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演戏


  任务!
  突如其来的任务是什么任务?
  任务非常简单,就是盯梢!
  对于这种任务,马辉并不觉得的陌生,在接受命令后,他立即脱下军装,然后换上了一身衣服,整个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小贩,而他出摊的位置就在赵家的巷口。
  在过去的一个小时中,他看到不时的有人进出赵家,这会他知道自己被派来盯梢的原因了——“锦纶堂”会首赵存南在巡抚衙门里吐了血,在医院大夫的抢救下,半个时辰后,赵存南醒了过来。待送到家时,天已快黑了。
  而“锦纶堂”是省城织工的会馆,行中工人有不少单身汉子,十之七八都是争强斗胜,对于那些人,马辉并不陌生。
  现在这位会首吐血会引发什么事?
  马辉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为什么司令重视这件事——现在“锦纶堂”的机户因为大量破产,民心不稳如果有人利用此事的话,很有可能会引起动荡,作为治安维持者的宪兵必须要提前介入此事。
  “要是发生了乱子,就靠几百个宪兵不够啊!”
  宪兵队用的可不是后装的“汉式步枪”,而是由广州大北门外番禺县属之石井墟的石井兵工厂生产的前装枪,虽说那石井兵工厂的设备是从美国进口的机器,仿制的是恩菲尔德p1853线膛枪,但是前装枪射速太慢。性能远不如他在宪兵学校培训时使用过的汉式枪,不过他知道石井兵工厂不生产汉式枪的原因——石井兵工厂的生产的枪炮主要用于“出口”,向满清、太平军出口。
  而宪兵嘛……因为没有战斗任务,自然也就不需要汉式枪了,只需要用“石井式”威慑就行了。可要是碰到大规模的群体事件,马辉当然更希望使用射速快的汉式步枪。
  在马辉监视着赵府的时候,不时的有人进出赵府,那些人大都是“锦纶堂”的头面人物,显然他们都是来探望会首,询问其于巡抚衙门的遭遇。
  此时的赵府内外已是一片肃静,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来到赵府的人,在听说会首于巡抚衙门的遭遇之后,更是心情压抑,尽然又有一种悲愤填膺之感。可谁都没有说什么,只是聚在这里,似乎是在等着主心骨。
  过去“锦纶堂”的主心骨是赵存南而现在主心骨自然是副会首张庭鹏。入夜后,张庭鹏终于来了。
  “张副会首到!”
  大家无声地给副会首让路。张庭鹏的神情凝重,不时的冲着屋中的人点着头。
  一脸戚然的张庭鹏来到赵存南的病榻前,然后坐了下去,望着面若死灰、双目无神的会首,他轻轻地说道。
  “赵会首,你可要好好保养,咱们‘锦纶堂’将来还指往着你那。”
  “指往不上了……”
  微微睁开眼,赵存南气若游丝地说道:
  “咱‘锦纶堂’再也没有了……”
  “瞧您说的,您可是我们大家的主心骨啊。若是连你都没有了心思,那咱‘锦纶堂’可就真的没有了!”
  “老弟,你不知道……”
  无力的摇着头,赵存南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道。
  “过去,虽然……然,五口通商了……咱,咱‘锦纶堂’虽不及往年,可勉强也说得过去。可现在,现在,现在这厂……厂丝冲击,咱‘锦纶堂’那,那还能撑下去,‘锦纶堂’不成了……”
  一句不成了,让房内的所有人无不是一时心酸,他们经历过“锦纶堂”的辉煌,同样也经历了它的衰败,但是他们没有想到有一天“锦纶堂”会不成了。
  “官府,官府不待见咱啊,我去找巡抚大人,这般说,那般求,换来的就是一句,官府自有官兵,根本就不顾广州数万织户的死活啊……”
  会首的话让众人一时语塞,不知道再要说些什么了。本来他们还对会首与巡抚大人见面充满信心,在他们看来,即便是官府再看重工厂,也得顾忌到西关数万机户的生计吧,那可是小十万人啊,可谁曾想,官府压根儿就不在乎。
  “咱‘锦纶堂’没救了,你,你告诉会里弟兄,是,是我这个会首无能啊……”
  此时的赵存南全是一副命如游丝,不过他的那头脑似乎还是清醒的。又没有说出任何糊涂话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清楚。
  “不能保住大家伙的饭碗啊……”
  “赵会首,瞧您说的,这哪里是您无能,分明就是官府欺压良善,官府只重厂利,全不顾小民死活,这样的官府,当真是可恶。”
  “可不是,分明就是官府威逼,若不是官府一味为洋厂撑腰,数万机户又岂会衣食无着!”
  房间内顿时响起了一片不满声,此时一直以来,一压在众人心头的不满爆发了出来。
  “岂止是衣食无着,他们根本就是想饿死咱们……”
  听着众人的言语,赵存南微微地闭上眼睛,此时的他似乎当真是油尽灯枯了。
  好一会,在众人发泄的心中的满时,他才微微张开眼睛,看着会中的众人,看似油尽灯枯的他也无力说什么了。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苦我广州小民啊……”
  说罢,又闭上了眼睛。而众人看着会首这副气若游丝的模样,心底无不是涌起一阵凄然,在他们看来会首是被巡抚活活逼到这步田地。
  “这李贵州压根没有把咱们广州人当成人,照我说,明个咱们就让几万‘锦纶堂’的机户全都到巡抚衙门去,我非得看看,这李贵州当真敢让开枪不成!”
  又是一声言语传到赵存南的耳中,他那闭着的眼帘似乎跳了下,但却只是无奈的摇头道。
  “不能,万万不能如此啊……”
  “对,就去巡抚衙门,不给他姓李的一点颜色看看,他当真以为咱们‘锦纶堂’是码头的苦力,就那么任他们欺负!”
  就在众人群情激奋的时候。身为副会首的张庭鹏站起身来,碰着众人摆摆手说道。
  “大家不要吵了,不要再打扰赵会首养病,咱们先到客厅里商议此事吧!”
  一句商议此事,让众人明白了副会首的意思,显然他是支持给官府些颜色看看,实际上过去的一百多年间,他们总会借助各种方式让官府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现在只不过是旧事重演罢了。
  几个小时后,在临近午夜的时候,张庭鹏再一次来到的赵存南的卧房中,再次坐到他的床边,而一直在一旁侍候着父亲的赵礼书连忙退了出去,他已经得到了父亲的吩咐。
  “义林兄!”
  张庭鹏不过刚一开口,原本躺在床上看似气若游丝的赵存南,立即强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他那看似无神的双目中这时也恢复了先前的神采。
  “怎么样?他们同意了吗?”
  若是这会儿有人看到他的这副表现的话,一定会吓一跳。毕竟先前他似乎快要死了,而现在却差不多又活蹦乱跳起来。
  “大家伙能不同意吗?毕竟官府现在是要把咱们往绝路上逼啊。”
  张庭鹏笑了笑,那语气中尽是得意之色。
  “我是咱们再不动手,估计不等那些机户饿死,咱们一个个的就非得饿死不可!既然官府不在乎咱们的死活,那他姓李的死活,又关咱们什么事?”
  接着他又把声音微微一压。
  “大家伙决定了,明天去庆一堂、天绵堂这几家机厂都给烧了!非得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张庭鹏的语气显得极为平静,似乎像是在说一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般。
  “烧!非得烧了那些洋厂,若是不烧的话,巡抚衙门那边就不知道民愤滔滔,就不知道咱们‘锦纶堂’!单单只是到巡抚衙门那里,他姓李的还是会把咱们当成软面团玩,只有烧了那些机厂,他才知道咱‘锦纶堂’的历害!”
  这会儿赵存南完全没有丝毫病危之状,那说话时更是精神十足。
  “这件事儿可一定要操作好,千万不能沾到咱们身上,老弟,你辛苦了!”
  “要说辛苦还是您老兄您辛苦,若是你不唱这出戏,估计那些人也不会同意这么干!”
  一切不过都是戏,赵存南去巡抚衙门,实际上就是为了演出戏给“锦纶堂”的众人看,给外人看。
  “现在整个广州城,谁不知道,他李贵州把您逼得吐了血,谁不知道他姓李的不顾小民死活?明个只要咱们一动手,到时候,他姓李的焉敢再派兵?便是他派了兵!就凭那几百宪兵,还能弹压得了几万机户!我非得看看他姓李的到时候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
  到时候他姓李的就会像过去的巡抚一样,不得不灰溜溜的来到“锦纶堂”,求“锦纶堂”出面收拾场面,到时候那可就颠倒过来了。
  “到时候非得让他求咱们不可!”
  “不能给他收场!”
  赵存南摇摇头,目光变冷。
  “咱们给他收了场,怎么让将来的巡抚引以为戒?这个场咱们不能收,至少不能这么轻易的帮他收,咱们要等,等到武昌那边要用‘激起民变’把他拿下的时候,咱们再去收这个场!”


第四百零一章 何为忠奸
  尽管天色刚刚放白,在省城广州与西关相邻居的南海县禾田一带,因其靠近北江且临近铁路、煤矿,交通便利、煤炭充足,而成为设立工厂的首选之地。当然更重要的是其靠近广州城。
  虽说此时天色已经转明,但是天锦堂丝厂的车间里却依然亮着电灯。尽管电灯去年才刚发明,但是现在电灯却在广州得到普遍的应用——非但广州市内的路灯全部改为电灯,广州的工厂也意识到电灯对生产的作用,纷纷加装电灯。而作为广州最大的机器丝厂的天锦堂自然也不例外——半年前,其厂房内全都安装了电灯。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天锦堂慢慢的会在旺季两班生产,白班十二个小时,夜班十个小时。
  尽管这是夜班生产,但是天锦堂的车间内的工作很紧张,全车间是一个飞快的转轮。厂房房顶上县着的电灯在浓厚的水蒸气中也都发黄,光线有些发晕,幸好灯外有个灯罩,要不然真让人担心会不会漏电。
  被丝车的闹声震惯了耳朵的女工们,则在不断的工作着,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自己在中间聊着天,谈着话,实际上,对于她们来说,这是她们唯一的娱乐。她们的脸被蒸汽熏的通红,她们的嘴和手一般地忙。
  在这里经过蒸汽煮熟的蚕茧被倒进缫丝机的车头内,在水蒸汽的滋润下,每个蚕茧的丝头被禾杆扫出来。长达数公尺的缫丝机旁,两个缫丝女工正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拉丝引线,动作熟稔。这些女工的双手每天需要在热水里泡11个小时,为了剪掉蚕丝的线头,女工要用牙齿将其咬断并重新连接。无一例外这些女工的手都是非常粗糙,可即便如此,她们仍然任劳任怨的工作着。
  毕竟在工厂她们每个月能挣四块半“汉洋”,而且厂子里还管三顿饭,每人每天八两南洋米,虽说吃的菜通常都是最廉价的青菜、南瓜之类最简单的饭菜,每隔两天才能吃到一次猪杂汤,但对于这些女工来说,依然足以让乡下的女人抢着报名进厂,正因如此,她们才会珍惜这份工作,每天任劳任怨的努力干活,生怕自己被厂子辞退了,失去这份好工作。
  忽然汽笛声呜呜地叫了,响彻全厂。这是休班的汽笛声。
  工厂的二十几间车间随着汽笛着顿时一阵儿扰乱,丝车声音低下去,低下去,人声占了上风。女工们纷纷离开车间,提着饭盒前往食堂吃饭。在车间停工的时候,会有会计员计算她们的工作量,同样也会有人检查机器。
  一个小时后,工厂会再次轰鸣起来,而到时候会是白班的人员在那里工作。而晚班的女工则会回家或者在工厂宿舍里休息,当然只有家不在这附近的女工才会住于宿舍中。
  忙活了一夜的工厂里,这会儿完全静寂下去了,车间里关了电灯。从那边管理部一排房屋闪射出来的灯光就好像格外有精神。王岳山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低着头;头顶上是一盏三十二支光的电灯,照见他的脸微微发青,冷静到像一尊石像。
  作为工厂的经理,他是整个广东七十六家机器丝厂中,唯一的一位就读过武昌商学校,学习过企业管理的经理,也正因如此,他的工厂才与其它的工厂不同,他在工厂里使用是科学的管理方法。这使得他的工厂利润率一直远高于其它工厂。也正因如此,投产不过一年的天锦堂已经发展成为全广东最大的丝厂,拥有工人多达两千余人。
  而现在他并不是在计算着工厂的生产情况,而是在那里针对生产管理中碰到的一些问题,进行总结,他发现在生产中依然存着一些有待改进的管理问题。
  “如果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利润应该可以再增加四个百分点。”
  忽然,那房门打开了。
  “经理,经理不好了,不好了……”
  闯进来的是赵明亮,年过五十的他,虽说不会新式计账法,但却依然是厂里的账房、会计。
  “怎么回事?”
