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迷局
作者:吴老狼|发布时间:2024-06-29 00:02:50|字数:61963
张家口距离京城不算太远,集体决定了到京师探听风声和布置下一步计划后,螨清八个蝗商只用了不到三天功夫,就一起抵达京城,为了互相沟通和交换情报方便,八个蝗商又在范永斗的建议下,一起住进了范永斗在京城牛蹄胡同买下的宅院,便于协商对策和保密。
匆匆安顿下来,八大蝗商立即分头行动开了,或是去寻找八大蝗商在京城的分号掌柜,了解京城近来的各种情况;或是去拜访各自熟识的官员,打听朝廷对粮盐交易准条制度的最新态度,财大势雄的范永斗和黄云龙二人则直接来到老相好崔呈秀府前提出拜见,并且在把一套贵重首饰送到崔呈秀爱妾萧灵犀面前后,获得了崔呈秀的接见。但身为阉党头号智囊的崔呈秀极为忙碌,刚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的对范永斗和黄云龙说道:“我只给你们一盏茶时间,九千岁的六十大寿要到了,我很忙,有什么话直接说。”
“多谢崔总宪(都御史)。”范永斗先拱手道谢,然后也不客气,直接就问道:“敢问总宪大人,听说朝廷里有人建议,在大明各个边市都推行粮盐交易准条制度,不知皇上和九千岁的意思如何?还有朝廷里对此的风声如何?”
“粮盐交易准条制度?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五天前刘若宰刚在乾清宫提起,你们马上就知道了?”崔呈秀冷哼一声,答道:“朝廷还没对这事展开讨论,不过司礼监的两位李公公和东厂的宋公公都十分支持,没少在九千岁面前鼓动此事。但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张家口不比喜峰口和古北口,牵涉到了蒙古林丹,九千岁现在还很犹豫,司礼监两位李公公又提出了新的建议,建议九千岁派使者去草原上和林丹联络,讲明其中的关系和利害,征求林丹的意见再做决定,以示大明朝廷对盟友的尊重。”
“征求林丹汗的意见再做决定。”黄云龙松了一口气,笑道:“看来这事肯定是搞不成了,林丹汗同样受粮荒困扰,肯定不会同意这个制度的。”
“那可不一定,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崔呈秀冷笑起来,哼道:“托你们的福,张家口边市售卖到关外的粮食茶叶和盐巴这些东西,只有一小半卖到了林丹汗手里,如果林丹弄明白了剩下那一大半粮食、生铁和布匹的去向,只怕不仅不会反对粮盐交易准条制度,反过来还要支持和拥护大明朝廷搞这个制度吧?”
被崔呈秀这么一提醒。黄云龙和范永斗脸上的肌肉马上都抽搐了一下——他们可是太清楚林丹和建奴的之间的恶劣关系了,如果有一个借大明朝廷之手削弱建奴的机会,林丹恐怕会举起双手双脚赞成!稍微迟疑了一下,范永斗赶紧又问道:“总宪大人,那么你能不能给帮一个忙,替草民们引见一下,让草民们能够拜见一次九千岁?”
崔呈秀不说话,范永斗会意,赶紧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银票,放在茶几上轻轻的推到了崔呈秀面前,崔呈秀瞟了一眼那叠银票,这才说道:“好吧,我尽力替你们安排一下,但九千岁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投降大明的蒙古诸王爷也在京里等着安排,还有屠奴军的立功将士也等着接受封赏,各种事情堆积如山,九千岁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我也只是能试一试,办不成可别怨我。”
“有总宪大人这句话就行了,这世上,总宪大人你办不到的还真不多。”范永斗满脸堆笑的答应。崔呈秀大模大样的把银票揣进怀里,站起来说道:“好了,我也该去九千岁府里拜见了,把你们住的地方告诉我的管家,回去等消息吧。还有,我再奉送给你们一句警告——最近这段时间给我收敛点,别再明火执仗的把粮食盐巴卖给那些不听话的鞑靼部落,宣大总督就快换人了,小心别让新总督上任的三把火烧到你们头上!”
“总宪大人,张宪台确定要调任了?”和张朴勾搭得最紧的黄云龙紧张问道。崔呈秀犹疑了一下,哼道:“不是调任,是降级!哼,乱贼才刚打到天门关下,你们的张宪台居然就敢丢下太原城逃命,如果不是山西总兵张鸿功拼死守住了天门关,太原城也要被乱贼夺走了。九千岁接到告密后大发雷霆,你们的张宪台,这辈子怕是再没有机会当上总督了!”
“总宪大人,那接任……”范永斗本来还想接任张朴的人可能是谁,崔呈秀却已经扬长而去。范永斗和黄云龙无奈,只得将住址留给崔府管家,灰溜溜的离开崔呈秀府。
路上,黄云龙在马车里愁眉苦脸的对范永斗说道:“惨了,刚把张朴那个老东西喂饱,朝廷又要换人了,来京城的路上咱们还商量能保住张朴就保住,现在看崔呈秀的架势,想保是不可能了,这换了新的宣大总督上任,咱们又得花多少银子才能把他喂饱啊?”
“如果光是花点银子,那倒好办,怕就怕银子也摆不平这个新任宣大总督啊。”范永斗缓缓说道:“眼下的局面,对我们非常不利!张好古那条小阉狗已经把科尔沁和喀喇沁草原的鞑靼部落都打怕了,我们再想通过这块草原把东西卖到大金,很有可能被这些草原的鞑靼阻拦和告密,所以我们又得重新花银子和时间打通草原道路。如果这个新任宣大总督和张好古小阉狗一样仇视大金,严查可能走私到大金的各种违禁物资,那我们的生意才没法做啊。”
“严查走私?一个衙门在阳和的宣大总督,也想严查得了张家口?”黄云龙冷哼着提出不同意见。范永斗则冷笑答道:“如果宣大总督搬到了宣府或者大同居住呢?他是宣大总督,山西、大同和宣府三镇,他想住到那里不行?”黄云龙哑口无言,还好,范永斗没有继续讥讽黄云龙,又说道:“还是快回牛蹄胡同吧,看看其他人都打听到了那些消息,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匆匆回到牛蹄胡同,分头办事和打听消息的八大蝗商也陆续回到了牛蹄胡同的范家大院,但带回来的情报却都让范永斗和黄云龙心惊肉跳——根据准确消息,十二监的大小太监都对推行粮盐交易准条的制度十分热心,都盼望着借这个新制度大捞一把,所以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这个新制度。而天色全黑时,最后从冯铨府回来的靳良玉和田生兰带来的消息更糟,以至于靳良玉刚进房间,就脸色惨白的低声叫道:“大事不好!冯老阉狗露出口风,魏老太监有把宣大总督、宣大巡抚和宣府巡抚一起更换的念头!”
“两个巡抚和一个总督全部换人?”其他的几个蝗商一起惊叫。范永斗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低声惊呼道:“怎么可能?别的不说,宣府军队今年正月刚在骆驼山打了胜仗,巡抚秦士文立下大功,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换他?”
“我也问了这事,冯老阉狗说,魏老太监认为秦士文年龄太大,七十多岁还在前线,怕是身体吃不住。”靳良玉抹着汗水说道:“所以魏老太监打算把他调回京城来担任兵部侍郎,换一个年轻一点的去镇守宣府。”
“那我们送给秦士文两个儿子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翟莹绝望的惨叫起来。本来八大蝗商都看准了秦士文将要连任宣府巡抚,所以都在秦士文的两个儿子身上下了大本钱——其中翟莹花的本钱也最大,现在魏忠贤忽然要更换宣府巡抚的人选,翟莹花的银子确实也算是泡汤了。其他的七个蝗商也是大感肉疼,后悔不已。范永斗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又问答:“靳大掌柜的,那你有没有向冯铨打听可能是谁接任?”
“打听了。”靳良玉点头答道:“花了两千两银子,冯铨那条老阉狗才开口告诉我们,他也闹不清楚魏老太监打算换谁接任宣府巡抚,只能等有了准确消息再通知我们。不过冯铨警告我们说,据他猜测,魏老太监很有可能让阉党疯狗张好古接任宣大总督,所以宣府巡抚就算上任,也只会是一个拿不到实权的空架子,一个彻头彻尾的摆设!真正的实权。只会掌握在魏老太监最为宠信的张好古小疯狗手里!”
“张好古小疯狗——?!”螨清八大蝗商一起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的在脑海中背出张大少爷的履历——张好古,绰号张狗少、张魔王、小白起和张小疯狗,魏忠贤最宠爱之义子,万历三十二年生,天启五年乙丑科探花,历任翰林院编撰、江南筹款钦差、山东放赈钦差、锦州兵备佥事、锦州知府、蓟门巡抚、北直隶都转运使和都察院右都御史等职,升官速度仅次于袁崇焕列本朝第二!为人阴险狡诈,卑鄙奸猾,贪财好色,歹毒残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极度仇视大金及一切与大金关系密切的势力!对己方危险程度:极度危险!
“消息确定吗?魏老太监已经点名让张小疯狗出任宣大总督了?”范永斗站起来,紧张得几乎都忘记了呼吸。还好,靳良玉的回答让八大蝗商都松了一口气,“还没确定,据冯铨所知,魏老太监也没在蛮子皇帝面前提起过这件事,张小疯狗的新官职也还没有确定。”
“吓死我了。”范永斗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下意识的摸摸内衣,发现身上都已经被吓出了冷汗。其他的螨清蝗商也大都如此,全都庆幸自己死里逃生一次——开玩笑,这些螨清蝗商的后台虽硬,又怎么比张大少爷的后台更硬更牛?
话虽如此,靳良玉却又表情阴沉的打击汉奸同伴道:“各位大掌柜的,我们先别高兴得太早,冯铨那条老阉狗给我们仔细分析了,魏老太监忽然决定将宣大总督、宣大巡抚和宣府巡抚一起更换,这很可能就是给张好古小疯狗铺路!就象当年张居正调戚继光出任蓟门总兵官一样,先把可能不听话和可能掣肘的上司和同僚都给调走,换上听话可靠的人,让戚继光在蓟门放开手脚大干——所以冯铨老阉狗怀疑,魏老太监做出这个决定,很可能就是效仿张居正,给他的干儿子张好古小疯狗扫除障碍,让张好古小疯狗好在宣大放开手脚大干!”
七个蝗商的脸都拉了下来,腿肚子又开始抽搐。靳良玉则接着说道:“而且更关键的一点,宣大总督这个职位,现在最适合的人也是张好古这条小疯狗了!宣大防区不仅要防着北面的鞑靼部落和蒙古林丹汗,还得防着西面的陕西乱贼,拱卫京畿,必要时还得出兵陕西,镇压贼乱!这么一来,刚刚在喀喇沁草原和科尔沁草原把鞑靼联军打得满地找牙的张好古小疯狗,无疑就成了最佳人选!就连冯铨老阉狗自己都承认,如果不考虑他和张好古小疯狗之间的恶劣关系,要让他举荐谁接任宣大总督,他也会举荐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别的不说,就凭张好古小阉狗那面大旗往宣大一插,宣大北面的鞑靼部落就得退避三舍!”
房间里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后,范永斗才咬牙说道:“还好,现在事情还没定下来,我们还有机会!而且事情也很明了了,我们如果想要阻止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出任宣大总督,就只能从魏老太监身上下手,我也和崔呈秀说好了,让他替我们引见魏老太监,大家商量吧,准备出多少银子,从魏老太监手里把这个宣大总督的位置买过来!”
“什么人?”这时候,房间外面忽然传来范永斗心腹陈大并的厉喝声。八大蝗商一惊,赶紧都涌出门去,却见一个范府仆人手里提着一壶开水,被八大蝗商的亲随包围着怯生生的说道:“各位大掌柜的,我给你们送开水。”
“滚,没叫你不许靠近这里。”陈大并恶狠狠的喝道。那范府仆人恭敬答应,提着开水一溜烟的跑出了后院,把开水壶送进了厨房后,那仆人看看左右无人,忽然又向房梁上招招手,一个黑影很快顺着梁柱滑了下来,与那仆人低声嘀咕起来……
……
螨清八大蝗商在那边担心张大少爷将要出任宣大总督,张大少爷却在这边为自己的新职位犯愁,回到京城八九天了,张大少爷几次想找魏忠贤商量自己的新职位,魏忠贤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理会张大少爷想当宣大总督的请求,张大少爷又去找铁哥们崔呈秀,让他帮忙在魏忠贤面前煽风点火,不曾想崔呈秀一听张大少爷想当宣大总督,却摇头说道:“张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你今年才多大?还没满二十四岁,就想当正二品的宣大总督,以后你的官还怎么升?”
“那崔大哥你帮我在九千岁面前美言几句,平调我去当宣大巡抚怎么样?”张大少爷退而求其次——别人当巡抚都头疼上面有总督掣肘,张大少爷却不怕,天下除了熊廷弼那个总督之外,也没那个总督敢来掣张大少爷的肘。不料崔呈秀却又笑道:“张兄弟,你刚从科尔沁草原回来,人困马乏,多休息几天不成,急着去上任干什么?这样吧,这话我帮你在九千岁面前说,你安心休息一段时间,等过几天我再帮你说。”
话说到这步,再加上马士英说过崔呈秀可能和张家口商人集团也有联系,张大少爷那还能不明白崔呈秀其实很不想让自己去宣大断他的财路?但张大少爷毕竟是张大少爷,崔呈秀的路子走不通,张大少爷一掉头又去找了魏忠贤的亲侄子魏良卿、亲女婿杨六奇和亲外甥傅应星,大把大把的银子撒出去后,三个魏忠贤最疼爱的亲戚马上就拍了胸口,保证替张大少爷煽风点火,一定替张大少爷把宣大总督这个位置弄到手!这还不算,为了预防万一,张大少爷又借口孝顺干娘,把金子银子送到了魏忠贤的老相好客巴巴面前,让客巴巴出面吹枕头风,试探魏忠贤的真实态度。
差不多是在螨清八大蝗商密议的同时,张大少爷终于接到消息,客巴巴出宫探亲,并且派人传令,要张大少爷也去客巴巴儿子侯国兴的宅子里拜望干娘。张大少爷情知这是客巴巴要给自己答复,赶紧提着贵重礼物跑到侯府拜见,与客巴巴母子见面之后,客巴巴开门见山的向张大少爷说道:“猴崽子,我向你亲爹打听了,他是打算把你提拔到总督这个位置上——但不是宣大总督!”
“不是宣大总督?”张大少爷有些傻眼,赶紧问道:“那是什么地方的总督?陕甘?蓟门?让我兼管永平?”
“都不是。”客巴巴摇头,微笑着说道:“你亲爹说了,你这个猴崽子去胶州征兵的时候,曾经对他说过,南义乌和北胶州都是出雄兵的地方,所以把征兵地点选在了胶州。现在福建一带的海盗和土匪都闹得很凶,地方官兵无力镇压,你亲爹正在考虑复设闽浙总督一职,让你一边在义乌征兵扩军,一边在福建剿匪练兵,建功立业,两不耽误。不过这事还没定下来,话你别随便乱传,免得让你亲爹生气。”
“闽浙总督?”张大少爷彻底傻了眼睛。客巴巴上下打量张大少爷,笑骂道:“猴崽子,欢喜得昏头了吧?看看你亲爹多疼你,舍不得让你去宣大吃风喝沙,让你到江南去享受美酒美女,啧啧,二十四岁不到就是正二品,将来还不得封侯拜相啊?”
“孩儿多谢干娘,多谢亲爹。”张大少爷终于回过神来,赶紧向客巴巴磕头致谢,肚子里则琢磨道:“魏老太监宁可让我去当空闲了几十年的闽浙总督,也不肯放我去宣大,看来魏老太监确实是张家口那帮商人的总后台无疑了,我先前的几次试探又让他产生了警觉,怕我去断了他的财路,所以才做出了这个决定。唉,没办法,只好暂时让那帮狗汉奸先逍遥一阵子吧。”
“还有一件事,干娘得告诉你。”客巴巴想了想,又说道:“你让干娘去找你亲爹试探口风,你亲爹一眼就看出来了,所以你亲爹让我提醒你,你现在的功劳是很大,但也不能持功骄狂,更不能得意忘形,要小心背后的暗箭。”说到这,客巴巴顿了顿,最后补充一句,“还有,你和大同知府马士英保持现在的关系就行了,别走得太近,对你不好。”
第二百零一章 乱局
“这么说来,张家口那帮奸商背后站着的,很可能就是九千岁了?”听完张大少爷的叙述,马士英的脸拉得比姓还长,喃喃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谁要是敢去动张家口那帮奸商,等于就是动自己的脑袋了。”
“十有八九是这样。”张大少爷郑重点头,严肃说道:“据我分析,我们先前的试探很可能已经引起了九千岁警觉,所以才一口回绝了我想要担任宣大总督或者宣大巡抚的要求!瑶草兄,不是我张好古自夸,宣大这个位置既责任重要又任务艰巨,朝廷中除了我以外,没有第二个人更有资格和能力胜任,以九千岁的识人之明,却偏偏要把我派到福建和浙江去剿匪——这摆明了是向我发出信号,不许我去动那些张家口的奸商!”
“我也是这么想的。”马士英苦笑,垂头丧气的说道:“没有了探花郎的支持和协助,看来下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打那些张家口商人的主意了,现在能做的,也就是怎么自保了。”
“瑶草兄,你也不用这么灰心丧气,更别害怕到躲回贵州老家去。”张大少爷拍拍马士英的肩膀,叹口气说道:“这样吧,我尽我的力量帮你,我觉得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委屈求全,和那帮商人拉好关系,让他们和九千岁都对你失去敌意,先把你应得的大同巡抚职位捞到手再说。二是换一个地方,暂时避开他们,我尽力帮你调动到你想去的地方,暂时避开风头,你选择吧。”——本来张大少爷还想劝马士英到自己的手下做事,可是考虑到魏忠贤警告自己不能和马士英走得太近,张大少爷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马士英没有急着回答,沉吟了许久后,马士英忽然说道:“探花郎,我还是不死心,也不想继续看着那帮汉奸商人继续无法无天,横行霸道,你能不能帮我弄到宣大巡抚的职位?只要我有资格兼管张家口边市,就有希望拿到他们走私违禁物资的真凭实据,拿到了他们的罪证,就又有希望把他们连根铲除!”
“宣大巡抚?”张大少爷一楞,疑惑说道:“没听说宣大巡抚也打算换人啊?按惯例,同一地方的总督和巡抚一般都是交替更换,免得一起更换时难以迅速熟悉地方情况,现在宣大总督张朴三年任期已满,连任已经基本上不可能了,朝廷怎么会在这时候连宣大巡抚一起换人?”
“探花郎你不知道?”马士英也是一楞。张大少爷茫然摇头,答道:“我是外官,九千岁一般只和我商量地方政务和军务,官员升迁调动,九千岁基本上都是找崔总宪和冯堂官他们商量。”
“哦,原来如此。”马士英恍然大悟,忙解释道:“这消息是户部冯堂官悄悄告诉我的,前天晚上,冯堂官在他家里设宴款待下官,话里话外全是鼓动我投靠他那一派的暗示,下官知道冯堂官与崔总宪不和,如果投靠冯堂官就必然得罪崔总宪,所以就没敢答应,只是装糊涂打哈哈,向敷衍过去。”
“不错,冯铨做得出这样的事。”张大少爷点头,冷笑道:“瑶草兄你最近极得九千岁赏识,很有希望高升巡抚一职,冯铨觉得你有用处,当然迫不及待的想把你拉到他那一边了。”
“下官也这么认为,但冯堂官和崔总宪斗得太厉害,下官一旦上了他的船,就等于是和崔总宪做对,所以下官说什么都不敢答应。”马士英回忆着说道:“下官的敷衍态度被冯堂官察觉后,冯堂官就向下官摊了牌,说下官只要跟着他走,他至少保我一个大同巡抚的官职,还说我如果福分够的话,他说不定还能替我弄到宣大巡抚的职位。当时下官和探花郎你一样吃惊,也是问冯堂官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更换宣大巡抚?”
“结果冯铨怎么回答?”张大少爷紧张问道。马士英答道:“下官问了这个问题后,冯堂官马上就笑了,说根据他的猜测,不光是宣大总督和宣大巡抚要换人,可能大同巡抚和宣府巡抚也要换人!下官更是吃惊,继续追问的时候,冯堂官终于说了实话——探花郎你回到京城后的第四天,九千岁忽然从内阁抽调了今年以来所有和这四个官员有关的奏章,又从户部调看了这四个官员的履历,带到九千岁府里细看!所以冯堂官怀疑,九千岁这是在给你铺路,打算把宣大防区的重要职位全部换成可靠的人,免得他们在你接任宣大总督掣肘!最后,冯铨就说了,只要我跟他走,他就想办法替我把宣大巡抚这个重要职位弄过来。”说到这,马士英又小声补充一句,“让我替他监视探花郎你。”
“奇了怪了?”张大少爷满头的雾水——冯铨想要对张大少爷下手,这点张大少爷用脚指头想就早知道,但魏忠贤的举动就让张大少爷百思不得其解了。疑惑之下,张大少爷掐起指头算了起来,“我回到京城的第四天是十一月初二,是在我两次试探魏老太监对张家口汉奸商人态度的第二天,这也就是说,如果魏老太监真是张家口那帮商人的总后的话,就应该彻底打消了让我出任宣大总督的念头,怎么还抽调宣大地区重要官员的奏章和履历呢?这个举动,很象是给我铺路,让我顺利接任宣大总督啊?怎么魏老太监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打算让我去闽浙当总督呢?难道说,在这期间张家口那帮汉奸商人已经把银子塞够了,让魏老太监改变了主意?可这么一来,魏老太监忽然抽调官员奏章和履历的举动,又没办法解释了啊……?”
