰,含笑望了刀疤脸一眼,淡淡道:“刀疤脸,老娘没看错人,你是个好兄弟!”
刀疤脸显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刚才说了那通话也是情势所逼,听得女匪首赞他,刀疤脸黝黑的面容不由微微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憨厚的咧开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女匪首转过头扫了剩下的一百多名土匪一眼,淡淡道:“看来你们这一百多位兄弟是想换个山头发财了?”
孙有望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自己这边的一百多名土匪,终于咬牙道:“当家的,别怪我说话直,这青龙山确实是当年罗老当家的辛苦打下的基业,你是他女儿,女承父业咱们兄弟们也都没话说。可当家的你立下的规矩未免也太严苛了!咱们这些兄弟们都是罗老当家打下基业后才上的山,求的无非是混碗饱饭,发点小财,可当家的你却定下那么多规矩,什么劫财不劫命,劫财不劫色,老弱妇孺不劫,家有老人待赡养的不劫,家有妻小待哺育的不劫……
当家的,咱们是土匪,是山贼,不是开善堂的大财主!照你的规矩来办,这天下还有什么人是咱们能劫的?兄弟们岂非都要饿死了?你知道去年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总共才分到多少银子吗?五十两!一年只干了三笔买卖!这点银子咱们去山下镇上的赌铺推一把庄就没了!当家的,你别怪兄弟们背叛你,若你答应将这些鸟规矩全都废了,我孙有望第一个服你!若非在青龙山实在是混不下去了,谁他娘的愿意去舔姓杨的脚丫?”
方铮这会儿总算明白个大概了。
原来这小娘们儿还挺有良心的,立的那些规矩简直比朝廷的律法更人性化,属于“盗亦有道”的典型代表,不过在这弱肉强食,惟利是图的土匪窝里强行立下这些规矩可不是件好事。敢上山当土匪的都是无法无天的主儿,拿杀人不当回事儿的亡命之徒,混到他们这份上,早已对自己的性命看得不怎么重要了,只想在没死之前尽情的享受生活,抢来的钱财拿去睡女人,去赌博,他们的眼里只有女人和银子,至于义气嘛,他们不是没有,可义气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能当女人睡吗?说到底,这帮人内讧,本质的原因在于获得的利益太少了。
孙有望的话音刚落,身边已经叛出山门的土匪们纷纷大声附和。站在女匪首身后的死忠派们自然毫不示弱,纷纷破口大骂对方不忠不义,双方壁垒分明,剑拔弩张的味道在前厅的空气中弥漫,土匪窝内火拼之势一触即发。
女匪首俏脸掠过几分怒色,伸出纤手,不经意的拢了拢发鬓,接着忽然朝孙有望妩媚的笑了笑。
“孙有望,你上山三年多了吧?我平日可曾慢待于你?”
孙有望脸上闪过一丝愧意,摇头道:“当家的对我没话说,如自家亲兄弟一般,干买卖分得的银子最少,操劳得却最多,我……我对不起你……”
女匪首笑了,绝色的容颜绽放出令人魅惑的笑容,令所有土匪都禁不住神情一呆。
女匪首边笑边悠然道:“我不怪你,人各其志,我不能勉强,不过,山有山规,既然想要叛出山门,就得付出代价……”
女匪首说着话,身形却毫无预兆的飞身而起,快如闪电般直冲向孙有望,空空的纤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寒芒,直取孙有望的脖颈。
孙有望见状大惊,双脚连蹬,急退了十几步,然而女匪首手中的寒芒仍步步紧逼,如同草地里的毒蛇盯住了猎物,丝毫不曾放松,不论孙有望如何退避,寒芒始终在他的脖颈周围笼罩。
孙有望的身手也不错,躲避退让之下,竟然拣了个女匪首扭身踩步的空档抽出了兵刃,接着气沉丹田,奋力的朝前一架,随着一声清脆的金石相交的声音,女匪首顿时朝后退了回去,站在原先的地方一动不动。
方铮好奇的打量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里已空无一物,奇怪啊,她的兵器藏在哪里?
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女匪首貌似随意的拍了拍手,脸上却笑得妩媚异常,方铮心中不由一凛,这小娘们儿不是善茬儿,谈笑间便出其不意的出手欲取人性命,占尽了先机,发现不能一招制敌后,又果断的退了回去,丝毫不曾贪功冒进,出手之凌厉,手段之狠毒,心计之深沉,实在令人不寒而栗。厉害啊!莫非这便是土匪窝里的生存法则?
孙有望经过刚才惊险的对招之后,脸上已被吓出了老汗,指着女匪首怒道:“当家的,怎么说也是多年的兄弟了,你怎能说下死手便下死手?难道你便一点也不念手足旧情?”
女匪首没事人一般漫不经心的拢着微微凌乱的头发,淡淡道:“你都已叛出山门了,怎能算我兄弟?你是知道的,对待敌人,我向来不会手软。”
孙有望面色抽搐了一下,随即狞笑道:“既然当家的先撕破了脸,那就别怪兄弟我得罪了!杨大当家的说了,如果当家的你不答应入他的山头,便要我等兄弟合力将你擒住,送上二龙山去!”
女匪首仰天大笑,接着眼含讥诮的盯着孙有望,冷冽道:“那你就试试吧。孙有望,别说老娘看不起你,你没这个本事!”
情势已然无法挽回,两拨人纷纷抽出了兵刃,哗啦一下散开了,两方人马壁垒分明的对峙着,昨日还一起喝酒吃肉的土匪兄弟,现在却分成了两个阵营,一场你死我活的内部火拼在所难免。
方铮尴尬的站在两拨对峙的人中间,他觉得很害怕,很想掉头就跑,可他不敢,他现在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他的动作变成了两方火拼的导火索和发令枪。
其实土匪们的火拼根本不关他的事,目前而言,他对土匪窝里的任何人都毫无好感,他们火拼伤多少死多少都无所谓,最好全都死光了,自己就可以大摇大摆的走下山去。
可现在的情势实在是很诡异,诡异得连方铮都忍不住想指着天破口大骂了。
诡异的原因来自于方铮所站立的位置。
土匪们哗啦一下散开后,现在前厅分为了两半,两方敌对的土匪各占一半的地方,中间空出了大约一丈见方的空地,双方人马手中的兵刃都指着对方。
然而方铮的所站的位置却正好处于敌对双方的空地上,而且他还站在最中间,双方所有的兵刃基本都指向了他……
换了你是方铮,你会怎么办?
想象一下,两百多把兵刃对着他,双方大战一触即发,那么首当其冲的,自然是站在最中间的方铮,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将是第一个挨刀的,这与他的立场无关,只与他的位置有关……
我冤呐!我冤死了!我他妈招谁惹谁了?方铮可怜兮兮的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像一只被群狼环伺的小绵羊,无辜而惶然……
前厅内没人说话,杀气像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扼住了每个人的脖子,让人感到窒息,空气中的火药味浓郁异常,只消一个不起眼的小火星,整个前厅就会爆炸。
方铮浑身打着摆子,面色苍白,后背的里衣已被汗水浸得湿透,方铮忽然觉得此刻是他穿越之后最惊险的一刻,因为他现在感觉脸上很痒,很想伸出手挠一挠……
当然,他知道现在不能动,再痒也得忍着,他若一动,没准就成了前厅里的小火星,眨眼便会点燃这两堆破坏力极强的火药。但是……真的很痒啊……
女匪首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你还站在这里干嘛?”
方铮闻言差点感激得哭出声来,小娘们儿!你以为老子愿意站这儿怎么着?老子是吓得不敢动啊!
想归想,方铮仍努力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结结巴巴道:“……那个,你们忙啊,我就……不打扰了,你们……呃,你们注意身体,别……别累坏了……”
第二百零二章 泼脏水
一边说,方铮一边缓缓的往后退去,他的动作不敢太快,怕引起两方人马的误会。
直到方铮快退到门边了,女匪首黛眉一竖,便待下令动手火拼。
“等……等会儿……”门外,方铮讨好的笑脸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又怎么了?”女匪首恶狠狠的瞪着他,杀意凛然。
方铮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的陪着笑道:“那个,方便的话能不能派个人送我下山?呵呵,我见你们挺忙的,估计……估计也没空招呼我……我就不叨扰各位了……”
众人愕然望着方铮,全体无语:“……”
剑拔弩张之下,方铮居然还敢回来插嘴,实在不能怪他找死。眼下土匪们都集中在前厅里,方铮此刻就算大摇大摆的下山,估计也没人拦他。可问题是,他不敢跑啊。
这两天通过与胡子脸的交谈,方铮对这青龙山的防务了解了个大概,胡子脸对他倒没什么隐瞒,他告诉方铮,通往山下的路上,基本没什么守卫,不过为了防止官兵攻山,一路的机关陷阱却不少,很多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埋设在非常隐蔽的地方,陌生人上山或下山,十有八九得中招……
至于那些机关到底有多厉害,胡子脸只举了一个例子,见过捕老虎的兽夹吗?万一不小心踩到,绝对当场能将人的小腿生生夹断,仅这种兽夹,通往山下的路上就布置了一百多个,除非方铮有这个耐心,扛一捆小白旗去玩扫雷。更别提还有很多方铮听都没听过的杀人玩意儿……
不用怀疑,这些玩意儿当然是那歹毒的小娘们儿布置下的。试问,就算没人拦着方铮,他敢下山吗?一不小心踏错一步,弄个终身残废算谁的?不得已之下,方铮只好强忍着心头的惧怕,再次折了回来,在双方即将动手火拼之时,小心翼翼的插了一句话。
其实方铮本可以等双方打得两败俱伤时再窜出来问的,可是他担心万一两边正巧拼了个同归于尽,一个人都不剩了,那自己岂不得困在这该死的青龙山上孤独终老?
火药味浓重的前厅被方铮这么一打岔,双方士气顿时泄了不少。搏命拼杀本来靠的就是一股气势,不论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还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私斗,上前动手凭的都是一腔血勇,没见过谁懒洋洋的还能打胜仗,除非是生吃黄瓜,活劈蛤蟆。
本来前厅内双方的士气都已高涨到了极点,只消为首的一声令下,大伙儿便待冲上前去厮杀个你死我活,现在方铮忽然窜了出来,一脸可怜相的插了几句嘴,就像一锅沸腾的汤里多了一粒老鼠屎,想喝汤的都提不起这个兴趣了。
孙有望本来仗着人多,胜券在握,没成想方铮插了几句嘴后,自己这边人马已有懈怠之相,孙有望不由得勃然大怒,二话不说,一刀挥出,狠狠劈向方铮,欲将乱他士气的方铮杀了再说。
孙有望手底功夫很是不错,女匪首如此高绝的身手,占尽先机抢先偷袭之下也没能得逞,可见孙有望能在土匪中号召了大部分人背叛女匪首,其人还是有一定本事的。至少他的武力值在青龙山的土匪窝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
此刻他简简单单的一刀劈落,方铮似乎看见一片刀影笼罩在自己四周,他甚至能感觉到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凌厉而锋利的刀锋在肆意剜剐着自己的肌肤,无论自己想朝哪个方向躲闪,势必都会挨刀。
方铮大惊之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挟着凌厉杀气的刀锋离他的头顶只有几寸之遥了。
方铮眼一闭,完了!吾命休矣……
谁知过了半晌,方铮根本没感觉到任何疼痛,睁开眼一看,女匪首已欺身上前,两根纤如春笋的玉指,紧紧捏住了孙有望的刀身。刀离方铮的额头只有一寸。刀锋上的寒意令方铮全身的寒毛都竖得笔直。
真他妈险啊!老子进土匪窝才两天,这是第几次差点丧命了?方铮冷汗淋漓,甚至觉得裤裆里若有若无的多了几分湿意……
看着捏住孙有望刀身,寒霜满面的女匪首,方铮不知为何忽然回忆起前世周星星的电影《食神》,里面也有这个镜头,如果不是气氛不合适,方铮真想与女匪首合唱“情与义,值千金……”
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不着调呢?方铮在心里甩了自己一耳刮子。
“当家的,你想保这小子?”孙有望冷笑道。
女匪首看也不看方铮一眼,淡淡道:“我答应过他,要保他周全。”
孙有望大笑道:“你今日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有何本事保别人周全?”
女匪首不经意的扫了方铮一眼,眼中似有一丝歉意:“我若死了,自然便没法保他了。不过,还是等我死了再说吧。”
孙有望望着方铮狞笑道:“早死迟死,反正都是个死,这小子的命老子要定了!”
说完孙有望撤回了刀,女匪首趁机一把将方铮拉到身后,退到了忠于自己的人马一方。
方铮楞楞的一直还没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严重的挑衅了一番传说中的牛头马面。他现在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早知道插句嘴会引来杀身之祸,他就不开这个口了,安安静静等他们打完了再说不挺好的嘛……
现在他想走也走不了了,孙有望已对他起了杀心,他的人马也堵住了前厅的大门,也就是说,不论方铮抱着怎样的目的保持中立,一旦孙有望灭了女匪首之后,绝对会顺手把他也给剁了,而且照眼前敌众我寡的形势来看,孙有望还真有可能将女匪首这一锅全给端了。
方铮叹了口气,情势逼人,自己又不得不再次冒一回险,为自己挣命了。
同时方铮心里也悲愤无比。他一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智谋,二没有绝世的武功和勇气,土匪们之前对他的评价其实很中肯,自己完全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这样的废物应该老老实实的每天坐在院里的天井边晒太阳,无惊无险不咸不淡的过完这平凡的一生。
可为什么每次都让我碰上这种玩命掉脑袋的事儿?老天让我穿越的目的,是不是想玩死我?
方铮委屈的瘪了瘪嘴,眼眶已被一泡新鲜的热泪盈满,——被吓的。
女匪首将方铮救回来后,不顾双方正剑拔弩张的气氛,狠狠一脚踹在方铮的屁股上,暴斥道:“你他娘的是不是有毛病?让你滚你就赶快滚,跑回来干嘛?”
方铮的热泪终于被踹了下来,泪流满面,哭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愿意待在这儿呀?我怎么知道你们竟然如此不友好……”
孙有望闻言幸灾乐祸的笑道:“当家的,你要保的这小子也不怎么样啊,银样蜡枪头,长得也就一般,连个小白脸都算不上,真不知当家的你为何要保他……”
反正都翻脸了,方铮底气也足了,悄悄的靠近了女匪首几步,方便她随时保护自己,随即方铮板着脸道:“哎,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什么叫银样蜡枪头?你知道个屁!还有,你见过比我更英俊的人吗?我怎么就不能当小白脸了?有你这么看不起人的吗?孙有望,老子告诉你,这小白脸老子还当定了!谁都别想拦着我!”
孙有望见方铮这个小小的肉票居然敢顶撞自己,不由勃然大怒,手中钢刀一挥,便待动手。
方铮赶紧一个箭步躲到女匪首身后,脖子一缩。
听到背后传来几声讥讽味十足的笑声后,方铮老脸一热,觉得面子有点挂不住,于是又往旁边挪了几分,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随即方铮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指着孙有望大吼道:“孙有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老子杀人灭口!回头老子一定要报上朝廷,杀你全家!”
此言一出,满厅的土匪全都楞住了。
“朝廷?杀人灭口?”众人万分不解的盯着孙有望,眼中充满了疑惑。
就连女匪首眼中也带着迷惑之色,朝方铮望了过去。
孙有望自己也满头雾水:“什么朝廷?什么杀人灭口?你小子在说什么屁话呢?”
见自己的一句话震慑了全场,方铮心中稍定,闻言冷笑一声,继续胡说八道:“孙有望,看在同是官场同僚的份上,老子本来不愿揭你的老底,可你他娘的做得太过分了!为了向上头邀功,独揽功劳,居然想将老子杀了!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孙有望大怒道:“放屁!谁跟你是官场同僚?你个王八蛋敢诬陷我!”
方铮冷笑道:“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也罢,老子索性就把你的老底全都抖开!”
说着方铮望着对面背叛了女匪首的一百多名土匪,昂然道:“各位好汉,你们还不知道吧?孙有望在一年以前已经背叛了大家,投靠了朝廷!而且他已与官府勾结,过得几日,官府便会派兵来剿灭你们!”
众土匪闻言大惊,瞧着孙有望的神色已然不大对劲了。干土匪这一行,最大的忌讳便是与官府勾结,江湖上对这种吃里扒外的人的处置方法非常残忍,比起官府将犯人凌迟的刑罚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江湖中人对投靠朝廷的绿林败类痛恨到什么程度。
如今听得方铮这么一说,包括背叛了女匪首的一百多名土匪在内,众人纵是未完全相信方铮的话,可大家心里对孙有望却有了几分提防。
孙有望心中一凛,这盆脏水泼自己身上,那是怎么也没法说清了,于是他二话不说,手中钢刀一抖搂,挽出几个眩目的刀花,钢刀快如闪电直奔方铮杀来。
方铮大惊,就势将身子往地上一蹲,嘴里还不闲着,杀猪似的大叫道:“又杀人灭口啦!”——为什么要说又?
还未等他开始动作,女匪首已疾步抢上前,拦住了孙有望的刀式。
二人在前厅中间的空地上飞快的过了好几招之后,女匪首一招横扫千军,将孙有望逼退一步,她自己也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般,退到了空地之外。
“孙有望,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你心里没鬼,干嘛又急着取他性命呢?”女匪首盯着孙有望,淡淡的道。
眼前的局势又有了变化,女匪首对方铮的那番胡说八道也是心存怀疑,不过她知道,不管方铮说的是真是假,对她都是有利的,所以她也乐得静待其成。本来孙有望粹起发难,弄得她措手不及,双方拼斗的话,敌众我寡,胜算不大。没想到方铮来了这么一出,将这滩水搅和得更浑浊,她当然求之不得,甚至希望这滩水越浑越好,这样才能有效的打乱对方的计划,乱了对方的士气和信心。
孙有望也察觉到不妙,转身望着站在自己身后的一百多名土匪,怒声道:“兄弟们,这小子满口胡言,你们别信!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们还不知道吗?老子上山已有三年,平日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日子痛快得紧,又怎会投靠狗日的朝廷,犯下江湖大忌?”