  “经理,我侄子刚才跑来送个消息,说,说有几千个机户提着棍棒闯了过来,都已经砸了几个厂子了!”
  “什么!”
  一听到这个消息,王岳山猛的站起身来。
  “这怎么可能?官府呢?”
  官府!
  这个时候王岳山想到的官府,但是他却恰恰忘记当初众人选择在这里办厂的原因——丝织行会对这里鞭长莫及,同样官府虽然支持他们,但这里却远离城市。
  “已经派人报官了,可,可等官府的人来,总还需要时间!经理,现在,现在怎么办?”
  “喊王大鹏过来,让他招呼厂子里的男工,拿着家伙,千万不能让那些人闯进厂子里……”
  王岳山一边说,一边又想到了附近的官军。
  “还有立即派人去官山禀告驻扎在那里的官军,那离咱们这近,带上银子,务必请他们过来,告诉那里的长官,只要保住了厂子,王某必有重谢!”
  就在王岳山千方百的想要保工厂时,在通往天锦堂的碎石路上,上千满脸愤恨的手工缫丝机户手持刀棒、长矛的气势汹汹的朝着天锦堂丝厂冲了过来,附近那些因厂而兴的商店更是纷纷关上门来。
  “打假洋鬼子啦!”
  “打汉奸了……”
  “汉人不用洋货!”
  “汉人用番机就是汉奸……”
  上千个手持刀枪的机户,这会一边走一边大喊着口号,大有一副爱国之状,而领头的更是手兴着红旗——实际上就是一块红布,但督府一直升这个旗,义军也是用这个旗,似乎打了这面旗,就能让一切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愤怒的群众像夏日的惊雷一样的叫喊着。上千个手工机工黑压压的占满了整个街道,愈逼愈近天锦堂了。
  这就是夺走他们生计的洋厂!就是汉奸的依仗!他们要砸了这汉奸洋厂!
  “打死王汉奸!”
  这些群众的杂乱地喊着,比第一次的口号稍稍见得不整齐。终于他们来到了天锦堂,却看到天锦堂的大铁门紧闭着,隔着铁门在他们前面是王大鹏和他带着那两百多个厂子里的男工,这些男工的手里拿着铁棒、铁铲、煤杆。
  “狗汉奸,快把门打开!”
  “我们只打姓王的那个狗汉奸!”
  “他么的,骂谁那……”
  双方在那里喝骂着,试图都想通过威吓让对方让步。
  在人群中一个人频频用眼光探询另一个人。可是另一个人也没接到命令应该怎么办,就在这时,王岳山那瘦削的身形出现在大铁门的后方!他挺直了身体,依旧面带着冷笑。
  “你们凭什么说王某是汉奸!”
  那些“群众”无不是一怔,他们没想到王岳山居然会站在这。
  好大胆呀!
  “姓王的你用洋人的机器败坏风水,就是汉奸……”
  忽然跳出一个人来,只听他厉声喝道:
  “弟兄们!打呀!撞开这铁门,把这狗汉奸打死,烧了这败坏风水的洋厂……打呀!”
  见有人带了头,那边群情激动的百姓顿时叫喊起来,并不断的撞着那铁门,熟铁铁门虽说看似坚固,但很快被被撞开了。
  “弟兄们,保护厂子!”
  作为经理同宗侄子的王大鹏立即大喊一声,操着手中的铁棍就朝冲上来的人打了过去,厂子里的男工也纷纷提着棍棒同冲进厂里的人撕打起来。
  一时间工厂大门处顿时陷入混战之中,因为厂子里的男工数量少,他们不断的向后退去,眼见着工厂就守不住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哨声。
  但凡是经过广州城的人都知道那哨声意味着什么,那是巡逻的宪兵发出的哨声。不过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似乎谁都没有把这刺耳的甚至能传出里地开外的哨声当成一回事,就在工厂里的混战继续的时候,几十名端着枪的宪兵出现在那些机户的身后,他们手中的步枪都装着刺刀。
  领着一队宪兵的军官看着眼前的混乱的局面,几乎是一种军人的本能,立即命令宪兵在数十米外便排列成队。不过一个排的四十几名宪兵立即在街道上排成三排。
  “装弹!”
  命令从排长的口中发出的时候,那些宪兵没有任何疑问,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步枪,从弹盒中取出子弹,装弹,装火帽,扳动击锤。
  “枪上肩,齐步走……”
  在军官的口令声中,一个排的宪兵排成队,向着混乱的人群走去,这会一些眼尖的看到宪兵出现后,试图从附近的街苍逃出去,可他们却在街巷处看到了涌来的宪兵。
  “全部抓起来,一个不要放过!”
  领着一队士兵的军官手拿着转轮枪,一边指挥着士兵用刺刀、枪托开路,一边吼喊着,他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西关的机户足足来了上万人之多,而包括官山军营里出来的新兵,也不过只有千余人。正在他指挥着这队新兵列队阻拦那些机户的时候,在旁边的巷子里冲出一个手拿长矛的青年,那人平端着长矛,满面的怒容的朝着军官冲了过来。
  “狗汉奸!走狗!”
  突然出现的危险让宪兵军官本能的举起手枪,扣动扳机……


第四百零二章 应对
  “砰!”
  一声枪响中,那个青年被击中胸膛倒在地上。
  对于军人而言,军官的动作就意味着命令,当军官扣动扳机时,那些排成队列的士兵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即扣动了扳机。
  一阵枪声立即在街道上响起,在这一阵枪声响起之后,队列中的班长自动的按照过去的训练,命令士兵装弹、开枪……
  此时的街道,就像是战场一般。尽管从官山过来的大都只是新兵,但他们仍然像是在训练场一样,装弹、射击。
  白色的火药烟雾瞬间便将他们的身影笼罩着,在街道上扬起一阵白烟……
  枪声过后尽是一片血花飞溅!
  枪声!
  沉闷的枪声在这片工厂区响起。
  不仅仅只是主街,在附近的街巷里,也有军人因为枪声而向试图逃窜的人们开枪。
  “放!”
  一声声由军士发出的口令,伴随着“石井式”步枪沉闷的枪声的回响着。那铅制的米涅弹轻易的击穿一个人体后,会在击中另一个人后才会停下来。
  子弹在空气中飞行着,击倒一个个试图阻挡它的人们。
  那些先前还是满面愤恨的、试图砸毁工厂的破产机户,无不是被枪声惊呆了。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宪兵会开枪!
  准确的来说他们没有想到宪兵敢开枪。
  实际上,就连开枪的宪兵军官,也在开枪后陷入了失神之中。
  直到他身边的士兵完成第一轮齐射之后,准备第二轮齐射时,他才连忙大声命令道。
  “停止射击!”
  “停止射击……”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的宪兵军官,匆忙之中,甚至冲到了战士的身前,推开他们的步枪。
  但此时已经晚了,在他们的面前,上百个人倒在血泊之中,在不过数十米的距离上,米涅弹发挥了它那惊人的穿透力——几乎每一发子弹都打倒了两个人。
  倒在血泊中的人发出痛苦哭喊声,所有的人都被吓到了,那些原本气愤非常的机户,这会无不是惊讶的看着身后的宪兵,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恐惧。
  “把你们的武器放下,全都放下……”
  军官大声吼喊着,那些被眼前的血腥场面吓坏了的机户纷纷扔下手中的刀枪,然后驯服的跪下去。直到这时,附近的枪声才慢慢地停止下来,在军官们的制止中才停止下来。
  先前的混乱消失了,只是那些血泊中的血者和他们发出的痛苦的哭喊声在提醒着人们,先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很快,骑着马的宪兵便朝着广州城的方向奔去。
  “开枪了?”
  在接到宪兵队的报告时,李子渊先是一愣,随后又说道。
  “我知道了。死了多少人?”
  对于宪兵会开枪,李子渊并不觉得的意外,实际上,在他内心里,他甚至希望宪兵开枪,只有开枪,才会告诉那些人,官府的决心——任何试图阻挡进步的人,都会被碾压成灰!
  听到那个数字之后,他只是点点头,用平静的口吻说道。
  “嗯,还好,死的人不算多!好了,转告丁司令,这件事,我会亲自和府中解释,宪兵队开枪是遵照我的命令!”
  作为巡抚,李子渊知道自己不能够回避责任,尽管他没有命令开枪,但是他的要求非常简单——“不惜代价”!
  “大人可知道,此事传出,大人必定做实屠夫之名?”
  作为李子渊的幕僚吴子山,适时的出言提醒道。
  “宪兵虽负责地方治安,然其归属宪兵司令部,其行事素有行伍之风,开枪,这不过只是习惯为之,大人何必……”
  面对下属的劝说,李子渊只是冷冷一笑。
  “你不明白!”
  取出一张纸,在拿笔的时候李子渊解释道。
  “咱们那位主公,最反感的就是下属推脱责任,若是我将这个责任推给宪兵,不仅会惹起军方不满,还会令主公反感,更重要的,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人殴打厂工,砸毁工厂,行经可谓是恶劣至极,不开枪又岂能平息!”
  尽管话是这么说着,可是他的心底却在暗自敲着鼓,毕竟他很了解主公的性格,这件事传到主公耳中会是什么结果?