饶是张大少爷精明无比,此刻也被其中复杂矛盾搅得头晕脑涨,说什么也猜不透魏忠贤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倒是马士英见张大少爷神情复杂,以为张大少爷为自己的事情为难,便主动说道:“探花郎,宣大巡抚这个职位,我也是随便说说,你如果真的为难,那我也不敢勉强了,听天由命吧。”
“瑶草兄,你先别急。”张大少爷摇头,迟疑着说道:“我总觉得,这事情似乎还有转机,你得给我一点时间仔细想想,分析九千岁到底是什么态度。你先回住处去安心休息,冯铨和崔呈秀他们如果又来笼络你,你可以放心去和他们接触,但千万别答应也别直接拒绝,脚踩两只船,只会死得更难看,所以你只能虚与委蛇,暂时敷衍住他们,多从他们口里捞点和这件事有关的情报。”
“多谢探花郎指点,那下官就告辞了。”马士英恭敬答应,躬身告退离开张大少爷的书房,留下张大少爷在书房里苦苦思索。而张大少爷索性找来纸笔,在纸上画起这件事的复杂关系图,想借此仔细整理思路,找出头绪。正忙和着的时候,张石头忽然从书房外面进来,向张大少爷禀报道:“少爷,陆万龄忽然从辽东回京城来了,还带着他的老婆,一到京城就立即来我们家来拜访老爷和十一位夫人,还有两位少奶奶,老爷叫你出去迎接客人。”
“陆万龄?这小子怎么又来搀和了?”张大少爷眉头皱了一皱,先把那张画有关系图的纸撕得粉碎,交给张石头烧毁,这才快步赶往客厅。到得自家大厅一看,陆万龄和李婉婷夫妻果然在场,正在和张老财夫妻十几人还有熊瑚等人说着闲话,李婉婷还抱着张大少爷的独生子张鸿彦,态度十分之亲热。见张大少爷进来,陆万龄夫妻不敢怠慢,忙过来向张大少爷鞠躬行礼,张大少爷笑着扶住陆万龄,先锤了陆万龄一拳,这才笑着问道:“好小子,又长胖了,看来在辽东的日子过得不错啊。咦,官服也换了,又升官了?”
“托张年兄的福,熊督师和袁抚台都看得起下官,所以下官在辽东过得还算不错。这次海州大捷,抚台大人上奏朝廷,为下官升了一级,当上了宁远运判。”陆万龄很是得意,又谄媚的说道:“只可惜下官无福,没能跟着探花郎北征鞑靼,横扫草原,否则的话,下官沾上探花郎的光,肯定就不是只升区区一级了。”
陆万龄说的海州大捷,是张大少爷在从科尔沁回师古北口时发生的事,当时熊廷弼派遣曹文诏和马世龙率军三万攻打海州,不曾想建奴主力及时回师,在岔河一带展开激战,结果这场战斗以平局收场,曹马二将在损失千余军队的同时杀敌六百余人,被迫退回山海关。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建奴主力挥师北上去救被毛文龙偷袭的赫图阿拉时,本已经撤军的宁远军队忽然又掉过头来偷袭海州,一举攻破了三岔河以东的海州,斩首级两百余具,成就了辽东巡抚就任以来的第三次‘大捷’!——对此,张大少爷虽然怀疑又是一笔交易,但苦无证据,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了。
和陆万龄夫妻客套了几句后,张大少爷借口和陆万龄叙旧,让熊瑚和大玉儿缠住李婉婷,单独把陆万龄叫进了自己的书房,劈头盖脸的向陆万龄问道:“给我说老实话,你这次回京城来,都准备做些什么事?还有那个海州大捷,到底是什么情况?”
“九千岁的六十大寿就要到了,抚台大人叫我回京城来给九千岁进献贺礼,顺便打听朝廷打算给他什么封赏,看看朝廷有没有变动他职位的打算。还有熊督师也让我给探花郎你的夫人带信,报个平安。”陆万龄被张大少爷吃得极死,老实交代道:“至于海州大捷,仗是祖大寿打的,我一直留在宁远城里,没有参与具体战事,所以海州的战况详情,我真不知道。”
“那人头呢?你有没有按我的吩咐,仔细检查那些人头的头发是不是新剃的?是不是被砍下脑袋以后才剃的头发?”张大少爷厉声追问道。陆万龄哭丧着脸答道:“检查了,可以肯定不是砍下脑袋以后才剃的头发。不过探花郎,你教我这招检查建奴人头真假的招数,现在已经不管用了。”
“为什么?”张大少爷一楞。陆万龄苦笑答道:“还不是托探花郎你的福?探花郎你在辽东的时候,曾经定下一个规矩,抓到的建奴俘虏,只要不剃发不留老鼠辫子的俘虏,都可以免死,否则全部处死!现在建奴学精了,为了让汉奸、蒙奸和朝鲜奸的军队为他们效死命,已经下了一道死命令,凡是加入建奴军队的士兵,都必须剃发蓄辫,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
“操!狗建奴,多少还是学聪明了一点。”张大少爷骂了一句,又沉吟说道:“这么说来,他斩获那些首级,除了当事人以外,没有一个人能够知道真假了?哼,也学聪明了一点嘛!”嘀咕到这里,张大少爷又瞟了陆万龄一眼,随口问道:“袁抚台让你进京替他打听消息,探听朝廷对他的封赏,准备了多少银子让你替他活动新官职啊?”
“没有,除了送给九千岁的贺礼之外,一两银子都没有。”陆万龄老实答道。张大少爷嗤笑道:“一两银子都没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清廉了?天启四年,他向孙阁老一出手就是三千两银子,到了九千岁这里却一毛不拔,还想要封赏升官?做梦去吧!”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抚台大人的。”陆万龄附和道:“抚台大人却笑着说,他为官清廉,家中没有闲钱打通关节,只能用他的战功换取功名了。”
“用战功换取功名?”张大少爷刚想捧腹大笑,脑海中却猛的一动,忙问道:“你那位妻子,是她主动提出要和你进京的吧?”
“婉婷从来没来过京城,想借着这个机会来京城见识见识,所以就缠着我一起来了。”陆万龄点头,无比老实的回答。张大少爷也是点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那好吧,你们夫妻两人在京城里无亲无戚的,京城里柴米都贵,这次才来京城也别去客栈浪费银子了,就住在我家吧。”贫苦人家出身的陆万龄大喜,赶紧向张大少爷道谢。
……
和张大少爷预料的一样,当陆万龄告诉李婉婷准备住在张大少爷家里后,李婉婷果然坚决反对,借口不能给张大少爷一家添麻烦,坚持要到京城里租一个小院子暂住,还说自己在京城里也有点亲戚,有一个自己的院子比较方便接待亲戚来往,陆万龄甚是惧内,只得同意李婉婷的意见。张大少爷当然也不勉强,只是叫来张石头,让张石头安排临清佃户子弟出身的亲兵,暗中监视陆万龄夫妻的一举一动,看看陆万龄那个范家商号出身的老婆到底准备干些什么。
“少爷,要不要给宋公公和肖大人送个信,请他们让东厂的人也帮忙盯着陆万龄夫妻?”张石头建议道:“我们的亲兵搞情报和搞监视,肯定不如东厂那些老手,有他们帮忙,我们就能查得更细了。”张大少爷甚是满意,当即点头答应。
大概到了傍晚的时候,张石头忽然冲进了张大少爷的房间,气喘吁吁的向张大少爷说道:“少爷,被你料中了,陆万龄那个婆娘安顿下来以后,果然领着陆万龄去了范永斗商号在京城的分号。”张大少爷冷笑,忙问道:“那我们的人混进去没有?有没有查到范记分号和李婉婷有秘密的金银往来?”
“他们进的是后院,范家商号看守极严,我们的人混不进去,还差点露出马脚。”张石头无奈的一摊手,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到了后来,我又赶去东厂衙门求援,不曾想我刚向宋公公提出这件事,宋公公马上就告诉我,说是李婉婷很可能是去和范记商号的大掌柜范永斗见面——因为范永斗当时就在范记商号京城分号的后院里!”
“范永斗也到京城来了!”张大少爷腾的一声站起来,又疑惑说道:“宋公公马上就告诉你答案,难道他派人盯着范永斗的?谁下的命令,让他动用东厂番役监视范永斗?”
“我也这么怀疑,向宋公公问了原因。”张石头一耸肩膀答道:“不过宋公公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这件事很大,叫我别多问,免得害他丢了自己的脑袋。最后宋公公又让我告诉你一句,说不光范永斗来了京城,张家口八大商号的八个大掌柜都来了京城,目前全部住在北城的牛蹄胡同里。”
“八大汉奸蝗商全来了京城?”张大少爷更是惊讶,但张大少爷很快醒悟过来——肯定是冲着粮盐准条制度来的!自己借刘若宰的手向张家口八个蝗商开炮,还把司礼监也拉进了战场,危及八大蝗商的财路,他们收到消息不来京城活动才怪。想到这里,张大少爷迅速又联想起宣大总督这个位置即将换人的事情,再联想起陆万龄夫妻的来意,不由苦笑道:“糟了!我如果真去当了闽浙总督,只怕那个人就要被八大蝗商用银子扶上宣大总督或者宣大巡抚的位置了。”
……
张大少爷自负聪明绝顶,算无遗策,但张大少爷并不知道的是,围绕着宣大总督这个职位和张家口边市的各种问题,其实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至少,直接控制东厂和南北镇抚司的魏忠贤就在同一天收到密报——现任宣大总督张朴的次子张新,也已经在头一天秘密进京,而且还带着数额巨大的金银珠宝。很明显,张朴也已经发现自己即将失权,为了保住权势地位,所以派儿子进京来活动关节,力争保住他的位置。
“想保住位置?做梦!”听完杨六奇的单独汇报,魏忠贤冷哼一声,指着杨六奇命令道:“你,还有良卿和应星,都去和张朴那个儿子接触一下,把他手里的银子弄出来,别便宜了其他人。”
“小婿遵命。”杨六奇毕恭毕敬的答应,又乘机试探问道:“泰山大人,既然你不想让张朴继任宣大总督了,那你打算让谁接任呢?小婿认为,张好古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是张好古小猴崽子让你说这话的吧?”魏忠贤冷笑问道。杨六奇不敢隐瞒,老实承认。魏忠贤又问了问日期,发现杨六奇是在张大少爷收到自己警告之前做的工作,满意点了点头,又说道:“你不用给他答复,咱家已经让奉圣夫人警告过他,让他别再窥视这个位置了。至于让谁接任宣大,你认为王象乾、阎鸣泰和袁崇焕这几个人怎么样?对了,还有平定安奢之乱出了大力的四川巡抚朱燮元,也可以考虑进去。”
“张兄弟,别怪我,我真的已经尽力了。”杨六奇心里暗暗嘀咕,又非常纳闷的寻思,“老泰山这到底是在想干什么?宁可让外人担任至关重要的宣大总督,也不想把忠心耿耿又能征善战的张好古放到急需良将坐镇的宣大去,宣大这边,到底有什么古怪?”
第二百零二章 背后捅刀
有了东厂友情提供的情报支持,张大少爷领着一帮穿了便衣,很快就寻到了八大蝗商聚居的牛蹄胡同,但前前后后的一通转悠下来,张大少爷难免有些大失所望——八大蝗商住的那座宅院看守极其严密,想混进去或者偷偷摸进去简直比登天还难。无奈之下,张大少爷只得死了这个念头,叫来几个自家佃户子弟出身的亲兵,向他们吩咐道:“从现在开始,日夜不停的盯着这座宅院,发现有落单的仆人出来,有机会就把他绑来见我,但千万别惊动宅子里的人。”
“少爷放心。”几个亲兵低声答应。张大少爷情知八个蝗商一个比一个奸诈,想要抓到有用的舌头恐怕只能靠运气,但逼于无奈只好赌赌运气,又交代了几句小心行事之类的话后,张大少爷便领着张石头等亲兵无精打采的回家了。一路上,张大少爷一直都是愁眉不展,心情也是万分犹疑,实在吃不准该不该豁出去行事,冒着得罪魏忠贤的风险向这八个汉奸蝗商下手——因魏忠贤的狗熊脾气,张大少爷真敢这么做,那么铁定要和张大少爷翻脸不可!毕竟,魏忠贤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贪财太监。
“要不?我去找张惟贤商量商量?”张大少爷忽然想到了朝廷里魏忠贤唯一得买帐的大明最高公爵张惟贤,心里琢磨道:“张惟贤不怕得罪魏老太监,魏老太监也不敢对他下手,我如果能把他拉下水,让他出面收拾那八个汉奸蝗商,魏老太监绝对不敢阻拦!可问题是,张惟贤只是爵位高家世好,手里并没有权力,他动手收拾那八个汉奸蝗商,必须得先说服皇帝同意,就算皇帝同意,下面的官员和魏老太监不肯全力配合他,只怕也是无用。再说了,我手里也没有直接的证据,又拿什么说服老滑头张惟贤?还有让张惟贤说服对魏老太监宠信到了极点的皇帝?”
迟疑了许久,张大少爷终于放弃了去找张惟贤的打算,现在京城里形势晦暗不明,张大少爷很是怀疑有心人会盯上自己,指望张惟贤除掉张家口那帮汉奸蝗商的希望又不大,实在没必要去冒这个风险。想到这里,张大少爷便下意识的停住了已经快要走到张惟贤府邸所在街道的脚步,掉转马头准备回家,旁边的张石头则疑惑问道:“少爷,马上就要到清韵姑娘的家了,你怎么又不去了?咱们回京城十来天了,你可是到现在还没去探望梅姑娘一次。”
被张石头这么一提醒,张大少爷这才猛的想起那个曾经对自己痴情一片的娇柔少女,忙向张石头问道:“石头,那些东西,你还带在身上么?”张石头拍拍背上的包裹,笑道:“带着呢,除了少爷活动关系用的银票人参什么的,正好还有两套首饰和一包金瓜子,都可以让少爷拿去讨好梅姑娘。”——众所周知,张大少爷既会做官更会做人,亲兵和跟班身上随时都带有讨好同僚的银票和礼物,还有讨好同僚老婆的珠宝首饰,倒也算得上是有备无患。
“很好,走。”张大少爷大喜,忙又领着一帮亲兵杀向英国公府。谁知到得英国公府门口一问,这才知道梅清韵此刻竟然不在府里,而是陪着张惟贤的老婆到了京郊的白云观上香,张大少爷无奈,只好把一套首饰交给张府管家,让他把礼物转交给梅清韵,那管家接过礼物和赏钱后先道了谢,又笑着问道:“张探花,我们公爷已经散朝回来了,你要不要让小的给你通禀一声?”
“这个,就不用了。”张大少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不见张惟贤。不曾想话音未落,院子里已经传来了张惟贤那洪厚的笑声,“哈哈,张大抚台又要升官了,益发的位高权重了,理所当然也就舍不得放下架子见老夫了。”说着,张惟贤已经背着出现在了张大少爷的面前。
“张国公,你可折死卑职了。”张大少爷苦笑着向张惟贤行礼,解释道:“卑职这次来贵府拜访,主要是想要见见国公的千金,没其他公事,所以就不敢打扰国公,请国公千万不要误会。”
“没有公事,张探花就不想向老夫请请安吗?不管怎么说,老夫也是差点当上你舅父的人。”张惟贤抚须微笑,向张大少爷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张大少爷无奈,只得随着张惟贤进了大门。
张惟贤一直把张大少爷领进了上次密谈的后花厅,叫仆人给张大少爷上了茶后,张惟贤又赶走房间里的其他人,这才微笑着问道:“探花郎,听说你最近几天老是心事重重的,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竟然让我们号称大明战神的张探花也这么愁眉不展?”
“咦?张国公你怎么知道?”张大少爷有些吃惊。张惟贤也不隐晦,微笑答道:“是小女清韵告诉老夫的,探花郎你忙于公事,没时间来探望小女,小女却去探望了你几次,所以就发现了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张大少爷忽然有一种暖意涌上心头,越来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实在太对不对梅清韵。那边张惟贤看了张大少爷一眼,试探着问道:“探花郎,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烦恼,要不要老夫替你参考参考?”
张大少爷又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说道:“不用了,就是一些家常小事,不敢劳动张国公操心。”张惟贤知道张大少爷说的肯定不是实话,但也不强求,只是微笑着又问道:“探花郎,你从鞑靼草原凯旋回来,也有十来天了吧,新职位定下来没有?朝廷打算给探花郎什么封赏,探花郎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
“还没呢,还在等消息。”张大少爷继续矢口否认。张惟贤稍一盘算,笑着说道:“九千岁六十大寿将近,想必九千岁是想把探花郎留在京城,待到寿庆之后再给探花郎安排新的职位吧。不过探花郎你放心,据老夫预计,探花郎你这次为朝廷和九千岁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一个总督的位置是跑不掉了,封个伯爵也肯定没问题——唯一让探花郎头疼的,恐怕就是选择什么地方的总督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呵呵,如果真是让我自己选择,那倒好办了。”张大少爷苦笑着随口嘀咕了一句。不料张惟贤年近六旬却仍然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到了张大少爷的嘀咕,还有语气中的不满,不由一楞问道:“怎么?探花郎有心议的职位,九千岁却不肯答应?”
“没……,没这事。”张大少爷赶紧又否认,强笑说道:“我是说其他事,和我的职位无关,国公千万不要误会。”
“到底出什么事了?”张惟贤那里肯信,收起笑容向张大少爷严肃说道:“张大人,你如果真有什么心事,就一定得告诉老夫。不管怎么说,老夫毕竟比你多吃了几十年的盐,在朝廷里说话也还算有几个人听,你真有什么难处,大可以向老夫开口,你是大明朝廷的擎天护驾之臣,老夫不希望看到你出现任何意外。”
“张国公,我真没什么事。”张惟贤越是这么说,张大少爷就越不想把自己的事告诉张惟贤——这件事涉及到张大少爷和魏忠贤之间的矛盾,张大少爷也害怕张惟贤这个铁杆保皇党利用这件事大做文章。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后,张大少爷也不敢久待,赶紧提出告辞,张惟贤也不勉强。只是张大少爷走了以后,张惟贤只是稍作盘算,立即就叫来了几个心腹仆人,让他们出去打听消息,还顺便通知了朱纯臣和张国纪,让他们也活动起来,利用手中的资源和渠道,打听有关张大少爷新职位的消息。
……
保皇党的活动能量也相当不低,到了傍晚的时候,张大少爷图谋宣大总督一职未得的准确消息,就被送到了张惟贤和朱纯臣一帮铁杆皇党面前。弄清楚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张惟贤大为疑惑,向打听到这消息的朱纯臣问道:“这消息准确吗?以魏忠贤对张好古的宠爱,还有张好古功劳,张好古想要什么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魏忠贤怎么可能会不答应?再说了,宣大总督这个位置需要北挡鞑靼西防乱贼,我也认为张好古出任这个职位最为恰当,魏忠贤也算是会用人,怎么可能看不到这点?”
“消息绝对准确。”朱纯臣沉声答道:“这消息是从魏忠贤的亲侄子魏良卿那里传出来的,魏良卿爱吃周应秋家中烹制的猪蹄(明史有载),上次密诏事件中,周应秋又暗中投靠了我们,这次就是周应秋替我们在酒桌上从魏良卿口中掏出来的消息——魏良卿亲口对周应秋说,张好古打算走他的路子弄到宣大总督的职位,但是魏忠贤不答应,还叫魏良卿别管这事,所以消息绝对假不了。”
“奇了怪了?”张惟贤越听越是糊涂,疑惑说道:“张好古想要宣大总督的职位,直接向魏忠贤开口就是了,干嘛要走魏忠贤侄子的门路?难道张好古已经向魏忠贤试探过,却遭到了拒绝?”
“我也很想不通这点。”朱纯臣同样是满头雾水,纳闷道:“以张好古的威名,他的大旗往宣大一插,宣大长城北面的鞑靼部落就得望风而逃,确保宣大长城安宁又能省下无数军饷,以魏老太监的奸猾,怎么可能看不到这点?”那边张国纪也是直搔头发,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张惟贤脑袋转得极快,稍微考虑一下就沉声说道:“魏老太监为什么不让张好古当宣大总督,这点我们可以慢慢打听。但我觉得,这是一个让张好古和魏老太监彻底决裂的好机会!张好古在暗底下虽然很倾向于我们,但他和魏老太监的关系实在太密切,难保他将来不会彻底倒向魏忠贤,于我们大明江山不利,我们大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魏忠贤和张好古父子决裂,让张好古彻底站到我们这边!”
“主意不错,我也一直在担心这点。”朱纯臣点头说道:“魏忠贤待张好古如亲子,张好古事魏忠贤也几如亲父,为了保住魏忠贤,甚至不惜向皇上的亲弟弟下手!不给他们父子之间制造一点麻烦,张好古就不能完全靠得住,我们也得随时防着张好古倒戈一击,出卖我们!”