方铮眼见自己暂时没了危险,又适时的冒出头来,冷笑道:“因为朝廷许了你七品都统的职位,赏了你一万两银子,灭了青龙山和二龙山两伙土匪之后,你就可以走马上任,以后你就是带兵的孙都统,正正当当的官府中人,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再也不必背着山贼的恶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你还可以喝更美的酒,吃更贵的肉,玩更漂亮的女人!哼!这就是你投靠朝廷的理由!”
众人闻言,脸上犹疑之色更甚,背叛了女匪首的土匪们也隐隐朝后退开两步,与孙有望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方铮见状心中狂喜,这招无中生有实在是太有效了!论打架,我不行,论栽赃嫁祸泼脏水,老子是这行的祖宗!会几手傻把式了不起么?老子几句话就能让这两百号人灭了你!
孙有望神情大急,咬牙道:“兄弟们,这小子完全是胡说八道,你们难道宁愿相信一个外人的话,也不相信与你们朝夕相处三年的兄弟吗?我孙有望岂是那种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兄弟的人?”
方铮笑眯眯的接道:“你刚才不就为了荣华富贵背叛了当家的么?背叛这种事,玩了一次就有二次,跟睡女人一样,会上瘾的,兄弟们,别等到姓孙的将你们一个个都给卖了,你们还傻乎乎的拿他当兄弟呢……”
孙有望一跺脚,喝道:“兄弟们,别听他胡说!咱们并肩子上!把这群不愿投奔杨大当家的混蛋们干倒再说!”
说罢他高举着钢刀,便待朝女匪首杀将过去。
直到冲出两步,孙有望却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一看,见原本站到自己这边的一百多名土匪没一个动弹的,望向他的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戒备。
孙有望脸色霎时变得灰败无比,他知道,众人已不相信他了,方铮的一番胡说八道在他们心里已深深扎了根。
土匪做事有他们自己的规则,按江湖上的话来说,他们属于黑道江湖,这类人做事不太在乎什么天理正义,凡事只凭个人的判断,窝里反,内讧,以下犯上那是常有的事儿,只要扛着所谓“兄弟义气”的大旗,黑道中人做任何事都可以说是百无禁忌的。——除了投靠官府。
因为混黑道的人身上一般都背着案子,绝大多数都被官府通缉着,但凡身边有人投靠了官府,哪怕有了一丝投靠官府的嫌疑,他们就决计不肯再相信他了。——开玩笑,谁知道你哪天会不会一时兴起,趁老子不备,将老子的脑袋砍下来向官府领赏银?有这种随时在背后捅刀子的兄弟,他们能睡得着吗?
方铮这厮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的一番胡说八道居然收到了如此大的效果,他的话正好切中的土匪们心中的要害,背叛女匪首的土匪们无一例外,全都对孙有望有了防备之心。
孙有望神色又是愤怒又是无奈,有心想冲上前杀了方铮泄愤,又怕自己坐实了杀人灭口的罪名,而且有女匪首守卫在方铮旁边,他也不可能杀得了方铮。
情势急转直下,处于劣势的女匪首和她的手下们纷纷满面喜色,幸灾乐祸的瞧着孙有望那张已变得灰败的面孔。
然而方铮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性子,既然孙有望想要自己的命,那还不如我先要他的命。于是,方铮非常不厚道的又朝本已烧旺了的火势上添了一瓢油……
方铮接着道:“兄弟们,你们若是以为孙有望将你们带上二龙山是为了让你们发财,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我告诉你们,这根本就是孙有望设下的陷阱!”
不理会众土匪惊愕的眼神,方铮自顾道:“孙有望已与官府商量妥了,十日之后,官兵将进山剿匪,由于咱们青龙山地势险要,山下又布满了各种机关陷阱,易守难攻。官兵怕攻山伤亡太大,于是孙有望向官府献上一策,叫调虎离山,他说要将你们劝离青龙山,假意投奔到二龙山杨大当家的手下,这样官府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攻下二龙山,将你们一网打尽!”
众土匪闻言大惊,有些人甚至已将手中兵刃举起,指着孙有望咬牙大骂道:“孙有望!你个狗娘养的!好歹毒的计策!老子平日哪点对不起你?你要将咱们兄弟赶尽杀绝?”
孙有望见大势已去,惨然一笑,怨毒的盯了方铮一眼,垂下头默默不语。他已辩无可辩了。
这时孙有望身后走出一人来,此人鹰目塌鼻,中等个子,满面戾色,他狐疑的打量了方铮一眼,问道:“你不是当家的绑上山的肉票么?你的话我们怎么才能信?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铮原本得意洋洋的表情顿时一窒,靠!对啊,我是什么人?刚才我说跟孙有望是官场同僚,那不意味着我也是官府中人,他们收拾了孙有望之后,难道会放过我?大意了,大意了啊!
方铮眼珠子胡乱转着,脸色又变得苍白无比,求助的望向女匪首,却见女匪首正瞧着他抿嘴轻笑,嘴角若有若无的现出两个漂亮的小梨涡,端的风情万种,撩人心弦。
方铮不禁心中一荡,如果这妞儿不会武功该多好,老子下山之后调军队来攻山,再将这妞儿绑回去住几天,反正你绑过老子,老子再绑回来,这叫有来有往,互不相欠……
哎!清醒点儿!怎么又不着调了?现在自己的小命还在人家手里呢,这谎若没法圆过去,今儿自己就死定了。
“呃……至于我是谁这个问题嘛——”方铮憋了半天没能憋出个好借口,眼珠子转得比车轮还快,尾音拖得自己快断气了,还是没能想出来该如何圆这个谎。
惶急的又朝女匪首看了一眼,却发现她脸上一副饶有兴致看戏的表情,根本没有帮方铮解围的意思。
方铮气得在心中大骂,小娘们儿!臭娘们儿!老子在帮你想法子清理门户,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居然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看戏?这事儿了了,老子跟你没完!
随即方铮换上一副贱笑,朝那问话的土匪道:“呃……你猜猜?”
众人无语:“……”
问话的汉子犹疑了一下,试探的问道:“……莫非你是官府派出的……招安官员?”只有这个身份,才能解释方铮为何会忽然出现在土匪窝里,当家的为何不许别人害他性命,无非是当家的不想接受招安,却又不愿杀了他得罪官府,连累兄弟们,而孙有望又为何要杀人灭口,无非是想断了官府招安的心思,独揽剿匪的功劳。
方铮大喜,狠狠的一拍大腿,朝他竖起大拇指赞道:“太他妈对了!”
要不怎么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伟大的,是无敌的呢?瞧,他给自己提供了多么强大的灵感和思路呀!
方铮转了转眼珠,接着一脸正气凛然的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们了,其实我确实是官府的一名文案小吏,此次被派来青龙山,正是奉命要招安你们,官府打算先礼后兵,如果我招安失败,再令孙有望将你们剿灭……”
众土匪闻言,顿时眼神防备的盯着他,方铮赶紧道:“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方铮笑了笑,神秘兮兮的低声道:“……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卧底!”
“卧底?”众人不解的齐声问道。
方铮狠狠的一拍手,大声道:“对!卧底!金牌小卧底!”
第二百零三章 活路
方铮见众土匪尽皆楞住,心下不由大是得意。土匪到底是土匪,他们基本没读过书,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最主要的是,他们没有方铮肚里这些花花肠子,混迹江湖讲究的是直来直去,酣畅爽快,何曾见过似方铮这般油滑刁钻的人物?
“对!我就是卧底!”方铮加重了语气强调了一次,为了配合他话语的真实性,增加说服力,他还在半空中大幅度的挥了挥手。
见众土匪满头雾水,方铮眼睛瞟了女匪首一眼,小娘们儿,老子刚才救了你,现在该你回报我了,老子不喜欢别人欠我的债。
方铮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嘴角噙着几分微笑,连语气都似乎变得遥远而深沉,仿佛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不可自拔:“其实,当家的两年前就认识我了……”
女匪首俏生生的大眼明显的楞了一下,接着讶异莫名的瞧了方铮一眼。
“那时当家的还是个漂亮的大姑娘……”
“嗯?”女匪首的眼睛微微眯起,很危险的信号。
方铮赶紧道:“……当然,现在当家的还是大姑娘。”
“……当家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两年前便花了一大笔银子,为我在官府里买了一个文案小吏的职位,并嘱咐我随时注意官府的动静,时常给山上传递情报,这也是为什么咱们青龙山这么多年却从未被官兵追剿的原因,当家的为咱们兄弟谋划得好啊!”
方铮似喟叹又似感慨的一番言语,将众土匪们忽悠得一楞一楞的,望向女匪首的目光中渐渐充满了敬意和感激。
女匪首短暂的错愕之后,趁人不注意,飞快的白了方铮一眼,接着极为配合的叹了口气,仿佛她这些年来默默承受了多少辛苦似的,在众土匪又敬又愧的目光中,慢慢垂下眼睑,泫然欲泣。
嘿!这娘们儿跟我一样,都是演技派呀。方铮被女匪首风情万种的那记小白眼弄得有些神魂颠倒,一颗纯洁的少男之心不争气的扑通直跳。
保持着沉重的情绪,方铮继续缓缓道:“……就这样,我两年如一日,怀着对当家的崇敬之情,为了报答当家的当年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在那肮脏黑暗的官府衙门里潜伏了下来,每当我看到那些狗官们的丑恶嘴脸,每当我听到百姓被狗官欺压之后的痛苦哭嚎,每当我坚持不下去,想一走了之,上山与各位兄弟团聚时,我……就想起了当家的对我的殷切嘱托……”
“……几日前,我在衙门查看文案时,发现官府这几日有大量调动兵马的记录,而且目的地直接指向咱们青龙山,当时我吓坏了,赶紧秘密通知当家的要小心,第二天晚上,我看见孙有望半夜鬼鬼祟祟的进了衙门的押签房,当时官府统兵的守备将军在押签房内接见了他,由于我官小位卑,不能靠近,所以没法探听他们在房里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守备将军送孙有望出来时,跟他说,待到剿灭青龙山和二龙山两伙土匪后,他会向朝廷报功,请朝廷封孙有望为七品都统……”
“放你娘的屁!老子什么时候去过衙门?什么时候见过守备将军?你他娘的血口喷人!老子……老子杀了你!”
孙有望见方铮越说越不靠谱,连时间地点人物都说得煞有其事,若非他自己是当事人,恐怕连他都不得不相信方铮所说的是真话了。又见身旁的土匪兄弟们纷纷离他老远,一边听方铮胡说八道,一边还对他摆出了防备的姿态。
孙有望终于受不了了,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方铮,眼神中露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任何人被方铮当面编排成这样,都会忍不住爆发的,孙有望能忍到现在,其修养已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刀光一闪,孙有望再也不顾后果,举刀便朝方铮劈来,愤怒之下,他只想将方铮一刀劈死再说,若再任由这小子继续胡说下去,恐怕他自己很快便会被这两百号愤怒的土匪兄弟们剁得连渣都不剩了。
孙有望情急出招,看在众土匪眼中,却愈加证明了方铮的话是真实的,不然他为何这般急着杀人灭口?
于是这次没等女匪首出手保护方铮,两百来号土匪暂时抛下了背叛与被背叛的芥蒂,同心协力的挡在了方铮和女匪首面前,然后土匪中越众而出十数人,各执兵刃朝孙有望攻去。
这大概就是土匪窝里的游戏规则吧?
看着孙有望一人吃力的独斗十余土匪,面上神色又急又怒,但却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方铮躲在土匪们的保护圈中,嘴角不经意的噙上几分冷笑。
土匪的天敌不是争夺地盘的同行,不是护送红货的镖局,而是天生便处于敌对立场的官兵。若自己的同伙中有人暗中投靠了官府,按土匪们的思维模式,便要不惜一切代价将这败类斩于刀下,清理门户。所以土匪们暂时抛下双方对立的仇怨,选择了共同对付孙有望,这是很合理的。
土匪中当然不乏武功高强的好手,这十余名土匪若单打独斗,必定不是孙有望的对手,可众人联起手来,多年相处又培养了大家攻守进退的默契,将围攻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很快,十几招过去,孙有望便渐渐感到不支,眼见大势已去,自己被那小子三言两语害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心中不由悲愤莫名,用尽全力挥出一刀,逼退围攻他的众人后,仰天长啸一声,啸音中饱含愤慨悲怆,接着脚下发力,在前厅的地上用力一点,孙有望的身形便高高飞起,从众人头顶上越过,落到了木屋前的空地上,身形毫不停顿的往山下逃去。
“我靠!快拦住他!别让他逃了!”方铮急得哇哇大叫,这倒不是他关心土匪们以后被孙有望报复,而是怕孙有望这家伙没死,方铮在这世上又会多出一个仇家,而且是个武功非常高强的仇家,不出意外的话,这家伙的下半辈子将会以诛杀方铮为毕生的奋斗目标,比搞传销的还执着……搁谁谁不害怕呀?
方铮话音未落,一道纤细婀娜的背影便闪电般飞快的窜出,落到屋前的空地上,接着右手一扬,一颗鹌鹑蛋大小的小石子激射而出,正打在孙有望的腿弯儿上,只听得孙有望一声惨叫,便一头栽倒在地,由于惯性使然,倒地后身子还往前出溜了老长一段。
方铮见状大喜,飞快的跑到空地前,忘形道:“当家的你太厉害了!月薪一百两银子请你给我当保镖你干不干?”
可以肯定,她绝对不会像杀手哥哥那般死要钱,如果她答应的话,方铮决定炒杀手哥哥的鱿鱼……
女匪首狠狠瞪了他一眼,还未及说话,身后的土匪们哗啦一声冲上前去,口中高喝怒骂着,举起手中的兵刃,三下两下便将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孙有望剁得七零八落。
方铮高兴的神情立马变了,脸色有些发青,瞧着原本活生生的人眨眼间便被分解成一块一块的,血肉模糊的惨状令他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女匪首拍了拍方铮的肩,淡然道:“凡事都有规矩,既然要背叛山门,就得明白会有什么后果,孙有望死有余辜。”
方铮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折腾,铁青着脸朝女匪首笑了笑。土匪果然是土匪,不但对别人凶残,对自己人也不含糊,方铮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一名富家子弟的身上,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左右无人,女匪首恢复了她之前的彪悍性格,狠狠的拍了一下方铮的肩膀,将方铮拍得一个趔趄。
“刚才……你表现得不错,若非你,咱们这摊子就散了,我也对不起那死鬼老爹……”女匪首大大咧咧的,道谢的语气在她嘴里说出来,好象方铮欠了她的人情似的。
方铮见众人在孙有望的尸体上泄愤得差不多了,不忍的扭过头去,道:“谢我就不必了,派个人送我下山吧,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女匪首俏眼一瞪,怒道:“说的什么狗屁话!老娘说了保你周全,你还怕什么?你帮了我的忙,我若不留你在山上住几日,好生款待你一番,那我成什么了?传出去别人还会笑我罗月娘不懂江湖道义呢!”
这妞叫罗月娘?好……普通的名字。
可是……被人绑上山,然后被一群土匪大鱼大肉的款待……这事儿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再说,眼下事情还没完全解决吧?那一百多个叛离山门的土匪怎么办?
方铮可不想再次被土匪窝内讧给牵扯进去,刚才那是为了给自己挣命,不得不为,现在就没必要再趟这浑水了,赶紧回京城,搂着老婆睡大觉才是正经。
方铮小心翼翼的瞧了女匪首……罗月娘一眼,见她正轻蹙眉头,望着不远处嘻嘻哈哈的土匪们,似乎在为如何处理善后而烦恼。
方铮乖巧的朝罗月娘笑了笑,讨好的道:“那个……多谢女大王如此热情,可在下急着回家向家人报平安,要不我下次再来?这次就算了吧……”
罗月娘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行了,少罗嗦,叫你留下你就留下,今日天色已晚,这会儿下山你就不怕把狼招来?明日再派人送你下山。”
方铮为难道:“女大王,强扭的瓜不甜呀,我……”
罗月娘凤目含煞,瞪着方铮道:“老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敢说个不字试试?”
“不……”
“嗯?”
“不敢……”
不远处,众土匪们杀了含冤而死的孙有望,接着大家便凑在一起嘻嘻哈哈的闹了起来,方才的剑拔弩张气氛早已不复存在,他们互相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土匪们之间的相处模式真奇怪啊……
见罗月娘蹙眉,方铮道:“不知怎么处理那一百多个兄弟?”
罗月娘下意识点点头,随即醒觉,又瞪了方铮一眼。
这娘们儿长得太漂亮了,如果脾气好一点的话,老子不顾一切都得将她弄进家里做老婆……
方铮叹气道:“两个办法,一是让他们下山,自己找活路,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二是留住他们,不过你这做买卖的规矩得变一变,你们是靠这个吃饭的,搞得比军营的军法还严厉,说句不中听的,谁愿意跟着你这样的老大混啊?做土匪本来是一件很有前途的职业,可你立的那些规矩,这也不准抢,那也不准抢,比城里的读书人还斯文呢,再这样下去,就算你的手下们不造你的反,他们也得端个破碗上街要饭去了,没准当叫花子比当土匪还赚呢……”
“给老娘闭嘴!”罗月娘被方铮说得面子上越来越挂不住,终于忍不住喝斥道。
方铮吓得一缩脖子,数落得太投入,差点儿忘了眼前这位可是杀人于谈笑间的女土匪头子啊。
沉默了半晌,罗月娘又悻悻开口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方铮翻了翻白眼,这叫什么事儿呀!我是堂堂一朝廷命官,这会儿跑你们土匪窝里教你怎样去打劫?这也太荒诞了!