  “可大人,毕竟牵扯到那么多人,开了枪,这事态怎么平息?再则其大都是破产机户,容易引得外人同情,现在又惹出此等血案,到时候恐怕……恐怕会引起百姓不满啊!”
  “百姓不满又能如何?”
  李子渊冷冷一笑。
  “那些机户破产又岂是他们殴打甚至杀害他人、破坏他人产业的理由?我会建议府中,将这些人一率流放,而且还要流放的远远的。东非都不行,离这里太近了,我看还是西非吧!”
  什么!
  惊讶的看着大人,吴子山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从大人口中所说的话。
  “还请大人三思,此事万万不可如此,毕竟涉及数万人……”
  “数万人又能如何?”
  冷哼一声,李子渊的眉头一挑,狠声说道。
  “全部流放!一个不留,不如此,不能让他们畏法如山!他们不畏法如山,将来主公君天下时,如何让天下人信服?如何何天下人畏法如山!”
  畏法如山!
  大人的一句话,让吴子山浑身一颤,他立即明白了大人为何如此了,他的坚持恐怕就是想杀鸡给猴看,就是想告诉所有人,对待民变,官府会有何种手段。
  这种手段不仅仅只是杀人!
  除了杀人之外,官府还有办法把这些人全都迁往海外,迁至最为遥远的西非。这是一种威慑,是在告诉那些人,若是他们想对抗新政,将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这个代价就是“死”!
  既便是侥幸活下来的,也会被流放到海外,从此远离故土!
  而在李子渊看来,这似乎是他说服主公的唯一机会——可以向海外殖民地提供数万“移民”,这多少总能让主公接受这一既成事实吧!
  为官数年的习惯,虽然使得李子渊不至于推脱责任,但是他同样也明白自己应该如何自保,至少尽可能的自保。
  “那赵会首等人……”
  试探着,吴子山这么问道,毕竟他自己本身也是广州人,那些机户的死活,他可以不关心,但赵会首等人,毕竟也是广州本地的士绅。
  “为一已之私,煽动民乱,其心可诛!其行实在是罪大恶极!必交提刑使起诉……”
  一边用愤恨不已的话声表述着这些人的罪名,李子渊突然像是有所觉悟似地说道:
  “此等为一已之私勾结满清,图谋内乱的汉奸,留之何用!”
  一句话便定下了数人的生死,他们有没有勾结满清,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在乎。但总能找到“证据”证明这一切,证明那些人煽动民乱,是为满清所驱使。
  是了!
  这么做至少自己的“罪责”又减轻几分,毕竟是这些汉奸处心积虑的“逼迫”宪兵开枪,而自己,身为广东巡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嘛!
  面对巡抚大人定下的“罪名”,原本看似有些抵触的吴子山抬起头来,看着大人说道。
  “大人高见!如此,民心自可安定!”
  “高见谈不上!当年满清的乾隆年间苏州的顾尧年?明起,可知此事。”
  话锋突然一转,李子渊提起了一个数十年前的旧事,于大清国但凡是有意仕途之人,都会学习这一案子,记住朝廷是如何处置此事。
  “顾尧年?还请大人明示!”
  “当时苏州的米商却和官府勾结,不允许外地的粮食运进苏州,只准自己卖粮,再肆意抬高粮价。以至于苏州的米价一天之内连涨几次,老百姓们无以为食,日子没法过下去了。一介布衣顾尧年自愿为百姓请命,请官府平抑粮价,其自绑双手、只着单衣,于身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无钱买米,穷人难活。这是顾尧年的诉求,也是全苏州百姓的诉求。所以当苏州百姓看到顾尧年只身一人为民请命时,都围在官府门前,声援顾尧年。你知道,满清是如何处置此事?”
  端起茶杯,李子渊冷冷一笑。
  “抓起来!时任县令郑庆时,更令衙役对其上重刑。苏州百姓顿时群情激愤,冲击县衙,百姓焉是官府的对手,后来官府将此事平息,抓走39名百姓。顾尧年被他的两个朋友救了出来,速度逃离了现场。后来时任县令郑庆时将此事上报乾隆,你可知道这所谓的‘十全老人’如何批示?”
  冷笑着放下茶杯,李子渊的双眼眯成一条细锋。
  “刁民聚众抗官,实为纵法之事,以后再有刁民聚众闹事,立即正法。如顾尧年者,带头闹事,立即杖毙,以儆效尤,断不可轻纵。”
  吴子山瞠目结舌的看着大人,似乎不明白大人话中的意思。
  “满清的盛世需要的是毫无怨言的奴才,奴才有所怨言,乾隆焉能不惧?”
  李子渊给出了一个答案,这个答案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
  “满清可恶,居然如此虐民!”
  吴子山愤愤的骂出这句话时,李子渊继续问道。
  “满清可恶,可你是否知道,最后顾尧年是什么下场?顾尧年和其两位友人皆为官府所捕,官府谨遵乾隆的教诲——杖毙,不仅将顾尧年杖毙,更是将其两位友人一一杖毙!苏州的百姓放声痛哭,为顾尧年喊冤,可又能如何?”
  在吴子山面露哀色的时候,李子渊仍看着他问道。
  “明起,你可知道,当日为其喊冤的苏州百姓,后来又是如何看待为其请命的顾尧年?”
  吴子山并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看着大人,他很清楚,若是符合常理的话,大人绝不会这么问。
  “皆认为顾尧年是祸首恶棍,若无顾尧年煽动闹事,又岂有三十九人被捕入官之事?”
  李子渊的眉头微微一跳,脸上尽是嘲讽之色,似乎是在讽刺着那些先后截然不同的百姓,同样也是在讽刺着“为民请命的”顾尧年。
  “什么!”
  惊讶地看着大人,吴子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可知这是为何?因为长洲官府当时专门请了一帮人,要他们在顾尧年挨打的时候大声叫好,抹黑顾尧年,说其煽动群众抗击官府,若不是因为他,又岂有三十九人被捕入官的祸事?”
  感叹着,李子渊说道着当年满清处理此事的办法。
  “于是乎,世人只记得皇上拨江西仓米十万石运江苏平粜之皇恩浩然,只记顾尧年煽动闹事害百姓三十九人枭首之恨,何人记得其曾为民请命之情?”
  感叹着百姓的愚昧,李子渊的眉头微微一锁,尽管表面上看似自信,但是他的心底却暗自敲着鼓。
  这事,当真能那么轻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啊!
  “在明朝,大家都是自己人,皇帝是自己人,大臣官员是自己人,一切都好说话,都容易商量。有什么不满意的现象可以咒骂批评,有什么不同意的政策可以抵制,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从长计议,而在满清统治下,则完全成了奴隶和主子的关系,只要稍有不如意,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想到当初于府中与主公的聊天时,主公提及的前明与今时的不同时,那种感叹,李子渊的心底顿时涌起一阵的隐忧。前朝的时候,对民变素来皆是以抚为主,若是到时候追究起来的话……地方官十之八九会被免职!
  以主公的心思……完善揣摩主公心思的李子渊深知自己这个主公,在对待百姓方面总是过于宽仁,如若到时主公追究此事!那自己可就……
  但在外人的面前,他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担心,而是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好了,就按我说的,写份公文,报于府中……”
  但愿那这份公文能保住自己吧!
  可如果保不住的话,主公一意追究责任,又会如何?
  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就在李子渊的心底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一人走了进来,那人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张,他的手中拿着一份电报。
  “大人,粤西北多府急电……”


第四百零三章 突如其来
  将进十月,这一日,午后竟稀稀拉拉地下起雨。雨越下越大,没完没了。百姓们见了都抱怨纷纷,说“龙王爷怕是老糊涂喽。这雨要是下在七八月里,倒是能帮忙缓解旱情,可那时候偏偏是滴雨不见,地里庄稼都枯死。谁料想这会儿都入冬了,竟下起一场这样的雨,冷得叫人抽风。”确实,这冬日里这样的雨下的稀奇,对庄稼来说也是可有可无。只会让人感觉到冬天的湿冷。
  北条街是小镇唯一的商街,从北向南,街道两旁商铺林立,青石板路面上车水马龙。因为下着雨的关系,所以街上没有什么人。隐隐的那空荡荡的街上传来一阵马蹄声,然后便看到十几匹马组成的马帮由远而近的走了过来。
  马脖下的铃铛不时的回响着,这是西南常见的马帮。马帮里的伙计大都是苦哈哈的汉子,这会他们无不是被这大雨淋了个透。
  “好了,弟兄们,这天不早了,今个咱们就先在这睡一晚上!”
  马帮的帮头指着不远处的客栈说道。
  他刚一进门,那边掌柜的便热情的招呼起来,吩咐着伙计准备草料,这镇子不大,可却也是粤西北的交通要道,多年来桂、滇、黔三省马帮皆会从这里往返。
  “这位老哥是从那里来的?”
  在上茶的时候,掌柜的询问道。
  “云南,这不是听说广东这边的磺价高嘛,特意跑来试试,现在云南那地方回子反了乱,哎,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啊……”
  吃过酒饭之后,这一群早就疲惫不堪的商贩,除了看货的其它人便进了屋,睡上一晚,他们第二天还要继续赶路。
  第二天天未放明的时候,这马帮便继续赶起了路,对于客栈掌柜来说,这不过只是一个路过的马帮罢了,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六天后的,客栈里的掌柜、伙计在店内暴病而亡。七天后,客栈里的掌勺师傅和徒弟也相继死亡。一家小店里,四个人不明不白的死上,而且死状相同,发烧、咳到吐血,很快身亡,死后全身发紫。
  这个山区小镇死了几个人,并没有引起外界的关注,尸体被草草的收殓。但这元宝镇的百姓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随后的数天内接连有数人身亡,更有举家暴病身亡者。
  这个时候,即便是再无知的人也知道——瘟疫来了!
  作为一名军医,准确的来说是卫生员的李远,刚刚从马上跳下来,他就看到营地里一个士兵正从军营的另一端吃力地走来,歪着脑袋,叉手叉脚地活像一具牵线木偶。他的手挽着另一个士兵的胳膊。作为军医的李远认识这个战士,他叫王林是广东本地人,不过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他们在等着李远过来。染病的士兵两眼发光,呼吸很粗。他觉得不大舒服,需要换换空气。但是他的脖子、腋下和腹股沟痛得厉害,迫使他往回走,便要战友扶他一把。
  “那里有几个肿块。”
  士兵对军医说。
  “可能是因为前阵子训练的时候我用力过度了。”
  听着他的口述,李远用手指四面按按他伸过来的颈子底部,那里长着一种木头结节似的东西。他的体温很高,显然是发烧了。
  “去躺下休息,量一量体温,下午我再来看您。”
  随后李远和过去一样,像对待发烧一样,对待这个病人,到中午的时候他的体温已下降到38℃。觉得浑身软弱无力的病人躺在床上微笑着。
  王林对李远说道:
  “医生,他好点了,是吗?”