“张国公的意思是,既然张好古想当宣大总督,魏忠贤又不想让张好古出任宣大总督——那我们就力挺张好古出任宣大总督!”张国纪醒悟过来,欢喜的说道:“这么一来,张好古感激我们不说,魏忠贤也会对此产生怀疑,造成他们父子反目。”
“不行,这个办法太直接了。”张惟贤摇头,阴阴说道:“第一,我们没办法把张好古扶上宣大总督的位置;第二,张好古也是个人精,我们在朝廷上力挺他接任宣大,只怕会适得其反,让他看出我们的用意,恨上我们。所以我们支持张好古接任宣大,只能在暗底里行动,必须让张好古不知道我们在挺他,又得让魏忠贤知道我们在力挺张好古出任宣大总督,对张好古产生怀疑,产生隔阂。”
“那具体怎么办呢?”朱纯臣和张国纪一起问道。张惟贤阴笑一声,缓缓说道:“很简单,我们只要悄悄的告诉冯铨,就说张好古跑到我们这里来,请我们和皇后娘娘帮忙、在朝廷上和后宫里力挺他接任宣大总督一职就行了。冯铨和张好古是死对头,利用这件事肯定会在魏忠贤面前大做文章,挑拨魏忠贤和张好古的父子关系,同时也绝对不会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张好古。”
……
出乎张惟贤预料的是,当他把这把可以刺伤张大少爷的尖刀奉送给冯铨之后,冯铨欣喜若狂之余,并没有立即跑到魏忠贤面前去捅张大少爷的刀子,而是先拿着这把刀子跑去了牛蹄胡同,把张大少爷对宣大总督一职垂涎三尺的消息,首先泄露给了张家口的八大汉奸蝗商。听到这消息,张家口八大蝗商的脸都全吓白了,忙不迭的捧出大把银票向冯铨千恩万谢,顺便再三恳求冯铨,务必要阻止张大少爷这个瘟神到宣大上任,免得断了大家的财路。
“你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就这么害怕张好古到宣大上任?”一边喜滋滋的数着八大蝗商双手奉上的银票,冯铨还一边阴阳怪气的明知故问,“张好古出任宣大总督,对你们也不是没有好处嘛。最起码,有他在宣大坐镇,关外那些鞑靼骑兵也不敢打你们货物的主意了,不是么?呵呵。”
“冯大人啊,你就别开这玩笑了。”王登库哭丧着脸说道:“谁不知道张好古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他担任蓟门巡抚一年,古北口和喜峰口边市的商号就被他借口稽查走私查抄了五家,他要是到宣大上任,远比古北口和喜峰口边市热闹的张家口和大同边市,就不知道要有多少商号倒霉了。再说了,粮盐交易准条制度,也是他在蓟门首先搞的,他到了宣大,还不得故技重施啊?”
“是啊,是啊。”范永斗难得和王登库站在同一阵线上,苦笑着说道:“本来我们张家口八个商号,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善商人,其实也不害怕张好古稽查什么走私,关键是张好古搞那个粮盐交易准条实在太要命了,真让他在宣大搞起来,我们这些良善商人可是连喝粥的钱都挣不到了。所以请冯大人务必帮这个大忙,不要让张好古得逞。——当然了,事成之后,我们也不会忘记冯大人的大恩大德的。”
“那我试试吧。不过张好古很得九千岁宠信,要想帮你们这个忙,怕是没那么容易。”冯铨心满意足的站起身来,嘴上冷哼心里却暗喜——张惟贤这次白送给自己一个张好古小疯狗的把柄不说,话里还有魏忠贤不想让张好古出任宣大总督一职的暗示,自己利用这个消息卖一大把银子,倒也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买卖。
“冯大人请留步,小的们还有一个恳求。”范永斗先留住冯铨,和其他七个蝗商低声商议一会后,范永斗又满脸堆笑的把一个礼盒捧到了冯铨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冯大人,听说辽东巡抚在海州那边打了胜仗,也有可能升官了,我们八家在辽东都有分号,知道他是一个清廉勤政又爱民如子的好官,冯大人如果能替他在九千岁面前美言几句,让他调任到宣大出任总督,我们就更加感激不尽了。”
“辽东巡抚也想当宣大总督?”冯铨先是一楞,又奸笑道:“宣大总督可是一顶一的肥缺,他想要这个位置,在九千岁那里,没有足够的银子怕是不行吧?”
“冯大人,你请放一百个心。”范永斗笑得更奸,“银子,绝对不是问题。”
第二百零三章 四面楚歌
冯铨和张家口在牛蹄胡同密议的第二天,马士英却以宴会为名,悄悄的将张大少爷约到了京城一个偏僻的酒楼上密谈。双双坐定后,马士英开门见山的向张大少爷说道:“探花郎,实在抱歉,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下官明天就得回大同去了,京城里剩下的事,就只能全部拜托给你了。”
“这么快?”张大少爷疑惑问道:“九千岁的六十大寿没几天就到了,这可是一个讨好九千岁的大好机会,你怎么舍得现在就走?”
“是九千岁让下官回去的。”马士英老实答道:“陕甘总督孙阁老送来塘报,他准备向陕西乱贼的老巢府谷县发起一次大的攻势,兵部职方司担心乱贼主力遭到痛击后流窜至山西或者大同,建议下令加强这两个地方的防御,九千岁就让下官赶紧回大同去做好准备,还说六十大寿的事我就不用参与了,拿一份战功给他做贺礼就行了。”
“瑶草兄果然和我一样,都是注定要浴血沙场的命。”张大少爷苦笑一声,又安慰道:“不过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的信号,乱贼有可能流窜到大同,九千岁放着大同巡抚、宣大巡抚和宣大总督你的三个顶头上司不用,点名让你赶回大同组织御敌,这证明你在九千岁心目中的地位已经非常重要。这次宣大巡抚如果真的换人,你的希望肯定很大。”
“多谢探花郎吉言,希望能够如此吧。”马士英叹了口气,对此信心并不是很足——宣大的总督和巡抚一起换人,这是建立在张大少爷接任宣大总督一职,魏忠贤故意给张大少爷铺路的基础上。现在张大少爷已经铁定去不了宣大了,没有象张朴一样弃城而逃的张素养会不会被换人,就是两码子事了。
“回到大同后,瑶草兄你要多多保重自己,在战场上要小心乱贼的明枪,在战场下更要小心暗箭。”张大少爷嘱咐道:“尤其是你的亲兵队,他们既负责保护你的安全,又要照顾你的衣食住行,所以更得千万小心,一定要用最可靠的人——张家口那帮奸商有的是银子,难保他们不会收买你的亲兵下手。”说着,张大少爷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银调羹,递到马士英面前,强作微笑说道:“瑶草兄,你我相识一场,也没什么送你的,这把银调羹是我自己用的,现在送你了,你吃饭和喝水时候,记得用这把银调羹试毒。”
“多谢探花郎。”马士英颤抖着双手接过银调羹,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张大少爷又叹了口气,拍拍马士英的肩膀,沉声说道:“瑶草兄,自古邪不压正,张家口那帮汉奸奸商纵然能逍遥一时,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收拾他们,老天爷也会收拾他们!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住有用之身,才能找那些奸商算帐。”
“多谢探……花郎,我会保护自己的。”马士英终于流出了眼泪,抽泣着说道:“探花郎你也要注意背后的暗箭,你是大明战神,在战场上没有人能打败你,可是在官场上,不少奸臣贼子却恨你恨得入骨,朝思暮想的就是怎么扳倒你。就好象冯铨,他一有机会,就会毫不客气的往你背后放冷箭!”
“瑶草兄提醒得是,我也不知道我在官场上敌人很多。”张大少爷点头,冷哼道:“至于冯铨,我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过,我现在还没向他开战,是因为他如果倒了,我就要变成了崔呈秀的对手了,所以我还得留着他当挡箭牌。”说罢,张大少爷又苦笑着补充一句,“不过还好,九千岁现在还非常信任我,有他护着,一时半会间也没人动得了我。”
“也是,九千岁虽然不让探花郎去动那些张家口的奸商,可也给探花郎安排了一个闽镇总督的要职。”马士英抹着眼泪附和,又强作欢颜的说道:“说句良心话,光以油水而论,闽浙总督比宣大总督不知要肥上多少倍,如果让别人挑,一百个人里面至少有九十九个选择去闽浙,也只有探花郎这样真心想要为朝廷、为百姓做点实事的官员,才会舍肥取瘦,一心只想去宣大。九千岁给探花郎安排这么一个肥差,也算是对探花郎的一片好心了。”
“可能是这样吧。”张大少爷继续苦笑,抬目眺望窗外的京城风景,闷闷不乐的在心里说道:“魏老太监真是因为军务才急着把马士英赶回大同去吗?马士英走了,我要对付张家口那帮汉奸蝗商,可就少了一个得力助手了。马士英在大同那边,也将又要是孤军奋战了。”
……
张大少爷认为自己还很得魏忠贤信任和宠爱,这个想法似乎有点过于乐观。至少,就在张大少爷和马士英密谈的同时,冯铨就已经来到魏忠贤家中,当着死对头崔呈秀的面,在背后狠狠捅了张大少爷一刀,把张大少爷求保皇党和皇后帮忙、暗中活动宣大总督一职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诉给了魏忠贤。而魏忠贤果然是勃然大怒,铁青着脸吼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张好古那个小猴崽子,竟然敢背着咱家去求别人?”
“卑职敢拿人头担保,这个消息绝对是千真万确!”冯铨斩钉截铁的答道:“九千岁若是不信,只需要稍微留心皇后娘娘近来的举动,就可以知道真假的。卑职可以肯定,要不了几天,皇后娘娘就要在皇上耳边吹风,鼓动皇上绕开九千岁,直接把张好古放到宣大去当总督了。”
“砰!”魏忠贤把一个茶杯摔得粉碎,一时间还真有点相信冯铨的话——张大少爷对宣大总督一职垂涎三尺,魏忠贤可是早就心知肚明了!那边崔呈秀则默不作声,再也不象从前那样跳出来和冯铨做对,替张大少爷分辨做证了——毕竟,张大少爷的强势崛起,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崔呈秀的阉党头号智囊位置,尤其是在信王事件中,张大少爷更是彻底取代了崔呈秀,一手为魏忠贤策划了推翻信王的所有计划,并且借此获得了魏忠贤的绝对信任和最大宠爱,崔呈秀如果说还不妒忌,那他可就真是一个圣人了。而且张大少爷如果去了宣大,崔呈秀的财路也将受到重大威胁了,崔呈秀就更不可能把张大少爷往那个位置上推了。
看到魏忠贤暴怒和崔呈秀沉默,冯铨心中更是暗喜,乘机落井下石说道:“九千岁,其实卑职早就认为张好古不可靠了,早在他下江南的时候,就已经和张惟贤的外甥女眉来眼去,勾搭成奸,流露出想要背叛九千岁的意图。到了后来,九千岁你对他恩宠日重,他却不思回报,反而在外面作威作福,仗着有点微末之功随意欺凌同僚,骄横跋扈,败坏九千岁你的名声,这次他北征鞑靼回来,九千岁你政务繁忙,才晚了他几天的封赏,他就认为九千岁你是在有意晾着他,认为九千岁你是在嫉妒他的北征鞑靼之功,所以故意不给他封赏升官,他就生出了反心,迫不及待的投靠了张惟贤一党……”
“慢着!”魏忠贤忽然打断冯铨的煽风点火,沉声问道:“你说张好古那个小猴崽子,认为咱家是在故意晾着他,妒忌他的战功,所以故意不他封赏升官?”
“九千岁,这是明摆着的嘛。”冯铨口沫横飞的说道:“张好古以八千军队大破鞑靼数十万大军,这战绩简直比得上当年凉国公(蓝玉)的捕鱼儿海大捷,张好古据功自傲,盯上总督这样的封疆要职,也是理所当然。而他回京之后,九千岁你却因为各种原因迟迟没有给他封赏,更没答应让他出任总督这样人臣之极,当然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说到这,冯铨还装模作样的转向崔呈秀问道:“崔总宪,你说是不是?”
崔呈秀先偷看了一眼魏忠贤脸色,发现魏忠贤眼珠乱转,脸上怒色益盛,又暗暗寻思,“张好古那小子是想当宣大总督,这点他亲口对我说过,还要我帮他在九千岁面前说话,这几天九千岁一直没有说过打算给张好古封赏什么官职,这么说来,眼下就只有两种原因了,一是九千岁真的在嫉妒张好古的战功,所以想压一压他的势头;二是张家口那帮人已经通过冯铨把银子送到了九千岁面前,九千岁答应了不派张好古那个小瘟神去祸害张家口。——这两个原因,不管那一个,我现在打压张好古那小子,都是机会!”想到这里,崔呈秀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说道:“九千岁,如果情况真如冯堂官所说,张好古或许真的有点怨上之意。”
这下子轮到魏忠贤转动绿豆眼盘算了,先看看满脸谄媚的冯铨,又看看不动声色的崔呈秀,魏忠贤忽然一拍桌子,吼道:“你们两个,给咱家听好,以后严密注视张好古小猴崽子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有异动,马上禀告咱家!听到没有?”
“卑职遵命。”冯铨和崔呈秀作揖一起答应。冯铨又内心狂喜着试探道:“九千岁,卑职还有一个想法,不管怎么说,张好古对九千岁来说都还有很大用处,所以卑职建议,九千岁可以给张好古发出一点警告,让他收敛一点。”
“怎么警告?”魏忠贤盯着冯铨问道。冯铨阴阴的说道:“回九千岁,大明现有的几个总督之中,就只有宣大总督张朴张大人的任期已满,将要离职轮换,所以张好古盯上了这个位置——卑职认为,不如现在就把宣大总督的人选给定了,让张好古死了这条心!这么一来,就等于是向张好古发出警告,他要是悬崖勒马,那一切都好说,他要是执迷不悟,进一步背叛九千岁,那九千岁也可以……”
“办法不错。”魏忠贤慢慢点头,又指着冯铨和崔呈秀问道:“那你们说,让谁接任宣大总督,最为合适?”
“辽东巡抚!”冯铨和崔呈秀异口同声的回答。话音未落,冯铨和崔呈秀又对视一眼,一起心说原来你小子也已经收了他的好处啊?那边魏忠贤则冷哼道:“辽东巡抚?他的宁锦防线还没修成,也想调任升官?”
“九千岁,朝廷一两银子的修城款项都没有拨给辽东巡抚,辽东巡抚把锦州城修得能够挡住建奴两次大举进攻,这已经殊为不易了。”崔呈秀硬着头皮说道:“再说他最近在辽东打了一个大胜仗,出奇兵一举攻占了三岔河以东的海州堡,这证明他的军事才能并不在张好古之下,只是没有机会舒展而已。而宣大总督一职,北面要防鞑靼,西面要挡建奴,东面要拱卫京畿,此职位至关重要,也只有文武双全的现任辽东巡抚,能够担任了。”
“是啊,当初提议辽东督抚分权,让辽东巡抚专管关外,其实只是张好古保护他岳父熊廷弼的一个……”冯铨跟着附和。不料魏忠贤忽然打断道:“慢着,你刚才说了什么,督抚分权?”
“卑职是说过督抚分权,九千岁有什么疑问吗?”冯铨一楞答道。魏忠贤绿豆眼又迅速转了转,终于露出些笑容,又点头说道:“没什么,咱家只是刚才忽然想起了点事,你接着说。”
“卑职认为,所谓的督抚分权,其实只是张好古保全他岳父熊廷弼的一个策略,让辽东巡抚关外战败的所有责任,完全是出于私心。”冯铨偷看着魏忠贤的脸色,斟酌着用词说道:“所以这两年来,直接挡住建奴的辽东巡抚才一直被分权所累,始终得不到一展所长的机会,卑职斗胆建议九千岁,给辽东巡抚一个机会,让他宣大去大展拳脚。”说到这,冯铨又更加小心的说道:“而且辽东巡抚对九千岁你也是忠心不二,在宁远城给九千岁修了生祠不说,这次九千岁六十大寿,辽东巡抚还千里迢迢的从宁远派来使者,向九千岁你进献一份丰厚贺礼。”
“丰厚贺礼?有多丰厚?”魏忠贤毫不脸红的问道。冯铨先看看崔呈秀,见崔呈秀不说话,这才附到魏忠贤耳边低声说道:“纹银八万两!”
“这么多?”魏忠贤有些惊喜。冯铨谄媚笑着点头,表示千真万确——如果冯铨向八大蝗商开出的价格不是十万两的话,那倒确实是千真万确,丝毫不差。
“那好吧。”魏忠贤终于点头,笑着说道:“等咱家的六十大寿那天,叫他的使者把贺礼送进府来。”
冯铨大喜过望,赶紧一口答应。魏忠贤则又和崔呈秀、冯铨议了一会的事,很快就把两人扔在后堂的大厅里署理公务,转身进了更后面的密室,向侍侯着密室里的小太监低声吩咐道:“去把东厂的宋金叫来这里,咱家有话要吩咐他。记住,别惊动任何人。”小太监领命而去,魏忠贤则敲起二郎腿坐到了躺椅上,一边叫丫鬟给自己锤腿,一边喃喃念道:“督抚分权,督抚分权……”
……
接下来的几天,在距离魏忠贤六十大寿最后的十几天时间里,围绕着宣大总督职位的争夺漩涡越搅越大,靠着保皇党、阉党老人和张家口八大蝗商的共同努力,原本最被百官看好的张大少爷被挤到了边缘地带,几乎注定要被踢出这场争夺战;现任宣大总督张朴的肥儿子张新在京城里上蹿下跳,四处送礼,银子流水花了出去,却始终收效甚微,同样注定要被踢出战局;还有曾经在魏忠贤考虑之列的王象乾、阎鸣泰和朱燮元,也在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不知不觉就被淘汰出局;其他窥视这个位置的文武官员看到连张大少爷都被踢出了局,更是彻底死了这个心思。惟有现任辽东巡抚,在魏忠贤的默许和纵容下,渐渐的浮出了水面……
“差不多成了!”出去探听消息的黄云龙刚回到牛蹄胡同,马上就手舞足蹈的向除了不在场的范永斗之外的其他六大蝗商报喜道:“光是在今天,就有三十几道保举现任辽东巡抚出任宣大总督的奏章送进了内阁,加上昨天的奏章,都已经有五十个以上的官员举荐他了!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就是,张好古小疯狗今天去拜望魏老太监,竟然破天荒的吃到了闭门羹!冯老阉狗说,这很可能是魏老太监准备向张好古小阉狗动手的信号,要我们趁热打铁再活动一下,多找几个御史弹劾张好古那条小疯狗!”
“还有这事?”六大蝗商一起大喜过望,纷纷惊喜叫嚷道:“如果能直接扳倒张好古那条小疯狗,那就再好不过了,这条小疯狗倒了,看以后还有谁敢和我们为难!”
“先别高兴太早,事情还没定下来,而且还有更难的事等着我们。”房间外面传来范永斗阴阳怪气的声音,推门进到房间后,范永斗拿出一个小竹管,严肃说道:“四贝勒给我的京城分号飞鸽传书,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张好古小疯狗的屠奴军也弄到辽东巡抚手里,这样对我们大金才更有利!”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魏阉大寿》!
第二百零四章 魏阉大寿(上)
十一月二十五,魏忠贤六十岁寿辰!为了庆祝这个吉日,皇帝朱由校都宣布休朝一日,为文武百官腾出到魏忠贤府邸祝寿的时间,结果是当然的,天还没亮,魏忠贤府邸所在的魏染胡同里就已经是人山人海,从全国各地和异乡外藩赶来的官员使节挤满了魏染胡同的里里外外,为了保护这些官员和使者的安全,不光是顺天府、五城兵马司和南北镇抚司出动了军队,就连朱纯臣也不情不愿的出动了京师三大营的军队,帮助维持治安,方圆十里之内,全部戒严!
魏府外面的街道上停满轿子马车、站满官员随从和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热闹非常,但魏府里面却更加热闹,也无比的奢华。在前院的走廊上,花瓣铺成了地毯,照墙前面的走廊两旁安排有十六个专门记录宾客礼物的书办,只有贺礼价值纹银千两以上的客人,才有资格走进大厅;在东跨院,有着一百零八个得道高僧(自称)在为魏忠贤念经祈福,西跨院则是一百零个道士做祈寿延年大法;后花园里,京城里最好的两个戏班子德庆班和祥云社搭台唱戏,唱的还是梨园最忌讳的对台戏,拿自己的招牌来赌博,看谁更能吸引看客;而在大厅上,以顾秉谦和崔呈秀为首的五虎、五彪、十孩儿和四十孙等一帮阉党走狗列队向魏忠贤磕头祝寿,文武官员齐聚一堂,竟比紫禁城的祭天庆典还要热闹几分。
热闹背后是隐隐的对抗,势同水火的崔呈秀和冯铨各领一帮走狗分列两旁,不是怒目而视,绝大部分的中立派官员和少部分阉党官员则骑墙而立,谁也不敢得罪。但这么一来,很多有心人都发现一个重大问题了,现在辰时已过,怎么最有可能树起第三杆大旗、同时也最得魏忠贤宠爱的干儿子、前科探花兼大明战神张好古还没露面?按道理来说,他应该比五虎、五彪、十孩儿和四十孙这些阉党走狗来得最早啊?