罗月娘怔怔的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土匪们,叹气道:“其实我那死鬼老爹在世的时候,这些规矩已经有了,可那些年兄弟们照样富得口袋里冒油,因为山下过往的行商路人多,咱们守着青龙山这块风水宝地,倒也很是风光过几年……”
“那为何现在大家都混成这德性了?”方铮好奇道。
“前年的时候,离此五十里的徐州府发动民壮,新修了一条官道,由西向东,直通京城,比咱们山下的这条老路行程近了许多,过往的客商路人都纷纷改走那条官道了,咱们青龙山从此便没了买卖,有时候几个月都不见一只肥羊,兄弟们有怨气,我倒也不能怪他们……”
方铮恍然,原来那条新修的官道断了财路啊。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方铮满不在乎的笑笑:“你们换个离那条新官道近些的山头再竖大旗不就行了?”
谁知罗月娘坚决的一摇头:“不行,一则,这青龙山是我那死鬼老爹留下的基业,青龙山的大旗是他三十年前便竖在这里的,放弃了不合适,二则,青龙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方圆百里之内,再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山头了,兄弟们要混饭吃,命最要紧啊……”
方铮隐蔽的撇了撇嘴,土匪还讲品牌效应呢?都混成你们这样了,还这么多臭讲究干嘛?这个时候要想的问题是如何生存下去。
罗月娘轻轻叹了口气,望着方铮笑了笑:“其实兄弟们这两年来暗地里对我不满,这我早知道,不过我接手青龙山的基业才两年,平日里靠着恩威并济才勉强驾驭他们,今日之事,我也早有预感,迟早会发生,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兄弟想叛离山门……”
说着罗月娘眼眶微微一红,然后她使劲眨了眨眼,将眼泪忍了下去,又对方铮笑了笑:“……今日还得多谢你才是,若不是你,也许……也许我现在已经被孙有望杀了……”
这姑娘有是个有故事的人呐!方铮心里感慨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先别谢我,我说句实话你别不高兴,今儿这事儿我主要是怕自己糊里糊涂被你们杀了,这不是逼得没办法嘛……”
罗月娘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们将你绑上山,你恨我们都来不及,怎么会救我们呢……”
方铮愕然道:“……你,你说话够直接的啊,就不能稍微委婉一点儿么?好歹咱们刚才还并肩战斗来着呢……”
罗月娘笑道:“我就这脾气,有什么照直了说,不用不好意思……”
“我救了你们,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应该是你不好意思才对吧?”
罗月娘噗嗤一笑,接着正色道:“你刚才做得很好,对兄弟们的心思拿捏得很准,什么文案小吏,什么金牌卧底,简直是鬼话连篇,连我都差点真相信你了。我瞧你说话时的气度涵养,应该是京城的大户人家吧?”
方铮立马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道:“我叫方小五,方是方方正正的方……”
“行了行了,不想说就别说,我没逼你,别老拿假话糊弄我。”
罗月娘不甘心的瞪了方铮一眼,见方铮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又禁不住笑出声来。
“喂,说真的,你这人脑子转得挺快,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怎样才能让兄弟们有条活路?算我再欠你一个人情。”罗月娘可能不太习惯求人,说完还不自在的伸手假意抚了抚发鬓。
方铮也正色道:“我也说真的,我不要你的什么人情,只要你说话算话,明日把我放下山,家里人这几日没我的消息,肯定等急了……”
罗月娘爽快的道:“没问题,其实我绑你上山也没准备拿你当肉票,我明日便派人送你下山。”
方铮眼珠子一转,笑道:“其实你手下们若要找活路,还得着落在那条新修的官道上……”
罗月娘皱眉道:“什么意思?换山头吗?那可不行。”
方铮摇头道:“别怪我说话直,你们除了打打杀杀,难道就不动脑子的吗?既然客商路人都走那条官道,没人从这青龙山脚下走,你们就不会想想法子,让那些人走不了官道?”
“如何才能让那些客商走不了官道呢?我总不能一个个去劝他们换条道儿走吧?”罗月娘越听越迷糊。
方铮嘿嘿一笑,不顾土匪们侧目,壮着胆子将嘴凑到罗月娘耳边,像个给皇帝出馊主意的奸臣似的,一边奸笑一边道:“……笨呐!你派十几二十个兄弟,趁着天黑,将那条官道给堵上或挖断一截,不就得了,别人走不通了,当然得掉过头,走你山下的这条老路啦……”
“可若被官兵发现……”
“官兵们谁没事去官道上巡逻?更何况是天黑以后,你莫把官兵看得太勤快了。等官府派人修补好了官道,我估计你已经干了好几笔买卖了。然后是继续干,还是休息一段时间,那就随便你了。什么时候兄弟们缺钱花了,你再派人去挖了官道便是,多方便呐,跟自己家养了一头肥猪似的,什么时候想吃肉,就自己动手割……”
罗月娘听完两眼发直,怔怔的盯着方铮不言不语。
方铮被盯得莫名其妙,不由讪笑着挠头道:“……怎么?我出的主意不好吗?”
罗月娘摇了摇头,接着很严肃的道:“我到现在才发现我们真的将你绑错了。”
方铮叹息道:“可不是嘛,你说我招谁惹谁了……”
谁知罗月娘也叹了口气道:“他娘的!本以为绑了只肥羊,没想到绑了同行……”
方铮愕然:“……”
第二百零四章 家法
方铮与罗月娘就土匪的未来发展问题达成了共识,而另一边土匪们的嬉笑打闹也告一段落,众人见罗月娘凤目半阖,站在空地前不言不动,面色沉静如平湖,却隐隐挟着几分杀气,土匪们忽然惊觉,这事儿还没完呢。
叛离山门的首恶孙有望已经伏诛,可别忘了,刚才闹着叛门的并不止孙有望一人,还有一百多名老兄弟呢,这会儿大家都被方铮忽悠得相信投奔二龙山是个陷阱,可接下来怎么办?山有山规,江湖上对叛门之罪也是很为不耻的,按规矩得三刀六洞而死,如此可怎生是好?
一百多名土匪这时面面相觑,他们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悔恨和恐惧,众人心中忐忑不已,不知当家的会怎么处置他们。于是大家都站得离罗月娘远远的,磨磨蹭蹭不肯过去。
方铮刚才给罗月娘帮了个大忙,自信以她恩怨分明的性格,决计不会害他,所以这会儿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见众土匪踌躇,方铮站在罗月娘身边调笑道:“瞧你这些手下多怕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你平时肯定对他们太严厉了,给他们的温情太少,这可不好啊,我得批评你……”
罗月娘冷笑道:“我对他们还不够好?平日做买卖,踩点压盘子,包括动手劫货,善后事宜,全都是我一个人在做,他们只需在旁边举着刀装模作样吆喝两声就行,轮到分银子了,我总是让他们先分,我拿最少那一份,还要我怎么做才算对他们好?难不成让老娘给他们端茶倒洗脚水么?”
方铮闻言愕然,难怪这群土匪造她的反,这小娘们儿很缺乏领导能力啊。
方铮摇头道:“你以为这样做就是对他们好了?我说句不中听的你别不高兴啊,搁了我是你的手下,没准我也要造你反。有你这样当老大的吗?上位者治人,下位者治于人,你是什么人?是青龙山当家的,是他们的头儿,不是他们请的老妈子!不是什么事亲力亲为就能获得大家的尊重,相反,你越这样做,在他们中间的威信就越小,小小的屁事儿都去掺和的老大不是好老大,从另一个角度讲,你这样做也是对他们的一种不信任,在他们眼里看来,你认为他们什么事都办不好,这才没办法,亲自去做,你自己说,累死累活的,谁会感激你?”
罗月娘闻言俏脸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一语点醒梦中人,她没想到,这两年来自己为山上的兄弟们做了这么多,临了却发现自己原来都做错了,收到的效果适得其反,反而成了兄弟们叛离山门的一大诱因,这对一个刚执掌山门才两年的姑娘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方铮看着罗月娘失落的神色,心中隐隐有些心疼,她是吃力不讨好啊,我刚才这番话对她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可不这么点醒她的话,她还会一直错下去,下次手下们再造她的反可没人帮她了,如此漂亮的美女,死在这群土匪手中,岂不是太可惜?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应该被好好珍藏,妥善保管,不能太早的香消玉殒……
说到底,这姑娘不懂如何当好一个领导,如果她不是女子的话,真应该把她送进京城的朝堂锻炼一两年,让她好好看看朝堂里那帮老油子是怎么当官儿的,当然,这老油子也包括方铮他自己。
皇上将影子机构交到他手上好几个月了,这几个月来,影子机构无论大小事务都是温森在操持,方铮对影子一直采取懒散的放羊政策,对他而言,他所要领导的,只有温森和影子初建时的几十个老弟兄,而且大小事务啥都不管,手里只紧紧抓着财政权和人事权,尽管这样,影子属下们对他仍是忠心耿耿,毫无怨言。适时的鼓励温森几句,那家伙乐得屁颠儿屁颠儿,跟打了鸡血似的,这才是当领导的正确方法嘛。
罗月娘也许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还有一身高绝的武功,但显然她并不懂得如何去驾驭她的手下,这次手下造她的反,也直接说明了,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土匪头子。
罗月娘咬了咬下唇,俏目扫了一眼不远处忐忑不安的手下们,接着面色忽然变得沉静,轻轻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你,我好象又欠了你一个人情,这些话你不说,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方铮满意的点了点头,终于将一位正值芳华的美女亲手推进了火坑,方铮觉得很有成就感,他依稀看见不远的将来,一位身披金色战甲,脚踩着筋斗云的女土匪头子,在万道霞光之中踏云而来,身后跟着一群嗷嗷叫的凶悍匪徒,肆意的打劫着过往客商路人的财物,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我是不是该有点儿罪恶感?方铮心里不自在的暗忖着。
“你也甭客气了,老实说,今儿这一天我帮了你多少忙?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就折成现银报答我吧,我对银子从来不拒绝的……哎,话说,你绑我上山时从我身上搜走的二万多两银票该还我了吧?”
罗月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被土匪吞进肚的东西,你还打算要回来?你没病吧?”
方铮闻言一楞,这话怎么说的?老子帮你平了叛乱,又帮你出主意找财路,还教你如何当好领导,现在我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反而不应该了?
“哎,不带这样儿的啊,你这不是过河拆桥吗?”方铮不高兴的道。
罗月娘似乎觉得有点儿理亏,不好意思的讷讷道:“……昨晚回山以后,我就把你的银子全分给兄弟们了……大伙儿半年没沾油水,都闹穷呢,你……等我干几笔买卖,凑齐了银子,再派人送去京城还给你……”
方铮悲愤的叹了口气,难怪昨晚这群土匪闹到半夜才消停,合着两百多号人凑一块儿分我的脏,顺便开狂欢趴提呢,分脏也就罢了,害得给他们发工资的金主一整晚失眠,这群土匪实在太不讲义气了,不都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吗?他们这是拿人钱财,让人闹心呀……
方铮垂头丧气道:“算了,你们也不宽裕,就当我个人为你们的打劫事业添砖加瓦吧……唉,下次再也不带这么多银子出门了,多冤呐……”
罗月娘同情的拍了拍方铮的肩,安慰道:“早该如此,下次可得小心,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
方铮满脸赞同的一拍大腿:“太他妈有道理了!”
这时罗月娘面容一整,朝着不远处的土匪们高喝道:“你们这群王八羔子,都给老娘滚过来!”
土匪们吓得一哆嗦,这是要开始算帐了,怀着惶然忐忑的心情,土匪们赶紧聚集在屋前的空地上,一个个站得笔直,目不斜视。
罗月娘凤目一个个扫了过去,凌厉威严的目光令土匪们纷纷低下了头,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充斥在她的眉宇间,很快,人群中一阵小小的骚动。
良久,罗月娘沉声道:“知道你们刚才做了什么吗?”
土匪中大部分人垂头不语,面带愧色,只有一小部分刚才坚定的跟着她的土匪则高高的抬起头,面色如常。
“你们中间很多都是跟过我那死鬼老爹的老兄弟,甚至有不少兄弟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按理我得叫你们一声叔叔伯伯,我问你们,我老爹待你们不薄吧?我罗月娘待你们不薄吧?你们怎么能做出这等不顾义气的事来?”
罗月娘越说越气愤,俏目狠狠盯着土匪们,神色酷厉,面若冰霜。众土匪面色惭愧,无地自容。
“这两年咱们的买卖确实不好,兄弟们少了进项,我罗月娘对不住大家。你们若有别的门路,想投别的山门,我罗月娘没二话,当场放人,还送你一笔盘缠,山不转水转,既然拎着脑袋干了这一行,凡事都得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可你们呢?想投二龙山也就罢了,竟然还想把我绑了送给二龙山那姓杨的去邀功!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啃了?老娘这么辛苦为了你们四处奔波,吃不饱,穿不暖,饿了啃两口烧饼,渴了喝两口山泉,省着银子给你们买大鱼大肉,让你们下山找粉头,老娘对你们挖心掏肺,临了就换来这种下场?你们这群王八蛋还是不是人?”
罗月娘越说越委屈,贯来的女悍匪形象此刻终于崩塌,她眼眶通红,委屈的泪水布满双颊,一对高耸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方铮看在眼里,心中却为她有了一股莫名的心痛,若非她父亲后继无人,想必一位原本柔柔弱弱的大姑娘,也不愿落草为寇吧?
像她这样的女子,应该坐在雕栏画栋的闺房里,十指纤纤绣着花,绣累了便痴痴的坐在窗边,手托粉腮,心怀羞意的猜想着父母给自己许了哪一家俊秀少年,是否值得自己付托终身。少女情怀总是诗,这位少女,却背负了太多不该由她来背负的责任。
此刻方铮不禁也义愤填膺,向前跨了一步,大声道:“说你们是白眼狼还真没说错!当家的为你们呕心沥血,日夜操劳,你们呢?你们为当家的做过什么?白吃白喝让当家的养着不说,还他妈吃里扒外,当家的养只狗都比你们忠心!以她的身手,何处不可去?干个单帮买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那还不容易吗?她为何还要如此辛苦养着你们这群废物?你们想过没有?还不是为了义气!为了让你们这群废物不至于饿死!”
被罗月娘骂,土匪们当然没话说,可这会儿被方铮骂了一顿,有些人可想不通了,不少人闻言纷纷神色不善的瞪着他。
方铮话一说完便后悔了,靠!又不冷静了!随即一想,我现在在他们眼里的身份也是土匪呀,而且是完成了卧底任务,荣耀归来的土匪,我有什么不敢说的?
于是方铮畏惧的缩了缩脖子后,接着一挺胸,回瞪着土匪们,恶声道:“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这么看着我干嘛?不顺眼是吧?出来单挑!”
人群中立马走出两名高大魁梧,满脸横肉的大汉来,盯着方铮冷笑不已。
靠!说漏嘴了!方铮毫不犹豫的朝罗月娘身后一躲,缩着脖子道:“……有种跟我摆事实,讲道理,看我怕不怕你!”
众人鄙夷:“无耻!”
罗月娘情绪已恢复了平静,斥道:“都给老娘闭嘴!孙有望背叛山门,他的下场你们也看见了,这事还没完,串联一百多名兄弟叛山门,他一个人是做不来的,还有谁是同谋?是条汉子的,自己站出来,我罗月娘仍当你是兄弟!”
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众人面面相觑,有的垂头不语,有的交头接耳。
半晌,人群里畏畏缩缩走出两名土匪,面如土色,却咬着牙强自镇静。他们知道,不走出来不行,这事儿随便问几个人就能查清,还不如光棍些,自己承认的好。
两名土匪在众人或怜或恨的目光中,走到罗月娘面前跪下,垂头不发一语。
罗月娘咬着银牙,盯着二人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冷笑道:“陈狗子,郑老七,你们可真够义气啊!我有你们这种手下,可真是我的福气。”
二人早已面色苍白,其中一人惨然道:“当家的,我陈狗子忘恩负义,对不起你……”
旁边的郑老七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罗月娘淡然道:“国有国法,山有山规,两位兄弟,这次我罗月娘若饶了你们,以后如何服众?我说话兄弟们谁还会听?对不住了,两位,你们……自我了断吧!”
二人闻言面容浮现绝望之色,陈狗子抬头看了罗月娘一眼,又瞧了瞧已瘫软在地上的郑老七,终于一咬牙,道:“当家的,多谢你给我一个痛快,我陈狗子这辈子做错了事,下辈子当牛做马给你赔罪!不过,我死之前,有件事还请当家的成全,就当我陈狗子欠你下世的债。”
罗月娘英眉一挑,爽快的一挥手道:“说!”
“山下的李家镇,有个叫李芙的寡妇,去年跟我姘上了,怀了我的孩子,下个月临盆……”
罗月娘闻言,眼中掠过一丝犹豫,一闪即逝,随即干脆的道:“李芙和你的孩子,咱们青龙山的兄弟们养她终身,只要兄弟们有口吃的,绝不让她饿着,孩子生下来姓陈,承你的香火。陈狗子,我的兄弟,安心上路吧!”
陈狗子宽慰的笑了笑,接着飞快的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巧的匕首,毫不犹豫的朝自己的心口捅去,刀没及柄,血光迸现,顿时鲜血不停的从他口中鼻中涌了出来,陈狗子摇摇欲坠的用手支着地,硬撑着给罗月娘磕了一个响头,笑道:“当家的,这辈子,……对不住了!陈狗子下辈子给你……赔……”
话未说完,陈狗子一头栽倒在地,已然断了气。
罗月娘使劲眨了眨眼,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平静的对一旁的郑老七道:“陈狗子走了,郑老七,你还等什么?”