  “等一下再看。”
  但到了傍晚的时候,病人的体温一下子上升到40℃。他在吃语不断,又呕吐起来。颈上的淋巴结痛得不能碰,他好像拼命要把他的头伸出身子之外。王林坐在床脚边,双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握住病人的两只脚,眼望着李远。
  此时病人的脸色铁青,嘴唇蜡黄,眼皮也呈铅青色,呼吸短促,身体被淋巴结肿胀折磨得像在撕裂开来,他蜷缩在小床里,好像想让床把自己裹起来似的,又仿佛地底下有什么声音在紧迫地召唤着他。看门人在某种无形的压力下呼吸停止了。
  “李医生,现在怎么办?”
  王林大声喊着李远,李远赶紧来到病人身边,他仔细的查看病人,好一会才说道。
  “他死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看着全身发紫、发黑的病人,看着病人身上肿大的淋巴结,脑海中浮现出在培训班中曾经学过的一个病种——鼠疫!而它在军队中的代号是“一号病”。
  “有多少人接触过他!”
  李远紧张的急声问道,然后又说道。
  “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全都隔离,让宋班长立即派人去队里报告此事,我地发现‘一号病’……”
  十月十三日,“鼠疫”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官方公文中,过去,往往只是用“瘟疫”、“大疫”等词汇来形容。
  一场突如其来的鼠疫,在多个县暴发起来,传播的速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意料。在短短不一个月的时间,就从粤西北一直传播到粤中,并传播到了湖南。道路的修建,商业的发展,不仅仅只是繁荣的地方的经济,同样也为疾病的传播提供了机会。
  从接到电报之后,朱宜锋一直在凭窗眺望。窗外雪花飞舞,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如果按成平常,也许在下这场雪的时候,他会陪着妻儿赏雪,陪着儿子玩雪。
  但是现在,他却在为发生在广州的“民变”恼怒着,宪兵向百姓开枪,如何不让人恼火,尽管那些百姓是受人蛊惑,为人煽动,但怎么能开枪呢?
  为什么要向那些百姓开枪,难道说除了开枪之外就没有别的选择吗?
  “屠夫!”
  在恨恨的骂出这句话之后,这个震惊和愤怒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随后从广州、长沙两地发来的电报,却让他整个人都被另一件事所牵绊了。
  即便是直到现在,他仍然能够感觉到——室内还在回荡着“鼠疫”两字的声音。
  鼠疫爆发了!
  在广东与湖南两地先后爆发了!
  受限于交通、病情确认以及通讯等原因,直到疫情第一次爆发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两地官厅才确认爆发的是鼠疫。现在已经有多达三十六个县发现疫情,换句话来说,四分之一的地区出现了疫情,而且疫情还在继续扩散之中,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大,被感染的百姓越来越多……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朱宜锋的脑海中浮现出以往只存在于文字历史资料上的鼠疫旧景:城市受到鼠疫袭击时连鸟儿都飞得无影无踪;一座座受灾的城市里尽是默不作声的垂死的病人;苦役犯把血淋淋的尸体堆人洞穴里,在君十坦丁堡的医院里,硬泥地上潮湿而腐烂的床铺;用钩子把病人拖出来的景象;黑死病猖撅时到处都是戴口罩的医生,就像过着狂欢节一样;米兰墓地里成堆的尚未断气的人;惊恐的伦敦城里一车车的死尸,以及日日夜夜、四处不停地传来的呼号声。
  不,这一切还不足以让朱宜锋感觉到恐惧。
  他所想到的却是两百多年前,明末时的鼠疫大流行——“天行瘟疫”、“朝发夕死”、“一家尽死孑遗”。史书中的寥寥数字的背后却是千百万人死于鼠疫的现实。
  难道这就是历史在抗拒改变?
  “历史会用他的方式抗拒改变。”
  又一次,朱宜锋想到了那个一直以来都被自己所无视的警告,现在的鼠疫难道就是历史的反弹?
  忽然这寂静的办公室中响起了一声钟响,那是钟声,一刹那驱走了残忍和痛苦的想象,同样也将朱宜锋从幻想中恢复过来,但是他的眉头紧皱着,历史已经告诉他,如果任由鼠疫流行,那么会发生什么!
  数以千百万的百姓将会死于这场灾难之中,甚至这场灾难也有可能毁掉自己现在奠定的一切!至少会对接下来的行动造成影响。
  现在被感染的不仅仅只有百姓,还有宪兵,还有军队,在鼠疫的面前,所有人都是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是富人或者穷人而仁慈放过你。
  “从现在开始,湘、粤包括湖北,地方官厅所有的工作都必须要转移到防疫上来!”
  在沉思片刻之后,朱宜锋立即做出了决定。
  “所有的地方官员必须意识到一点,这是一场战争,而我们必须要打赢这场战争!”
  是的,必须要打赢这场战争,要不然等待自己的极有可能是毁灭,是所有一切的功亏一篑。自己没有选择同样也没有退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打赢这场战争。
  怎么打赢这场战争?
  在鼠疫这种传染病的面前,1856年的医学是被动的,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治疗手段。别说是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在一个半世纪之后,一号病的爆发都可以让国家如临大敌一般,更何况是这个时代,怎么办?
  转过身,看着站在面前的神情紧张的骆秉章,朱宜锋想到了现在府中最擅长防疫的一个群体。
  “把我们的军医都调过去,还有军队,让他们负责防疫!”
  “主公,那广州一事如何处置?”
  张亮基出言询问道,在他看来这种平息民乱根本就不什么事,别说是杀了百多人,就是杀了几千人,又能如何?
  但是毕竟主公不是满清的皇上!
  “广州……”
  眉头一皱,朱宜锋的脸上顿时涌现出一阵恼色。
  “主公,以臣之见此事李子渊虽有偏失之处,可其也是一心为公。今日粤省大疫,若无其居中调度,若无其于粤省之威信,恐百姓不知徒增伤亡几何!”
  尽管被杀的是广东同乡,但骆秉章仍然习惯性的用一个臣子的态度去看待这一问题,毕竟在大清国,不知多少官员因为“立场”的问题,在乡人民变中被罢免。
  “主公,现在广东正需要其这样令行禁止之巡抚,非如此,不能平广东之大疫!”
  面对骆秉章、张亮基两人的进言,朱宜锋的心思猛的一沉,他看着眼前这两位为李子渊开脱的下臣,脑海中想到的却是满清统治两百多年来的形成的“恶例”。
  在明代,民间百姓畅快议论,以及劫社聚会,散步抗议都是司空见惯,即便在最黑暗魏忠贤时期的短短三年内,也无法控制民间的舆论,还有民间力量敢于出来挑战,而在其他时候,民间的舆论抗议更是足以影响朝廷的政策走向,官员的去留。明代的士大夫也好,百姓也好,对此都以为是天经地义的,但在清朝则如何?如果类似明朝万历和天启年间反抗矿税以及阉党的那种聚会抗议,恐怕紧随而来便是变本加厉的打压,主事者被杀、百姓被流放三千里……
  对比于明朝,其虽然有种种缺点弊病,国家的机器运转也存在众多问题,但却是一个充满生机活力的社会,而到了满清统治之下,虽然国家机器的运转看似更加流畅,但整个社会都陷入死气沉沉中。
  最终,正是满清这种对“民变”,准确的来说是对中国人的警惕,为了巩固他们的统治,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用最残酷的手段去弹压“民变”,从而去除国人心中的最后一丝“自由”之心。最终他们成功了,他们成功的把中国人脊梁骨也彻底打断,从此奴才气,瞒与骗,做戏的虚无,精神胜利法成为了中国人的民族性。
  而且这种恶劣的影响即便是在府中,也无法避免,就像张亮基、骆秉章,他们无一例外的不觉得的对民变的弹压有什么不对,无一觉得的死了一百多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他们习惯了,他们习以为常了,如果这种惯性继续持续下去,那么即便是自己成功的推翻了满清,将来的中国又是什么样的国家?
  “主公,臣以为,当前必须先以防疫为主,至于李子渊,可以密电严斥的同时派出得力之员彻查此事……”
  主公的沉思不语,让林治平于一旁轻声提醒道。
  “为天下苍生计!以臣看来,此事还需待到大疫趋于平稳之后,再行定计!”


第四百零四章 军医
  在今年的第一场冬雪降下时,武昌城外的陆军军医学堂,灯光从其西洋式的楼宇窗户处,透过玻璃窗映入窗外。
  陆军军医学堂可以说是远东第一所西式医学院,其最初建立是为培养军医人才,以满足义军的军事需求,在过去的几年间,这座军医学堂已经成为整个远东规模最大,同样也是最好的医学院。
  在这所学校中,有数百名学生在此学习,同样也有来自法国、英国以及普鲁士等国的学者、教授以及医生于此任教。而作为学校中的唯一的一个中国西医教授,伍星联正在学校试验室准备着第二天给学生们上课用的实验材料。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股寒气吹了进来,伍星联抬头一看,是学堂总办,他匆匆的进来,开口便说道。
  “星联,督府下了紧急军令,明天,全校所有学员全部前往湘、粤两省,于两省实施防疫!”
  “防疫?”
  伍星联惊讶的看着总办。
  “粤湘两省爆发了一号病!”
  一号病是军队中特有的名词,是对鼠疫的代称。
  “总办,全部都去?”
  “全部都去!”
  神情严肃的总办点点头说道。
  “所有学员都去,按防疫手册实施防疫隔离,你是学校中唯一的防疫专家,过去咱们的手册针对的是军营,现在针对的是城市、村镇,怎么办?能不能尽快拿出方案来?”
  被总办叮视着的伍星联眉头紧锁着,“防疫手册”针对的是军队,这是当初为了应对义军野外行军作战时的传染病频发而制定的。其针对的是军队内部防疫,自然没有考虑到在城市中使用。
  “应该没有问题!”
  伍星联毫不犹豫地说道。
  “其实防疫的核心说白了就是发现,隔离。发现传染源,加以清除,发现病人,加以隔离,对所有接触者进行隔离……”
  即便是作为曾于英国就读医学院的伍星联,在第一次接触到义军的“防疫手册”时,也曾为其科学赞叹不已,在过去的一年半之中,他也曾有针对性的对其加以补充。
  不过他并不知道,所谓的“防疫手册”最初版本出于汉督之手——那是朱宜锋借鉴了后世的传染病防治理念制定的几个基本规则。
  “这就是画地为牢了,那些人可是普通百姓啊!到时候会不会有问题?”
  总办有些担心地说道。
  “他们是传染源!”
  伍星联神情严肃地说道。
  “被传染源必须要加以控制,若是把他们当成普通百姓,那么就是对其它百姓的不负责!现在已经发生一个月了,如果不立即采取措施的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府里当然知道,星联,你现在就去见骆参军,这件事由骆参军亲自负责,马车在外面等着你。”
  半个小时后,伍星联来到了右参军骆秉章的府中,门房甚至不等他报名,就立即打开了门,显然是已经得到了吩咐。
  “伍先生,请坐!”