惊讶之下,开始有人向冯铨和崔呈秀打听原因了,崔呈秀的回答还算和蔼,答道:“他被九千岁派去通州了,江南镇守太监李实李公公亲自到京城给九千岁贺寿,运河淤塞耽搁了两天,今天早上才能到通州,李公公是九千岁在江南最信得过的人,为了表示对他的敬重,所以九千岁特地交代让张好古去通州迎接他,估计要到正午才到。”冯铨冯堂官的回答则有些幸灾乐祸,阴笑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来?失宠了呗。九千岁大寿,不想看到他在面前晃悠,所以顺便找个借口把他打发出去,免得看着他心烦。”
有道是无风不起浪,前段时间张大少爷垂涎宣大总督一职未得的消息,其实早已经在暗底下传开,不少官员也开始怀疑张大少爷是否已经失宠,现在魏忠贤六十大寿,张大少爷竟然没能第一时间到场,而且还是被魏忠贤故意派了出去,这问题未免就更大了——毕竟,古代的人寿命都不怎么长,魏忠贤有没有下一个七十整寿,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再加上以冯铨为首的不少有心人刻意散播,不少原本已经打算投靠张大少爷的文武官员都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应该和张大少爷保持一段距离比较好。
“辽东巡抚特使到——”伴随着门房太监的一声长喝,陆万龄和李婉婷夫妻打头,簇拥着皮肤黝黑、矮小如猴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前院,后面则跟着至今没能见到魏忠贤一面的张家口八大蝗商,还有一大队抬着礼物的壮丁。当他们递上礼单和名刺后,一件让在场朝廷官员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穿着一身绣有九十九个寿字大红吉福、一直坐在大厅接受百官跪叩的魏忠贤竟然走出了大厅,亲自来到大厅门口迎接辽东巡抚特使,阉党的两大巨头崔呈秀和冯铨也一起迎上前,向那矮小男子行礼问安。
“那小子是谁?九千岁竟然亲自来迎接他?”目瞪口呆之余,无数官员开始打听起来那个矮小男子的来历。其中历史上第一个向袁崇焕开炮的河南道御史李应荐冷哼一声,向众人介绍道:“他是辽东巡抚的亲弟弟袁崇煜,广东的大盐商!”
“辽东巡抚的亲弟弟?九千岁亲自出厅迎接辽东巡抚的亲弟弟?”无数官员又吓了一跳,然后自然的,无数官员又一起涌向魏忠贤和袁崇煜,一边争先恐后的向魏忠贤讨好,一边偷听魏忠贤和袁崇煜的对答。而魏忠贤对袁崇煜一行的态度着实亲热,笑着说道:“贤侄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咱家可当受不起。”
“九千岁才太客气,你老是我大明辅国,功勋卓著,德高望重,海内共仰,区区薄礼,只能聊表我们袁氏一门对九千岁的感激之情,还请九千岁千万不要嫌弃。”袁崇煜的嘴象抹了蜜一样甜,“家兄肩负守土重任,无法脱身,只能让崇煜代为向九千岁贺寿,祝九千岁寿比南山不老松,福如东海长流水。”
说着,袁崇煜率领陆万龄夫妻与张家口八大蝗商一起跪下,向魏忠贤磕头祝寿。魏忠贤则哈哈大笑,“废心了,废心了,贤侄快快请起,万龄也快快请起。”说到这,魏忠贤疑惑的往跪在后面的张家口八大蝗商一指,问道:“这几个人是谁?看模样,不象是贤侄你的随从吧?”
“草民范永斗,叩见九千岁。”范永斗壮着胆子赔笑说道:“草民们几个,都是宣府张家口的大明商人,与辽东袁抚台历来交好,这次九千岁大寿,草民等正好都在京城,偶遇袁大官人,闻知他是代替辽东袁抚台前来京城贺寿,便斗胆陪伴袁大官人同来,以表张家口各大商号对九千岁的敬意和谢意,冒昧之处,还望九千岁恕罪。”说着,范永斗双方捧起礼单,阿谀笑道:“九千岁,这是草民一行的礼单,请九千岁过目。”
魏忠贤使个眼色,杨六奇立即上前接过礼单,看了一眼后,发现礼物价值大约是纹银一万两,便满意的向魏忠贤点点头。魏忠贤会意,这才挥手笑道:“起来吧,来者都是客,一会随便坐。咱家记得,朝廷买马买羊,基本上都是找你们这些张家口商人,你们为大明军队提供战马帐篷(古代军帐主要为牛羊皮所制)支援前线,经商赢利,交纳赋税,也算是劳苦功高了。怎么样,宣大那些官员,对你们还算支持吧?”
“多谢九千岁关心,宣大的各级朝廷官员,大部分对草民们还是很好的。”范永斗和王登库等几个蝗商受宠若惊,赶紧向魏忠贤回答。魏忠贤则皱了皱了眉头,微笑说道:“大部分?这么说来,还是小部分官员不肯支持你们这些商人了?不过别怕,你们宣大马上就要换一个新总督了,还是你们的老熟人,肯定会更加的支持你们的。呵呵,呵呵呵呵……”
“老熟人?莫非就是指辽东巡抚?”范永斗等蝗商心中狂喜,刚想再探听点魏忠贤的口风时,那边一个更牛的人出现了——朝廷上仅有的两个不用买魏忠贤帐的英国公张惟贤和成国公朱纯臣、还有太康伯张国纪和张惟贤的养女梅清韵,亲自到了魏府给魏忠贤祝寿。张惟贤和朱纯臣这么给面子,魏忠贤当然不敢怠慢,赶紧亲自迎到大门口,留下冯铨招待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范永斗赶紧向冯铨低声问道:“冯大人,九千岁说的老熟人,该不会就是辽东巡抚吧?”
“除了他,还有谁?难道是张好古?”冯铨得意冷笑。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闻言大喜,不过范永斗的心脏又跳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件大事——好象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和自己还有王登库,也算是老熟人吧?那边被张大少爷坑了一大把银子的王登库却没想这么多,只是低声向冯铨问道:“冯大人,你交代的那副对联,我们已经准备好了。”说着,王登库从怀里掏出一副金漆卷轴的对联,悄悄递给冯铨。
“不错,和张好古准备送的那副对联一模一样。”冯铨看了一眼对联,迅速塞进袖子里……
这时候,魏忠贤已经亲自把魏忠贤和朱纯臣一行迎进了大厅,看到盛装丽容的梅清韵进了院子就大眼睛乱转,东张西望的乱瞟,魏忠贤竟然难得的开起了玩笑,“清韵侄女,在看谁呢?如果是想看咱家那个亲儿子,那你可就等一会了,咱家那个亲儿子去了通州,得到中午才回来。”
“谁看他了?”梅清韵粉脸一红,一拉旁边窃笑的朱纯臣之女朱盛曲,红着脸说道:“曲姐姐,我们去给奉圣夫人请安。”
“好,等中午我们来这里。”朱盛曲坏笑答应。梅清韵脸上更红,狠掐了朱盛曲一把,拉上她就走,留下魏忠贤和朱纯臣等人在原地大笑。张惟贤则满脸的尴尬,向魏忠贤苦笑道:“魏公公,小女无礼,魏公公千万不要在意。”
“那里,那里,咱家可一直是把她当成儿媳看待的。”魏忠贤语出惊人,低声向张惟贤笑道:“张国公,给个面子,把你这个外甥女许给咱家那个不成器的张好古猴崽子怎么样?”
“什么?”张惟贤大吃一惊,心说张好古这些天不是已经在魏忠贤面前失宠了吗?怎么魏老太监又亲自替他求起亲来了?难道说,我的离间计被魏老太监识破了,反倒起了反效果?疑惑之下,张惟贤只得推脱道:“魏公公,事关清韵终身大事,这事我得与贱内商量一下,才能给魏公公答复。”魏忠贤大笑,也不再继续勉强。
魏忠贤重新回到大厅接受百官跪叩祝寿时,冯铨忽然走到了魏忠贤旁边,在魏忠贤耳边低声说道:“九千岁,辽东巡抚送的礼单,卑职已经看过了,价值纹银十五万两!”魏忠贤先是一楞,然后笑得嘴都合不拢,赶紧向冯铨问道:“不是说好八万两吗?怎么变成十五万两了?”
“他也很想建立张好古北征鞑靼那样的不世功业。”冯铨低声说道:“所以他想请九千岁开恩,恩准将屠奴军暂时借调到他的麾下一段时间,以老带新,把他的军队练得更好一些,这么一来,他才能更好的给九千岁你尽忠尽孝心啊。”
魏忠贤不动声色,手指头悄悄的抠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半刻后才低声说道:“可以商量,今天不是议这事的时候,改天再说。”冯铨察言观色,知道魏忠贤是在推托,但也不怎么着急,只是低声告退,让到了一边。
在梅清韵望穿秋水一般的等待中,午时快到的时候,风尘仆仆的张大少爷和江南头号太监李实终于回到了京城,马不停蹄的又赶到魏染胡同给魏忠贤祝寿。魏忠贤闻讯,再一次离开大厅来到自家府邸的中门前,亲自迎接李实和张大少爷,几人见面,李实抢先双膝跪下,流着眼泪向魏忠贤磕头说道:“孩儿李实,叩见干爹,祝干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干爹,四年多没见,你比原来瘦多了。”
“实儿,你也瘦多了。”魏忠贤同样语带哽咽,搀扶起李实,关心的问道:“实儿,听说今年中秋那天,又有人向你行刺,怎么样,伤到你没有?”
“谢干爹,那个刺客刚进房间就被拿下了,没伤到孩儿,一点事都没有。”李实老实答道。魏忠贤连连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时,张大少爷也跪了下来,向魏忠贤磕头说道:“孩儿张好古,叩见亲爹,亲爹六十大寿,孩儿没能随时侍侯膝下,请亲爹恕罪。孩儿祝亲爹如日之恒,如月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魏忠贤看了张大少爷一眼,又看了一眼旁边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没有去搀扶张大少爷,只是淡淡的说道:“起来吧,你也辛苦了,晚上你和良卿、六奇他们一起到后堂给咱家叩寿,就别和其他人挤在一起了。”说罢,魏忠贤竟然拉起李实就走,甩给张大少爷一个冰冷的背影。
“失宠了!这小子肯定是失宠了!”见此情景,旁边的众多官员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暗暗的幸灾乐祸。挤在人群后面的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更是欣喜若狂,狂喜得恨不得冲上来揪着张大少爷的衣领吼叫——“你小子也有今天?!”站在院子里崔呈秀和冯铨则不动声色的对视一眼,心知自己们的联手打压终于还是见了成效。
“三弟,三弟,张大人,你总算是回来了。”眼看张大少爷失宠在即,绝大部分的中立派都避之惟恐不及,争先恐后的站得离张大少爷远一点,可就在这种情况下,刘若宰、余煌和薄珏三人却不嫌不弃,依然喜笑颜开的向张大少爷迎上来,和张大少爷互相行礼问安。紧接着,东厂的两大巨头宋金和肖传也带着陈剑煌等几个东厂实权人物迎上来,和张大少爷拥抱锤胸,态度异常亲热;还有工部尚书徐光启和翰林院主官杨景辰也领着一大帮子的穷翰林过来,毫不忌讳的和张大少爷互相行礼问安,并且毫不犹豫的跟在张大少爷的屁股后面进了院子;另外还有徐尔一和陆澄源带着几个出了名油盐不进的刺头御史,还有不少张大少爷的同年进士,也当仁不让的加入了张大少爷的队伍。这些人的官职虽然都不怎么高,但胜在人数众多,只在眨眼之间,张大少爷身边尾随的官员数量,竟然一下子超过了冯铨和崔呈秀背后的党羽总和。
看到这里,冯铨、崔呈秀两人一边和张大少爷虚情假意的打着招呼,一边暗暗在心头擦汗,心说幸亏张好古这几天忽然大大失宠,那些墙头草不敢过于巴结他,否则的话,张好古的声势今天就要把我们的声势彻底压下去了!到时候,更多的墙头草也会锦上添花,生生把张好古捧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我手下的人只怕也会生出异心!
冯铨和崔呈秀在这里暗暗心惊张大少爷背后的潜力巨大,张大少爷那边的队伍却越来越长——为了不让大明有史以来最大的科举丑闻暴光,在明知道张大少爷最近情况不妙的情况下,吏部尚书张瑞图还是硬着头皮,带着当年的几个主考官迎上前去,接受张大少爷的学生礼节,并且加入张大少爷的队伍力捧,顿时又带动了不少官员加入队伍。曾经恨张大少爷花钱太猛恨得牙疼的兵部尚书王永光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领着几个兵部侍郎主事什么的,也站到了张大少爷队伍中间——没办法,托张大少爷的福,王永光已经是天启年间最长命的兵部尚书了,再加上张大少爷平时也很会做人,打仗抢得的战利品也总是拿一些给王永光做纪念品,不愿纠缠进冯铨和崔呈秀那些烂事的王永光别无选择,只好借口向同年张瑞图问安,硬着头皮和张大少爷坐到一张桌子上。
徐光启、王永光再加张瑞图,魏忠贤的六十寿宴上,六部尚书中竟然有三个和张大少爷坐到同一张桌子上,剩下的两个墙头草尚书也是骑墙派,风那边大就往那边倒,暗底里斗得你死我活的崔呈秀和冯铨难免都有些心里发虚,和张大少爷关系还过得去的崔呈秀是寻思着怎么进一步加强关系,至少面子上要和张大少爷继续过得去。冯铨则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袖子里的那副对联,又悄悄瞟了瞟那边接收礼物的魏府下人,只等张大少爷的礼物送到,便即下手……
第二百零五章 魏阉大寿(下)
“开席了,请各位大人入座!各位大人,该用午饭了,都请入座吧,马上就开席上菜了。”几十名小太监的吆喝声中,近千名的文武官员和皇亲权贵步入魏府大院,说笑着各自寻找相熟的官员共座。早已和三个尚书坐在一起的张大少爷则很快被很多青年官员、武职官员和外官包围,以张大少爷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圈子,特别引人注目的是,张大少爷的圈子里竟然还有为数不少的十二监大小太监,隐隐然已经继承了不少魏忠贤的势力。
“张国公,国丈,我们也坐到那里去。”朱纯臣发现张大少爷对面不远处还有两张空桌子,忙招呼张惟贤,想坐到在场唯一看得比较顺眼的张大少爷对面去。张惟贤却一拉朱纯臣,低声说道:“最好不要,我们得和张好古保持距离,不要让他为难。”
“嘿,我还真忘了这点。”被张惟贤提醒,朱纯臣这才想起自己和张大少爷的派系差异,笑了一声便收住了脚步。可就在这时候,冯铨却奸笑着站到朱纯臣开始盯着的位置旁,身后还跟着陆万龄夫妻、袁崇煜和张家口八大蝗商,冯铨点点头,一帮人便毫不客气的坐到了距离张大少爷不到二十步的两张桌子上,紧接着以门克新和曹钦程为首的冯铨党羽也坐到了冯铨周围,和张大少爷派系比邻而座,肆无忌惮的大声谈笑,摆出了一副成心恶心张大少爷的架势。那边崔呈秀见势头不对,赶紧领着自己这个派系躲得远远的,坐在远处看热闹,笑里则巴不得张大少爷和冯铨当场就打起来。
百官基本坐定的时候,魏忠贤满面笑容的和江南镇守太监李实从大厅里出来,先是极为亲热的把张惟贤、朱纯臣和张国纪请到了首席、次席和三席坐定,自己才坐到主席上,李实坐到旁边,魏忠贤又挥手招呼道:“呈秀,还有长公,你们两个也坐过来。”崔呈秀大喜,忙起身过去,这边张瑞图也歉意的看了张大少爷一眼,起身过去与魏忠贤同席。这么一来,魏忠贤的首席上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坐位,不少官员注意到这么一个情况,都是把眼睛斜向冯铨和张大少爷,观察这两个人到底谁最受宠。
出乎众人预料的是,魏忠贤看了看张大少爷和冯铨以后,竟然又把目光转向司礼监的李永贞,招手把李永贞叫到了首桌与自己并坐。见此情景,冯铨自然是妒忌得老脸发白,那边张大少爷虽然不在乎什么和魏忠贤同桌的所谓殊荣,但也是暗生警觉,怀疑这是魏忠贤故意放出信号,告诉众人自己在阉党的地位还是比不上崔呈秀和李永贞这两个阉党老人。倒是张家口的几个蝗商为冯铨有些不值,王大宇低声说道:“我们联起手来,十几万两银子送上去,竟然都没给冯阁老你在首桌买到一个位置?”
“光有银子有个屁用!崔呈秀和李永贞都是最早跟着九千岁的人,我能和他们比吗?”冯铨恼怒的低喝一句,又幸灾乐祸的往张大少爷那边一努嘴,冷笑说道:“还有人比你们更惨,十几万颗鞑靼人头,还不是照样没买到位置?”几个蝗商偷眼去看张大少爷,发现张大少爷的脸色似乎也有些不痛快,心中不由暗喜,那边袁崇煜眼珠中寒光一闪,提起酒壶酒杯就站了起来。
“探花兄,久仰你的大名了。”袁崇煜走到张大少爷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弟姓袁,名崇煜,辽东袁元素是小弟的兄长,兄长常对小弟言道,辽东历任官员之中,唯一能让他看在眼里的人就是探花兄你,只恨无福共事,小弟也十分仰慕。今天借着这个机会,小弟敬探花兄一杯,探花郎兄赏光否?”说着,袁崇煜十分傲慢的向张大少爷举起酒杯,态度充满挑衅。
张大少爷按住旁边握着拳头要站起来的满桂,打量着袁崇煜问道:“对不起,你的兄长是谁?叫什么名字来着?实在抱歉,七八品的官员实在太多了,我想不起来了。还有,你的年龄好象比我大,那有年长者称年幼者为兄的?——如果称叔父,倒是还说得过去。”
“不错,不错,张兄弟说得对,这世上是没有年纪小的兄长,年纪比较小的叔父,倒是有不少。”和张大少爷同桌的满桂、肖传这些粗人都笑了起来。宋金则阴阳怪气的说道:“辽东袁元素?这名字咱家也没听过,各位大人,还有各位公公,你们听过没有?”
“没有——”张大少爷一党的文武官员和各司太监一起拖长声音,奸笑着阴阳怪气的答应。那边袁崇煜黝黑的脸皮顿时气得发白,继而又有些发青,恶狠狠的瞪了张大少爷一眼,扭头就走,张大少爷则叫道:“慢着,崇煜兄,我常听人说,崇煜兄你理财有道,经商短短数年时间,就从贫寒之家一跃成为广东盐商——不说现银浮财,光是房舍田产,就相当于一个辽东士兵五百多年的收入!崇煜兄到底是如何赚到如此之多的银子,能不能指点一二,让我们这些穷京官也跟着沾点光?”
袁崇煜本来就气得铁青的脸又开始发黑了,背对着张大少爷咬牙切齿良久,一跺脚冲回了冯铨的旁边坐下,留下张大少爷一伙人在原地冷笑连连。冯铨看看袁崇煜,低声说道:“碰钉子了吧?早就对你们说过,张好古就是一条小疯狗,一张嘴就放毒,没事去自取其辱干什么?”说到这,冯铨脸上露出一丝狰狞,低声笑道:“不过也别急,用完了午饭,就该我们看好戏了。”
寿宴的重头戏是晚宴,午宴也就是让众人填填肚子打底,匆匆结束了午宴后,魏忠贤又要坐回大厅去接受众官的叩拜了。这时候,冯铨一个眼色使出去,午饭前就已经收到张大少爷贺礼的魏府下人站了出来,大声唱道:“蓟门巡抚张好古进:羊脂玉白菜一颗,南海珍珠一百零八颗,寿联一副,恭祝九千岁泰山不老年年茂,福海无穷岁岁坚。”
“羊脂玉白菜一颗?一百零八颗南海珍珠?张大人出手果然大方!”不少穷京官都惊呼起来,但这些人都知道张大少爷出身于富豪之家,家财万贯,倒也没有质疑张大少爷钱财来路不明的。魏忠贤的老脸上也露出些笑容,向恭敬行礼的张大少爷点点头,以示嘉奖。张大少爷正有些奇怪唱礼官怎么现在才报上礼品,旁边却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冷哼声音,“羊脂玉白菜,南海珍珠,出手果然大方,上次去我家祝寿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吝啬,拿一对火枪就打发了我舅父?”
“清韵?”张大少爷心头一热,直起身来扭头看去,梅清韵那淡雅如兰的俏丽身形便出现在了眼前。看到梅清韵那张熟悉的俏脸,又联想到梅清韵对自己的一片痴情,张大少爷心头狂跳,想要向梅清韵打招呼,张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紧盯着梅清韵如花笑颜,一动不动。本来就是红着脸主动说话的梅清韵被张大少爷看得更是害羞,扭开涨得通红的脸哼道:“看什么看?以前没看过?”
“看是看过,可没看够……”素来油嘴滑舌的张大少爷本想调笑两句,可是考虑到旁边人实在太多,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笑着问道:“什么时候来的?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早就来了,一直在后花园陪奉圣夫人看戏,我现在就是出来随便走走,一会还要回后花园去呢。”梅清韵冷哼,俏脸却不由自主的又红了一下——刚才在后花园里,同样早知道梅清韵和张大少爷关系的魏忠贤老相好客巴巴,也没少拿张大少爷开梅清韵的玩笑。张大少爷嘿嘿干笑一声,说道:“你去吧,一会我也要去给干娘请安。”
“我还要再逛逛,怎么?你急着想赶我走?”梅清韵冷哼的声音里充满了杀气。张大少爷一惊,刚想解释自己没这个意思,那边却传来魏忠贤心腹太监李钦梦的长喝声音,“九千岁有令,将张好古进献之寿联,悬于大堂,以供宾客观赏——!”