郑老七闻言浑身一抖,恐惧的泪水忍不住落了下来,有心向罗月娘求饶,可抬头一见她坚毅不容更改的神色,郑老七终于死了心,绝望的笑了笑,恭恭敬敬朝罗月娘磕了一个响头,随即抽出腰间的匕首,像陈狗子一样,一刀捅向了自己的心口,霎时便毙了命,由始至终,未曾开口说一句话。
空地上,两百多名土匪鸦雀无声,静静的看着罗月娘执行家法山规,他们表情复杂,有惧怕有解恨,也有不忍。清冷的青龙山寂静无声,只有刺骨的罡风呼啸而过。
方铮楞楞的看着,内心被刚才这一幕深深震撼了。
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方铮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他们有他们的生存法则,有他们的游戏规则,他们一代接一代的延续着绿林的传统,过着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终日在人与人之间争斗和阴诡的夹缝里挣扎,朝廷官府不容,江湖白道不耻,这个圈子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有什么结果,永远也不知道将来会落得什么下场,这就是所谓的绿林黑道,猩红的鲜血,金铁的寒光,利欲的争斗,三者融合而成的圈子。
罗月娘下唇已咬得出血,仍是强忍着没有落下一滴泪,接着她狠狠的一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朝着众土匪暴烈的高喝道:“今日欲叛出山门的一百多位兄弟,每人罚五十鞭子,断一根手指,你们服是不服?”
“服!”众土匪齐声应道。
“刀疤脸,由你带领手下行刑!”
“是!”
随着一声声惨叫声过后,一百多名缺了一根手指的土匪们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又站回了队伍,土匪们因失血而变得脸色苍白,纷纷咬紧了牙关,不过望向罗月娘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畏惧和服从。
至此,这场匪窝内讧的闹剧终于收场。
方铮望着罗月娘笑了笑,他看出来了,这姑娘是个善良的人,哪怕她下令两名手下自裁,哪怕她施家法切断了一百多根手指,她仍是个善良的人。
只是她的善良被掩饰在暴力和残忍的外表之下,然而身处她这个环境,这样做无可厚非。
罗月娘扫了一眼众人,凛然道:“兄弟们,刚才的事已经过去,谁也不准翻旧帐,否则山规处置!”
说着她一把拉过方铮,将他往前一推,道:“这位……方小五兄弟,刚才给兄弟们想了个办法,找了条财路,兄弟们,等着吧,咱们风光的日子又要来了!”
众土匪闻言一楞,接着面色狂喜,放声高呼庆祝。望向方铮的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感谢和接纳。
方铮干巴巴的笑了笑,艰难的吞了吞口水,心中暗觉不妙,这娘们儿连兄弟都叫上了,难道她想拉我入伙?老子堂堂一朝廷二品大员,京城守备将军,独掌特务机构和都察院,更兼皇帝女婿,公主驸马,世袭一等忠勇侯,华朝首富独子……这一大串的头衔都不要了,跟着你们上山当土匪?想得美!除非我脑袋进水了……
小心翼翼的扯了扯罗月娘,方铮干笑道:“哎,女大王,一是一,二是二,咱们还不太熟,兄弟什么的就免了吧,记着你答应我的话啊,明儿一早派人送我下山……”
罗月娘不满的瞪了他一眼:“干嘛呀?叫你兄弟不行吗?嫌我们高攀不起?”
方铮赶紧陪笑道:“哪能呢,是我高攀了才对,可是,呵呵,鼠有鼠道,蛇有蛇道,很明显,像我这样脆弱而容易受伤的男人,跟你们不是一条道上的,像女大王这样胳膊上能跑马,胸脯上……能……立……人……”
说起胸脯,方铮色眼便情不自禁的朝罗月娘高耸的胸部望去,哇!果然能立人,能立两个人……
罗月娘许是习惯了男人看她的眼神,对方铮色眯眯的目光视而不见,大大咧咧的一拍方铮的肩膀,大声道:“兄弟们,今晚好好招待这位方兄弟,肉管饱,酒管够!痛痛快快大吃大喝!”
土匪们一听,兴奋得嗷嗷直叫。
罗月娘对方铮笑道:“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尽管说,山上没有的,老娘派人去山下买,对了,要女人吗?老娘叫人去窑子里给你请两个粉头上来,你他娘的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哈哈……”
妈的!这土匪头子到底是女人吗?方铮郁闷的朝罗月娘咧了咧嘴,干笑道:“谢谢,您太客气了,这多不好意思呀……”
罗月娘满不在乎的一挥手:“没事,反正花的也是你的银子。”
方铮一阵肉疼,赶紧道:“那我要喝三十年陈的女儿红,外加京城万花楼的花魁莺莺小姐,还有,邀月楼的八珍宴也给我来上一桌……”
“……你怎么不去死?”
“……”
瞧,女人果然是善变的,不论她是大家闺秀,还是土匪头子。
……
晚上的群匪宴席很热闹,当罗月娘将方铮提出的挖断官道,引客商路人走青龙山老路的主意一说,众土匪群情激动,大呼小叫。
方铮摸着下巴冷眼旁观,心中感慨不已,这帮土匪穷得太久了,所以说,武力有时候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两百多号人困在山上,楞没一个人想到这条妙计,看来他们与本少爷的智商没在一个档次上。
随即方铮又一惊,我是爱民如子的朝廷命官啊,怎么能教土匪去抢劫呢?有这么不着调儿的朝廷命官吗?这事儿若被朝中言官知道了……唉,别说言官了,就是让皇上知道了,估计他也饶不了自己吧?
方铮思忖间,宴席已经开始,不少土匪已拿他当了自己人,端着酒碗纷纷朝他敬酒,方铮苦着脸,一碗一碗的喝着,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偷奸耍滑,能赖就赖,这才堪堪没有当场醉倒。
胡子脸醉醺醺的勾着方铮的肩膀,笑道:“方兄弟,我早就说你不是一般人,大伙儿瞧瞧,果然不是一般人……”
众土匪闻言哈哈大笑,纷纷道:“不错,这是个好兄弟!咱们下回干了买卖,分了银子,请你下山逛窑子,给你叫最漂亮的粉头!”
方铮心里直哼哼,明儿一早少爷我就闪人了,哥儿几个,这辈子,咱们相见不如怀念吧!
方铮板着脸道:“你们太小看我了!我是那种见了女人就走不动道儿的人吗?色是刮骨刀啊兄弟们!古往今来,因为女人而倒下的英雄豪杰还少吗?兄弟们,咱们要吸取教训呐!不然咱们没死在敌人的战刀下,却死在了女人的肚皮上,这话说出去,你们下辈子还好意思做人吗?分了银子,你们请我喝酒就行,别搞那花里胡哨的玩意儿败咱们的兴……”
众人一楞,方铮又补充道:“……当然,喝完酒,逛窑子的事儿咱们可以另说,话说回来,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第二百零五章 青龙山二当家
当晚,众土匪狂欢至深夜,这才各自散了。方铮喝了不少酒,一时也抵不住睡意来袭,沉沉睡去。
半夜时分,方铮酒醒了,觉得头很痛,而且想喝水,于是他起身在屋子里找水喝。
这里不像京城,随时有小绿等着侍侯他,找遍整个屋子,半滴水也没找到。
方铮叹了口气,这帮土匪太不好客了,朋友来了有美酒这没错,可美酒喝完你得再备点水让客人喝呀。
披上衣裳,方铮摇摇晃晃出了门,往空地中的水井走去,一瓢冷冽入骨的井水下肚,方铮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太爽了!再来一瓢……
肚子灌了个饱,方铮被冰凉的井水刺激得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这一晚估计又得失眠了。
想到天一亮自己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回京城了,方铮不觉有些兴奋。家人现在肯定很担心吧?如今朝中局势如何?太子是否趁他离京,大肆拉拢官员,扩大势力?胖子在吏部能不能顶得住太子的节节进攻?京城里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回去,若非实在害怕这山路上布置的机关陷阱,方铮真恨不得现在就动身才好,归心似箭呐!
站起身,方铮伸了个懒腰,打算回房躺着,睡不着咱就数星星,或者数绵羊……真纯洁啊,多少年没做过这么纯洁的事儿了?嗯,不妥,还是数女人的咪咪吧,一个咪咪,两个咪咪,三个咪咪……
拉开房门,方铮正待进去,却发现晚上摆宴席的大屋子还亮着灯,宴席都散了,莫非还有人在喝酒?
左右睡不着,干脆也去凑个热闹,再喝几杯吧,喝到天亮,少爷我就下山闪人啦。
打定主意,方铮走了过去。
木屋里点着几支火把,斜斜的插在墙壁上的铁架子里,屋内灯火通明。
前厅里杯盘狼藉,屋内只有一个人,面朝前厅正中挂着的一幅画坐着,桌上摆着一壶酒。柔弱的背影,在偌大的空屋中显得那么楚楚可怜,令人忍不住想上前去将她抱在怀里,细心呵护。
方铮没胆子抱她,他现在已经知道,女人的外表是很具有欺骗性的,她对你笑时,心里没准想杀了你,她对你生气时,没准她心里却很爱你,而她楚楚可怜的在一个空屋子里喝闷酒时,没准正在等着哪个冤大头送上门去让她揍一顿……
方铮可不想做这个冤大头,他一直认为自己挺聪明来着。
火把照明下,罗月娘俏脸已喝得微红,明亮的眸子盈盈泛着波光,仿佛随时能漾出水来,别有一番娇媚风情。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随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美目怔怔的盯着前厅挂着的那幅画,画里的中年男子手执大刀,威风凛凛,尽显凶悍霸道之气。
画上的男子多半是她嘴里所说的死鬼老爹了,相比之下,这位男子更像一位土匪头子,方铮印象中,土匪应该具有的特质,这位男子全都有,可以想象,青龙山的土匪们当年在他的领导下,日子过得多么的红火,而当家的位子传到他女儿身上后,青龙山已然青黄不接,匪心涣散了。
方铮咳了一声,放重了脚步朝她走了过去。——习武之人通常都很警觉,你若不声不响走过去,她没准会突然发动攻击,打你个半身不遂,方铮在小绿身上已吃过不少苦头了。
罗月娘瞟了他一眼,抬了抬润如白玉的下巴,示意方铮坐下,拿过一个空酒杯,给方铮倒满了酒。
“喝。”
方铮笑着点头,一仰脖子饮尽。
罗月娘又给他倒满。
“再喝。”
方铮心里暗笑,听这台词,真有点儿古龙的味道了。
“你的刀呢?”
“刀在心里。我手中无刀,心中却有刀……”
“还不够,远远不够。”
“怎样才够?”
“真正的高手,要做到手中无刀,心中有枪……”
“……放屁!”
想到这里,方铮禁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如果真跟这女匪首来这么一场对白,估计她会气得当场挥刀砍人吧?
方铮坐在桌边,一个人嘿嘿傻乐,表情猥琐之极,不知在想什么。罗月娘见状皱了皱眉,狠狠的一拍桌子,唤回了方铮那不着调的思绪。
“喝酒就好好喝,想什么呢?乐得跟吃了喜鹊屎似的。”
方铮的笑容立马收住,一本正经的端起酒杯,向罗月娘敬道:“这杯酒,就当在下向你辞行了,多谢你这几日的招待,在下实在感激不尽,他年有暇,在下必当再来叨扰,当家的若有时间,不妨也去京城一游,在下必扫榻亲迎……”
说着方铮文绉绉的吟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劝君更尽一杯酒,一枝红杏出墙来……”
方铮话未说完,等得不耐的罗月娘一仰头便已饮尽,大大咧咧用衣袖一擦嘴,鄙夷道:“老娘最烦你这种读书人,酒量不大,屁话不少,喜欢说话你站茶馆里说书去呀!喝酒就喝酒,整那么多废话干嘛?”
方铮闻言一窒,这小娘们太不解风情了,本少爷离别的愁绪才刚酝酿到位呢,被这小娘们儿一句话就破了功……
方铮端起杯讪讪的饮尽,朝罗月娘干笑了一下。
罗月娘一杯喝完,没理方铮,又怔怔的盯着墙上画出神,灵动清澈的大眼中,蕴含着淡淡的轻愁。
良久,罗月娘忽然开口道:“你知道这画里的男子是谁吗?”
还能是谁?当然是你那死鬼老爹嘛,这不废话吗?方铮心里嘀咕道。
打起精神,方铮凝目朝墙的画望去,接着睁大了眼睛,故作惊奇道:“咦?此画中的男子,神采奕奕,精神抖擞,不怒自威,豪迈奔放,而且相貌英俊,武艺高强,真乃神仙般的人物也!莫非是天庭上哪位神仙哥哥被贬下了凡尘?怎的如此卓尔超群?”
罗月娘闻言,明知此人鬼话连篇,十句话中有一句是真都已难得,但她仍被方铮的话逗得格格直笑,柔弱的娇躯花枝乱颤,胸前两团柔软此起彼伏,端的勾人魂魄,方铮楞楞的瞧着罗月娘大笑的风姿,情不自禁的吞了吞口水,太美了,都说美人身上从头发丝儿到脚趾,无一不可入酒,无一不可入画,此言果然不虚,此时若有丹青妙手将罗月娘笑起来的模样画下来,肯定是一幅绝世名画,画名就叫《美女向情郎荡笑图》,价值连城,比那个叫蒙娜丽莎的傻娘们儿贵多了……
罗月娘边笑边瞪着方铮道:“你个王八羔子占老娘的便宜,什么神仙哥哥,你得管他叫神仙大爷,哈哈……”
方铮闻言勃然大怒,臭娘们儿!有你这么占便宜的吗?我才是你大爷!我是你二大爷!
罗月娘笑过后,忽然幽幽的叹了口气,目注画像,怔怔的道:“我不说相信你也知道,这画上的男子便是我那死鬼老爹……两年前,他临死之时,将打理得红红火火的青龙山交到我手上,谁知道,被我这不争气的女儿弄成了现在这样子,说真的,我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可我实在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青龙山再次兴旺,让兄弟们手中有更多银子花……”
方铮不发一语,他觉得罗月娘的话有点儿别扭,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她在发展什么商号大买卖呢,谁知道她口中所说的兴旺,红火,原来是打劫越货的无本生意。
“呃,我虽然不懂怎么去打劫别人,可我至少知道,若要获得丰厚的回报,你起码得有拿得出手的资本……”
罗月娘眨了眨眼:“资本?何谓资本?”
“就是本钱,你别以为干的是无本买卖,就不需要本钱了,相反,无本买卖的需要投入的更多,而且风险也更高,稍一疏忽,便是手底下兄弟们的性命啊!”
“你所说的本钱是何意?”罗月娘满头雾水。
方铮沉吟片刻,道:“你所需要的本钱,就是兄弟们对你的忠心,他们还要有健壮的体魄,高强的身手,机敏的反应,互相配合的默契……总之,只有兵强马壮,这方圆百里的土匪山寨,才能有你青龙山的一席之地。我这两日见你手下的兄弟们每天在山上,基本是吃饱了喝,喝醉了睡,睡醒了接着吃,老实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养猪专业户呢,整整两天,我楞没看见一个人在空地上练练武艺,耍耍刀枪,这样的手下,说句不中听的,敌人一旦攻破了你山下布置的机关陷阱,他们就只剩挨刀的份儿了……”
罗月娘怔忪不语,若有所悟。
方铮心想,反正我就要走了,临走还是多提醒她几句吧,这小娘们儿身手固然不错,心肠也够狠酷,可惜对如何将打劫事业发扬广大,如何在手下面前建立更高的威信一窍不通,这样下去迟早会出事,他也不忍心看见一位娇滴滴的大姑娘被敌人或造反的手下给杀了,多么焚琴煮鹤的一件事儿呀。
思及至此,方铮继续道:“远的不说,就说那二龙山的杨大当家,他眼红你青龙山这二百号人马不止一天两天了吧?看你的态度,是绝对不会入他伙的,所以你们早晚有交手的一天,听说他手下有四百号人,是你们的一倍,你若以为山下那些机关陷阱便能吓住他,那你就想错了。究其根本,你们还得靠自身的强大去抵御他们,不光是二龙山,你们还有很多敌人,比如说镖局联手怎么办?毕竟你们干的买卖对镖局的威胁最大,你也知道,镖局是卧虎藏龙之地,很多高手隐蔽其中,又比如,官兵攻山怎么办?他们是官,你们是匪,天生的冤家对头,还比如……”
“你留下来吧!”
“别打岔,好好听我说……哇!你刚才说……说什么来着?”方铮回过神,吓得大叫道。
罗月娘美目泛着动人的异彩,深深的看着方铮,语气恳切道:“你留下来吧!青龙山缺你这样的人,你留下来,做我的军师,戏台上不都有个军师么?不,不做军师,我让你坐第二把交椅,以后你是咱们青龙山的二当家……”
方铮闻言呆楞住了,面色时青时红,心里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好嘛,从此以后老子又多了一个头衔,朝廷二品大员,一等世袭忠勇侯,兼青龙山匪窝二当家,外号……“玉面飞龙”?
罗月娘自是不知方铮的身份,犹自劝道:“我知道你不会武功,不过没关系,山上会武功的兄弟太多了,咱们干买卖时你不必动手,你的任务就是事先策划,踩点压盘,动手的地点,兄弟们怎么布置,如何进退,还有安排人善后等等。
我……我对这些根本不懂,兄弟们也都不懂,以前干买卖时吃了很多亏,搭进不少兄弟的性命。今日你几次帮了我的忙,我看得出,你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咱们青龙山就缺你这样的人,留下来吧,我们都需要你,想要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我一定办到。”
说完罗月娘一脸期待的看着方铮,如此绝色美人挽留自己,求自己留下来,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很难拒绝吧?至少方铮现在口干舌燥,呼吸有点困难,差一点就准备说如果你以身相许我就留下……
幸好方铮还没胆子将这句话说出口,否则等待他的就不知是什么级别的狂风暴雨了。半身不遂是肯定的,丢不丢性命就难说了……
他还没自恋到以为罗月娘留他是看上他了,穿越这么久,方铮好歹也算是情场打过滚的,他从罗月娘清澈见底的眸子中能看得出来,她对他不来电,连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没有。罗月娘挽留方铮,完全是为了她和手下的兄弟们考虑,为了他们将来能少受点教训,避免吃亏考虑。
想到这里,方铮终于也清醒了,目前而言,他对罗月娘的感觉也谈不上男女之情,顶多只是垂涎她的美貌而已,这是男人的通病,无可厚非。跟喜好收藏的富翁看见一只绝世珍稀的花瓶,便想将它买来的道理是一样的,人人都渴望独自占有美好的事物,这是天性。
方铮咬了咬舌尖,脑海中浮现长平,嫣然等老婆们的容貌,终于定下神,笑道:“当家的如此抬爱,我可不敢当,其实我这人没什么本事,当家的你可别高估我了。而且我明日一早肯定是要下山去的,离家这些日子,家人不知我出了什么事,肯定急死了……”
罗月娘满不在乎的道:“我派人给你家送信报个平安,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把家眷接上山来,那不就两全其美了。”
这女土匪想得可真简单啊,我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良民百姓不当,跟你上山当土匪?你当我疯了还是傻了?