  在骆秉章的书房中,不待伍星联寒喧,骆秉章便示意他坐下:
  “我知道伍先生对防疫学颇有心得,因此特意向伍先生请教鼠疫一事,伍先生您知道我是广东人,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公事,对骆某人而言,这可不仅仅只是公事,毕竟死者皆是骆某乡人!若是不能控制此疫,到时候骆某非但上对不起主公之信,恐怕亦再无颜见我粤省乡民!”
  听参军这么说,伍星联便感觉到他对此此事的重视,连忙稳定了一下情绪,开始介绍鼠疫的背景。提起鼠疫,都会联想到黑死病。其实,鼠疫很早就在地球上存在了,历史上一共有两次高峰期。公元6世纪拜占庭发生大鼠疫,几个世纪中估计死亡上亿人。14世纪,在欧洲出现第二次鼠疫高峰,从亚洲传入欧洲的鼠疫造成欧洲大陆起码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因为死者会出现黑斑,所以得名黑死病。因为此病先在家鼠中流行,然后在人群中流行,所以又叫做鼠疫。中国历来也有鼠疫记载,有“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的民谣。
  对此,骆秉章自然听得很专注,在其说完之后又问道:
  “那么近年来鼠疫发生情况如何?”
  伍星联便又说道:
  “近年来国外倒是未闻外国有鼠疫暴发,结合过去数十年间云南屡有爆发鼠役,所以我初步分析这鼠投传入广东,因为我们与云南往来而被带进广东、湖南的……”
  骆秉章的眉头紧皱:
  “这么说,这次鼠疫是从云南那边传来的?”
  伍星联点点头。
  “确实有可能!”
  思索片刻,骆秉章又问道:
  “鼠疫的病因为何?现在可有办法医冶此疫?”
  面对骆秉章期待的眼光,伍星连摇头说道。
  “很久以来,人们不知道鼠疫的病源,只知其是由老鼠引起,但究竟为何病引起,却依然不知,所以,目前尚无治疗鼠疫之药物。”
  伍星联的回答让骆秉章的刚涌起的些许希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么说鼠疫根本就是不治之症?”
  伍星联点点头答道:
  “非但现在还没有治疗鼠疫的有效药物,而是鼠疫这种传染病传播极快,而且死亡率极高,几乎可以用染之必死来形容!”
  骆秉章的脸上尽是失望。
  “那么鼠疫是怎么传播开的?”
  伍星联回答道。
  “现有资料表明。它是通过跳蚤在老鼠和老鼠之间,老鼠和人之间来回传播的……”
  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骆秉章说道。
  “伍先生果然对此有所专长,那依你之见,应该如何控制此疫?”
  伍星联连忙说道。
  “我以为应该派出派防疫人员,奔赴疫区,按照防疫条令,了解其流行模式和发病源头,以便有针对性的加以控制!”
  沉默片刻,骆秉章缓缓地说道。
  “必须要千方百计地控制住疫情,此事不仅关系到千百万黎民百姓之生死,还关系到府中将来能否驱逐满鞑,关系到能否光复我汉人江山!”
  “什么!”
  伍星联惊讶地看着参军大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两者之间的关系。
  “伍先生有所不知,若是任由鼠疫流行的话,那么府中即无力北伐,甚至无力应对满清进攻,到那时,所有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我汉人将再陷满虏奴役之中!所以,伍先生,你的责任之重,重若泰山啊!”
  整整一夜,伍星联都未能安然入睡,他用了一夜的时间去完善着防疫条令,构思着于城市中推行防疫隔离令可能碰到的问题,在进行这一工作的时候,他总感觉到似泰山般的压力压在自己的肩膀上。
  “若防疫不成,我汉人将再陷满虏奴役之中!”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作为一名医生,伍星联非常清楚,鼠疫的杀伤力,他可以摧毁一个国家,令一个王朝陷入崩溃。既然是生长在海外,可是在翻阅明末的史书时,通过对史书上的文字记录,作为医生的伍星联也很清楚,也许明朝就是毁于鼠疫之手。
  李自成攻入京城时,京城实际上就是一个大疫之区,数以十万计的百姓死于鼠疫。所以当李自成的队伍杀过来时,能上京城城墙上防守的军人,连一万人都凑不齐。不但是士兵、小贩、雇工大批倒毙,北京城连叫花子都找不到了。到了李自成兵临城下时,北京内城上五个城垛才有一个士兵,而且都是老弱病残,“鸠形鹄面,充数而已”,三月十七日李自成已经到了西直门时,京城还没什么像样的防御,如此李自成自然可以轻易夺下京城。
  尽管鼠疫并不是主要因素,但正是灾荒、疫病、战争多重影响下,最终毁灭了汉人的最后一个王朝,令汉人陷入两百余年的异族奴役之中。
  在伍星联连夜草拟着防疫令的时候,在陆军军医学堂内同样也是一夜无眠,那些年青的在校军医们,正在为第二天的启程作着准备,等到他们准备好一切已经是凌晨时分了,随后一行近五百名军医,便列着队朝着火车站赶去。
  此时火车站尚未投入使用,实际上武昌至长沙的铁路虽然筑通,但却尚未使用,可现在防疫压倒一切的前提下,铁路公司调来了一列列车,以便将他们运往长沙,再从长沙乘蒸汽船前往各地。
  在火车站,伍星联又一次见到了骆秉章,除了他还有几名府中的官员。
  “放心吧!无论有什么要求,本参军保证满足你!”
  在火车站,骆秉章看着伍得联用掷地有声的声音说道。
  实际上,就在昨天,他已经以参军府的名义,向地方发出急电,令地方官员必须无条件服从防疫处的命令哈哈。
  “请骆参军放心,我等一定竭尽全力!”
  火车就要开走了,伍星联在车上,骆秉章在车下,两人挥手告别,就在这时,骆秉章突然双膝跪地,向着伍星联磕头。被其这么一跪,伍星连顿时被吓到了。
  “大人,这是为何?”
  骆秉章郑重地说道。
  “骆某将天下苍生托付给伍先生了!”
  一声凝重的话语传到伍星联的耳中,同样也传到了其它的军医生的耳中,他们每个人都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他们的责任,无不是神情凝重看着那位参军大人。
  汽笛声中,列车缓缓驶去……


第四百零五章 阴影
  “东死鼠,西死鼠,人见死鼠如见虎!鼠死不几日,人死如拆堵。
  昼死人,莫问数,日色惨淡愁云护。三人行未十步多,忽死两人横截路。夜死人,不敢哭,疫鬼吐气灯摇绿。
  须臾风起灯忽无,人鬼尸棺暗同屋。乌啼不断、犬泣时闻,人含鬼色,鬼夺人神。白日逢人都是鬼,黄昏遇鬼反疑人!
  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田禾无人收,官租向谁讨?
  我欲骑天龙,上天府,呼天公,乞天母,洒天浆,散天乳,酥透九原千丈土。地下人人都活归,黄泉化作回春雨!”
  这篇《鼠死行》,是望江令师范之子师道南20多岁临死之前的作品,全诗短短两百余字,却出现“死”字9次、“鬼”字6次。诗虽恐怖却未能完全道出鼠疫的恐怖。
  1856年岁末的粤北与湘南,此时完全笼罩于一片恐怖的阴云之中,在不到半个月内,整整十个团,超过三万官兵进入两地近百座城市,协助地方宪兵维持实施疫区防疫令。
  在军队进入疾区实施防疫令的同时,作为中国仅有的两所西医学校之一的岭南学院医学校同样也接到来自武昌的电报,与陆军军医学堂的强制性不同,对于这里的学生督府并没有强制性。
  “……大家都是医生,都很清楚,鼠疫是极为危险的病症,中者必死!”
  在学校的礼堂内,面对台下数十名年青的学生,他们是岭南医学院培养出来的第一批医生,李子渊的语气显得极为肃穆。
  “所以,各位可自行决定是否前往疫区参加防疫!”
  在李子渊的话声落下后,礼堂内一面沉寂,六十多名学生鸦雀无声,似乎所有人都在思索着。
  在同学们思索着的时候,作为他们中间唯一的女生,李婉婷低垂着眼帘,嘴唇轻轻张合着,发出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我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并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于心底默默的背诵着“希波克拉底誓词”的李婉婷,在背后最后一句“我兹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的时候,她抬起了头,那微垂的眼帘睁开了,就在她站身起来的时候,她听到身边传来椅子活动声。
  “我愿去!”
  “我愿意!”
  一声声掷地有声的话声从他们的嗓间发出的时候,看着这些年青的学生,李子渊只觉得眼眶一热,沉默不语的他并没有说话,而只是双手高鞠过顶,冲着台下的学生深鞠躬。
  “李某代天下苍生拜谢诸位!”
  李子渊的语气低沉,神情肃穆,看着这一张张年青的脸庞,看着那脸庞上的坚毅,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太过自私了,当鼠疫爆发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危机度过了。
  鼠疫会成为压倒一切的问题,而且治疫还需要官府的令行禁止!需要官府的权威,这意味着所有的一切都会暂时放下,而李子渊有理由相信,只要风头过去之后,府里就会“忘记”此事,至于主公……同样也会忘记!
  真的会忘记吗?
  李子渊当然希望主公忘记此事,但是似乎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主公将会派来调查组对此事进行调查,调查的最终结果会是什么?
  会不会得到事件的真相?
  什么真相?
  真相又会是什么?
  在离开了岭南学院之后,李子渊的眉头紧锁着,现在他又一次感觉到府中各种规定的束手束脚起来,如果他是满清的巡抚,现在没准姓赵的等人这会已经死了,至于那些机户现在也都被流放到海外,再然后……
  然后调查自然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但是现在,他却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那几个罪魁祸首好好的呆在牢狱之中,在那里喊着冤,为自己叫着屈。而那些机户虽说被吓到了,但现在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流放。
  怎么办?
  眉头紧锁着,坐在马车中的李子渊脸上没有丝毫情感的流露,他坐在那,一动不动的做着。
  马车沿着广州的市街行走着。
  若是李子渊向外看去的话,或许会觉得有些诧异,因为这道路相比过去更为畅通了。非但百姓遵守的靠右行走行驶的,就连路边往日的占道经营的商店,这会也是把摊铺收回店中。这并不算宽敞的街道,比往日似乎更顺畅许多,不见过往的拥堵。
  为何会如此?
  若是李子渊往外看去的话,他或许知道原因——因为西关的枪声告诉百姓,官府不介意用杀人来维护法律,畏法如山的前提是官府执法必严,执法公平。无论西关一事公平与否,是否像那些人所说的那样是汉奸勾结满清煽动,但至少百姓们看到原本“情有可原”的机户,现在要被悉数流放至海外,他们自然不敢再质疑官府的法令。
  往日需要三令五申加以重复亦不见得会被遵守的法令,现在却被人主动的遵守着。两百多年的奴化,早就让他们学会了如何“敬畏”。
  “哎……”
  渭然一声长叹后,想到主公的训斥,李子渊摇头自语道。
  “看来这广州自己是呆不长了!”