“你送的对联?”梅清韵的注意力被转移,好奇问道:“对联上什么词?念来我听听,看看你这个新科探花到底有多少文才。”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张大少爷故意卖关子。梅清韵小嘴一撇,哼道:“自己去看就自己去看,我还可以顺便看看,你的书法有没有长进。”说着,梅清韵扭头就走,张大少爷挥手干开旁边偷笑的余煌、薄珏和满桂一干人,赶紧又跟上了梅清韵。
跟着梅清韵挤进大堂里,两个魏府的仆人已经把对联挂在早已订好的钉子上,缓缓放下金漆卷轴的对联。梅清韵挤在人群里,顺着逐渐展露的对联文字念道:“魏公圣德添千岁,曹武宏福在万年——寿与天齐……”
低声念到这里,颇有几分文才的梅清韵就念不下去了,一张俏脸变得比纸还白,低声喃喃道:“九千岁加一千岁,那不是……”旁边的文武官员也个个都是目瞪口呆,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副对联,又更加不可思议的盯着张大少爷,紧张得个个脸青嘴白,实在搞不懂张大少爷是不是发疯了。张大少爷也是张口结舌,盯着那副对联,心中惊叫道:“不对啊,不对啊!我送给魏老太监的对联,不是这副啊?怎么会变成了这副了?是谁搞的鬼,难道是宋献策,他想逼反我?”
熙熙攘攘的大厅中忽然变得鸦雀无声,安静得连彼此之间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过了许久,魏忠贤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对联上写了什么?怎么没人念?”——忘了提醒一句,魏忠贤是个目不识丁的大文盲。
还是鸦雀无声,文武百官个个面如土色,不少人干脆连冷汗都流了出来。魏忠贤更是奇怪,指着张大少爷喝道:“猴崽子,你献的对联,念给咱家听听。”
“回亲爹,孩儿进的寿联。”张大少爷硬着头皮答道:“上联是:昔日伊尹受辅政;下联是:今朝魏圣佐大明;横批:德比周公——孩儿的意思是,伊尹和周公都是上古贤臣,古往今来,也只有亲爹你能和他们的德行相比。”
“不错,有孝心。”魏忠贤鼓掌——他虽然是大文盲,但伊尹和周公两人的故事,他还是听过的。而在场的文武百官看到魏忠贤开心鼓掌,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个成语——指鹿为马!九千岁这是在用张好古试探我们,看我们支不支持他,更想看看都有那些人反对他!——否则的话,张好古就算吃错了药发了疯,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九千岁!
想明白了这点,以李贞吉和崔呈秀为首的阉党官员赶紧一起鼓掌,大声叫好,“好,好一个德比周公!”就连魏忠贤的女婿杨六奇也认为这很可能是岳父和张大少爷上演的一出指鹿为马,借以试探百官,所以也赶紧鼓掌加入叫好的队伍。
“好,好词!好书法!”中立派的文武官员也鼓起掌来——他们可不想搅进这件烂事里。
“好!写得好!”以张惟贤和朱纯臣为首的保皇党和东林党官员也一起鼓掌,心里钦佩的加上一句,“好胆量!就凭魏老太监公然接受这副寿联,以后就是他企图谋朝篡逆的罪行铁证!”
“不对啊?怎么个个都叫好?”这次换成一手导演整个事件的冯铨傻眼了,始终搞不懂这么多阉党官员和文武百官,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戳穿张大少爷的谎言?!出于对张大少爷的痛恨,冯铨上前一步,刚想念出对联上的真正内容,那边魏忠贤冷电一般的目光已经盯到他脸上,吓得冯铨一个哆嗦,赶紧又缩了回去。心里难免更加疑惑,“奇怪,以魏老太监的奸猾,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么多人都在撒谎啊,为什么就不追究呢?”
“老祖宗,大喜,大喜!皇上派人赐福来了!”厅外冲来的小太监叫嚷着打破了大厅里的尴尬场面,魏忠贤大喜,赶紧下令摆设香案,亲自出门接旨受福,在场的文武百官也如蒙大赦,赶紧一轰而散,只在眨眼之间,刚才还拥挤得针插不进的大厅中就走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头冷汗的张大少爷和梅清韵在大厅中发呆。
“狗少,你疯了?”没有了旁人,梅清韵赶紧冲到张大少爷面前,拉着张大少爷的手低声惊叫道:“你敢骂九千岁是曹操,想要谋朝篡位?你活腻了,要是让九千岁知道了真正的内容,还不得杀了你?”
“不是我,我再傻也不会送这副对联啊!”张大少爷牙齿都在打颤,哭丧着脸说道:“我送的那副寿联,上面真的是德比周公。”
“那怎么会变成了这副?”梅清韵紧张问道。张大少爷表情更是哭丧,答道:“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那里出了问题?”说到这,张大少爷赶紧冲上去,把那副对联摘下来藏好。
“这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你把对联藏起来,还有什么用?”梅清韵气得恨不得抽张大少爷。张大少爷则一边手忙脚乱的藏对联,一边哭丧着脸说道:“可我不赶紧藏起来,还有什么办法?如果有一个人把对联的内容告诉亲爹,我可真就死定了!”
“那你快跑吧。”梅清韵抓住张大少爷的胳膊,紧张的说道:“乘着现在人多混乱,你赶紧溜回家去,把你的家人带上,跑得越远越好。”
“跑是没用的。”不知不觉间,张惟贤已经出现在了张大少爷和梅清韵身后,低声向张大少爷严肃大道:“张好古,老夫今天才真正相信,你果然是一个深明大事大非的大明忠臣!你准备好没有?”
“准备什么?”张大少爷紧张得都忘记了思考。张惟贤眉头一皱,低声说道:“当然是你的屠奴军啊,京城九门和京师三大营里掌握在朱国公和张国丈的手里,随时都可以打开城门,放你的军队进城,联手诛杀魏阉!”
“搞政变?我可没做好准备!”张大少爷心里惨叫,小脸都吓得白了。张惟贤则接着说道:“为了证明我们的合作诚意,我现在就正式把清韵许给你为妻,从现在开始,我们英国公府和你休戚与共,共同进退!”
“舅父——”梅清韵心花怒放,羞涩的娇嗔一声。那边张大少爷脑海中则紧张盘算,“现在就搞政变?我准备好了没有?我掌握的只是一部分青年官员和中下级官员,我如果现在搞政变,又几个人会跟我走?还有南北镇抚司在田尔耕和崔应元手里,我搞政变,能有几成把握?”
“快呀,魏阉马上就要回来了!”张惟贤低声催促,但素来喜欢谋定而后动的张大少爷万分犹疑,实在吃不准该不在这个时候向魏老太监动手。这时候,大厅外面忽然传来魏忠贤的声音,“张国公,猴崽子,你们在聊什么呢?”说话间,魏忠贤已经捧着明熹宗亲赐的福寿二字,领着一大帮阉党官员笑嘻嘻的走了进来。
“聊……聊。”饶是张大少爷平时机敏过人,此刻也有些脑袋转不过弯了,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回亲爹,刚才张国公已经答应了孩儿的求亲,同意把养女梅姑娘许配给孩儿了。”
“是吗?”魏忠贤惊喜大叫,忙上来按住张大少爷的脑袋,笑骂道:“猴崽子,难怪刚才你就不正常,原来是憋着这么一个念头,紧张得不得了了?怎么,还不向岳父大人磕头?哈哈哈哈,今天可真是双喜临门,咱家六十大寿,亲儿子订亲,双喜临门啊!”
“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张大少爷硬着头皮向张惟贤跪下。那边张惟贤无奈,也只好扶起张大少爷,“贤婿请起,清韵的父母过世得早,是老夫一手把她抚养长大,待如亲生女儿,以后老夫就把她托付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
“对。”魏忠贤大笑着附和,拍着张大少爷的脑袋说道:“张国公,你放心,清韵这小丫头,咱家也很喜欢,以后这猴崽子要是敢对她不好,咱家也饶不了她!”
“恭喜九千岁,恭喜探花郎,双福临门,双福临门啊。”无数文武官员的恭贺声中,晕头转向的张大少爷和梅清韵终于成了一对。而魏忠贤也一改这几天来对张大少爷的冷淡态度,特地下令让张大少爷和梅清韵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一起接受文武官员络绎不绝的恭喜祝福;那边魏忠贤的老相好客巴巴也闻讯赶来凑趣,当场赏给张大少爷和梅清韵礼物,以作祝贺。这么一来,张大少爷那副寿联忽然消失的事情,自然是再没有一个人提起,同时张大少爷溜出城去准备政变的计划也被彻底打破,张惟贤和朱纯臣等人暗暗着急,却始终无可奈何。
时间很快过去,到了晚上的正宴时,张大少爷终于和娇羞不已的梅清韵一起坐上了首席,而魏忠贤明显的心情极好,在酒桌上不断的与文武百官交杯换盏,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容易待到天色全黑,席终人散时,心乱如麻的张大少爷赶紧向魏忠贤提出告辞,说是回去向父母禀报自己的喜讯。不曾想已经喝得舌头都在打转的魏忠贤绿豆眼一鼓,喝道:“急什么?你这个猴崽子忘了,一会你还要到后堂去,和你的姐姐、姐夫,还有良卿和应星,一起向磕头咱家祝寿!”
……
无可奈何的又等了许久,魏忠贤终于喝得差不多了,领着张大少爷还有魏良卿和杨六奇等人进到后堂,接受女儿、女婿、侄子、外甥和义子等自家亲人叩寿。到得后堂后,张大少爷勉强定住心神,恭恭敬敬的和杨六奇等人磕了头祝寿,不曾想魏忠贤又兴致勃勃指着张大少爷说道:“猴崽子,你留下,咱家有话要单独对你说。其他人,都给咱家出去。”
杨六奇夫妻和魏良卿等人领命出去,当房间中只剩下魏忠贤和张大少爷两人时,魏忠贤先叫张大少爷给自己端来一杯茶水,慢慢的喝着浓茶解酒,忽然向张大少爷问道:“猴崽子,今天那副寿联,你藏到那里去了?”
张大少爷的小脸又白了下来,差点想冲上去把魏忠贤掐死,杀人灭口。不料魏忠贤又说道:“不用怕,咱家已经派人查了,是冯铨买通了咱家府里的下人,把你的对联给换了。那个下人,现在也已经被装进麻袋扔到金水河里去了。”
“亲爹明鉴。”张大少爷长舒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在魏忠贤面前,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那副对联,双手捧到魏忠贤面前。魏忠贤接过对联,打开上下打量一番,忽然又说道:“猴崽子,其实咱家多希望,你真的给咱家送这副对联啊!当然了,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送。”
“老魏真的有篡逆的心思!”张大少爷心中又是一震。魏忠贤则接着说道:“不过也好,冯铨这副对联,也间接的帮咱家试探了百官的态度——上百个官员看到这么一副对联,都没一个人敢声张,更没一个敢悄悄溜出去向皇上告密!这么看来,他们还是在害怕咱家和你猴崽子父子联手,要他们的命啊。呵呵,现在的皇上是咱家一手抚养长大,他在位时,咱家只要保持现在的地位就行了,他要是不在了,哼哼……”
张大少爷还是不敢说话,魏忠贤也没问张大少爷的意见,顺手把那副对联卷起收好,又慢条斯理的向张大少爷问道:“猴崽子,你想当宣大总督,这点咱家早就知道,可咱家为什么不让你去当宣大总督,你又知道原因吗?”
“孩儿不知道。”张大少爷茫然摇头。魏忠贤招招手,让张大少爷跪到自己膝前,慈爱的抚摸着张大少爷的头发,缓缓说道:“猴崽子,你没对亲爹说实话——你是在怀疑,咱家是张家口那帮汉奸商人的后台,咱家怕你向他们下手,断了咱家的财路,所以才不让你去宣大做总督?对不对?”
张大少爷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确实是这个心思。魏忠贤一笑,慈爱的拍拍张大少爷的脑袋,慈祥的笑道:“对,咱家就喜欢你说实话。现在咱家可以明白的告诉你了,咱家不是他们的后台,他们是给咱家送过银子,可都是通过其他人把银子送到咱家手里——咱家如果早知道他们沟通建奴,把建奴紧缺的粮盐布匹卖到了辽东,咱家早就剥了他们的皮了!”
“亲爹,你是最近才知道他们的底细的?”张大少爷狐疑的问道。魏忠贤点头,微笑说道:“对,十月三十那天,你和马士英在金水桥边提到了张家口边市,到了第二天,你又让刘若宰在乾清宫提起张家口边市,当时咱家就明白了,张家口肯定有问题!所以咱家当天就从东厂抽调了精锐好手,连夜赶赴张家口调查情况,结果让咱家十分愤怒,从张家口走私出去的粮食、盐巴、布匹、茶叶和盐巴,竟然有八成流落到了建奴手里,变成建奴攻打咱们大明的物资!”
“亲爹,那你为什么不许孩儿去收拾他们呢?”张大少爷惊讶问道。
出乎张大少爷的意料,魏忠贤不仅没有立即回答,白多黑少的绿豆眼里竟然还隐隐有泪花闪动,过了许久后,魏忠贤才哽咽着说道:“因为你是咱家最疼爱的亲儿子啊,也是咱家的希望啊,咱家疼自己的亲儿子,又怎么忍心让你去宣大呢?”
张大少爷越来越是糊涂,魏忠贤则抹去流出眼眶的浑浊老泪,抚摸着张大少爷的脑袋,缓缓说道:“猴崽子,你很聪明,可你还是太嫩了一些。咱家知道,你想去宣大,是因为你想给咱家,给朝廷做点实事——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去宣大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宣大明年就要全面推行摊丁入亩了,这可是得罪全天下读书人的差事,也是招来全天下读书人辱骂的差事,咱家可以让马士英去挨骂,可以让辽东巡抚去挨骂,却不忍心让咱家的亲儿子去挨骂啊!”
张大少爷如遭雷击,魏忠贤则抹了一把眼泪,又哽咽着说道:“猴崽子,这还是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你也说过,没有足够的粮食安抚饥民,陕西贼乱没有人能平定得了,现在咱家把你放到宣大去,让你去直接对抗乱贼,可咱家现在却拿不出足够的粮食和银子,让你平定贼乱,让你安抚饥民,你如果踏进了这个泥潭,还怎么保得住你的不败战神威名呢?所以咱家就决定让你先去闽浙,让你扩军练兵,积蓄力量,等到咱家给你积攒够了足够的粮食和银子,再把你调回北方,让你平定贼乱,成就万古不易的威名啊。”
“亲爹……”张大少爷也流出了眼泪。魏忠贤拍拍张大少爷,又哽咽着说道:“第三个原因,你的赫赫功业,已经招来无数人的嫉妒和忌恨,崔呈秀以前和你关系多好,现在都已经和冯铨联手收拾你了,咱家如果再把你放到宣大去,让你去断他们的财路,断上百官员的财路,你还不成为他们的公敌?咱家在世时,还能明里暗里护着你,可咱家今天已经六十了,要是咱家忽然有一天走了,还有谁能护住你?保着你?咱家这些天打压你的势头,就是在替你分担压力啊,还有咱家叫你少和马士英在一起,也是害怕别人认为,你们两个最得咱家宠爱的年青人,已经联在了一起,准备抢老人的位置,咱家才不得不警告你啊。”
“亲爹——!”张大少爷一把抱住魏忠贤的双腿,趴到魏忠贤的腿上嚎啕大哭。张大少爷现在是真的感动了,从认识魏忠贤以来,张大少爷就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个死人妖,百般讨好奉承也不是为了自身利益,拼出小命去和朱由检玩命,也是因为自己泥足深陷,不得不自保而已,甚至还在背后阴了魏忠贤不知多少次,可张大少爷今天才知道,原来魏忠贤真是把自己当成了亲儿子一样的疼爱……
“亲爹,孩儿错了,错了,孩儿不该误会亲爹,孩儿今天才知道,亲爹你是一直在疼着孩儿……”张大少爷嚎啕大哭,泪水打湿了魏忠贤的大红吉袍。
魏忠贤也是潸然泪下,抚摸着张大少爷的头发,流着眼泪微笑说道:“咱家是个废人,女婿、侄儿和外甥都是酒囊饭袋,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就是一个争气的亲生儿子,在咱家危难的时候,咱家那么多干儿子里面,只有你挺身而出,抬在棺材去和皇上的亲弟弟拼命!当时咱家嘴上骂你,可心里面却在流泪啊,因为咱家知道,你这个争气的儿子,比亲儿子还要孝顺啊……!咱家也知道,自己百年以后,十几个干儿子里面,也许就只有你会真心实意的给咱家披麻戴孝,为咱家养老送终,照顾咱家那些不成器的女婿子侄……,所以,咱家也得把你当亲儿子看待啊。”
张大少爷更是痛哭,头一次觉得自己真有些对不起魏忠贤,对不起这个把自己当亲儿子的死老太监。魏忠贤则又拍着张大少爷的脑袋问道:“猴崽子,咱家的话说完了,你选择吧,你是想去闽浙,还是继续想去宣大?”
“亲爹,为了你,为了大明江山,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大明百姓,孩儿还是要去宣大!”张大少爷哭着嚷道:“孩儿不怕骂,一定要为亲爹去推行摊丁入亩!孩儿也不怕被人嫉恨,一定要去除掉那八个祸害我们大明江山、祸害亲爹的奸商!孩儿更不在乎什么不败虚名,只要有孩儿在宣大一天,乱贼就别想踏进京畿一步!”
“咱家就知道,你猴崽子,还是这么倔!”魏忠贤同样感动万分,又拍了拍张大少爷的头皮,慈爱的说道:“你去吧,咱家明天就向皇上举荐你,让你去宣大当总督,把马士英升上来,当宣大巡抚,宣府和大同的巡抚,你爱用谁用谁,只要他们听你的话就行。咱家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宣大督抚分权,你这个总督专心御敌,摊丁入亩的事,全权交给马士英,你在背后支持他就行了。这么一来,马士英就成了你的挡箭牌,必要的时候,咱家可以杀掉马士英,给全天下的读书人和官员士绅出气,而你呢,既不用挨骂,也不用担心以后被算帐了。”说到这,魏忠贤的绿豆眼中闪过寒光,咬牙说道:“至于张家口那帮奸商,你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谁要是敢保他们,咱家就让谁给那伙奸商陪葬!”
“父亲——!”张大少爷发自内心的哭喊一声,再一次抱紧了魏忠贤的双腿,号啕大哭。魏忠贤老泪纵横,摸着张大少爷的头发,口中轻轻念叨,“儿子,咱家的亲儿子……”
第二百零六章 设套
“唉——,你们这些商人啊,怎么这么罗罗嗦嗦唠唠叨叨的?”魏忠贤的府邸门口,给魏忠贤看门的司礼监小太监,脸色比头一天更难看,对袁崇煜、陆万龄夫妻和张家口八大蝗商说话时的口气也更难听,“要咱家对你们说几遍?老祖宗他政务繁忙,没在家里,叫你们明天再来!听到没有?”
“小公公,一点小意思,拿去喝茶。”袁崇煜擦着黑脸上的汗水,把一锭银子塞进那小太监手里,赔笑着说道:“小公公,不瞒你说,我们已经去紫禁城、文渊阁(明朝内阁办公处)和司礼监转了一遍,那里的各位公公和大人都说九千岁不在,可能回府里来了,请小公公进去看一看,九千岁是不是已经先回来了?如果九千岁在的话,请小公公通禀一声,小可定有厚报!”
“你要咱家说几遍?老祖宗在不在家,咱家还能不知道?”那小太监一边老实不客气的把银子塞进袖子里,一边提高声音板着脸喝道:“九千岁不在紫禁城、文渊阁和司礼监的话,那有可能在东厂和南北镇抚司,再或者在六部衙门、大理寺和鸿胪寺,你们去那里找他,别在这烦我!再罗嗦一句,咱家就叫锦衣卫赶人了!”
花了很多力气,袁崇煜总算压下把面前这个小人妖掐死的冲动,那边范永斗也赶紧上来,赔笑着向那小太监拱手作揖的说道:“小公公,既然九千岁不在家,那我们也不敢继续打扰你老人家,小的只再请问一件事——不知道户部尚书冯大人在不在九千岁府里?小的们也已经到户部衙门、文渊阁和冯大人府上拜访过了,那里的人也都说冯大人不在。”
“也不在。”那小太监打个呵欠,无精打采的说道:“也别问咱家冯堂官在那里,咱家不知道,只知道他不在九千岁府里。”
话说到这步,袁崇煜和八大蝗商也都明白面前这个小人妖纯粹是在胡说八道了——因为袁崇煜等人的眼线早已探明,小半个时辰前冯铨就已经进了魏忠贤的府里,从此以后就再没有出来。但是明知道小人妖是在撒谎,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却不敢当面戳穿过,更不敢直接冲进魏忠贤家里去把冯铨抓出来拷问,自己们十几万两银子的巨款砸出去,朝廷和内阁为什么还颁布任命现任辽东巡抚为宣大总督的诏书?是银子没塞到位,还是冯铨和魏老太监光拿银子不办事?无可奈何之下,袁崇煜等人匆匆商量之后,只得在魏府大门对面,寻了一间主要面对到魏府拜访官员的随从轿夫开放的茶馆坐下来,守株待兔等待魏忠贤或者冯铨出来。
还真被袁崇煜和八大蝗商猜中了,这个时候,魏忠贤和冯铨等人还真在魏府里,不过冯铨因为收买魏府下人掉换对联,惹脑了魏忠贤,被魏忠贤随便找了过借口狠狠惩治,今天进门后就被罚跪在后院里面壁思过,不到天色全黑休想有机会站起来,魏忠贤则正在和李实、张大少爷、宋金等人密谈——商量怎么最大限度的收拾正在魏府外面等得望穿秋水的八大蝗商。
张大少爷捧出一叠文书,向魏忠贤禀报道:“父亲,根据孩儿和东厂的秘密调查统计,发现这八个汉奸商人在全国共有八十六处分号,分布于九个布政使司的三十四个州府之中,彼此间联络密切,沟通频繁,我们如果直接在张家口动手,其他的地方分号收到消息,肯定会出现销毁证据和携款潜逃等情况,既不利于我们将八个汉奸商号彻底铲除,也会造成国库收入的损失。所以孩儿认为,现在我们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八个汉奸商号有了准备,必须先做好一切安排和准备,全国三十四个州府县城同时一起动手,这样才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人和银子都跑不掉!”