“当家的,这可不行,回头你派人报信跟我爹说,你家的儿子别找了,他上山当土匪了,我老爹还不得当场被气死?”
“土匪怎么了?土匪照样也靠劳动吃饭,你看不起土匪?”罗月娘说得理直气壮,好象土匪跟劳动人民本就是一伙似的。
“哎,不是看不起,只是土匪性质不同,你们的劳动,就是抢夺别人的劳动成果,这事儿咱们以后再掰扯,现在的问题是,我明日一定要下山,离家多日,杳无音讯,家里还不定出了什么事儿呢……”
……
……
天亮了,方铮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
罗月娘仰头喝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的往桌上一顿,恶狠狠的瞪着懒洋洋的方铮。
美人薄怒娇嗔,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方铮瞧着气鼓鼓的罗月娘,不禁嘿嘿直笑。
罗月娘花了半晚上的时间来说服他留下,开出的条件五花八门,可方铮死咬着就是不肯松口,铁了心要下山,罗月娘好话歹话说尽,方铮也没答应,由不得她不生气。
不过方铮好歹算是她和兄弟们的救命恩人,以她恩怨分明的性子,断不可能用强留下方铮,方铮也笃定了这一点,所以一直笑眯眯的,就是不答应,也丝毫不怕她发脾气。
刀疤脸打着呵欠从另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睡眼惺忪,没精打采。
罗月娘柳眉一竖,忽然大力的拍了一下桌子,高喝道:“刀疤脸!给老娘滚过来!”
刀疤脸一楞,见罗月娘满脸杀气的瞪着他,不由头皮一麻,暗自反省自己昨天哪里做错了事,大清早的就被当家的揪住了。
方铮笑眯眯的劝道:“哎,别这样嘛,买卖不成情意在,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给老娘闭嘴!”罗月娘狠狠斥道。
见刀疤脸战战兢兢的走近,罗月娘指着方铮没好气道:“看见没?你把他送下山,再叫山下守瓜棚的老李头弄匹马给他,让他滚回去吧。”
刀疤脸一听原来是这事儿,不由松了一口气,憨厚的笑了笑,满口答应下来。
方铮闻言心里暗喜,当即站起身来,朝罗月娘重重抱拳,朗声道:“当家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天高路远,山不转水转,我玉面飞龙今日辞别当家的,来日定当……”
“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会说人话吗?快点滚!老娘看见你就烦!”罗月娘不耐烦的挥着手,像赶苍蝇似的将方铮和刀疤脸轰出了门。
方铮不满的暗里朝她竖了一中指,这难道不是人话?武侠小说里那些大侠们不都这么说的,小娘们儿毛病忒多。得了,相见不如怀念,拜拜了您呐!
土匪们都还没起床,方铮与他们谈不上交情,也就没跟他们道别了,刚出门准备动身时,刀疤脸忽然回头向罗月娘讷讷道:“呃……当家的,昨儿事情太多,有件事儿忘了跟你说……”
“有屁快放!”罗月娘没好气道。
“前天赵俊哥儿托人带了话,说他过几日便上山来了。”
“知道了,你们滚吧!”罗月娘语气平淡的道。
方铮闻言心中一凛,赵俊!那个敲老子闷棍,又要取我性命的王八蛋?他过几日要上山?
他可没忘记,自己被人敲闷棍,被人绑票,被人大摇大摆的送出城,这一切肯定有人幕后指使的,仅凭这帮土匪,他们在京城内不可能有如此大的能量,那么若想解开这个谜团,揪出幕后指使,赵俊便是唯一的线索。
方铮思前想后,忽然下了决心,不顾刀疤脸催促,毅然转过头,回到屋里,一屁股坐在罗月娘身边,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罗月娘愕然望着他,道:“你怎么还不走?”
方铮仰天翻着白眼,掐着手指装神弄鬼,半晌才神秘兮兮的开口道:“贫道夜观天象,发现西北角哈雷彗星闪闪发亮,掐指一算,算出贵山最近恐有血光之灾,此灾来势之凶猛,数百年难得一遇……”
“砰!”罗月娘听得不耐,猛的拍了一下桌子,俏生生的大眼狠狠瞪着方铮,咬牙切齿道:“给老娘说人话!”
方铮立马蔫不拉叽道:“就是说,你们青龙山最近要倒血霉了……”
罗月娘勃然大怒:“你他娘的才倒血霉呢!不想活了是吧?老娘送你一程!”
方铮叹气道:“刚才你留我,我不答应,这会儿我不走了,你又要送我,你说咱俩算不算前世的冤家?哎,说真的,你上辈子有没有去人才市场找过工作?我觉得你有点儿眼熟……”
“什么狗屁人才市场……”罗月娘一楞,接着大喜道:“你刚说什么?你不走了?你愿意留下了?”
方铮赶紧道:“暂时,只是暂时不走了……”
罗月娘根本没理他,一脸喜意的朝刀疤脸喝道:“去,把那群王八羔子全都给老娘叫起来,过来拜见咱们二当家的……”
方铮苦着脸阻止道:“别……别叫我二当家的,我听着瘆得慌,你们还是叫我玉面飞龙吧……”
刀疤脸迟疑道:“当家的,他……他能做二当家的吗?当初他上山的身份可是肉票呀……”
方铮一听不高兴了,瞪眼道:“肉票怎么了?肉票就不能做二当家的?你们就不许肉票有上进心吗?告诉你,这二当家的位子老子还坐定了!”
第二百零六章 以德服人
青龙山的匪窝空地上,两百多名土匪站得整整齐齐,寒冷刺骨的山风呼呼的吹着,土匪们都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站在最前方,面向着他们的罗月娘和方铮。
方铮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好象又做错了事。
上午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线,忽然又决定留了下来,留下来倒也罢了,被刀疤脸的话一激,自己还答应了做他们的二当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抛开自己有官有爵的身份不说,方铮觉得土匪这个职业并不太适合他。这与他一贯坚持的做人原则有关。
方铮不是个高尚的人,这一点他自己承认,平日里干点偷鸡摸狗的事儿,耍奸耍赖,坑蒙拐骗,这些都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他觉得这属于生存技能,应该发扬光大。
可当土匪却完全偏离了他的本性了。那是赤裸裸的以武力去掠夺别人的劳动成果,无需找什么借口,无需绞尽脑汁的忽悠人,小说里常说的“一声号炮响,山林中便现出数十人来”,这便是最典型的土匪风格,一句“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也最直接的说明了土匪的工作性质,什么方式方法根本就不用考虑,围住了上前抢便是,有良心的只劫财不伤命,没良心的财也要命也要,没有售后服务,也没有回头客,逮住谁谁倒霉。总的来说,土匪这个职业充满了血腥,暴力,弱肉强食,很符合大自然的生存法则。
问题是,方铮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当土匪的料,更别提还做他们的二当家了,试问一个稍有风吹草动便吓得抱头鼠窜的人,能当土匪吗?做蟊贼都不够格吧?
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以罗月娘的性子,说出来的话便要做到,包括别人说出来的话也一样,如果你做不到,她会以暴力的方式帮助你做到。
人无信不立,这是她最信奉的一句话,在方铮看来,这实在是最大的陋习。大自然本就处处充满了欺骗和陷阱,为什么万物之主的人类却要守信用?简直是有毛病!
“呃,当家的,再跟你商量商量,我做你的军师得了,二当家的我实在是做不来呀,不瞒你说,动起手来,我铁定是第一个逃跑的,那时乱了军心多不合适……呵呵。”趁着罗月娘还没宣布这个决定,方铮尽最后一丝努力,试图说服她。
“不行!”罗月娘硬邦邦的拒绝道:“老娘说过的话,砸在地上就是一个坑,哪能说改就改?”
瞧,这女人果然有毛病,什么年月了,信用这玩意儿多少钱一斤?
未等方铮再说什么,罗月娘朝土匪们大声道:“你们这群王八羔子都给老娘听着!从今日起,这位方……方小五兄弟,就是你们的二当家了!”
此言一出,土匪们炸了锅似的议论开了,一个个或惊或怒或不屑的目光,纷纷朝方铮望去。
事情到了这地步,方铮也没办法了,迎着土匪们复杂的目光,方铮只好故作坦然的笑了笑。
土匪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罗月娘见状皱眉喝道:“都给老娘闭嘴!”
罗月娘平息了孙有望的叛乱,杀了三名主谋,断了一百多名土匪的手指,此时正是威信鼎盛之时,众土匪闻言,立马便停止了议论。只是望向方铮的眼神中,却纷纷带着不服忿忿之色。
方铮无辜的一摊手,你们不服我也没办法,别说你们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服,我是被赶鸭子上架,有意见跟你们当家的说去。
有意见的人马上站了出来。
“当家的,我胡老三不服!”人群中站出一名中年男子,体格不大,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精干老练的味道。
“滚回去!老娘话还没说完呢!”罗月娘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冷斥道。
胡老三在众土匪期盼的眼神下,以昂扬的姿态走出来,结果还没开始闹场呢,却被罗月娘一句话给轰了回去,不由有些悻悻然,心有不甘的狠狠瞪了方铮一眼。
罗月娘凤目威严的扫了众土匪一眼,沉声道:“方小五这个二当家的有点特别,大家也看出来了,他不会武功,咱们干买卖时,他无需亲自上阵动手,平日里他只需为咱们兄弟负责踩点压盘事宜,制定计划和路线,以及相关善后,总而言之,需要动脑子的事,便交给他去做……”
“当家的,我胡老三更不服!连武功都没有怎么能做咱们的二当家?”胡老三再次越众而出,大声反对道。
众土匪纷纷起哄,附和胡老三的话。
看出来了,这胡老三是个刺头儿。
“胡老三,你长脸了是吧?还有没有规矩?老娘话没说完,你几次三番跳出来插嘴,什么意思?”罗月娘的脸阴沉沉的,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意味。
胡老三身子明显一抖,神色畏惧的朝后退了几步,垂头不语。
方铮看得不落忍了,朝着罗月娘笑道:“当家的,你就让他说说吧,别让兄弟们说咱们青龙山没人权……”
说着方铮还友好的向胡老三笑了笑,驭下之道,恩威并济,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这是常有的事儿。方大少爷向来崇尚以德服人,此时正好向刺头儿胡老三卖个人情。
谁知胡老三一点也不领情,抬头瞪了方铮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敌意。
罗月娘脸色一缓,哼道:“胡老三,看在二当家的面子上,有什么屁话赶紧放!”
胡老三猛然抬头,昂然道:“当家的,我胡老三不是目无规矩之人,您有什么吩咐,我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但让这个小白脸做咱们的二当家,我胡老三第一个不服!”
“小白脸?”方铮闻言大喜,高兴的问道:“你说我是小白脸?”
胡老三眼睛一瞪,暴烈道:“是老子说的!怎么?说错了吗?”
“没错没错……呵呵,你说的很正确。”方铮被夸赞得眉开眼笑,一脸春意盎然,双手不自觉的轻轻抚上自己俊朗的面容,动作轻柔,一副珍惜自己英俊容貌的模样,没过一会儿,方铮忽然俊脸一红,接着便低下头去,不知在害什么羞。
众人一旁看得恶寒不已,连罗月娘也皱了皱眉头,俏脸扭向另一边,似是不想再看方铮那猥琐恶心的模样了。
胡老三强忍住想暴揍方铮一顿的冲动,顿了顿,接着道:“当家的,既然您命这个小白……咳咳,这个人做咱们的二当家,想必他有过人之处,无论如何,得让他在咱们兄弟面前露一手,也好让咱们心服口服才是!”
“没错!让这小子露一手,咱们才心服口服!”众土匪齐声起哄,口哨声,倒彩声,不绝于耳。
罗月娘凤目一凝,俏眼杀气迸现,正待杀一儆百,以控制场面时,方铮却笑眯眯的伸手一拦,接着朝众土匪笑道:“露一手是吧?也罢,我就让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开开眼!”
嘴上说着话,方铮心中冷笑不已,想看老子笑话?做梦!老子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别的不说,论动脑子,你们这群智商七十分以下的混蛋哪个是我对手?我随便出几道脑筋急转弯,你们一个个都得傻眼。
主意打定,方铮举步便待往空地中走去。
罗月娘一把扯住方铮,皱着眉轻声道:“你行不行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方铮摆了摆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傲然笑道:“这群土鸡瓦狗,我还没看在眼里,放心!我能搞定!”
罗月娘放开了手,瞧着方铮的神色有些古怪,低声咕哝道:“看不出你这人倒深藏不露……”
话说得很小声,方铮根本没听到,此刻他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一般,大摇大摆,风骚无比的在空地中间站定,举目四扫,负手临风,一副翩翩少侠风范,傲然道:“你们谁来赐教啊?”
见土匪们一副犹疑不定的神色,方铮心中不禁又冷笑一声,老子也不为难你们,出个最简单的题你们也答不上来,小明的妈妈生了三个小孩,老大叫大傻,老二叫二傻,老三叫什么?以你们这帮傻子的智力,估计个个都会说叫三傻……
土匪们见方铮如此自信,纷纷惊疑互视,这小子如此镇定,莫非他确有真本事,之前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胡老三左右一望,见众人都不敢上前,不由狠狠一咬牙,大声喝道:“我来!”
说着他便一个人走到了空地中间,与方铮隔着一丈左右的距离对立着。
众人立即识趣的退开老远,给场地中的二人腾出了数丈方圆的空地。
胡老三与方铮对视一眼,二人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敬佩,方铮敬他是条汉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质疑当家的决定,这人若搁朝堂上,那也是有名的忠臣,谏臣呐。
胡老三则敬方铮有勇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古往今来,这样的悲壮之士实在是不多见,仅凭他这份勇气,便已赢得了胡老三的敬佩。
两人相视了一会儿,忽然同时露出了笑容,接着二人一抱拳,异口同声道:“请了!”
施礼已毕,方铮双手负在身后,傲然而立,其风度翩翩的模样像足了翩翩浊世佳公子,玉树临风之仪态,可谓风靡万千无知美少女。
方铮面对着胡老三,清咳了一声,朗声道:“听好了,第一道题,小明的妈妈……”
话刚起头,方铮便发现胡老三身子忽然往后一退,扎下弓箭步,接着右拳伸出,左拳护心,摆出了一套少林罗汉拳的起手式。
方铮忽然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胡老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要跟我动手?可是……我没答应跟他动手啊!我只想在智力上打败他而已……
回想了一下,好象事先没说清楚,大伙儿都嚷嚷着露一手,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什么?
未及细想,方铮吓得猛的往后跳了一大步,面色苍白的结巴道:“你……你……你要干什么?君子动口不……”
胡老三狞笑一声,二话不说,欺身便上,冲到方铮面前,右拳直击而出,直冲方铮面门打来。
方铮哇的一声怪叫,身子极快的往地下一蹲,堪堪避过了胡老三这凌厉的一招。
胡老三惊咦了一声,接着面色凝重道:“能避开我这一拳的人不多,看不出你还有点斤两……”
方铮吓得双手急摆,连声道:“误会,误会了,咱们先停下,有话好好说……”
胡老三的身手在土匪窝里算中等偏上,众土匪见方铮居然能避开胡老三的必杀之招,纷纷起哄大声叫好,连声夸赞方铮身手敏捷,罗月娘目含笑意,显然她对方铮的表现也赞许不已。众人已然万分期待继续欣赏这场不多见的龙争虎斗了。
胡老三大笑道:“什么误会,打过再说!再看招!”
说着一招“双峰贯耳”,双拳挟着呼呼的拳风,直朝方铮击去。
完了!这事儿没法说清了!方铮心里有些发苦。见胡老三的拳势甚急,凌厉中隐含杀气,方铮在众人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不由怪叫一声,终于不负众望的……抱头鼠窜。
众土匪本来兴高采烈的大声起哄,急于欣赏方铮和胡老三的这场打斗,没成想方铮避过一招之后,竟然掉头就跑,这忽然而至的变故使得在场的两百多名土匪不禁呆楞住了。场外一片鸦雀无声,众人呆呆的望着方铮双手抱住脑袋,一边跑一边跳,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哦!噢!啊!哇!”的怪叫声。
胡老三也楞了一下,见方铮抱着脑袋满场转圈怪叫,胡老三的面色不由浮现几分了悟,于是他冷冷一笑,道:“哼哼,游斗之术是吧?老子也不怕你!”
说完胡老三将拳式一收,拔腿便向方铮追来。
方铮一边跑一边抹着眼泪,第几次了?第几次了?这是第几次逃命了?老子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呐!若早知道这群王八蛋嘴里说的“露一手”原来是要比武,老子说什么也不会上场呀!这群不求上进,粗鲁不文,整天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家伙,害死老子了!土匪窝里处处隐含杀机,不是久留之地,只要逃得这一次,老子说什么都得下山!对我使美人计都不管用!
眼睛不经意的往后一瞟,见胡老三已然追了上来,方铮吓得魂飞魄散,嘴里无意义的怪叫声变成了凄厉的大叫:“救命呀!杀人啦!快去报官啊!”
众人由方铮华丽的出场,到避开胡老三拳招的风骚走位,再到最后狼狈的抱头鼠窜,大家都被这急转直下,花明柳暗的情势给弄得呆楞住了,空旷的场地上没有一个人说话,纷纷张大了嘴巴,两眼发直的盯着方铮和胡老三之间的你追我逃,一时却也不知方铮这番做派是真是假。
方铮拳脚功夫虽然不行,可逃命的腿脚功夫却已练得非常扎实,胡老三满场转了好几个圈,连方铮的衣角都没沾着,不由勃然大怒,大吼一声,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加快的速度,奋力朝方铮追来。
方铮边跑边往后瞟,见胡老三速度越来越快,堪堪就要抓到他了,方铮心中不由悲戚万分,吾命又休矣!——为什么说又?