  尽管并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李子渊很清楚,这广东他恐怕是呆不住了。至于眼下,不过只是因为防疾的需要的罢了!
  “在走之前,最后为百姓做一件事吧!”
  想到现在事关千百万人生死的防疾,李子渊默默地说道。或许,只有如此才能够挽回主公对自己的信任,如果,还有那份信任的话!
  随着部队进入集镇时,穿过整整一条街,李婉婷都不见一个人影,曾经繁荣的集镇,此时寂静得像是一座死城。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沙沙地响。
  乡下与城市中不同,在县城,有县府、宪兵维持秩序,或多或少的,总有一些生气。而在乡下,却完全没有了丝毫生气,所有人似乎都在躲避着,躲避着“痒阿爷”的伤害。街道上和住家户的门口,遗落着烂菜、破鞋等物。可以想见,人们正在经历着什么样的恐惧。
  他们很想找到一个人,打探一下情况,但所有的房门都紧闭着,但是他们能够感觉到,似乎有人在看着他们。
  “大家别害怕,我们是官府派来的防疫队,是给大家治病的……”
  领头的宪兵用并不算流利的粤语大声喊道,宪兵并不是本地人,他们大都是湖南或者湖北人,但现在多少都能说些粤语。
  但是却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声,在这个时候,人们排斥并恐惧着陌生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带着枪,也许,早就有人用砖头将他们砸了出去。
  他们转过十字街口,向南走去,有几只野狗被他们的脚步声所惊动,突然奔窜起来,蹿到另一条街上去了。过后,街巷更显得死一般的静寂。
  “叮……”
  在这诡异的静寂之中,巷子里传出一声脆响,似乎是铜板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便听到有人在那里说着。
  “家人无人了,不要再来拿人了……”
  顺着声音看去,只看到在那条巷子里,一个老妇人正将蔬菜丢在外面让人去拾扔到外面,她一边扔一边说着“家中无人了”和“叫阴兵不再来拿人”之类的话。
  迷信,源于对这种烈性传染病的束手无策和恐惧。
  在这一路上,他们曾经目睹过那些在死亡阴影笼罩下的人们在各种仪式性的场合,告饶般地称鼠疫为“痒大爹”、“痒阿爷”、“痒阿奶”,以乞求其放过自己。
  “阿婆!”
  看到了人李婉婷连忙走了过去,尽管她是广东人,可是她并不会说粤北的方言。
  “啊……莫找我、莫找我……”
  原本正在赶着“痒阿爷”的老妇人一看到有人走了过来,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顿时流露出恐惧之色,发出一声的尖叫同时,便已让人难以置信的灵活转身逃去。
  “砰!”
  就在她刚想离开时,随行的宪兵立即对着空中打了一枪。
  “别跑!再跑打死你!”
  显然任何好话都没有这声枪响和厉喝有用,那原本欲逃回家去的老妇人,被枪声一下,顿时便不再跑了,而是颤若抖筛的站在那,惊恐的看着这些外地人。
  “官、官爷……”
  “阿婆,你别害怕,我们是官府派来的,是帮大家看病的,你们的约正(相当于乡长)住在什么地方……”
  有时候说教并不一定管用,但是,枪口和暴力肯定能够让人驯服,尤其是对于习惯了身为奴隶的人们而言,更是如此。靠着鸣枪和一通威慑,李婉婷一行很快便征用了村外的土地庙,作为隔离所,同时开始对发病家庭进行隔离。
  不过因为鼠疫已经在镇子里流行了一个月,从每天死亡一两个人到现在每天死亡十个甚至十几个人。此时,病人一旦发现就会被送到隔离所,但这一切的作用并不大——被传染的病人在不断的增加。
  不过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在这并不大的土地庙中,已经躺满了病人,作为唯一的医生,李婉婷每天差不多有十几个小时都在这里度过。
  土地庙中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恶臭,但更多的却是病人发出的痛苦的哀嚎。一些病人双手紧压着腹股沟,一边说着胡方乱语的吃语,一边边在那里呕吐。
  穿着医生白袍,戴着口罩的李婉婷注意到,这些病人的淋巴结比之前要的要大得多,这意味着他们的病情再一次加重,而且有一些开始流脓,很快就溃烂得像是只烂水果一般。
  但是作为医生,李婉婷却无能为力,她根本就没有能力救治他们,鼠疫是不治之症,中者无治!
  在第十天的工作记录上,李婉婷写着:
  “今天又有五名病人死去,全镇1456人,327户,迄今为止死亡157人,其中死绝6户……”
  简单的数字背后,是冰冷冷的死亡,是一具又一具尸体。
  尽管每天不断的有病人死去,但是作为医生,李婉婷仍然尽职尽责的帮助着这些无药可治的病人,采用中医方上的记载的外敷药物加以治疗,但实际上疗效甚微。至多只能减少病人的痛苦,而这或许就是医生最大的作为了,相比于采用没有任何效果的外敷草药,手术无疑更简单的一些,显而易见想要减轻病人的痛苦,必须打开这些脓肿。
  用手术刀划上个十字,那些肿大的淋巴结就溢出带血的脓水。病人流着血,四肢叉开,腹部腿部出现斑点。有的淋巴结停止出脓,继而重新肿大。大多数情况就是病人在难闻的奇臭中慢慢的死去……
  终于,在处理好最后一个病人之后,李婉婷走出难闻的奇臭的隔离病房,她来到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以让那有些发胀的脑子感觉清醒一点,驱散满脑的浑噩感。
  深吸一口气,李婉婷朝着远处看去,在远处的田间,燃烧着的柴堆在死气沉沉的田里发出熊熊的火光,巨大火堆处火星四溅,浓烟冉冉升向黑夜的长空。
  那是士兵在焚烧尸体——根据防疫令,所有的尸体都必须焚烧,即便是已经安葬的也必须重新挖出加以焚烧,这无疑与国人的传统相抵触,但是面对军人的枪口和死亡的威胁,人们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一事实。无奈的接受亲人的坟茔被开挖,尸体被焚烧的现实。在枪口的威胁下,人人都会妥协!
  “哎……希望能尽快平息吧……咳……”
  嗓间发出的咳声,让李婉婷的心底涌起一阵警惕,她试着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滚烫的额头似乎是在提醒的她,提醒着她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
  在这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煞白……作为医生,她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已经感染鼠疫!


第四百零六章 目的
  相比于乡村,在城市中,尤其是相对较大的城市里推行防疫无疑更为困难。尤其是在疫情面前,百姓能否保持冷静,这都是最大的考验。在“防疫令”下达之后,被列为防疫区的城市,立即陷入了慌乱之中,尤其是那些因为靠近疫区,而被纳入隔离区的城市更是如此。
  尽管百姓的情绪极为慌乱,而在这个时候,大量的军宪为秩序提供了保证,进驻城市的数百名官兵和当地宪兵一同维持着城内的秩序。尽管他们保证城市没有因为疫情陷入混乱,但是城市却不可避免的陷入萧条之中。
  与此同时,官府张贴着布告接着开列采取的全部措施,其中包括要求各家各户用官府发放的水泥,堵塞家中的鼠穴,同时用砒霜进行科学灭鼠,以及对用水必须要烧开等。布告要求百姓们保持最大限度的清洁卫生——每天必须洗一次澡,要求衣被必须进笼蒸,以清除跳蚤。此外,规定病人以及其家人必须进行隔离。最后还指出军警可以随时进入家中检查卫生情况。
  所有的一切都是借鉴了军队《防疫手册》。尽管给百姓的生活带来诸多不便,但是却最大限度的避免了疫情的蔓延,至少在未爆发疫情的隔离区,疫情暂时还没有呈现出扩张用的趋势。
  但是局势实际上并不怎么让人乐观,对于身为防疫总医官的伍星联来说,每天都会有大量的数据通过电报汇报到位于长沙的防疫总署——这是疫情爆发后,临时成立的机构,也是督府,更准确的来说远东第一个公共医护管理机构。
  “伍先生,数字在上升:两天里死去1985人,又有三个县发现了疫情……”
  来自各地的报告被总结之后,新的统计数字是让人根本乐观不起来的,而在下属报告的时候,伍星联则看着统计报告上的图表。
  从图表上可以清楚地看出来——死亡人数在不断的增加,疫区在继续扩张,尽管它的扩大速度远无法从之前相比,但是其仍然没有被控制住。
  “另外,各地参与防疫的军医、医生以及当时中医有36人感染,今天有两名医生牺牲……”
  伍星联的双眼注视着统计表。
  此时他所能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他甚至明白了,在欧洲黑死病蔓延的时候,人们的那种无力感。
  那种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压得伍星联几乎喘法这气来。
  “伍医官,要不要去走走!”
  左宗棠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作为湖南巡抚的他,同样的满面愁容,毕竟他是湖南人,死去的是他的乡人。
  他们向学校的操场走去——防疫总署选择了学校作为临时的办公地点,学校已经停课了。低着头的伍星联一直不吭声。黄昏已近尾声,夜幕即将来临,星星开始出现于昼光未尽的天际。街头的路灯不久就亮了起来,天色显得暗了下去,而谈话的声音倒好似提高了音调。
  “伍医官,真的没办法吗?”
  在操场的角落里,伍星联对身边的左宗棠说道:
  “对不起,虽然我是个医生,可是。可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们……”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左宗棠已经注意到这位军医院防疫教授的目中似乎闪动着泪珠。
  “我是医生,我发誓,用我一切所学去救治每一个人病人……可是,可是……”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的从伍星联的目中流了下来。
  在过去的二十天中,已经有超过两万五千人死于鼠疫,准确的来说,是他投身于这场“战争”之后,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里死亡的人数超过了五万人。
  “伍医官,我知道你尽力了、我知道……”
  左宗棠安慰着伍星联,他能够感觉到对方的那种无力感。
  “我只是想问问,既然曾有几千万西洋人死于鼠疫,那么,西洋人就没有治疗它的法子吗?”
  摇摇头,心神疲惫的伍星联用无可奈何的证据说道。
  “很多医生都在这上面花了好些年工夫,虽然有些收获。但也可以说并无多大进展……”
  在这种疾病面前,人类是那么的无力,只能苦苦的挣扎着,任由疾病蔓延着,任由它夺去人们的性命,作为医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人死去。
  同样的无力感,同样深深的困扰着朱宜锋,在骆秉章的汇报中,他的眉头紧锁着。
  “……176名官兵感染鼠疫。”
  尽管为了防治鼠疫,医生、军人都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但是感染的人数仍然在不断的增加,区域不断的扩大。
  与之而来的是死亡人数的不断攀升,许多人都死去了。
  “在广东和湖南已经有117个县发现了疫情,仅有三个县的疫情得到控制,发病人数呈现下降趁势,而绝大多数城市疫情并未得到控制……”
  骆秉章的语气低沉,现在疫情最为严重的是广东,广东三分之二的府县都发现了疫情,而在乡间,甚至山区,也大面积爆发了。
  “……胡家村,一场鼠疫过后死绝了全村几十家人,有的家庭只剩下一两个人,以至于月初稻谷成熟时满野金黄,却无人收割……”
  那是在粤南,现在正是稻谷收割的时候,可一场鼠疫却摧毁了整个村子。在骆秉章的话声落下的时候,朱宜锋所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惊悚。
  一个只有千余人的村落。
  几乎可以死绝!以至于无人可以埋藏尸体。
  一个只有万余口人的县城,可以死掉数千人!