“不错,咱家赞成这么做。”魏忠贤点头,笑道:“东厂私下估算过,这八个汉奸商号的全部资产加在一起,至少价值两百万两银子以上!如果能把八个汉奸商号连人带钱一网打尽,那明年陕西的平乱军饷,咱家也不用犯愁了。”
“九千岁,卑职有一点建议。”头一次和魏忠贤密谈议事的东厂锦衣卫贴刑千户肖传非常紧张,没有魏忠贤的允许,甚至都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见解。直到魏忠贤点头同意后,肖传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九千岁,以卑职多年办案的经验看来,象范永斗和田生兰这样的汉奸商号,之所以能够坐大,敢这么猖獗,背后肯定少不了无数朝廷官员和地方官府的纵容和支持,我们同时向三十四个州府的汉奸商号分号动手,如果布置不密,只要有一处出了毛病,走漏了消息,就有可能打草惊蛇,导致前功尽弃。”
“肖大人说得对,三十四个州府同时动手,很难做到面面俱到,滴水不漏,只要有一处出了毛病,就很可能导致前功尽弃。”张大少爷点头附和,又说道:“所以孩儿认为,这一次动手,事前绝对不能向地方官府通报,只能依靠东厂和镇抚司这些可靠力量,在动手时临时出示密旨抽调地方军队,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老祖宗,探花郎,我也有一点话要说。”宋金看看镇抚司老大田尔耕和崔应元不在,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依我看来,镇抚司的锦衣卫也不一定靠得住,这次老祖宗让我秘密调查八个汉奸商号,调阅镇抚司关于张家口的侦缉记录时,发现镇抚司对这八个汉奸商号的猖獗倒卖违禁物资一事只字不提——很明显,镇抚司里面也有他们的人。”
“光靠东厂的力量,够吗?”魏忠贤若有所思的问道。张大少爷稍作考虑,答道:“回父亲,儿子认为应该够,父亲只要从司礼监和东厂挑选出可靠的公公带队,向他们托付密令,再找其他的借口把他们分别派往这三十四个州府,同时严令这三十四位公公事前不得向任何人泄露机密,包括不得向保护他们出行的锦衣卫泄露消息,直到动手时才宣读旨意,就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走漏风声的危险了。同时父亲还可以把这三十四个州府中不可靠的地方将领提前撤换,换上听话的人,这样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了。”
“那好吧。”魏忠贤同意,又说道:“你们先拟定一个详细的行动计划出来,咱家去向皇上请旨,至于从司礼监和东厂挑人,也得小心谨慎,咱家认为,最好是那些支持在张家口搞粮盐准条制度的人,他们更可靠一些。”
“干爹,孩儿认为还可以加上一条。”同样老奸巨滑的江南大太监李实开口了,阴阴的说道:“为了谨慎起见,在托付密旨之时,干爹可以许诺把他们查抄到的金银财物其中一成奖励给他们,这么一来,为了多得奖励,这些人就更可靠也更卖力了。还有,这个案子牵涉到的地方官员肯定为数不少,干爹可以在旨意上加上一句,凡是和这个案子有牵连的官员,只要主动交代退赃,就可以不追究,不降职,这么一来,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来自地方官府的阻力了。”
“考虑得很周全。”魏忠贤鼓掌,笑道:“咱家最担心的,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查抄这八个汉奸商号容易,可要是牵连出几百上千个官员,那可就麻烦了,就按实儿说的办,这次只对八个汉奸商号动手,官员中除了宣大那几个主要首恶外,其他的只要主动退赃,一律不必追究。”——魏忠贤做出这个决定也是逼于无奈,他的手下虽然不乏能臣干吏,但包括张大少爷和李实这些人在内,几乎个个屁股上都不干净,真要是连包庇纵容这八个汉奸商号的所有官员都收拾,那魏忠贤可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样吧。”魏忠贤安排道:“这个行动,由于咱家亲自担任指挥,以黄河淮河为界,北面交给宋金负责,南面交给实儿负责,彼此间书信联络只能由东厂番役负责传送,绝不能托付给外人。”说到这,魏忠贤又指着张大少爷,慈爱的说道:“猴崽子,你的任务最重,不仅要负责查抄这八家汉奸商号的总号,还要拿到他们走私卖国的真凭实据,咱家才能动手。你也知道,这八个汉奸商号和全国各地的大小商号都有生意往来,咱家如果没有证据就把他们拿下,没办法向承担国库内库六成赋税的天下商人交代啊。”
“父亲请放心,儿子保管这八个汉奸逃不出你的手掌心,合理合法的把他们抄家问斩!”张大少爷抱拳答道。魏忠贤想了想,又笑道:“你还是小心一些,过不了几天,升任你为新任宣大总督的旨意就要明发天下了,到时候八个汉奸商号有了警觉,做好了准备,你就更难拿到他们的犯罪证据了。”
“儿子不敢欺瞒父亲,其实儿子已经在动手收集罪证了。”张大少爷露齿坏笑,奸笑着说道:“而且一会出门以后,孩儿还要去和这八个汉奸商人中的一个接触。”说到这,张大少爷又凑到魏忠贤耳边,低声说道:“对了,为了给我们争取时间,孩儿还有一个发财的法子孝敬给父亲,父亲可以……”
……
天色全黑的时候,张大少爷和宋金、肖传等人先后离开魏忠贤府,在院子里面壁思过跪了一个下午的户部尚书冯铨也终于得以解放,揉着酸麻的腿被领进了魏忠贤议事的书房。刚一见面,魏忠贤就冷哼道:“知道为什么罚你跪了吗?”
“知道。”冯铨垂头丧气的答道:“卑职不该为了果然私怨,故意扣发京官俸禄,导致御史翰林到东华门闹事。”说到这,冯铨又不服气的说道:“九千岁,不过卑职也不过是晚发了两天而已,御史和翰林庶吉士到东华门闹事,分明就是崔呈秀在背后挑唆,想让下官难堪。”
“哗!”魏忠贤一杯热茶泼到冯铨脸上,怒骂道:“混帐东西,你故意扣发京官俸禄,倒还有道理了?你当那些穷翰林清御史都和你这个户部尚书一样的富,一辈子不领俸禄也饿不死?!还好张瑞图及时出面把那些京官劝回家去,要是事情再闹大了,朝廷的颜面何存,咱家的颜面何存?我们大明朝廷,天启盛世,难道穷得连官员的俸禄都发不起了吗?”
“九千岁恕罪,卑职下次再也不敢了。”冯铨无可奈何的跪下,磕着头求饶。还好,事情不大,魏忠贤也没怎么生气,只是又踢了冯铨一脚,喝道:“起来吧,再有下次,咱家罚你在太阳底下跪到断气!”
“谢九千岁。”冯铨又磕了一个头,这才艰难的又站起来。魏忠贤则打着呵欠说道:“今天你来这里,是为了宣大总督人选的问题吧?”
“九千岁明鉴。”冯铨点头,赔笑着小心翼翼的问道:“九千岁,你老的六十大寿那天,辽东巡抚已经把十五万两银子送到了府上,九千岁你也赏收了。辽东巡抚的人又想打听一下,看看九千岁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向皇上请旨,辽东巡抚他也好安排职务交割的准备。”
“官帽子又不会飞了,急什么?”魏忠贤接过丫鬟新送上来的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说道:“冬天已经到了,建奴习惯在冬天向锦州、宁远发动进攻,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让他先守好辽东,等开了春再说吧。”
“别啊。”冯铨大急——冯铨非常清楚,张家口八大蝗商之所以这么关心宣大总督的接任人选,除了怕新总督不好打交道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八大蝗商以前通过鞑靼部落和建奴交易的那条渠道,已经被张大少爷那个小瘟神给砸成了稀巴烂,急需重建交易渠道,而要办到这点,也只有辽东巡抚接任宣大才能迅速办到,耽搁一天,八大蝗商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子,冯铨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银子!焦急之下,冯铨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九千岁,卑职认为此事不可缓办,内阁前段时间收到陕西塘报,陕甘总督孙阁老打算向乱贼老巢发动进攻,陕西乱贼很可能流窜向山西或者大同,宣大这边,急需一个能征善战的主帅坐镇,才能避免贼势蔓延啊。”
“可是辽东这边……?”魏忠贤故作犹疑。冯铨见魏忠贤心动,大喜下忙说道:“九千岁请放心,辽东这边有熊督师坐镇,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再说朝廷也只是换将不换兵,新的辽东巡抚上任统领辽东兵,辽东绝对的万无一失。至于辽东巡抚,九千岁你只要把屠奴军划归他的麾下,镇压陕西贼乱和抵御林丹鞑靼都绰绰有余了。”
“屠奴军?”魏忠贤花白的眉毛一皱,哼道:“区区十五万两银子,就想把咱家的屠奴军,还有朝廷的宣大总督职位,都买过去?你这个户部尚书,难道不知道咱家在打造屠奴军时花了多少银子?”
“十五万两?魏老太监还嫌太少?”听出魏忠贤话中暗示的冯铨吓了一跳,但想到打造屠奴军时不算魏忠贤亲自掌握的内库,光是国库就掏出了三十多万两银子,冯铨却又觉得还是有点道理。想到这里,冯铨忙答道:“九千岁放心,卑职这就回去给他们答复,让他们再放一点血,一定保管九千岁满意。”
“去吧,咱家不急。”魏忠贤一挥手,心中冷哼,心说老子是不急,你们在京城里耽搁的时间越长,老子的儿子就越有时间去准备收拾你们。
第二百零七章 卖官鬻爵
“什么?还要得送银子?!”冯铨刚把魏忠贤的意思说完,外号山西第一抠的王登库老脸就拉成了苦瓜,惨叫着说道:“十五万两银子还不够?九千岁的胃口究竟有多大?我可拿不出银子了,拿不出银子了。”
“拿不出银子,那就算了吧。”冯铨慢悠悠的说道:“反正你们想让辽东巡抚升任宣大总督的事,本官已经帮你们办到了,劝说九千岁同意了——至于什么时候让他上任,还有九千岁会不会把屠奴军划归给他统率,就不是本官操心的事了,你们好自为之吧,以后也别着来找本官帮忙了。”说罢,冯铨端起茶杯,喝道:“送客。”
“冯大人,别,别啊。”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都急了,一边向王登库连使眼色,一边赶紧又是作揖又是鞠躬,软声恳求道:“冯大人,你千万别和王登库这个老抠一般见识,他向来就是这个有嘴无心的脾气,冒犯之处,请冯大人你多多见谅。银子的事情好说,我们回去商量,一定会给九千岁,还有给冯大人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好说歹说,又许诺了一大笔银子感谢,冯铨总算是答应继续帮忙周旋,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告辞一起回到牛蹄胡同,商量准备再送给魏忠贤多少银子。不曾想回到了牛蹄胡同后,山西第一抠王登库又闹了起来,“不出了,老子一两银子都不出了!凭什么要老子出大钱帮别人买官职买军队?这次来京城,老子前前后后两万多两银子已经砸出去了,就在魏老太监家里买到一顿饭,老子凭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
“王老抠,你就别添乱了。”和王登库关系不错的靳良玉眉头紧皱,没好气的说道:“咱们把辽东巡抚扶上宣大总督的位置,不就是指望他上任后,给我们的生意大开方便之门吗?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你也不懂?再说了,我们现在退出,先前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那你们先出!”王登库也是心疼急了,跳起来吼道:“反正他上任以后,我们还得掏银子给他打通关节,联络货物,到时候我多出银子,现在你们几个先出银子把他扶上去!”说罢,王登库拉开房门就要出去,不曾想袁崇煜忽然喝道:“站住!王老抠,别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人聪明,知道怎么拣便宜!你现在不出银子,将来我的兄长接任了宣大总督后,你就甭想在宣大做生意,更别想做蒙古草原和大金国的生意!”
“对,王老抠,你要是敢退出,以后你也别再想在张家口做生意了。”靳良玉和黄云龙等几个蝗商也是出言威吓,范永斗则阴阴的说道:“王老抠,大家都是上了大金国这条船的人,你要是敢反水,想临阵脱逃,不光我们饶不了你,大金汗和四贝勒也饶不了你!要是四贝勒把你的那些事随便泄露一点,你会有什么下场,难道想象不到?”王登库额头上青筋暴跳,迟疑了许久后,最终还是象泄气的皮球一样坐了下来。
尽管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愿意,王登库还是接受了其他七大蝗商和袁崇煜的决定——再凑出五万两银子,去打发魏忠贤那条饿狼!虽说这一次是袁崇煜出一万两,八大蝗商各出五千两,但是对惜财如命的王登库来说,却又是一次挖心剔骨般的疼痛,结果讨论刚结束后,王登库就捂着心口回到了房里,足足痛苦呻吟了一夜的时间,反复念叨的就一句话,“什么时候能赚回来?什么时候能赚回来啊?”
大概是老天爷也觉得让王登库这样的老抠破财太残酷了,到了第二天上午,袁崇煜和范永斗几人一早就去了钱庄调动现银,他们走后没过多久,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忽然来到了范永斗在牛蹄胡同的宅子,直接提出求见王登库。莫名其妙的王登库捂着胸口接见这个仆人时,这个仆人又行礼说道:“王大掌柜的,我们家少爷想请你到云盘楼去用午饭,请王大掌柜切勿推辞。”
“你家少爷是谁?”王登库满头的雾水。那仆人恭敬答道:“我家少爷的尊讳,小人不敢提起——但我家少爷说了,他和王大掌柜的也是老朋友了,王大掌柜的只要去见一面,就明白了。我家少爷还说,请王大掌柜的不用担心,他是有一笔赚钱的买卖打算和王大掌柜的做。”
“我的老朋友?”王登库越来越是糊涂。但反复考虑之后,王登库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决定去一趟地处闹市的云盘楼看看——云盘楼所在的菜市口,在京城里也是板指头数得着的热闹街道,顺天府衙役和五城兵马司都看得极紧,王登库倒也不用担心什么绑票撕票。只是随着那仆人来到云盘楼,又被领进二楼的一个偏僻雅间后,王登库终于大吃了一惊,原来邀请他到这里赴宴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张家口八大蝗商视为眼中钉、称为小疯狗的张好古张大少爷!
“王大掌柜的,许久不见了,最近生意怎么样?”张大少爷态度非常亲热,又是主动打招呼又是行礼,就差放下架子主动向王登库行礼了。王登库则暗暗戒备,强笑着说道:“托张抚台的福,生意还算过得去,三天前在九千岁府上,草民虽然与抚台大人见面,但当时旁人太多,没来得及过去向抚台大人请安,失礼之处,还望抚台大人多多见谅。”
“唉,小事一桩,本官胸怀宽大,岂非冯铨之流宵小之辈可比,又怎么会在意这区区小事?”张大少爷又大度的一挥手,又话里有话的笑道:“再说了,小弟身为朝廷命官,也不方便和身为商人的王老哥你公开来往,王老哥你这么做,倒也方便了咱们兄弟俩人今后的生意往来是不是?干脆这样吧,你我兄弟一见投缘,以后你我就以兄弟相称,我叫你王老哥,你叫我张老弟,别老是抚台抚台的叫,生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大少爷越是套交情,王登库就越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的说道:“抚台大人,草民不过一个布衣商人,怎么能敢和抚台你大人称兄道弟?”
“这有啥希奇的?我是官,脱下官服不就是民了?”张大少爷大模大样的说道:“王老哥你是民,穿上官服不就是官了?对了,兄弟我记得王老哥你有个儿子叫王国华,老哥你如果想让他当官,我可以去和吏部打个招呼,保举他步入仕途——吏部的张堂官是小弟的恩师,这点小事还是办得到的。”
张大少爷又是套近乎又是拉关系,还主动提出提携王登库的子侄,王登库难免更是惊讶和疑惑,更加小心的说道:“多谢抚台大人的好意,但草民的儿子还要继承家业,所以草民暂时还没有让他出仕为官的打算。对了,抚台大人今天召唤草民……”
“叫张老弟,王老哥你要再叫得这么生分,我可就真要生气了。”张大少爷生气的打断道。王登库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改口说道:“张老弟,你今天把老哥叫来这里,是有什么指点吗?”
“这才对嘛。”张大少爷转怒为喜,笑嘻嘻的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打算去争一争宣大总督那个位置,如果顺利的话,以后我就要到王老哥你在宣大的去上任了。到那时候,兄弟我北挡鞑靼西征乱贼,粮草战马这些的,还指望王老哥你这个地头蛇多多帮忙噢。当然了,兄弟我也绝对不会亏待老哥的,这点也请老哥你放一百个心。”
“哦,那好说。”王登库松了口气,拍着胸膛说道:“只要张兄弟你去宣大上任,老哥我一定全力支持,别的不敢说,兄弟你需要的牛羊战马,都可以包在老哥的身上!再说了,兄弟你成了宣大的父母官,老哥我还指望兄弟你多多照顾生意啊。”
“没问题,一句话的事,老兄你缺什么关内的货物,只要开口,兄弟我赴汤蹈火,也要给你弄来。”张大少爷的嘴上说得更漂亮,但说到这里时,张大少爷忽然话风一转,拉下脸哼道:“不过王老哥你既然知道,知道我兄弟到宣大上任,对你大有好处——又为什么要横加阻挠,扶持兄弟我的对头接任宣大总督呢?”
“张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登库故作糊涂,心里却敲起了小鼓。张大少爷则冷哼道:“王老哥,咱们兄弟明人不说暗话,你们向九千岁孝敬了十五万两银子,给辽东巡抚买宣大总督这个位置,这点兄弟我早就知道了!兄弟我就奇怪了,你们张家口八大商号,别人也就算了,王老哥你和小弟是什么交情,为什么还要和别人联在一起,出钱出力的抢走兄弟我应得的职位?难道说,兄弟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所以老哥你认为,让辽东巡抚接任宣大总督,对老哥你更有利?”
“你对不起老子的事太多了!上次在蓟州,老子可是被你骗走了十来万两银子!”王登库心中怒吼,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是尴尬的说道:“张兄弟误会了,老哥我区区一个布衣商人,怎么敢搀和到买卖封疆大吏官职的事情中来?那可是灭门九族的大罪,借老哥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做吧?”
“很好,既然老哥你没搀和进这件事来,那就更好了。”张大少爷点头,狞笑说道:“这么一来,兄弟我也可以放手大干了!从今后起,王老哥你的商队通过喀喇沁草原和科尔沁草原,遇到抢匪强盗什么的,兄弟我可不管!——这两块草原的蒙古部落,都已经被兄弟我给打怕了,我说的话,多少还是有点分量吧?”
王登库脸色一变,对张大少爷赤裸裸的威胁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王登库的商队要向和建奴通商,就必须得经过喀喇沁和科尔沁草原,而这两块草原上的蒙古部落,确实已经被张大少爷给咬怕了,张大少爷命令他们向王记商号的商队下手,他们还说不定真会依令下手。张大少爷察言观色,又冷笑说道:“王老哥,兄弟我就搞不懂了,你在宁远城又没有分号,和辽东巡抚也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干嘛要出钱出力的死命挺他?他在朝廷里和九千岁面前说的话,有我的话分量重吗?你们最能卖上价钱的货物,他能替你搞到手吗?”
“就好象上次的新式火枪,王老哥你能从辽东巡抚手里弄到一支吗?”张大少爷还举起了例子,冷笑说道:“结果老哥你向兄弟我一开口,我就给你弄到了五百多支,虽然那批货被范永斗掉了包,可是兄弟我如果到宣大上任,老哥你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被范永斗掉了包?”王登库来了精神——那批新式火枪的去向一直是个迷,王登库当然知道自己没有掉包,剩下的三个嫌疑人中,谁都有嫌疑,但谁也拿不出证据证明究竟是谁搞的鬼。
“除了他,还能有谁?”张大少爷冷笑说道:“阿拉善额部落已经投靠了大明,我再三追问过他们的桑巴台吉,那批新式火枪确实没有在他们手里,剩下的除了范永斗搞鬼,还能有谁?”说到这,张大少爷打量打量王登库狐疑的眼神,又笑道:“王老哥,你心里一定在想,既然那批火枪在范永斗手里,那他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呢?可王老哥你又有没有想过,范永斗的生意做得这么大,东边喜欢用火器的倭寇,南边以火器为主要武器的红毛鬼子,和他都有生意往来,他为什么要冒险卖在国内?他就不怕新式火枪流落到建奴手里,用来打我们大明军队,结果招来大明朝廷上天入地的追查新式火枪是从谁手里流落出去的?”
“有这个可能!”王登库心中惊叫,“对,把新式火枪卖给大金军队太显眼,有可能招来朝廷挖根刨底的追查——卖给了倭寇或者红毛鬼子,就既不会招来朝廷注意,又可以赚到大把银子了!”