就在胡老三伸出手便能抓住方铮之时,场上的情势又发生了变化。
俗话说得好,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当然,这话反过来说也行。许是胡老三眼见马上便能抓到方铮,将他按在地上胖揍一顿,心里得意起来,奔跑中也没注意脚下,结果忽然被一小块突起的小石子绊了一下……
若换在平日,被小小的石子绊一下倒也无甚打紧,可眼下正是胡老三全力奔跑之时,个人的体重,加上惯性,还有重力加速度……总而言之,胡老三出乎众人意料的摔倒了,而且摔得很严重,整个人几乎是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脸色惊恐的手舞足蹈,直朝前面奔跑的方铮扑去。
方铮奔跑中扭头一看,见胡老三居然飞了起来,不由吓得方铮大叫一声:“我靠!太无耻了!不准用轻功啊……”
话音未落,方铮反应极快的将身子一矮,整个身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只遇到危险将头和四肢缩在壳里的乌龟似的,险之又险的堪堪避过了胡老三低空飞行的身子,任由胡老三飞过他的头顶,最后脸先着地,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说来话长,其实这一切仅是眨眼之间便已发生了。
胡老三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胸口闷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直哼哼。
方铮见胡老三已降落在他前面,当即毫不犹豫的掉了个头,换个方向继续逃命,跑了几步见身后没了动静,小心的回头一看,胡老三正脸朝下趴在地上,貌似受了不轻的伤。
莫非这家伙轻功没练到家,降落失败了?方铮眼珠转了转,狐疑的停下了脚步。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这是方铮历来奉行的做人原则,眼下发生的情形,很符合这条原则。
当下方铮转身上前,先伸出一只脚小心翼翼的在胡老三身上试探性的碰了一下,见胡老三毫无反应,仍不停的哼哼,方铮顿时大喜,两腿一分,跨坐在胡老三身上,一把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右拳狠狠挥出,第一拳便打在胡老三的鼻梁上。
鼻梁是个很敏感的器官,相信挨过打的都知道,一旦鼻梁受创,滋味非常难受。
胡老三本已被摔得哼哼唧唧晕头晕脑,现在鼻梁上又挨了方铮一拳,顿时鼻腔内难受万分,酸的苦的辣的,什么滋味都有,有心反抗都使不上力了。
方铮一拳下去,见胡老三也没反抗,顿时来了精神,好整以暇的摆好了姿势,拿着胡老三的脸当沙袋,擂鼓似的左一拳右一拳狠揍起来,直揍得胡老三鼻血四溅,闭着眼哇哇惨叫不已。
方铮一边揍一边教训他:“老子,跟你,说过,有话,好好说,你他娘的,非要,跟老子,动手!你说你,贱不贱,非得,挨打,才,舒服,是吧?”
说两个字便揍一拳,话说完,胡老三脸上已肿如猪头,鼻血糊了满脸,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再也动弹不得。
一旁的两百多名土匪就这样目瞪口呆的看着方铮施暴,没一个人敢上前拦阻。方才的情形他们都看在眼里,自然知道方铮胜之不武,可是方铮将胡老三揍得不成人形,其狠劲儿已深深的震撼了众土匪们。
罗月娘实在看不过眼了,走到场中,将跨坐在胡老三身上的方铮伸手一拎,拖开了几步,终于将胡老三救离了方铮的魔掌。
方铮被罗月娘拖着,手脚还不甘心胡乱挥舞,嘴里大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让我揍死那王八蛋!说了斗智不比武,这王八蛋太卑鄙了……”
众土匪心中恶寒,这家伙到底是不是人?捡了个便宜把胡老三揍成那样,居然还说胡老三卑鄙……
罗月娘气得狠狠踹了方铮的屁股一脚,恶声道:“给老娘闭嘴!”
方铮被罗月娘这一踹给踹醒了,四下环顾,见众土匪纷纷古怪的看着他,而不远处的地上,胡老三正躺着一动不动,脑袋被揍得臃肿难看,血肉模糊。
方铮见状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指着胡老三,问罗月娘道:“他……他怎么了?谁……谁干的?”
众人闻言差点没吐血,好嘛,把人揍成这样,你倒成了没事人,跟失去了记忆似的,蒙谁呢?
罗月娘硬生生的忍住一脚踹飞方铮的冲动,咬着银牙,从齿缝里迸出三个字:“你——说——呢?”
方铮悚然一惊,一副不敢置信的神色,指着自己的鼻子,愕然道:“难道……难道是……我?”
见众人一齐肯定的点头,神情中满是鄙夷之色,方铮一拍脑袋,仿佛刚想起了这事儿一般,恍然道:“啊!原来真是我干的!哎呀!”
无视众土匪的鄙夷眼神,方铮忽然表情一变,得意的一挺胸,朝着众土匪恶声道:“没错!就是我干的!你们谁还不服,给老子站出来!老子再跟你过几招!”
众土匪动作一致的摇头。
论武力,谁都能一巴掌将方铮拍地上,可大家却都不愿意上前跟他动手,原因无它,穿新鞋不踩臭狗屎,方铮人品太差,土匪们实在不愿跟这样的人动手,赢了没成就感,输了……唉!输了,胡老三的榜样还躺在那儿呢……
方铮见众土匪不敢上前挑战,不由意得志满的大笑道:“服了,你们就老老实实认老子做二当家的!”
众土匪面面相觑,迟疑了片刻,终于唉声叹气的单膝跪倒,无精打采的齐声道:“拜见二当家!”
方铮仰天大笑三声,接着双手虚扶,笑道:“各位兄弟太客气了,起来,都起来,我这人其实挺平易近人,真的……”
说着方铮指了指仍处于奄奄一息状态的胡老三,笑眯眯的道:“……瞧见了吗?本当家的向来是以德服人!”
众人恶寒无语:“……”
第二百零七章 拜山
方铮的价值观认为,以德服人这几个字挺好解释,不服就打到他服为止嘛。
尘埃落定,众土匪已被方铮无耻的人品彻底收服,罗月娘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忽然扶着额头,呻吟般哼了一句:“完了,他娘的!我青龙山从此休矣!”
方铮:“……”
土匪们草草跪拜了一下,二当家的就职大典便结束了,接下来的保留节目就是……大吃大喝。
以方铮的性子,新任二当家当然得大发银子,用以邀买人心,可惜方大少爷如今身无分文,二万多两银票早已被罗月娘搜了去,发给土匪们了,所以现在的方铮,除了向土匪手下们奉送免费的笑脸外,别无他法。
直到现在方铮仍有一种置身梦里的感觉,我怎么就成了土匪二当家的?一切似乎合情合理,可又处处透着不可思议。整件事让人感觉非常荒谬,方铮的生活轨迹好象完全脱离了原有的轨道,驶向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前方。
赵俊,我留在这里是为了等赵俊。
方铮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只要将自己被绑票这事儿的前因后果都查清楚,老子立马撂挑子闪人。这种破地方,若非有个漂亮养眼的女土匪头子秀色可餐,方铮连一天都待不下去。
可惜了,这女土匪头子还真只能看看而已,别的主意是想都别想,通过这几日与罗月娘的相处,方铮大概也摸清了她的性格。
罗月娘跟长平不同,虽然她们脾气都很火暴,可长平的火暴脾气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任性刁蛮的小姑娘在耍小性子而已,就像夏日午时的一场阵雨,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而罗月娘的火暴,在一定程度上却是受了生活环境的影响。试想在一个群狼环伺,虎视耽耽的土匪窝里,她一个娇滴滴的绝色女子,若没有铁血的统治手腕,和泼辣的性格脾气,怎能驾驭得住这群桀骜不驯的土匪手下?这一点,从她眼都不眨便接连处死好几个叛变的手下能看出来,方铮敢打赌,换了长平,她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此狠辣冷酷的,长平每天将诛人九族挂嘴上,可这句威胁人的狠话什么时候兑现过?
人与人的命运不同,一个是高高在上,金枝玉叶的公主,一个是心狠手辣,为了自己和手下们的生存而苦苦挣扎的女匪,这两位截然不同的女子居然都被方铮遇到了,方铮心中感慨之余,不由暗自期待,老天安排罗月娘与他认识,或许,可能,难道,他与罗月娘之间还有下一步的……发展?超友谊的那种?嘿嘿,如果真有后续发展,本少爷一定要试试几种新奇的姿势……
一只手重重拍上了方铮的肩膀,疼得方铮直咧嘴。
“又傻笑,又傻笑!”罗月娘不满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唉!老娘现在真有点后悔了,也不知让你做二当家究竟是福是祸……”
方铮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那你撤了我吧,最好现在就撤,反正我不稀罕……”
前厅内杯盘狼藉,土匪们都已喝得东倒西歪。罗月娘端着酒杯,大大咧咧的在方铮身边坐下,直言问道:“说真的,你不是要走了吗?为何又忽然决定留下来了?咱们这穷山沟有那么值得你流连忘返吗?”
废话,就这破地方,别说流连忘返,老子多看一眼都不愿意,还不是为了等那赵俊。
方铮笑眯眯的道:“这里啊,风景虽说不怎么样,可这儿有值得我等待的人儿呀,对他,我可谓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
罗月娘闻言,原本笑吟吟的俏脸忽然一变,一双美丽动人的大眼睛微微眯起,目光中散发出锐利的精光。
方铮见状心一提,这种表情他是见过的,非常危险的信号。同时见过的还有孙有望,现在孙有望已经是个死人了……
方铮慌了神,好好说着话,我又怎么惹着她了?
罗月娘盯着方铮,良久,阴森森的道:“你在打老娘的主意?”
方铮吓得一哆嗦,擦着冷汗赶紧道:“没……没有!绝对没有!”
“还说没有?什么值得你等待的人儿,什么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他娘的!这不是打老娘的主意是什么?”罗月娘语气渐渐不善。
“啊?”方铮目瞪口呆,这,这娘们儿未免也太自作多情了吧?
“误会……天大的误会呀……”方铮擦着汗,陪着笑脸解释道:“我说的那值得等待的人,呃……他不是你……绝对不是,当家的,你可别多想……”
罗月娘冷笑:“这山上只有老娘一个女人,你等的人不是我,莫非是男人?难道你是个兔儿爷?”
方铮气得脸色通红,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拍着桌子大骂道:“你丫才兔儿爷呢!你丫全家都……咳咳,对不起,小生失态了,小生向当家的赔罪……”
罗月娘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将一把小巧的匕首轻飘飘的搁在桌上,见风使舵极快的方铮立马变了语气。
“啊!当家的,你快看,多么美丽的山景呀!正所谓‘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如此美景,当可入诗入画,回味悠长矣!嗯,小生去撒个尿先……”
方铮负手而立,摇头晃脑,一路漫口吟哦,修长的身影踱出门外,紧接着飞快的一闪即逝。
罗月娘怔怔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外,半晌,忽然噗嗤一笑,俏目中渐渐升起几分温暖的笑意。前厅内没喝醉的土匪们见到罗月娘的眼中的笑意,纷纷大惊。不少人甚至不敢置信的使劲揉着眼睛。
——多少年未见当家的露出如此真切的笑容了?这几年,当家的每天都在笑,可那种笑容就像是一张戴在脸上的面具,根本不真实,假笑,冷笑,大笑,甚至是媚笑,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一种假象。而现在当家的露出的笑容,让人一看便知是发自内心,真是难得啊。难怪当家的不顾众人反对,一意要将方小五提为二当家,莫非这两人之间……
走出前厅老远的方铮,自然不知道众土匪们心里的猜测,他怒气冲冲的朝前厅瞪了一眼,又恨恨的将脚下一块小石子踢得远远的,心中忿忿暗忖,小娘们儿,臭娘们儿!整天只知道用武力吓唬老子,算什么英雄!有种跟我讲道理啊,玩脑筋急转弯也行……
早早晚晚,老子要把你弄到床上,让你摆出三十六种不同的姿势——话说,本少爷是不是应该下山一趟,弄点药上来?比如奇淫合欢散,我爱一条柴什么的,然后下在那小娘们儿的酒里……啊!太邪恶了!本少爷乃遵纪守法之良民,怎能干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还是用子夜迷魂香吧……
当晚,按惯例,土匪们仍是喝到午夜时分,各自酩酊大醉的散去。
第二天一清早,胡子脸便摇醒了方铮。
“二当家的,快醒醒,当家的叫你呢……”
“她又想干嘛啊?”方铮不耐烦的打了个呵欠:“山上两百多号人,就她屁事儿最多!而且干的都是些没效益的事儿……”
“二当家的,二龙山来了人拜山,当家的说请你去应付一下……”胡子脸憨厚的挠头笑道。
“二龙山?”方铮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杨大当家的?那家伙不是策反孙有望叛变么?现在孙有望死了,他还敢来拜山?不要命了?”
“正是,呵呵,不过今日那姓杨的没来,他派了手下一个头目来拜山,当家的说这动脑子的事儿归你管,她就不出面了……”
“当家的这么信任我?”方铮心头涌上一股感动,这才刚做上二当家,罗月娘就将如此重要的外交事宜交给了自己,小娘们儿凶是凶了点,可她对自己还是挺够意思的。
“哪能呀……”心直口快的胡子脸憨厚的笑道:“……当家的昨晚喝多了,想多躺一会儿,她说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让你办吧,当家的还说……”
方铮心里凉了半截,什么二当家!闹半天我就是一跑腿打杂的。
“她还说什么?”方铮沉着脸道。
“……她还说,你若没办好这事儿,等她醒来就宰了你……”
“……老子不干了!辞职!”
……
说归说,方铮还是不甘不愿的来到了前厅。反正自己留在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等那个赵俊,至于受不受重用,被不被土匪们所接受,却没在方铮的考虑范围内,自己被绑票的事情查清了就闪人,管他们干嘛?
前厅内,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正翘着二郎腿坐着,两眼望天,嘴里还哼着小曲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刀疤脸和数十名土匪将他围在中间,怒目而视,中年男子也没见害怕,仍然悠闲自得的摇头晃脑,显然没将刀疤脸他们放在眼里。
江湖规矩,不能对拜山的人无礼,这跟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意思是一样的,所以刀疤脸和众土匪尽管怒气冲冲,一时却也拿那中年男子毫无办法。中年男子也仗着这条规矩,得意洋洋的翘着二郎腿,有恃无恐,气焰嚣张之极。
“哟,今儿还真热闹哈,怎么着?兄弟们大清早的又准备喝几杯?”方铮笑眯眯的出现在大家面前,一脸人畜无害,绿色环保的笑容。
“见过二当家的。”刀疤脸领着土匪兄弟向方铮见礼。尽管昨日方铮赢胡老三赢得不光彩,可他们既然认了方铮做二当家,心里再不服也得以礼相见。
方铮乐得眉开眼笑,“别客气,千万别客气,自家兄弟嘛,走走过场就得了……”
“二当家的?”两眼望天的中年男子睁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方铮,“青龙山什么时候多出个二当家的?”
刀疤脸冷笑道:“彭老刀,咱们青龙山多出个二当家,莫非还得向你们二龙山的杨大当家的禀告不成?”
彭老刀翻了翻白眼,阴阳怪气道:“那倒是不必,咱们大当家的日理万机,没空管你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屁事儿!只是我比较奇怪而已,众所周知,你们罗大当家是咱们方圆百里绿林山头上最漂亮的美人儿,如今又多了一个小白脸似的二当家……嘿嘿,真不知罗大当家的打着什么主意,莫非她喜欢这小白脸的调调儿?哈哈……”
刀疤脸和土匪们一听气炸了,纷纷抽出腰刀直指彭老刀,刀疤脸冷森道:“彭老刀,明人不说暗话,光棍眼里不揉沙子,说清楚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彭老刀丝毫不惧,冷哼道:“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而已。怎么着?青龙山就是这样对待绿林同道的?哼哼!可别给你们罗大当家的丢脸啊。”
刀疤脸握刀的手不住的颤抖,面色气得铁青,脖子上青筋暴跳,思量半晌,终于狠狠的将刀一收,怒声道:“彭老刀,说话留点口德,你是代表杨大当家来拜山的,也别给你们杨大当家的丢脸!”
方铮站在一旁却听得喜不自胜,这是第二个人说他是小白脸了,由此看来,自己确有当小白脸的潜质。啊!我就说嘛,本少爷如此英俊的相貌,如同黑夜中的萤火虫般鲜明出众,怎么可能没人欣赏呢?看来土匪确实是自己的知音啊。
“哎——慢来慢来,大家都是斯文人,打打杀杀的多不好……呵呵,咱们虽然是土匪,但平日也要注意形象嘛。”方铮笑眯眯的站出来打圆场。
刀疤脸斜睨了方铮一眼,不发一言的往后一站,怒眼仍狠狠的盯着彭老刀。
彭老刀大马金刀的坐着,目光很无礼的上下打量了方铮一番,随即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方铮丝毫不以为忤,仍然笑眯眯的问道:“这位莫非便是杨大当家派来拜山的彭老刀?”
彭老刀大喇喇的点点头,眼皮都没抬。
方铮大笑着拱手道:“幸会幸会!在下方小五,忝为青龙山的二当家,昨天刚上任的。”
彭老刀面无表情,随意的拱了拱手,话都懒得说一句,态度敷衍之极。
方铮暗怒,这家伙不过就是个土匪,谱儿摆得比钦差大臣还大,真是他妈的坐井观天的宵小之辈!
方铮凑到刀疤脸耳边轻声问道:“哎,这王八蛋会武功吗?”
刀疤脸嗤笑道:“他是二龙山姓杨的小舅子,以前就是个杀猪的屠户,所以别人叫他老刀,因他姐姐颇有几分姿色,被二龙山那姓杨的抢上山做了他的小妾,这小子后来干脆也收了铺子,光棍一条上山投奔姓杨的去了。除了杀猪,他会个屁的武功!”