  这就是鼠疫的威力!
  这种难以置信的高传染性和中者必死的威力,正是它令人恐惧的地方。而更令人恐惧的是——在这个时代,鼠疫是无从可治的,所有的一切治疗实际上都是“安慰疗法”,无论是西医也好,中医也罢。
  甚至就连自己——自己现在同样对鼠疫生出了惧意,以至于正在考虑是不是在鼠疫进一步蔓延的时候,将灵芸和孩子们都送到“江北总站”,毕竟那里远离人口众多的城市。
  当然这只是迫不得已的选择,甚至可以说是最后的选择。至于现在则在督府更是推行灭鼠,在武昌、汉口以及汉阳三地同样推行灭鼠令,用砒霜毒杀老鼠的同时,官府提供用水泥用于填埋鼠洞。
  但这一切,都只是治标不治本,对于鼠疫,这个时代的人们只能被动的防御,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它任何选择。
  “防疫总署的伍医官,再次发电,要求实施第二期防疫令!”
  骆秉章的话让朱宜锋一愣,作为防疫手册最初的制定者,他非常清楚第二期防疫令是什么,是画地为牢,是封闭城市!
  换句话来说,就是将所有的疫区加以彻底的隔离,以避免疫情蔓延下去。而军队将会全力执行这一命令——会不惜一切手段,包括采用武力!
  在这个时代,或许这是最后的选择了。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主公,如果实施第二期防疫令的话,到时候城市的米柴等必需品的供应怎么办?”
  张亮基不无担心的询问道,这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上百个府县!牵扯到千百万百姓!而更重要的是,这将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尤其是柴米油盐等生活必需品的保障,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尽最大努力吧!”
  缓声道出这句话后,朱宜锋看着骆秉章说道。
  “正式宣布实施第二期防疫令。彻底封闭疫区。我会命令军队全力配合……”
  在下达这一命令之后,朱宜锋在一份公函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了“大汉都督”的印章,这是最后的选择了!
  这是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了。
  实在不行,那么就只有如此了,只能千方百计的将疫情控制在已经爆发的区域,只有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根基,避免根基因为鼠疫而受到损害。如果能控制住的话,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至于因为鼠疫的伤害,而无力应对清军或者太平军的进攻。
  “但愿这一切,都能得到控制吧!”
  在骆秉章等人离开之后,朱宜锋默默的在心底对自己这么想到。
  钟声再次响起,12声钟响,意味着洋历新年的到来,1857年来临了。因为三省既未使用满清的年号,也未使用太平天国的年号,也没有自己的年号,自然的也就是使用西洋年号,不过只是采用西洋的“年”,另一方面,月日则是使用中国的阴历,在年上则是采用天干地支纪年,尽管西历的一年过但,但乙卯年仍有一个多月。
  在这个西历的新年来临的时候,之前还曾雄心万丈的朱宜锋,这会却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煎熬中迎来了新年,他能够感受到防疫那道关隘处的四面楚歌。
  关前巨浪滔天!关前泰山欲崩!
  而关却如累卵!
  能不守吗?
  不能不守,不守的话,四年来所有的努力都将白费,所有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可守得住吗?
  曾经摧毁欧洲的黑死病的阴影再一次在朱宜锋的脑海中弥漫着,现在他甚至后悔起,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选择医学,如果选择学医的话,也许可以知道,如何治疗鼠疫。
  “以现在的医药技术鼠疫是无法治疗的。”
  突然一个久违的声音,在朱宜峰的脑海中响起。
  是他!
  是那个把自己带到这个时代的家伙!上次自己拒绝了他之后,它已经两年没有出现了!
  “治疗鼠疫的首选药物是链霉素,而这种抗生素是目前的技术无法生产的!”
  又一次,他在那里强调着鼠疫的不治。
  “你出现了,这意味着,对你来说,这是个机会!不是吗!”
  尽管他在强调着鼠疫的不治,但朱宜峰却意识到他的出现恐怕不仅仅只是提醒自己这一点。
  “在未来的100年中,鼠疫会继续蔓延下去,按照现在的传播速度,在未来的一年间,将会有超过1200万人感染鼠疫,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死于鼠疫,应该说几乎完全死于鼠疫。”
  这是事实,在链霉素发明之前,鼠疫是无药可治的,只有极少数的——比如在遭受鼠疫几百年侵害的欧洲,少数欧洲人在死亡面前进化出了一种特殊的抗病基因,使得他们可以保住性命。
  “随着鼠疫的蔓延,将会有数以千万人死于其手。”
  “是受我的影响吗?”
  面对“他”的提醒,朱宜锋反问道。
  “我曾经告诉过你,历史的抗拒就像是篮球一样,你施加的力量越大,反弹就越发强烈,这种力量可以视为你对历史造成的影响的所产生的连锁反应。为了能够与你的敌人进行抗衡,你修建了公路、繁荣了商业,交通的改善、商业的繁荣,这一切都直接助长了鼠疫的蔓延,在历史上它的蔓延需要很长时间……”
  “我知道!”
  它的提醒,让朱宜锋心中的那种不安感,再一次强烈起来,但是他仍然倔强的回答道。
  “我已经决定隔离所有的疫区,我会用尽一切办法避免它扩散开。”
  也许自己早就应该下达这一命令!如果那样的话也许可以救更多的人。
  “但是隔离区内的人们呢?”
  这一声反问,让朱宜锋整个人都变得低沉起来。
  “是的,隔离或许可以救下很多人,但是在隔离区内的人们呢?他们中的许多人,原本根本就不会受到鼠疫的伤害,但是,你改变了这一切!”
  面对这个质疑,朱宜锋冷声问道。
  “既然你出现了,你肯定有解决的办法!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是的,现在他既然在沉寂了那么长时间,以至于自己甚至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之后,再次出现了,肯定是有所图谋,肯定是希望通过这件事得到什么。
  “我曾经提醒过你,不要去改变历史!”
  面对这个提醒,朱宜锋冷笑道。
  “你的意思是,我需要对这些人的死亡负责吗?这就是你的目的对吗?你希望通过我的愧疚感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第四百零七章 帮助
  轰鸣的列车喷吐着烟雾沿着粤汉铁路武汉至长沙段一路疾速南驶。
  武昌至长沙的362公里铁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说是中国第一条干线铁路,更准确的来说,其是汉粤铁路的北线工程的核心。之所以被称之为“干线”,是因为这是第一条连接两省省会的铁路。
  三年前,数名来自英国、法国等国的铁路工程师用时半年勘察线路,精心筹划编制出每公里平均造价3.54万元的筑路计划,同时制订分段修建、分段运营、三年建成的经济方案,而实际上,这条铁路最终提前10个月完工,而且造价相比于最初预算降底了10%——这是得益于所需铁轨,准确的来说是钢轨,都是由大冶铁厂提供,其生产的钢轨、鱼尾板以及螺栓等物料的价格远低于从英国进口的熟铁轨。
  而这条铁路同样也是世界上第一条“钢路”——完全由钢轨建成的道路,相比于熟铁轨道,它的使用寿命更长。现在随着的大冶铁厂生铁产量以及钢产量的增加,越来越多的钢材被应用于铁路和筑建上,非但没有增加成本,反而因为大量使用国产路料,使得其成本在很大程度上得到降底。
  尽管这条铁路早在一个半月前便已经筑成,但因为尚未交付、验收,所以未投入使用,直到鼠疫疫情爆发后,迫于需要,未经验收的“武昌至长沙段”铁路才全线投入使用。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往返的列车总会将防疫所需要的各种物资从武昌运至长沙。相比于水路,铁路的运力或许不及水路,且运费相对较高,但是它却有着速度快的优势——单程只需要8个小时,当然这是在沿途不停靠车站的情况下,如果是普通列车则需要10个小时以上。
  但8个小时可以从武昌抵达长沙的“快速”,还是让人们充分感受到了“千里江陵一日还”的奇迹,实际上,在第一列从武昌驶抵长沙的火车靠站的时候,长沙的报纸对此事的惊讶甚至超过了对防疫的关心。
  毕竟瘟疫是古来有之的“寻常之事”,而这朝发夕至的“火轮车”,却是恒古未有之事。同样他们也能够从这短短的八个小时中,感受到火车将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过,受限于种种原因,至少现在普通百姓还没有感受到火车轮给生活带来变化——武昌至长沙并没有开通普通客车,所以至少在未来的几个月中,至少在防疫结束之前,他们都不可能有体会搭乘火车的便利。
  但是至少现在这条铁路已经给朱宜锋的生活带来了改变,可以乘火车抵达长沙,并且可以迅速返回武昌。
  铁路的筑通改变了许多事情,就像此时置身于火车站中等待着主公到来的伍星联、左宗棠一般,至少在此之前,他们很难想象主公可以随时从武昌来到长沙。
  “铁路公司那边说,主公的专列,再过二十分钟,就会抵达长沙……”
  随员的话还没说完,左宗棠便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甚至特意看了一下怀表。
  “还不到七个小时!星联,似乎比你们来的时候还快!”
  “左大人,汉督乘座的是专列,只有六节车厢,而且还是空车,如果不是因为铁路刚刚筑成,70公里也没问题!若是正常的十六节车厢,半客半货的话,速度最多也五十公里,实际上速度应该在40公里左右,按照设计的运行时速,未来这条铁路上的火车是时速35公里。”
  一旁的李存白解释道,他是铁路公司职员也是长沙站的站长。和汉粤铁路公司的职员一样,他也是毕业于汉口的“帝国铁路学院”,年青化,或许是汉粤铁路公司最大的特点,同样也是各个企业的特点——许多工程技术人员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不慢了不慢了,35公里,也就是70里,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就是一千六七百里!日行千里、当真是日行千里啊!”
  左宗棠感叹着,难怪主公会在电报中告诉他,抵达长沙后他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主公会在明天早晨返回武昌。
  实际上按左宗棠的本意,他并不希望主公来长沙,尽管现在长沙并不是疫区。但万一鼠疫传染到这里呢?也正因如此,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坚持要来长沙的主公才答应不下车。
  “将来火车只会更快,左大人,毕竟咱们中国是个大国,按现在的速度,从广州到黑龙江需要几天的时间,以后肯定会有更快的火车,要不然这费时也就太久了……”
  对于铁路,李存白有着他的看法与见解,在他看来铁路的未来就是速度更快、载货更多!实际上,这种观点是全世界通行的观点。
  帮他们在谈话的,伍星联则站在那里,他的心情显得有些沉重。而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向主公交待。
  而现在主公来了!