疑邻盗斧,心里存在了这个怀疑,再加上本来就不满范永斗领着其他蝗商逼自己出钱出力给辽东巡抚买官鬻爵,王登库就越寻思越觉得范永斗可疑,那件事中的范永斗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象是得了便宜又卖乖,坑了自己还让自己给他数钱。寻思来寻思去,王登库情不自禁的骂了一句,“范帽子,你给老子记住!”
“哎呀,算了,十来万两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见火候已到,张大少爷又假惺惺的当起了好人,劝说道:“老哥你放心,只要兄弟我当上了宣大总督,一任三年,保管你赚回十几二十个十来万两银子!至于范永斗,只要老哥你开口,咱们兄弟联手,保管让他把吃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张大少爷的话终于打动了王登库,在八大蝗商中实力较弱的王登库和辽东巡抚本来就没有多好的关系,就算出钱出力真把辽东巡抚扶上宣大总督的位置,最多也只是获得安全保障,真正能从辽东巡抚手里捞到大把好处的,还不是在宁远开有分号的范永斗和黄云龙?可如果把和自己关系良好的张大少爷扶上了宣大总督的位置,那王登库能够捞到最大好处不说,张大少爷一任三年下来,王登库一跃成为八大蝗商之首,也不是没有希望了。——当然了,王登库也就是幻想幻想,真要是让王登库放弃支持辽东巡抚,改为支持出了名吃人不吐骨头的张大少爷,王登库还是不敢去冒这个险的。
“怎么?王老哥你不相信兄弟?”张大少爷看出王登库的担心,便微笑说道:“这么吧,为了表示兄弟我的诚意,兄弟我先送给老哥你一份大礼!今天的早朝上,朝廷决定把宣府巡抚秦士文调回京城当兵部侍郎,不过接任他的人,朝廷还没定下来,这个巡抚直接管着张家口边市,对老哥你的影响一定最大吧?王老哥你觉得谁接任宣府巡抚对你的生意最有好处,兄弟我就力保谁接任宣府巡抚——这次兄弟我先给货,后收钱,怎么样?够意思吧?”
“张兄弟,你能够影响朝廷的决定?”王登库惊喜问道。张大少爷冷笑,大模大样的说道:“区区一个边镇巡抚职位,兄弟我说话还是管点用的,王老哥,你说吧,想让谁上?兄弟我明天就领着几十个官员上表保他,再在九千岁面前替他说话,保管老哥你心想事成。”
张大少爷把话说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王登库不会产生希望,只是王登库和其他七个蝗商互相牵制,也不敢擅自做主,直接让张大少爷举荐自己希望的人选出任宣大巡抚——如果张大少爷真的做到了,王登库自己占了先机,却又把其他七家给得罪惨了。心动之下,王登库只能推脱说自己需要仔细考虑,然后再给张大少爷答复,张大少爷也不面前,只是拍着胸口说道:“成,王老哥你就仔细考虑吧,只要你开口,说谁是宣府巡抚,谁就是宣府巡抚!不过要快点,要是朝廷已经颁布了接任宣府巡抚的人选,那就比较麻烦了。”
……
匆匆离开了云盘楼,王登库马不停蹄的就冲回了牛蹄胡同,向其他七个蝗商报告喜讯,不曾想王登库刚把张大少爷的话转告给七个蝗商后。范永斗第一个哼了起来,“王大掌柜的,你该不会吃错药了吧?张好古那条小疯狗,是出了名的吃人不吐骨头,把他推上宣大总督的位置,不是往我们张家口招瘟神么?千万别上当,张好古小疯狗的话,一句都听不得!”
“老范,依我看来,张好古小疯狗这次还是很有诚意的。”考虑到自己的利益,王登库硬着头皮说道:“他已经说了,可以先举荐一个我们喜欢的官员出任宣府巡抚,证明他的诚意。还有,他是魏老阉狗的干儿子,战功显赫又文武双全,我们如果扶他上位,花的银子肯定要少得多。所以依我看来,我们大可以试上一试,先别急着把昨天晚上商量的那五万两银子送出去,先让张好古小疯狗给我们举荐一个听话的宣府巡抚再说。”
“晚了,银子刚才已经通过冯铨送出去了,老王你的五千两银子,也已经从我的银号下帐了。”范永斗一句话打碎了王登库的所有梦想。范永斗又哼道:“王大掌柜的,不是我说你,眼下的形势有多危险,难道你看不出来?托张好古那条小疯狗的福,向我们大金军队提供粮草武器的古北口、喜峰口和高台堡三座边市,都已经被毁了,现在只剩下张家口边市一处,要承担为我们大金军队提供粮草辎重的重任,你还想把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往宣大引狼入室,你找死也别拉我们陪着!要是四贝勒知道你有这个打算,恐怕剥了你的皮这个心思都有!”
五万两银子又已经砸了出去,没有了退路的其他蝗商虽然同样心动,但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硬着头皮力挺辽东巡抚接任宣大。不过就在八个蝗商各自散去后,其中之一的翟莹忽然又摸到王登库的房间,悄悄的和王登库商量道:“王大掌柜的,我觉得咱们俩个可以试一试张好古这条线,今年年初的骆驼山大战后,咱们都看好秦士文连任宣大巡抚,都在他两个儿子身上下了大本钱,可蛮子朝廷忽然把他调回京城来,咱们下的本钱也就血本无归了。依我看来,咱们可以让张好古那条小疯狗保住秦士文,不让他调任,如果真能办到,既证明了张好古确实有诚意和咱们合作发财,咱们先前的投入,也就不会白白的打水漂了。”
“可如果张好古保住了秦士文,范永斗他们又把辽东巡抚扶上了宣大总督的位置,张好古还不得恨死我啊?”王登库恼怒的反问道。翟莹一笑,低声说道:“王大掌柜的,你怕什么?如果真是那样,咱们俩可以告诉张好古,说咱们俩是支持他的,只是范永斗他们六个力挺辽东巡抚,咱们俩个才没有斗过他们,咱们再给张好古塞点银子,张好古肯定就不会再计较了,只会彻底恨上范永斗他们。到那时候,咱们和张好古拉上交情,说不定可以借着机会,独霸他手里的古北口和喜峰口边市!”
“这么说来,倒是可以试一试。”王登库有些心动,又看了一眼翟莹后,王登库咬牙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咱们俩个一起去和张好古打交道,真出了什么事,咱们俩一起抗。”
“没问题。”翟莹一口答应,奸笑道:“其实我也早想认识认识张好古了,象他这么有前途的年轻官员,拉好了关系,以后好处只会大把大把的。”
第二百零八章 移花接木
王登库和翟莹两个蝗商背着同伙秘密拜见张大少爷,提出希望张大少爷保住现任宣府巡抚秦士文,其目的只不是碰碰运气,试试张大少爷的真实态度,同时考虑到八大蝗商绝对不可能放弃辽东巡抚而去支持张大少爷,张大少爷自身也是一条比狐狸还滑的小疯狗,十有八九会不见鬼子不挂弦,所以王登库和翟莹对此都没有抱太大希望,与其说是尝试,不如说是对张大少爷伸出橄榄枝做出的敷衍答复,成功的希望极其渺茫。
让王登库和翟莹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偷偷摸摸的见到张大少爷并拐弯抹角的提出要求后,张大少爷竟然连眉头都没眨一下,一口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胸口说道:“保住现任宣府巡抚秦士文是吧?没问题,我今天晚上就出去给你们活动,说服朝廷收回成命,让秦士文留下来,你们只管回去等着听好消息就算了。”
张大少爷答应得这么爽快,而且还没有提出任何附加条件,这下子倒让王登库和翟莹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考虑到场面话谁都会说,所以王登库和翟莹也没怎么担心张大少爷兑现承诺后,自己们无法向张大少爷交代,只是虚情假意的做出感谢,提心吊胆的回去等待消息。可是让王登库和翟莹跌破眼镜的是,到了第二天正午,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九的正午,张大少爷就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秦士文不调任了?确认不调任了?消息到底准不准确?”翟莹目瞪口呆的向带来消息的靳良玉问道。靳良玉点头,欢喜的说道:“绝对准确!今天朝廷的早朝上,吏部尚书张瑞图出示了张好古递交给内阁的奏章,张好古小疯狗认为,秦士文受命于天启五年时宣府的危难之际,上任初始就整合军队,击退鞑靼毛乞炭部进攻,熟悉边事,不易轻动,所以张好古建议朝廷将秦士文的任期延长一任,确保宣府安宁。同时张好古小疯狗的座师张瑞图、同党工部尚书徐光启也赞成这个观点,还有魏老太监也觉得张好古小疯狗说得有道理,结果朝廷就收回了先前的成议,决定秦士文继续留任宣府巡抚。”
“好!”除了王登库和翟莹以外,包括范永斗在内的其他五个蝗商都喜笑颜开的鼓起掌来,黄云龙还一边鼓掌一边大笑,“好,想不到张好古那条小疯狗,也有做好事的时候,这么一来,我们先前在秦士文身上下的本钱,也用不着打水漂了。”说到这,黄云龙还特意转向翟莹笑道:“翟大掌柜的,这下子你该乐了吧,你送给秦士文儿子那两个小妾,可以发挥大作用了吧?咦,翟大掌柜,王大掌柜,你们怎么了?”
被黄云龙提醒,其他几个蝗商这才发现王登库和翟莹脸色不对,都有些苍白恐惧的模样。见同伙们紧盯自己,王登库硬着头皮说道:“各位大掌柜的,说了你们可别急,其实张好古小疯狗上表保奏秦士文留任,是我们要求的。”说着,王登库把自己们去和张大少爷交涉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说道:“各位大掌柜的,你们考虑吧,张好古替我们保住了秦士文,对我们大家都有利——我认为,我们以前是不是对他太担心了?其实张好古小疯狗,也不象我们想象中那么难缠,我们又何必吃错了药一样去和他做对呢?”
“是啊,各位大掌柜的,你们可以平心静气的仔细想一想。”翟莹也是硬着头皮附和道:“自从张好古小疯狗入仕以来,其实并没有直接的祸害过我们,相反的,他在蓟门搞粮盐交易准条,倒把古北口和喜峰口的生意让给了我们张家口,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而且你们可以再仔细回忆一下,提议在张家口搞粮盐交易准条的,也只是刘若宰和司礼监那帮阉狗,张好古小疯狗并没有支持这个新政,这也就是说,他如果到宣大上任,不一定会在我们张家口搞什么粮盐交易准条。”
除了范永斗之外,包括同样在宁远有分号的黄云龙在内的几个蝗商都是面面相窥,觉得王登库和翟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一直到现在为止,张大少爷都没有向张家口八大蝗商流露过任何敌意,张家口八大蝗商为了扶持辽东巡抚去得罪能征善战的张大少爷,不能不说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想到这,靳良玉第一个点了点头,小声说道:“有道理,我们无缘无故得罪张好古小疯狗,是有点划不来。而且咱们在蓟门的同行也说过,张好古小疯狗敲竹杠并不狠,就算不交保护费,只要不触犯国法,张好古小疯狗也从来不去鸡蛋里挑骨头。”
“真的?张好古小疯狗有这么好心?”田生兰将信将疑问道。旁边的梁嘉宾抢着答道:“不错,我在密云有分号,张好古上任后,我听四贝勒的安排,故意没去给他送见面礼,张好古小疯狗也一直没有故意刁难过我。还有我记得王老抠你在蓟州也有分号吧,你好象也没说过,张好古小疯狗向你收过份子钱。”
“不可能吧?我在宁远有分号,每年的份子钱都跑不掉,张好古小疯狗会对放在嘴边的肉视而不见?”黄云龙万分惊讶,说什么都不敢相信大明还有这样的‘清’官。王登库则小声答道:“梁大掌柜说得对,我和张好古打交道,除了刚见面时主动给他送了十匹好马,后来就再没送过什么,张好古也从没主动向我要过银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黄云龙急了,气急败坏的叫道:“你知道我在宁远的分号,每年要交多少份子钱吗?最少那年都是五千两!早知道张好古没这么贪,我们还出这么多银子把辽东巡抚请去宣大干嘛?银子多得没地方放了?!”
“都给我闭嘴!”把张大少爷恨到骨子里的范永斗终于开口,铁青着脸喝道:“张好古随便给你们一点甜头,你们就想改换门庭?把那条出了名吃人不吐骨头的疯狗请回宣大去,我们才叫引狼入室懂不懂?再说了,现在二十万两银子已经砸出去了,你们又想改为支持张好古小疯狗,那二十万两银子不就白扔进水里了?如果你们想改为支持张好古,那你们去,反正我是不出银子了!”
“我们可以改口……”翟莹本来还想说不用再送银子,直接改口说想请张大少爷到宣大当总督。那边的王大宇则打圆场说道:“各位掌柜的,都别争了,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再说张好古是外人,让他到宣大去总是一个隐患,我们还是坚持支持辽东巡抚到宣大当总督吧。不管怎么说,他到了宣大,我们就可以放心做生意了。”
“对,也只有这样了。”其他几个蝗商也大都附和。只有王登库傻眼说道:“那我们怎么办?我和翟大掌柜的可是答应了张好古的,他用一个宣府巡抚的职位,换我们对他的支持,我们怎么向张好古交代?”
“那是你们答应的,我们可没答应。现在怎么交代,也是你们的事!”范永斗没好气的哼道。其他的几个蝗商也是苦笑摊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还好,王登库和翟莹这对难兄难弟早料到了这些蝗商同伙不会讲义气,也早做好了用银子安抚张大少爷的准备,所以嘴上抗议了几句便不再坚持——不过这么一来,翟莹、王登库和范永斗等人本来就有的矛盾和裂痕,也不可避免的加深了几分。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王登库、翟莹和其他六个蝗商,还有袁崇煜一伙人,都是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王登库和翟莹当然是担心张大少爷找自己们算帐,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则是焦虑二十多万两银子已经砸出去了,魏忠贤怎么至今还没有公布下一任宣大总督的人选?难道说,中间的买办冯铨把银子黑了?或者说,魏忠贤还在贪心不足,还在嫌少?焦虑之下,晚上范永斗和袁崇煜难免又去了一趟冯铨的家里探听消息,还好,冯铨这次终于给出准信——魏忠贤放话,让冯铨在第二天、也就是腊月初一这天正午,把张家口八大蝗商和袁崇煜带到魏染胡同拜见。
有了这句准信,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塌实觉了。可是到了第二天八大蝗商和袁崇煜等人准备集体出发去拜见魏忠贤时,张大少爷的亲兵队长张石头却领着一伙亲兵杀气腾腾的来到了牛蹄胡同,一张口就是要见王登库和翟莹。王登库和翟莹硬着头皮出来招待时,张石头一挥手喝道:“两位大掌柜的,我家少爷已经在等着你们了,走吧。”
“张兄弟,我们晚上再去拜见抚台大人行吗?”王登库哭丧着脸说道:“麻烦张兄弟回禀抚台大人,现在我们有点事情,到了晚上,我们再到抚台大人府上登门谢罪,请抚台大人千万不要责怪。”说着,王登库还从袖子里掏出银子往张石头手里塞。
“不行。”张石头也不接银子,只是摇头说道:“我家少爷交代了,他找你们有重要事情,不管你们有什么事,现在就得走。”说罢,张石头把手一挥,几个和屠奴军一起经过严格训练的亲兵一轰而上,架起王登库和翟莹就走,硬把他们塞进了自己们的带来马车。王登库和翟莹又是哀求又是挣扎,却始终宣告无用,那边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则是冷笑着袖手旁观,袁崇煜还吐一口唾沫,“卖国贼,活该!”
翟莹和王登库被张大少爷的亲兵强行带走后,幸灾乐祸的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也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一路赶往魏染胡同去和冯铨会合。到了魏染胡同,冯铨的轿子也刚好停在了魏府门口,刚一见面,冯铨马上就说道:“快跟我进去,我已经和九千岁说好了,他今天正午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见面,宣大总督人选的事,也会在今天定下来。”
“好。”范永斗和黄云龙等蝗商喜笑颜开,同时暗暗的幸灾乐祸——对王登库和翟莹来说,错过了认识魏忠贤的机会,恐怕后悔得肠子都会青了吧?
“冯堂官,那屠奴军呢?”袁崇煜迫不及待的问道。冯铨一耸肩膀答道:“我想应该没问题吧,我早就和九千岁打好招呼的,等辽东巡抚升任了宣大总督,就把屠奴军划给辽东巡抚掌管——九千岁虽然没有直接答应,可是他老人家马上就同意和你们见面,基本上也就是默许了。”
“多谢冯堂官,多谢冯堂官。”袁崇煜大喜过望,赶紧向冯铨道谢,又赶紧跟上冯铨,直接进了魏忠贤府的大门。六大蝗商也紧紧跟上,心里盘算的则是怎么和魏忠贤套上交情,争取把六部十二监的生意弄一些过来。
不得不承认,冯铨在魏忠贤府里确实还有地位,领着七八个外人进府,看门的魏府卫士只是随便检查了一下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有没有携带武器,就连身份都没有盘问就挥手放行。但冯铨的胆子再大,地位再高,也不敢把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直接领进魏忠贤议事的后堂,只是把他们领进客厅,另外给魏府的小太监塞银子,请他向魏忠贤禀报——当然了,眼睛长到额头上的魏府下人可是连茶都懒得给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送上一杯。而且那收了冯铨银子的小太监进去通禀之后,出来又说道:“冯堂官,老祖宗说了,叫你们再等一会,他还有些事要办。”
“没事,我们等,多谢小公公了。”冯铨赔笑着答应,又转向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傲慢的说道:“九千岁是大忙人,你们再等一等。”
“没事,没事,等九千岁忙完。”黄云龙也是赔笑着答应。可就在这时候,大厅外面忽然走进来几人,为首一人大声叫嚷道:“安公公,我父亲在吗?我有事要拜见他。”
“张好古?!”听到这令人恶心的熟悉声音,冯铨、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差点都跳起来,再扭头看去时,袁崇煜和范永斗等人不由都呆住了——因为进来的三人中,不仅有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居然还有他们刚才还在幸灾乐祸没有机会认识魏忠贤的王登库和翟莹!而王登库和翟莹两人看到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在场,也是傻了眼睛,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打招呼。
“哎哟,原来是探花郎啊。”开始冯铨都得塞银子才传话的魏府小太监满脸堆笑,笑嘻嘻的说道:“老祖宗正在后堂,探花郎是不是想拜见他老人家?”
“对,我要给父亲介绍我的两位朋友,请安公公给我禀报一声。”张大少爷大模大样的向那小太监说道。那小太监又是一笑,直接就让路道:“探花郎就别开玩笑了,你拜见九千岁,还需要奴婢给你通禀?探花郎请吧,奴婢给你领路。”张大少爷也不客气,向王登库和翟莹一挥手,笑道:“王大掌柜,翟大掌柜,走,我给你们引见我的父亲。”
说罢,张大少爷拉起翟莹和王登库就直接进了魏府后堂,那姓安的小太监笑嘻嘻的引路,并不阻拦,似乎对此习以为常。见此情景,冯铨自然是妒忌得双眼喷火,那边范永斗和黄云龙等六个蝗商则是目瞪口呆,半晌后,六个蝗商才一起在心里后悔,“他娘的!早知道张好古小疯狗在魏老太监面前这么吃得开,老子们还白花那么多银子求冯铨这条老阉狗干什么?现在好了,王登库和翟莹两个王八羔子,可是拣大便宜了。”
……
先不说六大蝗商在大厅里把肠子悔青,单说张大少爷把王登库和翟莹拉进后堂后,直接就见到了魏忠贤的面。翟莹和王登库战战兢兢的行过礼节后,魏忠贤指着他们两人,微笑向张大少爷问道:“猴崽子,这俩个,好象张家口的两个商号大掌柜吧?咱家六十大寿那天,好象见过他们。”
“回父亲,就是他们。”张大少爷笑眯眯的介绍道:“这位掌柜的叫翟莹,这位叫王登库,是孩儿的老朋友了。”
“很好。”魏忠贤点头,微笑着招呼道:“两位掌柜的,不必拘礼,随便坐。来人啊,给两位掌柜的上茶。”
两杯热腾腾的君山云雾放到面前,王登库和翟莹忽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眩晕感觉——刚才张大少爷派亲兵把他们强行抓走,他们还以为张大少爷是要找他们算帐了,不曾想他们被提溜到张大少爷面前后,张大少爷不仅只字未提他们言而无信的事情,反而把他们直接领到魏忠贤家里,还抢在范永斗和黄云龙前面见到了魏忠贤,并且获得了魏忠贤的亲切接见,这份荣幸,可是王登库和翟莹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好事。当然了,和范永斗等人是一个德行的翟莹和王登库同样生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看吧,这就是屁股坐错位置的下场!”
“猴崽子,你今天把这两位掌柜的,是有什么事吗?”魏忠贤问起张大少爷的来意。张大少爷也不客气,开门见山的说道:“父亲,孩儿从蒙古草原回来也有一个月了,新的职位至今也没有定下来——孩儿最近听说,宣大总督张朴张大人的任期将满,即将轮换,孩儿斗胆恳求父亲给孩儿一个机会,让孩儿去接任这个位置。”
“你想当宣大总督?”记忆力出了名好的魏忠贤忽然象是得了失忆症,忘记了自己答应让张大少爷出任宣大总督,非常惊讶的说道:“猴崽子,你可想好了,宣大的北面是鞑靼,西面是乱贼,责任重大而又艰巨,稍有闪失就可能身败名裂,你真想去?”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张大少爷拍着胸口保证,又指着翟莹和王登库说道:“而且孩儿还有翟大掌柜和王大掌柜的支持,他们张家口的八家商号,是宣大的地头蛇,熟悉当地的地理民俗,有他们支持,孩儿上任之后,一定能迅速熟悉情况,为父亲和朝廷北挡鞑靼,西平乱贼。”
说到这,张大少爷还毫不脸红的说道:“而且王大掌柜和翟大掌柜他们,也很希望孩儿我到宣大去上任——为了这个,他们还借着父亲你六十大寿的机会,向父亲表示了一份孝心!就是希望父亲你能答应,放孩儿我到宣大去上任。”
“什么?”王登库和翟莹差点没哭出来,心说张好古你这条小疯狗还真会拣便宜,竟然想让魏老太监认为,我们送的二十万两银子,是给你买宣大总督这个职位?那边魏忠贤也是大吃一惊,转向王登库和翟莹问道:“真是这样吗?你们孝敬咱家那些心意,就是为了想让咱家把这个猴崽子放到宣大去当总督?”