啊,不会武功就好,方铮心中稍定。
随即方铮换上一副笑脸问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杨大当家派你来咱们青龙山,有何贵干?”
彭老刀慢腾腾的瞅了方铮一眼,目光中轻视嘲讽味十足,然后又低下头去,漫不经心的玩弄着手指甲,哼哼道:“杨大当家的派我来当然有事,不过这事儿只能跟你们罗大当家的说,你算什么东西!”
方铮一楞,接着哈哈大笑道:“这么说,我好象问得不应该啊……”
彭老刀冷笑道:“那当然,你以为你是什么……”
话未说完,方铮脸色一沉,暴起发难,一脚狠狠踹上彭老刀的胸口,将彭老刀踹了个四脚朝天,彭老刀惨叫一声,反应却也不慢,就地打了一个滚儿,又站起身来,神色惊惧的指着方铮大叫道:“你……你……你难道不讲江湖规矩?老子是来拜山的!”
方铮并未答话,二话不说,助跑几步然后凌空一个小飞腿,又将彭老刀踹了个大马趴,不管彭老刀的惨叫,和刀疤脸及众土匪惊愕的眼神,方铮站在彭老刀身前,自顾用脚使劲往他脸上身上踩去,直踩得彭老刀哭嚎不已,其声震天。
踩了一会儿,方铮觉得有些累了,这才高抬贵脚,放了彭老刀一马。
坦然的迎着众土匪手下或惊或惧的眼光,方铮搬了把凳子,大马金刀的坐在不住呻吟的彭老刀身前,笑道:“拜山?你既然是来拜山的,见了我这位二当家,一不施礼,二不答话,拽得像个二大爷似的,哪点像是拜山的态度?你自己说说,能怪我揍你吗?”
彭老刀一脸的鞋印子,浑身疼得龇牙咧嘴,此刻他终于知道何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了,闻言畏畏缩缩的赶紧道:“二当家的,我错了,我刚才不该那么无礼……”
方铮欣慰的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在他肩上重重一拍,抬头望天,做无限感慨状,深深喟叹道:“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最重要,理解万岁啊!”
“对对对……”彭老刀陪笑道。
众土匪手下见二当家的一出面就不顾江湖规矩,将前来拜山的彭老刀狠狠揍了一顿,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众人互视而笑。——反正当家的与二龙山那姓杨的已经翻了脸,揍便揍了吧,二当家倒是给兄弟们出了口恶气。
方铮喟叹完毕,又笑眯眯的对彭老刀道:“刚才那些不愉快,咱们就把它全给忘了吧?你觉得呢?”
彭老刀本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平日里打着杨大当家小舅子的招牌,横行霸道,可今日人家青龙山根本不买杨大当家的帐,彭老刀哪还敢说不?剥去那张虎皮,他就是一只乖巧温顺的绵羊,闻言忙不迭点头答应。
方铮见彭老刀答应了,不由喜道:“那就好,都是江湖儿女,我就不计较你方才对我无礼了,来,咱们重新来一次……”
“重……重来什么?”彭老刀结结巴巴道。
方铮不高兴的一皱眉:“重新再开始拜山啊,不是说好了,刚才都不算了么?”
彭老刀愕然道:“怎……怎么拜?”
方铮不满道:“怎么拜山你来问我?你们杨大当家的没告诉你规矩吗?”
彭老刀见方铮脸色不悦,赶紧点头道:“告诉了,告诉了……”
方铮满意的笑道:“那就好,那咱们就说好了,重来一次啊,这次可不准再掉链子了,不然我揍你!”
彭老刀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方铮不由分说将彭老刀拉到前厅的一张椅子前,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严肃的道:“听着,这场戏说的是,一个相貌猥琐的小土匪头目,上咱们青龙山拜山,见到英俊威武的二当家,小头目不禁被二当家的风度所深深折服,于是二话不说,纳头便拜……记住,态度要恭敬,表演要自然,别学偶像派那些虚招子,你没那资本,也别学演技派玩深沉,你没那实力,总之,该怎么拜,就怎么拜,听清楚了?”
第二百零八章 七次拜山
“二当家的在干什么?”刚起床的罗月娘语气中带着慵懒,尚未梳理的云发略微凌乱的披散在身后,看起来比平日更增了几分女人的妩媚。
她今天穿的仍是一套大红色的劲装,略显紧身的布料将她窈窕婀娜的身段凸显而出。罗月娘喜欢红色,她觉得红色像烈火,熊熊燃烧着有限的生命,短暂而眩目。而绝不是像那该死的二当家所说,穿红色容易招鬼……
“二当家的在前厅接受二龙山的人拜山,呵呵……”胡子脸站在门外,挠着头,笑得很憨厚。
“还在拜山?二当家的想干嘛?几句话把人家打发回去便是,咱们跟姓杨的迟早有一战,用得着在这种屁事儿上浪费时间吗?”罗月娘不满的皱起了眉头。
“呵呵,我过来时,二龙山的彭老刀已经拜了五次山了……”胡子脸笑道。
“拜……拜五次山?什么意思?”罗月娘惊讶道。
“二当家不满意,说彭老刀态度不够好,又说他什么……演技不到位,还说他……表演太形式化,流于表面,没有发掘人物深层的内心活动……呵呵,我也不懂二当家的在说什么,反正,彭老刀已经哭过一次了,这会儿正抹着眼泪开始第六次拜山呢……”
罗月娘梳理头发的手顿时僵住了,神情怔怔的盯着她房内唯一一样有女人味的家具——梳妆台。
半晌,罗月娘叹了一口气,苦恼的走出房门,望着胡子脸道:“胡子脸,你跟我说实话,这个二当家我是不是选错人了?还没见过这么不着调的,这家伙以前在京城到底是干嘛的?”
胡子脸挠着头呵呵直笑:“当家的选的人,肯定是没错的。反正看到那嚣张跋扈的彭老刀,被二当家的整治得像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兄弟们别提多解恨了。”
罗月娘想了想彭老刀平素那不可一世的嘴脸,再对比一下他现在可怜巴巴,痛哭流涕的模样,不由也噗嗤一声笑了,笑颜在俏面上如同花儿一般绽放开来,令人深深沉醉。
“这家伙可真够胡闹的……走,胡子脸,咱们看看去。”
前厅内,方铮摇着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使劲瞪着彭老刀。
身后站着刀疤脸和数十名土匪手下,他们早已笑得前仰后合,有的甚至已捧着肚子蹲到地上,一边笑一边直唤哎哟。
彭老刀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像只病鸡似的,蔫蔫的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原以为杨大当家的派他来青龙山拜山是件省心省力的差事,油水虽然捞不着,但能在向来互为宿敌的青龙山土匪们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倒也光彩得紧。谁知偏偏让他遇到了方铮,这个不讲江湖规矩,暴戾如同魔鬼一般的人物。
他能在前一秒跟你有说有笑,令人如沐春风。下一秒却忽然一巴掌狠狠抽上你的脸,再接下来的一秒又笑眯眯的跟没事人一样,还假惺惺的问你疼不疼,最后再倒打一耙,数落你的不是,说你破坏两山之间亲密无间的团结,这次略施薄惩,下次必斩不饶云云……
如此喜怒无常的人,让彭老刀如何去应付?他根本不知道这位青龙山二当家的下一次翻脸是什么时候,除了痛哭,他实在已找不到别的发泄途径。丢不丢脸此时他已顾不上了,重要的是如何保住性命。
今日若能活着下山,彭老刀决定金盆洗手,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干自己的屠户老本行吧,土匪这个职业太他妈有挑战性了,实在不适合他这种内心敏感脆弱,身体容易受伤的男人……
“唉!”方铮盯着彭老刀半晌,终于沉重的叹了口气,彭老刀听到他叹气,身子禁不住又是一哆嗦,来了,第七次拜山又要来了……
“情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情绪要到位!绿林同道之间拜山,本是一件非常正大光明的事儿。你再瞧瞧你,一进门浑身打摆子,双目无神,表情麻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一饿了三天的叫花子呢,虽说你这人本来就长得很猥琐,但我拜托你,可不可以努力装作没那么猥琐?重来!气死我了!”
方铮骂骂咧咧的一脚将彭老刀踹出了门外。
彭老刀孤独的站在门外,像个被人遗弃的孩子一般,可怜而又无助。
眼泪,顺着他沧桑的面颊,止不住的流下,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衣襟上,那是辛酸且悔恨的泪水啊!
“第七场拜山,开始!”屋内传来刀疤脸的暴喝声,声音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狂笑之意。
彭老刀深呼吸了一口气,用衣袖狠狠擦了一把眼泪,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今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着下山!
彭老刀整理衣衫,龙行虎步,努力使自己看起来显得气宇轩昂,大跨步走进屋内,在方铮面前单膝跪下,右手成日,左手成月,重重抱拳,朗声道:“二龙山彭老刀,见过二当家的!”
大马金刀坐在椅上的方铮见状双眼一亮,摸着下巴赞许道:“嘿!总算有那么点儿意思了……”
彭老刀闻言心中一松,他满意了,他终于满意了!我也可以活着下山了……
谁知老天今日仿佛存心想玩死彭老刀,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方铮却出其不意的大喝道:“天王盖地虎!”
“……”
彭老刀觉得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这辈子哭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天多。
“别忙着哭呀,瞧你这没出息的劲儿!该你说台词了……”方铮温言安慰道。
彭老刀抹着止不住的眼泪,抽噎道:“我……我该说……说什么?”
“你应该说,‘宝塔镇河妖’,然后我再说‘莫哈莫哈’……得了,我还是放你一马吧,你别到时候哭死在我青龙山上,我怎么跟你们杨大当家的交代呀……唉,可惜了,还没演完呢……”方铮见彭老刀哭得越来越伤心,终于大发善心,取消了接下来的对黑话戏码。只是方铮的模样很是不甘,神情显得遗憾之极。
见方铮终于放过了他,彭老刀又惊又喜,一时悲从中来,心劲一松,终于痛哭失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嚎啕不已。
方铮身后站着的一群土匪却哄堂大笑,头一次看见二龙山的人窝囊到这份儿上,众人不由心中大爽,以往受二龙山的气实在太多,今日咱们这新上任的二当家全都给找了回来,委实解恨不少。
“行了行了,别哭了,再哭我揍你啊!”方铮见彭老刀哭得凄惨,不耐烦的喝斥道。
彭老刀闻言立马止住了哭声,低着头,乖巧的一言不发,不时抽噎几下。
“说正事儿,二龙山派你干嘛来了?说完了赶紧滚,别赖在咱们山上。”
彭老刀闻言差点又哭出声来,你当我愿意赖你山上怎么着?我比你更渴望滚下山去呢。
“杨大当家的……就是想问问,贵山的……孙有望,现今……身子可好?”彭老刀目光闪烁道。
方铮点点头,笑眯眯的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难为你把话说得这么委婉。孙有望跟你们杨大当家的暗中勾结,意图领着兄弟们背叛山门,已经被咱们当家的给干掉了。怎么着?今儿你奉命来兴师问罪的?”
彭老刀现在最怕看到方铮的笑脸,这家伙越笑得欢快,他所受的痛苦就会越深,彭老刀情不自禁抖了一下,赶紧道:“不是不是,二当家的您误会了,真的只是来问问,没别的意思……我这次来,主要还是奉杨大当家之命,向贵山的罗大当家问好……”
“得了,你也别为你们杨大当家的脸上贴金了,回去告诉他,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挨刀吧……”
说着方铮忽然一挺胸,正义凛然道:“我代表青龙山的兄弟们宣布,你们二龙山的土匪是非法组织,应该予以取缔,一个月之内,我们必将踏平你们二龙山!你们若不投降,我们便叫你们灭亡!哈哈,真来劲儿……”
彭老刀闻言恨得牙痒痒,都他妈是土匪,凭什么就我们二龙山是非法组织?你这青龙山又正义到哪去了?还讲不讲理了?
不过他此时只希望能保住性命,哪有勇气反驳?闻言立马点头如小鸡啄木,忙不迭的应声下来。
拜山顺利结束,方铮觉得差强人意,一挥手道:“好了,你可以滚了……”
彭老刀如闻天籁,身子明显一松,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庆幸感。这回可真是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啊……
刀疤脸愕然道:“……二当家的,这就完了?”
什么非法组织,什么一个月之内踏平二龙山,二当家的没疯吧?这怎么可能?以往二龙山就是仗着人多势众,硬压得青龙山喘不过气来,从彭老刀刚来时的嚣张气焰便可看出,二龙山对他们是多么的不屑一顾。
可他们也没法子,实力不如人家,只好由着他们猖狂。江湖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圈子,一切都靠实力说话,自己的拳头没人家的硬,只能将脸伸过去让人家揍了。然而刚才二当家的说什么一个月之内踏平二龙山,这话未免也太儿戏了吧?江湖汉子说出来的话便要做到,可自己若有这实力,不早就攻上二龙山了么?
当家的说过,以后但凡制定动手的计划,安排人手进退攻守,互相搭配等等事宜,全由二当家的拿主意,如果二当家的说服了大当家,真要进攻二龙山,兄弟们可就遭难了……
虽然刀疤脸对二龙山毫无好感,可他深知自己这帮兄弟的实力,此时委实不宜攻打二龙山,二山翻脸在所难免,还是等他们攻打自己比较保险,至少青龙山地势险要,且山路遍布机关陷阱,易守难攻,兄弟们守山能少些伤亡。
方铮愕然道:“当然完了,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刀疤脸定定的瞧了一眼一脸庆幸之色,千恩万谢,慢慢退出门外的彭老刀,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不妥……”
方铮皱着眉,摸着下巴想了一下,接着点头道:“……嗯,幸好你提醒,本当家的左思右想,终于发现确有不妥之处……”
刀疤脸闻言猛然抬头,二当家的莫非改变主意了?
方铮严肃的朝已退出门外的彭老刀喝道:“哎,老彭,你回来!”
彭老刀闻言浑身一抖,高兴的脸色立马垮了下来,眼看就要死里逃生了,这位二当家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一波三折,一波三折呀!
哭丧着脸,彭老刀畏畏缩缩又走到方铮面前,颤声道:“不知……二当家的还有什么吩咐?”
方铮仰天大笑,笑得彭老刀头皮直发麻,惊恐的注视着方铮大笑的表情,心中愈感不安。
方铮笑够了,接着脸色一变,恶狠狠的暴喝道:“……打劫!”
众人齐楞:“……”
“打……打劫?”彭老刀结结巴巴道。
“对!打劫!”方铮朝他狞笑,恶声道:“俗话说,贼不走空……咳,好象不对,雁过拔毛……也不对,哎,反正就那意思,打劫!把你身上的银子交出来!进了土匪窝,我怎么可能让你囫囵着出去?”
“可……可我是来……来拜山的……”彭老刀委屈得像个受了家庭暴力的小媳妇儿。
刀疤脸实在看不下去了,凑到方铮耳边轻声道:“二当家的,这个……恐怕不合江湖规矩,毕竟人家是来拜山的,传出去……”
方铮一翻白眼,嗤道:“什么狗屁江湖规矩!我只知道我现在身无分文,我不打劫他,难道打劫你们?哎,老彭,发什么楞呢?赶紧掏银子啊!”
八拜都拜了,不差这一哆嗦。彭老刀咬了咬牙,忍辱负重的将身上的钱袋解了下来,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给了方铮。
方铮数了数,嗬!这家伙倒还挺富裕,百八十两银子呢,够自己对付一阵子了。
心安理得的将钱袋往自己怀里一揣,方铮满意的拍了拍彭老刀的肩膀:“不错,算你识相,刀疤脸,派个兄弟送他下山,对人家礼貌点儿,哇哈哈哈哈……”
望着彭老刀即将消失的背影,方铮依依不舍的挥着手,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方铮大叫道:“哎,老彭,有空常来玩!青龙山欢迎你——”
“扑通!”彭老刀沧桑的背影忽然一个踉跄,接着一头栽倒在地,控制不住的朝山下滚去。
“咱们的山路该派人修整一下了,走得多不顺溜呀……”方铮面容坚毅的望着远方,高瞻远瞩的道。
拜山的戏码看完,众土匪尽皆散去。
方铮转身走回前厅,却见罗月娘不知何时已坐在首位,娇美绝色的面容似笑非笑,一双清澈的杏眼颇为怪异的盯着他。
“玩够了?”罗月娘挑了挑眉,轻声道。
方铮有些尴尬的挠头,今儿确实有点胡闹,不过上山好些天了,一没地方听曲听说书,二没老婆陪他花前月下良宵解语,这不是闲着没事干,找点儿乐子嘛……
“呵呵,当家的,你……什么时候来的?”方铮咧着嘴陪笑道。
“来得不早,你们第七次拜山我才来。”罗月娘不阴不阳的哼哼道。
“呵呵,那啥……拜山的事儿我已经处理得妥妥当当,请当家的放心!”
罗月娘哼道:“你那叫处理妥当?拿人家当猴儿耍也就罢了,还代表青龙山向他们宣战,这些都不说,最过分的是,你居然朝他打劫?这事儿传出去,咱们青龙山岂不是叫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方铮陪着笑解释道:“……咱们不是土匪嘛,土匪打劫肥羊,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再说了,我这不是被你搜得干干净净,最近闹穷嘛……”
“你说的一个月之内踏平二龙山是什么意思?咱们山上只有两百号兄弟,人家二龙山有四百多号人,咱们攻,他们守,你觉得有可能踏平二龙山吗?”罗月娘冷冷道。
方铮满不在乎道:“当然有可能,甚至用不着咱们动手,安心看他们灰飞烟灭便是。”
这倒不是方铮吹牛,此地离京城不远,只消他送个信给龙武军的冯仇刀,到时候龙武军派个万儿八千人攻山,二龙山那四百多号人,灭他们跟玩儿似的。一群乌合之众的土匪,怎能跟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队抗衡?再说军队本就有剿匪的职责,冯仇刀肯定也不会拒绝。
可罗月娘哪知方铮的身份,闻言不禁疑惑道:“用不着咱们动手?莫非你指望老天收了二龙山那帮杀才?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铮当然不能跟她明说,如果告诉她自己能调动军队,她必会对自己的身份生疑,这事儿就不好解释了。所以面对罗月娘的疑惑,方铮只好像个隐士高人一般,神秘莫测的笑了笑,闭口不语。
罗月娘见方铮卖关子,心中不由动了气,冷冷道:“不管你有什么办法,反正老娘绝不会让你拿兄弟们的性命去冒险。”
方铮笑道:“放心,你看我像那么不靠谱的人吗?既然做了他们的二当家,我当然得为他们的安全负责嘛……”
罗月娘皱眉瞪了方铮一眼:“老娘还真觉得,你就是那么不靠谱儿的人。”
顿了顿,罗月娘淡淡道:“那个刚下山的彭老刀,老娘已派人尾随而去,在山下的李家镇做了他。”
方铮悚然一惊,楞楞道:“为什么呀?好好的干嘛要杀人呢?”