“我……我……我们。”翟莹和王登库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魏忠贤了,有心想说自己们其实是给辽东巡抚买官,却又当着张大少爷的面,不好直接说出口。
“不好意思承认?没关系。”魏忠贤再一次误会了翟莹和王登库的意思,笑着说道:“好吧,既然你们想让咱家的亲儿子到宣大去当总督,那咱家就答应你们,咱家一会就去向皇上请旨,任命这个猴崽子当宣大总督。”
“不——!”王登库和翟莹面如土色的在心底惨叫起来。可魏忠贤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脸色不对,只是挥手下令,让小太监把冯铨、袁崇煜和范永斗等几个蝗商传来。片刻后,冯铨和范永斗等人来到后堂,刚行完礼,魏忠贤开门见山的就说道:“你们的意思,王登库和翟莹俩位大掌柜的,已经告诉咱家了——看在你们近来孝敬的礼物份上,咱家答应你们的请求。”
“翟莹和王登库都说了些什么?”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心里都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魏忠贤则把张大少爷叫到面前,拍着张大少爷的肩膀笑道:“咱家答应你们的请求,让咱家这个亲儿子到宣大去当总督,替你们北挡鞑靼,西剿乱贼,让你们可以放下心来做生意,做大生意。不过咱家可有言在先,这个猴崽子是咱家最疼的亲儿子,他到了宣大以后,你们可得好好的支持他,做好了,咱家有赏,否则的话,咱家可饶不了你们。”
“什么?”范永斗和袁崇煜等人差点没晕过去,那边冯铨刚想跳起来叫嚷,却被魏忠贤冷电一般的目光一扫,又吓得乖乖的缩回去,心里只是惨叫,“那里出了问题,那里出了问题?张家口的这些奸商,不是给辽东巡抚买官吗?怎么变成了给张好古这条疯狗买官了?”
“父亲,孩儿记得兵部的王堂官昨天说过,兵部打算从民间采购一批粮食运往山西,以备山西军队御敌之用。”大概是为了报答翟莹和王登库的举荐之恩吧,张大少爷主动开口恳求道:“请父亲看在孩儿的面子上,就把这笔生意指定给翟莹和王登库两位掌柜的商号经办吧。”
“猴崽子,吃人嘴软了吧?”魏忠贤慈爱的骂了一句,又指着王登库和翟莹说道:“好吧,你们俩一会就可以去兵部,告诉他们,就说咱家答应你们了,把这笔生意让你们做了。”
王登库和翟莹张口结舌,直到张大少爷开口提醒后,两人才战战兢兢的向魏忠贤磕头致谢,“谢九千岁大恩。”再抬起头来时,翟莹和王登库又小心翼翼的偷看了一眼跪在后面的范永斗和黄云龙等人——触目所及的,全是可以杀人的凶恶目光!还有袁崇煜那可以吃人的阴毒目光……
第二百零九章 狗急跳墙
公元一六二八年,大明天启七年腊月初二,悬念已久的新任宣大总督人选之争终于尘埃落定——曾经最被朝廷文武百官看好、然后又最不被朝野内外看好的张好古张大少爷,出乎意料又不出所料的脱颖而出,终于官升一级为正三品,被大明朝廷任命为宣大总督,兼左副都御史再兼太常寺卿和资治少尹,加武清伯,赐蟒袍玉带和尚方宝剑——就这,还是魏忠贤举贤又避亲当众打压的结果,所以张大少爷的官职升迁速度才一压再压!否则以张大少爷的功劳战绩,直接跳到从一品或者正一品,朝廷上也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怨言!
与此同时接受朝廷封赏的还有张大少爷的主要助手满桂,毫无悬念的被封为上护军大将军、都督同知兼宣大总兵官,子孙荫袭锦衣卫指挥使,继续到宣大防区去给张大少爷助纣为虐;满桂的两个重要帮凶黑云龙和麻登云也分别升任宣府总兵和振武(代州)总兵,封护军将军,子孙荫袭卫指挥佥事三代;另外卢象升、吴六奇、赵率伦和吴三桂四人也各获封赏,继续在张大少爷治下的宣大境内任事。其余的有功将士,也或多或少的获得了一些封赏,张石头捞到了一个武毅将军封号,升任副千户,还有已经断了一条胳膊的张大炮,也因为练兵有功被封为武德将军,加千户头衔,仍留张大少爷麾下任事。
好不容易结束了繁琐的封赐礼仪,张大少爷也正式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宣大总督,只差上任接班了。但是让张大少爷郁闷和朝廷上那些文武百官瞠目结舌的是,任命张大少爷为宣大总督的邸报刚刚明发天下,宣大以北那些原本打算联手来中原借点过年盘缠的鞑靼部落竟然一轰而散,一口气跑出好几百里远,生怕跑完了一步就惹上了张大少爷这个瘟神,又把张大少爷招到蒙古草原上杀人放火——曾经叫嚷得最凶、逼着大明朝廷赏赐钱粮布匹、如果不得逞就要打常胜堡、宁疆堡(今河北赤城县境内)的鞑靼毛乞炭部,更是一口气跑出了八百多里,远远躲进草原深处,同时上表大明朝廷主动请罪,希望大明皇帝不要在意他们以前那些狂悖之言。毛乞炭部主动请罪的奏表送到京城后,满朝官员哗然,都说魏忠贤这次用对了人,张大少爷的疯狗之名,对于喜欢欺软怕硬的鞑靼部落来说,确实很有辟邪效果。惟有张大少爷万分遗憾的哼道:“可惜,开门红没了。”
被吓着的还有陕西的农民起义军,得知张大少爷即将兼管山西后,原本打算全力杀进山西躲避孙承宗追捕的起义军主力马上放弃东进计划,掉头向南去打汉中,宁愿去和秦良玉的白杆兵死拼或者继续陕甘流窜作战,也不愿往东边去招惹杀人不眨眼的张大少爷。塘报送到京城,满朝文武和魏忠贤、明熹宗都是万分高兴,都说明年再也不用为宣大境内的战事和京畿的安全头疼了。可也有不高兴的,至少辽东巡抚听说自己升官无望后,当场就把桌子给掀了,还有户部尚书冯铨因为听说屠奴军打算扩军三倍,当场就吓晕了过去,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大喊,“完了!明年的国库完蛋了!”其实冯铨和辽东巡抚的不高兴其实还算是轻的,张家口八大蝗商不仅比他们更不高兴,而且还有一种极其提心吊胆的要命感觉,同时因为王登库和翟莹涉嫌背叛蝗商团体的事情,八个蝗商内部又吵翻了天……
“我说了几遍了?”翟莹发狂一样的拍着桌子吼道:“张好古那条小疯狗,是把我们骗到魏老太监家里的,而且又骗魏老太监说,我们送去的二十万两银子是给他买宣大总督的,我们从头到尾就没机会说一句话,更没出卖你们!”
“那你们不会当场否认?戳穿张好古小疯狗的诡计?向魏老太监说明,我们是给辽东巡抚买宣大总督这个位置的?”王大宇理直气壮的问道。旁边王登库一听大怒,跳起吼道:“王大宇,你这话说得倒是轻松,当着魏老太监的面,你敢说这样的话?后来你们和魏老太监见面的时候,为什么不敢当着他的面说,我们花银子是给辽东巡抚买官的?”
王大宇语塞,当时八大蝗商确实有机会向魏忠贤说明真实情况,只是谁也没有这个胆子,所以才白白浪费了这个最后机会。这时,黄云龙不服气的吼了起来,“那张好古小疯狗,为什么要求魏老太监把兵部的粮食买卖让给你们做?你们如果不和张好古小疯狗有勾结,张好古小疯狗会对你们这么好?兵部的粮草买卖一向是通州的漕运商人做霸盘,你们如果没给张好古小疯狗好处,他会冒着得罪通州商人的风险,把买卖让给你们?”
“那是张好古小疯狗故意挑拨离间,想让你们误会我和翟大掌柜,转移矛盾!”王登库倒也不笨,一眼看出张大少爷的险恶用心。只可惜其他六个蝗商都已经妒忌得眼睛象狼一样的红了,明知王登库说的十有八九是事实,却还是不服气的纷纷叫嚷道:“说得好听,张好古小疯狗想要挑拨离间,那他为什么不求魏老太监把兵部的生意让给我们?”“对,张好古为什么不把兵部的粮食生意交给我们,挑拨我们和你们的关系?”“他娘的,十二万石粮食的生意啊!低价进高价出,大斗进小斗出,你们两个倒是赚翻了!”
“都别吵了!”八大蝗商的实际老大范永斗终于开口,铁青着脸喝住几个嫉妒得差不多发狂的蝗商,吼道:“木已成舟,现在你们就算吵翻天,又有什么屁用?依我看来,这事情很可能就是张好古小疯狗的诡计,他知道我们在给辽东巡抚买官,担心争不过辽东巡抚,就故意了布了一个局,移花接木让魏老太监认为我们是给他买官,所以才闹成了今天的局面。”
“对,范大掌柜的说得对,我们是被冤枉的。”焦头烂额的王登库和翟莹一起点头。不曾想范永斗又瞪了他们一眼,吼道:“还有脸说你们冤枉?如果不是你们为了不让花在秦士文儿子身上的银子打了水漂,去求张好古小疯狗惹上一身骚,会给张好古小疯狗抓住机会翻盘?”
王登库和翟莹情知范永斗说得有理,所以也没敢反驳,只是脑袋缩了缩,不再说话。还好,范永斗没有继续追究他们的责任,只是铁青着脸说道:“现在的局面,我们除非是收买刺客去除掉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否则已经不可能阻止张好古那条小疯狗跑到宣大咬人了。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首先应该弄清楚的,是张好古小疯狗对张家口、对我们到底是什么态度?是想和我们联手发财?还是想敲我们一笔?”说到这,范永斗顿了一顿,阴阴说道:“或者说,他是和大同那个马士英一样,想动我们?”
“范大掌柜说得有道理,我们是应该首先摸清楚张好古小疯狗是什么态度?”靳良玉附和,又说道:“我提议,我们几个可以借口恭祝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升任总督,去试探他的态度。”
“这招没用。”范永斗摇头,沉声说道:“你们忘了四贝勒是怎么评价张好古那条小疯狗的了?比疯狗还疯狂,比狐狸还狡猾,比毒蛇还阴险,和他正面打交道,言语试探,不仅绝对不可能摸清楚他的真实意图,反而会被他的阴谋诡计给陷进去,万劫不得翻身!”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才能摸清楚张好古那条小疯狗的真实用意呢?”黄云龙问道。范永斗沉吟着说道:“具体的好办法,我暂时还没有想到,但我们力挺辽东巡抚升任宣大总督,已经是大大的得罪了张好古小疯狗,虽说他现在翻盘成功,可是以他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的德行,十有八九会恨上我们,想给我们找麻烦,轻则狠敲我们一笔竹杠,重则栽赃陷害,把我们抄家灭门!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万分小心的行事,所有和大金国的生意往来全部暂停,没有盐引批文的违禁物资,也一律停止买卖,不让张好古小疯狗抓到我们半点把柄,然后再慢慢摸清楚张好古小疯狗的真实态度。”
“范大掌柜的,马上就过年了,这些买卖都停了,那我们不亏大了?”田生兰胆怯的问道。范永斗瞪了他一眼,黑下脸皮喝道:“钱要紧还是命要紧?你以为张好古那条小疯狗是张朴,知道我们在走私违禁物资,也不敢向我们下手?张好古小疯狗可是有魏老太监撑腰又有尚方宝剑在手,先斩后奏杀我们几个比捏死几只蚂蚁还容易!见不得光那些生意一定得停,谁要是敢不停,被张好古小疯狗抓到把柄,出了事自己单独抗着!”说着,范永斗又特别交代了一句,“还有,各家的总帐本,一定得看好了,那玩意要是落到了张好古小疯狗手里,可就是杀我们的铁证了!”
尽管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了脑袋着想,八个蝗商还是一致通过了范永斗的提议,暂时停止一切违法贸易,什么私盐、粮食、茶叶和布匹武器之类的违禁物资都封存起来,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向口外倒卖,商号里摆放的货物,也是已经上过赋税有正式公文的官盐茶砖。基本上和八大蝗商穿一条裤子的宣府副将孙尚智和张家口参将石天林也一反常态的重视起走私稽查来,派出大量军队严守关门,象模象样的严格盘查一切进出张家口关门的各种货物,很是抓了一些背着四五十斤私盐换救命粮的穷苦百姓,准备作为见面礼物送给张大少爷。但很可惜的是,张大少爷对此早有预料,也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
……
差不多是在八大蝗商做出收敛决定的同时,魏忠贤听取张大少爷的建议,对宁远官场做出了两个重大调整——自辽东巡抚出任宁前道时就在宁远城当监军的太监刘应坤被调回京城任职,接任他的是宋金的干儿子王敏政,同时遭到调任的还有辽东巡抚的重要助手宁前道御史刘昭,接替他的则是历史上第一个向辽东巡抚开炮的河南道御史李应荐。两道调动令一出,宁前震动,范永斗和黄云龙在宁远的分号也只好学上了张家口总号,暂时停止一切见不得光的交易,建奴的两处重要粮草武器来源也随之被切断。
张大少爷手段那个叫狠啊,人家建奴本来就处于粮荒之中,张大少爷幸灾乐祸偷着笑也就算了,居然还一下子切断了人家的两处重要粮食供给渠道,这下子建奴盘踞的辽东州府县城可就太惨了。本来就高得离谱的粮食价格一下子涨得比黄金还贵,还彻底的有价无市,民间只能易子相食,各族百姓逃亡严重;因为张大少爷突袭科尔沁草原导致今年没能去锦州收割粮食的建奴八旗上下也慌了手脚,就连奄奄一息的努儿哈赤也从病床上坐起来,和几个儿子还有心腹讨论对策。
“军队的粮草,还能坚持几个月?还有民间的粮食,还有没有希望收集一些上来?”努儿哈赤咳嗽着问道。摄政的大贝勒代善紧皱着眉头答道:“回阿玛,最多只能坚持三四个月了,至于民间的粮食,除了一些我们的包衣阿哈家里还有点存粮,蛮子百姓的家里基本都已经断粮了。”
“三四个月?”努儿哈赤枯瘦了许多的老脸一下子拉下来,喃喃说道:“现在是腊月,也就是说,我们的粮食已经撑不到锦州右屯明年的粮食成熟了。”
“阿玛,出兵吧,去打锦州和宁远,抢粮渡荒。”莽古尔泰建议道。话音未落,已经重新回到辽东担任官职的皇太极就已经跳了起来,苍白着脸惨叫道:“阿玛,不能杀鸡取卵啊,蛮子朝廷里有不少人都主张放弃锦州,不让我们有粮可取,是辽东巡抚拼着命保下来的,我们如果再在这个时候攻破锦州夺粮,蛮子朝廷十有八九就会彻底放弃我们的粮仓锦州了!到那时候,我们每年还能上那去收割粮食?细水长流,这才是长远打算啊。”
“老八,你说的道理谁不懂?”莽古尔泰没好气的喝道:“可我们现在的粮食,根本撑不到明年锦州粮食成熟的时候,不去锦州拿粮食,你想让我们八旗军队全部饿死啊?”
“不错,我也认为应该进攻锦州。”大贝勒代善说道:“我们可以向去年一样,只抢右屯、大凌河和锦州城外的粮食,这样的话,我们就既可以保住锦州粮仓,又可以解决粮荒了。”
“大哥,这招没用了。”皇太极苦笑着说道:“我收到准确情报,自今年入春以来,熊廷弼蛮子就听取了张好古小疯狗的建议,将锦州右屯的军粮由三月一送改为每月一送,而且还派出了蛮子官员仔细清点锦州右屯的人口数目,一颗粮食都不多给。这次熊廷弼蛮子攻打海州无功而返后,供给前线的粮食也没再留在锦州和右屯,全部带回了山海关,所以右屯、大凌河和锦州城外根本就没有多少存粮,我们就算全部抢到手里,肯定也不够军队行军时的消耗。”
“张好古?小疯狗?”努儿哈赤喃喃念叨,浑浊的老眼中再度射出精光,坐直身体喃喃说道:“我等着你,在和你决战以前,我不会死,不会死……”反复念了几句,努儿哈赤转向皇太极,精神十足的问道:“老八,你熟悉蛮子的情况,你说,我们该用什么办法度过这个粮荒?”
“三个办法!”皇太极伸出三个手指,阴阴的说道:“第一,命令宁远的范永斗分号和黄云龙商号,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恢复粮食供应,必要时可以动用我们的底牌!第二,派出使者到张家口,对八大商号许以重利,逼着他们重新打通蒙古草原的粮食供应渠道,向我们大金输送粮食武器和盐巴这些东西。”
“喀喇沁和科尔沁的蒙古部落都已经被张好古打怕了,重新打通粮食供应渠道,容易吗?”努儿哈赤打断问道。皇太极阴声答道:“阿玛,蒙古部落是被张好古小疯狗打怕了,可他们也被张好古小疯狗抢惨了,牛羊马匹金砂银两,张好古小疯狗在草原上见什么抢什么,各个部落也过得非常艰难,只能靠和蛮子朝廷交易那些上过税的高价粮食维生,普通百姓倒是可以挖野菜喝稀粥勉强活下去,那些部落台吉却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过不了这样的苦日子。张家口八大商号如果许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倒卖那些没有上税的低价粮食牟取暴利,他们能不动心?所以儿子认为,只要我们和张家口那些商人拿出足够的好处,重新打通草原粮道,还是很有希望的。”
“老八,我们的银子也不多了。”代善提醒道:“天启五年,我们抢遍了辽东蛮子百姓弄来的银子,还有多年来四处征战积攒的金银珠宝,被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偷袭盛京时抢得精光,现在我们剩下的银子,恐怕填不饱那些张家口商人的肚子了。填不饱他们的肚子,我们还拿什么让他们为我们卖命?”
“没关系,我们可以先欠着。”皇太极毫不犹豫的说道:“让使者带上张家口八大商号和我们勾结的证据威胁他们,逼着他们给我们欠帐,事后,我们再拿朝鲜的金银珠宝支付欠帐!”
“朝鲜的金银珠宝?”努儿哈赤和努儿哈赤的几个儿子都惊呼起来。皇太极点头,沉声说道:“对,这也是我解决粮荒问题的第三个法子!张好古那条小疯狗在蒙古草原上使用的战术提醒了我,他之所以能够一举征服喀喇沁和科尔沁草原,关键还是他动手得太突然,事前谁也没有想到他在打败蒙古联军后,竟然马上发动反击,杀了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还有他的军队推进速度,也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不顾粮道,不理后路,一味只是轻骑突袭,蒙古部落还没有做好防御,我们大金的军队也还没来得及发出援军,张好古小疯狗的军队就已经闪电一般杀进了科尔沁草原,一举剪除了我们的蒙古草原上的左膀右臂科尔沁奥巴。”
说到这,皇太极叹了口气,说道:“不得不承认,张好古这条小疯狗确实是我们前所未见的强大敌人,他的闪电战术也让我们大金引以为傲的八旗铁骑相形见绌——但我们可以学习,用他这一手,去收拾比蒙古军队还要弱小的朝鲜,夺取朝鲜的钱粮物资,解决我们的粮食问题。”
“具体怎么做?”努儿哈赤老眼放光。皇太极沉声答道:“首先,我们要学习张好古小疯狗的突然动手,把军队化整为零,悄悄潜伏至定辽集结,不使朝鲜和皮岛毛文龙蛮子察觉,待到我们的军队做好准备后,忽然从定辽城中杀出,不带辎重,只带少量攻城武器,直接发动奇袭!乘着鸭绿江和大同江结冰的机会忽然杀进朝鲜,一路直取王京,一路分兵铁岭,阻击上岸增援的毛文龙蛮子!只要我们的速度够快,抢在蛮子水军增援朝鲜之前拿下平壤和汉城,就可以逼迫朝鲜向我们投降,为我们提供急需的粮草钱粮!”
“即便推进顺利,至少需要二十天时间。”努儿哈赤计算后说道:“二十天时间,蛮子的水军从山东出发,已经可以抵达朝鲜了,我们的老对手熊廷弼蛮子会给我们这二十天吗?”
“阿玛,我们的运气不错。”皇太极微笑说道:“熊廷弼蛮子没听张好古小疯狗的建议,将节制东镇毛文龙蛮子的权利完全收回山海关,毛文龙蛮子的求援奏章,得先从宁远转一道手。”
“呵,我还真把这点忘了。”努儿哈赤拍着脑门一笑,站起来说道:“好吧,就按你说得做,虽然有点冒险,可我们现在的情况危急,不冒这个险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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