罗月娘瞪着方铮道:“还不是因为你胡说八道!——目前咱们的实力不如二龙山,此时不宜跟他们宣战,你所说的跟二龙山宣战的消息,不能传回他们山上,否则对咱们兄弟不利。——所以彭老刀必须死!”
方铮楞楞的盯着罗月娘娇美的容颜,她面容冰冷,眉宇间不含一丝怜悯,清澈美丽的杏眼中,不时掠过几分狠厉之色。方铮明白了,这是匪窝,眼前这个女子再漂亮,她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土匪,是一个成天在血腥与杀戮中讨生活的土匪头子,该冷血时,容不得她半点犹豫和心软,否则,她便对不起青龙山的两百多号兄弟,对不起她老爹辛苦多年打下来的基业。
方铮张了张嘴,想告诉她不必担心,就算宣战也没什么,只消他一纸书信,龙武军的军士们朝发夕至,罗月娘眼里的惊涛骇浪,看在方铮眼里,却只是一粒毫不起眼的小尘沙,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等级的较量……
想了想,方铮终于还是没说出口,先瞒着吧,以后再说,土匪们的拼斗关我屁事?我只等赵俊上山,把绑票这事儿查清楚。
“当家的,人家来拜山,你却把人家给杀了,怕是不合江湖规矩吧?”方铮迟疑道。
“哼!他死在山下的李家镇,关咱们青龙山什么事?也许是别的歹人谋财害命呢。”罗月娘冷笑道。
“啊?当家的,你很奸诈哦……”
“哼!彼此彼此……”
彭老刀……今天可真不是你的幸运日呀……
第二百零九章 宠惯
京城方府。
长平在前厅内大发雷霆,像一只处于狂暴状态的小母狮子,不停的在前厅大理石地板上来回游走。
温森单膝跪在长平面前,大气也不敢出,脸上冷汗淋漓,却不敢动手擦拭。
长平俏脸铁青,来回走了几圈后,又忽的停步,站在温森,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你自己说说,几天了?几天了?我夫君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废物手下?”
温森低着头,战战兢兢道:“回公主殿下,六天了……”
“六天!六天!你们却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着!朝廷养你们吃干饭的?我夫君是你们的顶头上司,现在他失踪六天了,他的手下却一点头绪都没有,你自己说说,你们是不是废物?”长平的声音嘶哑,情绪有些失控。
温森面带愧色,脑袋深深垂了下去,颓然道:“属下该死!可是……公主殿下,属下们并非没找着一点蛛丝马迹……”
长平斜睨着他,冷冷道:“哦?有眉目了?说说。”
温森赶紧道:“目前属下们已经能确定,方大人没在城里,属下还打听到,那晚方大人出了西宫门后,在火瓦巷受袭,接着有人发现第二天一清早,一辆蓝色车蓬的普通马车急匆匆的出了北城门,往北方而去……”
“然后呢?”长平冷声问道。
温森讷讷道:“然后……然后属下们循着道一路往北查访,发现那辆马车在离京二百里的徐州府附近,便失去了踪迹,不知所踪……”
“就这样?没了?”
见温森无可奈何的点头,长平不由大怒,跳脚骂道:“查了六天,只查到了一个不知所踪,这就是你给我的结果?他娘的!你们这帮饭桶,废物!我夫君在你们身上投了多少银子,多少精力,本指望你们为朝廷效力,为我父皇尽忠,你们倒好,连一件小小的失踪案子都办不好,朝廷养你们何用?如今我公公婆婆都卧病在床,我夫君若然找不到,他们的病就好不起来,这些都是你的过错!”
长平骂着骂着,眼圈忽然红了,凄声道:“……我连我夫君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方家商号这么大,我便一力担起也没什么,可这家里不能缺了主心骨呀……”
温森急忙道:“公主殿下请安心,虽然属下一时还没查到方大人的具体位置,可属下敢用脑袋担保,方大人的性命是必定无虞的。贼人将方大人挟持出城,远离京城二百里,可以肯定,他们不会害方大人的性命,不然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了……”
“但愿如你所言吧!”长平神情凄婉的叹了口气,随即面容一整,俏目冷冷的盯着温森,沉声道:“温森,本宫再给你五天,不,三天时间,务必找到我家夫君的下落,冯仇刀那里不是还是五千人马吗?让他集中在徐州府附近仔细的找,一寸一寸的给我把地皮翻过来!我就不信这伙贼人能将我夫君藏到天上去!”
见温森神色颇有些为难,长平丝毫不为所动,冷声道:“温森,你是我夫君的手下,按理我不该这么苛刻,可此事关乎我夫君生死,本宫不得不逼你。三天之内,若再无消息,本宫将进宫面禀父皇,既然影子办事如此不济,留着何用?不如撤裁罢了!”
温森闻言大惊,急忙伏地拜道:“公主殿下请放心,属下一定尽死力,三日之内找到方大人的下落!若然食言,属下提头来见!”
长平一挥手,冷冷道:“你赶紧去办吧!莫要浪费时间了。”
温森又拜了拜,起身匆匆出了方府,往城外影子训练营地而去。
长平怔怔望着温森急匆匆的背影,忽然深深叹了口气,娇好的面容浮上几分愁苦担忧之色。
那个混蛋,如今到底身在何处?他受苦了吗?挨打了吗?天气渐冷,贼人有没有让他冻着,饿着?
这时嫣然轻轻走进了前厅,她的面容也是愁眉不展,见了长平,嫣然勉强露出几分微笑,轻声道:“姐姐,夫君……还没消息吗?”
见长平默然不语,嫣然已知答案,心中一苦,眼眶便不由自主的溢满了晶莹的泪水。
长平忽然站起身,狠狠的抹了一把眼角,坚定的道:“别哭!公公婆婆病倒了,方家不能倒,得靠我们几个妇道人家撑着,别让夫君失望!”
嫣然闻言,赶紧擦了擦泪水,点了点头。
“凤姐和小绿呢?”
嫣然轻声道:“凤姐一大早去方家商号城南的瓷器店询查帐目了,小绿正在给公公婆婆熬药……姐姐,幽州金器铺掌柜来信,说突厥退军后,幽州城内已渐渐恢复了繁华,打造金器玉器的富商们也越来越多,金器铺生意兴隆,所以黄金和玉石日渐短缺,请咱们尽快再送一批黄金和玉石过去,以保方家商号信誉。”
长平点了点头,道:“这是好事,告诉商号总掌柜,调拨两车黄金和玉石,请震远镖局护送到幽州,……对了,叫咱家的护院头儿郑仗挑十几个身手好的,一块儿押车去,告诉他,不能出纰漏。嗯,我再写一封书信交给他,路上若发现情况不对,他可持书信到当地官府求助,就说这是华朝公主的货物,官府不敢不尽心。”
嫣然点头,一一默记下来。
方铮失踪后,方老爷和方夫人双双病倒,不能理事,如今方家商号这么一大摊子,全靠长平等四女撑起来,虽说四人进取不足,守成却也有余,四女齐心协力下,方家商号这艘庞大的巨船一直平稳有序的前行着,未曾出过差错。
公事处理完毕,长平坐在前厅的太师椅上,美目无神的望着远处,嫣然默然无语,静静的坐在一旁,前厅内弥漫着一股哀怨愁苦的气氛,久久不散。
良久,长平忽然咬了咬牙,恨声道:“若被老娘查到谁绑了我家夫君,老娘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将他碎尸万段,九族凌迟!”
嫣然闻言,也点头恨恨道:“不错!此人该死!该杀!”
长平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走吧,咱们该给公公婆婆请安了,宫里的吴太医今日可曾来给公公婆婆瞧过病?”
“来过了,又开了一帖新药,不知管不管用……”
……
青龙山的议事厅内,一盆炭火正烧得通红,方铮缩着脖子,将手伸到炭火前,不停的使劲搓着,不时端过桌上的酒杯,滋溜儿两口烈酒。
罗月娘坐在他的对面,见他这副怕冷的模样,不由嗤笑道:“有那么冷吗?山上两百多号兄弟,谁也没冷成你这样儿呀……”
方铮龇牙道:“废话,你们都有功夫在身,大冷天光着膀子也不打紧,我可是文文弱弱的书生,受不得一点儿冻,……嘿嘿,所以,你们要细心的呵护我,关心我……”
罗月娘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不满的摇摇头:“说实话,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方铮愕然道:“当然不会,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我当然属于劳心者那一类……”
“不会武功?那你怎么将胡老三打成那样?下手真够狠的,胡老三现在还躺在床上骂娘呢……”
方铮干笑道:“意外,嘿嘿,纯属意外,也许我与胡老三英雄相惜,所以他故意放水吧……”
罗月娘切了一声,不屑道:“还英雄呢,数遍三山五岳的绿林人物,哪有你这样卑鄙的英雄?也就我傻,还把你提为了二当家,搁了别的当家的,早一刀把你给砍了,省得留你这样的无耻之人在世上祸害别人。”
方铮不高兴了:“哎哎,怎么说话呢?你还委屈?我比你更委屈呢,好好的日子不过,莫名其妙成了什么二当家,这要让我老爹老娘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
说完方铮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更别提老子还是朝廷命官,搁你这破山上当土匪算怎么回事?让朝廷的言官们知道了,还不定怎么参劾我呢……
罗月娘闻言柳眉一挑:“嗬,做了二当家的,你脾气见长啊,竟敢跟我横眉绿眼了,胆儿生毛了是吧?老娘给你松松筋骨?”
方铮立马乖巧的低下头去,低眉顺目道:“我错了!我还年轻,不懂事,你就原谅我吧……”
“你……”罗月娘哭笑不得,“咱青龙山多了一个你这样的二当家,可真是……唉,祸福难料啊!”
方铮讨好的笑了笑,正待开口大拍罗月娘的马屁,刀疤脸风尘仆仆的一头闯了进来。
“当家的,我带了三十多名兄弟,趁夜将徐州府新修的那条官道挖断了,兄弟们干得挺卖力,将官道挖断了三丈来长,官府就算动用民壮抢修,没个三四天只怕修不好,呵呵……”
罗月娘俏目一亮,兴奋的道:“也就是说,这三四天内,过往的客商路人只能走咱们山脚下过了?”
刀疤脸憨厚的笑着点头:“不错,二当家出的这主意好哇!咱们这么多人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到底是读书人,比咱大老粗有见识多了,呵呵。”
方铮一翻白眼:“哎,好好说话,你骂谁呢?你丫才是读书人呢,你丫全家都读书人!”
罗月娘又喜又恨的瞪了方铮一眼,哼道:“这家伙一肚子坏水儿,叫兄弟们都小心着点,别被他算计了……”
刀疤脸心无城府的大声答应道:“当家的放心,咱们兄弟一定会小心,绝不让二当家的占到咱们的便宜!”
方铮:“……”
第一步已成功,眼下当务之急,便是筹划安排下一步了。
罗月娘拍了拍方铮,问道:“哎,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方铮滋溜儿了一口酒,面目扭曲了半天,接着长长吁了一口气,翻着白眼道:“怎么办?打劫啊,还用我来教你?这不是你的老本行了吗?”
“可是,该怎么劫,劫哪些人?兄弟们如何安排人手?这事归你管,你得拿个章程出来呀。”
罗月娘以往干买卖都是单枪匹马,山上的土匪只管分脏,所以对团队合作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一无所知。
方铮看了看一脸茫然的罗月娘,又看了看同样一脸茫然的刀疤脸,半晌忽然叹了口气道:“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难道从未一起干过买卖?”
刀疤脸面色羞愧道:“以前都是当家的一个人去踩点,然后找着机会了便独自动手,将财物搬回山,分给兄弟们……”
方铮愕然道:“那你们呢?你们有两百多号人,每天都在干嘛?”
刀疤脸讷讷道:“我们……我们每天就在山上等当家的回来,……或者身上缺银子了,便数十人临时结个队,下山去找只肥羊宰一通,很少跟当家的一起行动……”
方铮楞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我靠!全天下的土匪,就数你们最幸福,我现在忽然开始羡慕你们了,真的……”
转头看着罗月娘,见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根本没觉得她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方铮摇头道:“当家的,我说句难听的话,你别不爱听。像你这么搞下去,青龙山迟早玩完,兄弟们迟早会散,说真的,你太惯坏他们了,这不是好事……”
罗月娘抬头瞟了方铮一眼,淡淡道:“老娘是他们的头儿,两百多人吃喝拉撒老娘当然都得顾着,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不对?太不对了!”方铮瞟了一眼满面羞愧的刀疤脸,哼道:“我听说兄弟们年纪最大的也有四十岁了吧?两百多号人,楞没一个人站出来给当家的打个下手,帮帮忙?像两百多个没断奶的奶娃子似的,眼巴巴等着你送银子给他们花?你莫忘记了,你只是他们的头儿,不是他们的老娘,就算是他们的老娘,养儿子养到几十岁,儿子也该懂得自力更生了吧?他们有手有脚有力气,又没残废,凭什么还得靠你给他们捞食?是条汉子的,自己捞银子去呀,靠女人养活算什么?还不如我这样的小白脸呢……”
刀疤脸低下头,默然不语,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抽搐着,显然羞愧到了极点。
罗月娘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二当家的,过分了啊。你这说的什么话?兄弟们一个锅里舀饭吃,谁多做点,谁少做点,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么?你这话也太难听了。”
妈的!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无私奉献型的活雷锋!这样的领导当了两年,青龙山居然相安无事,不得不说这娘们儿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
刀疤脸羞愧得满脸通红,插言道:“当家的,您别怪二当家,他说得对,兄弟们再不能这样下去了,都是有手有脚的爷们儿,凭什么都得靠您养着?我两年前就跟您提过,兄弟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动手劫道儿当然得大伙儿一块干,可您……却嫌咱们兄弟碍手碍脚,把咱们打发回去了……”
方铮笑道:“当家的,话虽难听,可道理没差。孙有望叛山的事儿您没忘吧?为什么他能煽动一百多名兄弟一起叛山门?说句实话,这就是你惯出来的结果!每天大鱼大肉,大把银子侍侯着,他们当然乐享其成,一旦买卖不红火了,喝的酒吃的肉少了,分的银子不多了,他们就不满足,就起来闹事,这是为什么?就是因为他们什么事都不干,只坐等着分钱,所以他们对这个集体没有产生归属感,以为他们得到多少都是他们应得的,你当家的养着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赚一两银子有多难。——我冒昧的问一句,以前罗老当家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罗月娘张了张嘴,没说话。
刀疤脸答道:“罗老当家在的时候,兄弟们都是一块搭手干买卖,那时兄弟们都挺齐心,日子穷的时候,锅里只剩一口肉,大家都推来让去,谁也不肯吃,哪像现在,生怕自己吃得少了,唉……”
“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了?”
“自从罗老当家去世后,山上的老兄弟们有不少人都洗手不干了,还有的病了,或干买卖的时候被杀死了,剩下的几十个老兄弟有的受了伤,有的年老气弱动不了手,当家的没办法,只好每趟买卖自己独干,后来当家的又招了一批人上山,刚开始,确实红火了一阵子,可后来他们见老兄弟们不动手便能分到银子,渐渐的,他们也就不动手了,当家的只好又一个人单干,唉,苦了她了,一个年轻轻的女子,却为了我们这群……”
“刀疤脸,闭嘴!罗里罗嗦的,信不信老娘抽你?”罗月娘冷冷的打断了刀疤脸的唠叨。
方铮终于恍然,原来是这样,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了。
方铮笑眯眯的对刀疤脸道:“你去告诉兄弟们,吃白食可不是好习惯,更何况靠个女人养着。以后咱们青龙山得立一条规矩,干买卖分银子,要像军队里按功分赏一样,谁出的力最多,谁就能分到越多,反之,谁不出力就没得分。不服的兄弟自己滚下山去,不卖力气就想分银子的兄弟,咱们不稀罕!从此后,山规如军法,山规如山,军法如山!”
瞟了罗月娘一眼,方铮接着道:“咳咳,至于青龙山的两位当家的,当然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坐在中军大帐,居中调派,以策周全,不过嘛,功劳却是最大的,分的银子也必须是最多的,有谁不服,痛扁之!”
刀疤脸赶紧点头道:“那是当然,当家的为咱们兄弟操劳辛苦这么久,也该咱们兄弟侍侯她了……”
罗月娘冷声道:“当然个屁!兄弟们干买卖,老娘必须要出手,至于二当家嘛,就不用出手了,省得他反被肥羊绑了去,咱们还得出银子赎他,这买卖就赔本儿了……”
靠!这小娘们儿嘴够毒的啊!方铮悻悻的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三人正说着话,忽然一个土匪手下兴冲冲的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可掩饰的兴奋之色,大叫道:“当家的,来了!肥羊来了!”
三人讶异的互视一眼,方铮笑道:“还真快呀,刀疤脸刚挖断官道还没到一个晚上呢,客商就改道走咱们青龙山了?哇哈哈哈哈,老天爷叫咱们发财,咱们不敢不发,不但要发,而且要大发特发!”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