  在众人的谈话中,远处传来了汽笛声,一列火车正缓缓的驶入这座简易的火车站——西式的长沙火车站并未投入使用,现在投入使用的只是一座简易车站。
  该如何交代?
  寒风刺骨,雪意欲浓,伍星联打了一个寒颤,他想到了,现在于各地愈演愈烈的鼠疫,顿时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在上车的瞬间,伍星联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想要离开这里。他不知道应该作何交代。但是现在说什么已经晚了。此时的他显得有些浑浑噩噩的,甚至只是随着左大人一同,向主公行礼,然后便不知道应该再说什么。
  “你就是伍星联吧!”
  与左宗棠简单的寒暄几句之后,朱宜锋看着伍星联说道。
  “你为粤湘两省的疫情殚精竭虑,昼夜操劳,实是令人感动,此时湘粤之疫实为数千年所未见者……能得你与众医生竭力相挽于狂澜,实在是粤湘两省百姓之大姓!”
  在简单的夸上几句之后,朱宜锋便直接切入了话题。
  “现在,两省的疫情怎么样?”
  尽管有些失神,但是伍星联仍然连忙介绍起情况。
  “现在疫区已经扩大至少117个县,目前有32736名百姓感染鼠疫,他们的症状相近,发烧、咳嗽、出血,然后死亡,皮肤的几天内变成紫色……”
  伍星联介绍着情况的时候,朱宜锋则站在地图边,这是一部疫情地图。上面清楚的标注着疫区的情况。
  “最早的病例确定是在什么地方了吗?”
  “回主公,是在连山的宜善镇。”
  “是本地原发?”
  “不是,我们目前怀疑其是由的云南传入,在广西亦有鼠疫爆发,据信皆为云南传入……”
  果然和最初的推测的相同,鼠疫是从云南传入的,根据情报显示,早在去年年初,云南即已经爆发鼠疫,而且发生在云南的回乱,更是导致鼠疫的进一步扩散。
  “嗯,既然确定了传染源,那么就暂时封锁省界吧,还有本督已经指示停止从云南、广西以及贵州等地采购物资,至于军工需要的硫磺、硝土,现在已经完全转向从荷属东印和智利购买,总之一句话,只要防疫需要,府里会满足你们的一切要求!”
  在所有的从西南采购的物资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云南的硫磺以及三省的硝土,这些是制造火药的必需品,而现在,除了加大自身的硝土产量之外,就是加大硝石的进口量。相比之下,尽管进口的硝石价格更贵,但是至少不会带来疫病的威胁。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朱宜锋不时的询问着防疫的情况,尽管这些信息都可以通过防总的电报上报获得,但这次亲抵长沙,却充分显示出他对此事的重视,同样也是等于给地方加了码,令其不至于掉以轻心。
  在会面即将结束的时候,朱宜锋又特意告诉他们,将会再从湖北调派十五个团的部队执行疫区的封锁任务。
  “绝不能让疫情继续向隔离区以外扩散!……现在既然没有药可治,那么有没有办法预防它?就像是种牛痘预防天花一样?”
  在列车驶离长沙后,站在月台上,想着之前汉督的那句话,伍星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的脑海中闪动着一个念头,那个似灵光一现的念头不断的在他的心底蔓延着,有时候一道灵光突现,总会给人带来很多改变,让人们看到一扇从未曾注意到的“大门”。
  是的,或许没办法治疗,但是可以想办法预防啊!
  “伍医官……”
  左宗棠看着站在那里,似乎有点走神的伍星联正想劝说他的时候,却只见到其有些激动地说道。
  “左大人,告辞,我要去疫区,现在就过去!”
  话音一落,伍星连便立即不顾礼节的,有些急不可待的对李存白说道。
  “站里现在有车吗?我现在就去株洲,左大人,通知轮船局,我要一艘汽船在株洲等我!”
  对于已经离开火车站的朱宜锋来说,他并不知道发生了在火车站的事情。
  “你的决定拯救了很多人。”
  那个声音再次与脑海中响起的时候,朱宜锋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好啦,现在你满意了吗?现在你就不需要担心历史在抗拒吗?”
  “上一次已经和你解释过了。历史会一直修正,只是它的修正所造成的冲击,与我的计算不同,这种修正更多的是蝴蝶效应带来的连锁反应……”
  对于物理,朱宜锋并不懂,但是他却懂得人心,他却知道,这一次自己为什么让步,是“它”占据了上风。
  “好吧!那么现在你需要的是什么回报呢?”
  出人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朱宜锋的问题,而只是告诉他。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帮助,他不仅会解决鼠疫的问题,而且还会解决,困扰着于东南亚推进殖民事业的疟疾等热带疾病……”
  这种事自己来到长沙的原因——正像他曾经给了黄涛那一道“灵光”一样,它需要通过近距离的“接触”,才能够向特定的对象施加影响。
  尽管明知道它并不能左右人类的意志,也很清楚它的“接触”,受限于时间以及空间上的限制。但是对未知文明的警惕,却让朱宜锋相信,下没有白吃的晚餐,更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到现在自己并没有选择——千百万百姓的性命,让他不得做出一个选择,同“它”进行合作。
  这个合作到底是对是错,恐怕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你是谁?”
  又一次朱宜锋问道这个五年前就曾问过的问题。
  “我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我可以给你很多帮助,而在必要的时候,我需要你的回报!我想这是公平的交易!”
  公平吗?
  朱宜锋并不知道这是否公平,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合作,是被迫的。
  从一开始,直到现在,都是由“它”主导的。但是现在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但愿如此吧!”
  无奈的耸耸肩膀,朱宜锋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奈,尽管它可以给予的自己很多帮助,但是却总让人担心他的目的,尤其是他从未曾真正表明过他的需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它想要什么?
  “公平?那么你需要的公平的回报是什么。”
  沉寂,再一次陷入沉寂之中,在这种沉寂中,朱宜锋冷笑道。
  “如果我再次拒绝你呢?”
  “你会拒绝吗?就医学上来说,在非洲的拓殖中,你需要更多的医学建议,毕竟在非洲,最大的敌人就是各种疫病!”
  即便是它的声音是中性的、机械的,但朱宜锋仍然可以感觉到它语气中的嘲讽。但是他并没有去考虑其话语中的讽刺。
  因为朱宜锋非常清楚他说的是实话——非洲最大的敌人是疾病,而不是土著人。在非洲有着各种各样的传染性疾病——登革热、疟疾、鼠疫、黄热病、霍乱,当然还有非洲昏睡病,实际上,现在在非洲设立的贸易站,同样也受到疾病的困扰。
  甚至各国之所以没有对非洲进行进一步拓殖,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疾病,是疾病阻挡了欧洲人的殖民脚步。19世纪后期的对非洲瓜分,与金鸡纳霜的廉价供应有着必然的联系,当欧洲人拿着奎宁以为攻克了疟疾,可以向非洲内陆进军的时候,他们没有想到在非洲内陆会有诸如非洲昏睡病等各种非洲特有的疾病在等待着他们。
  非洲之所以没有向美洲一样,吸引大量的白人移民,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疾病。像非洲睡眠病就被称之为“非洲的诅咒”,分布在几乎整个南部非洲。疾病导致白人只能生活在非洲的少部分地区,对大部分地区只能实施间接统治,而不像在美洲一样实施直接统治。
  但是这显然不符合朱宜锋的需要,在他的计划中,未来的非洲将会吸纳数千万,甚至上亿中国移民,那里将会成为中国人的“应许之地”。任何人,任何国家都不能阻挡这一切,非洲的拓殖将关系到中国未来百年的命运!
  是的,没有人或者国家可以阻挡这一切,但是疾病呢?
  枪炮和军队消灭不了疾病!
  “你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吗?”
  朱宜锋有些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如果可以解决疾病的困扰,那么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对非洲的殖民,半个世纪后人们提到非洲不再会用黑非洲去形容那里,在全世界的人们眼中,他们只会看到一个“黄非洲”,那里将会成为中国人的“应许之地”。
  新上海、新广州、新济南、新太原……诸如此类的带着移民名称将会出现在非洲的地图上,那里的人们将会说着汉语、写个汉字,甚至就连少数的土著人也将接受着儒学的教化。
  “当然可以,只要投入足够的资源,其实,这些疾病都是可以控制的,甚至可以消灭的,我想到时候我们可以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
  朱宜锋先是一愣,然后急忙问道。
  “你所说的帮助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什么样的帮助?”
  “等到需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的,现在,是我在给予你帮助。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我想到时候,你就可以给我一定的帮助,当然在帮助我的同时,你同样也会得到令你难以想象的回报,至于非洲的疾病,你可以视为所获得回报的附属品。”
  就在话声落下的瞬间,列车的轰鸣声再一次传入他的耳中,又一次,“它”消失了,来的突然,走的同样也很突然。
  “但愿它真的能够帮助自己解决那些问题吧!他么的,这事儿怎么这么古怪……”
  无奈的骂了一句,朱宜锋非常清楚,一旦自己品尝到它的“帮助”后,再想拒绝它的帮助确实很困难……
  也许,它的帮助,就是毒品!
  一旦上瘾后,还会拒绝吗?
  就像眼下的这个问题,一旦问题得到解决,那么将来呢?就像他只是刚刚提到非洲,自己就上钩了一样,因为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么的,先不考虑那么多,等到眼前的这一关过去了再说。”


第四百零八章 解决之道
  在蒸气船发出的汽笛声中,一艘40吨左右的小型内河蒸汽船缓缓靠近衡阳轮船局码头。此时东方的日出,带着红彤彤的朝霞,竟然有一种血色的灿烂。
  一夜舟车劳顿的伍星连在这个清晨来到衡阳——这里是最靠近北方的疫区,此时这座城市已经完全隔离,军队和宪兵不仅守卫这座城市,同样也防守着通过它地的道路,以避免疫情的进一步扩大,如果没有防疫总署签发的特别通行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这里,现在整个疫区在近十万官兵的重重警戒下,已经变成为一座“监狱”。
  抵达衡阳后,伍星联并没有休息,而是为接下来的试验做着准备,在房间里有其它人为他准备的试验材料,有几个平底的烧杯。
  “虽然高了点,暂时就用这个作培养……培养皿吧……”
  脑海中不经意的跳出这么一个名词之后,伍星联又在纸上画出了一个“培养皿”的形状,如果当真像他推测的那样,也许将来的试验根本就离不开这种简单的带有盖子的玻璃器皿。
  在伍星联准备好一切之后,他不由的往窗外看,见一辆马车急驰而来,在饭店门口停下,一个穿着军装的医生马车上跳下来,冲进饭店。
  伍星联转身走出房间,敲着他的学生林家明的房门:
  “家明,看来有息了,准备出发。”
  那名军医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报告说有一位病人刚刚在隔离院。
  伍星联连忙问道:
  “病人的家人的呢?是否通知他们了?”
  军医立即回答:
  “按您的命令,宪兵派人将病人住的房子严格保护不许闲人出入,杨医生正在那里看守,暂时还没有通知他的家人。”
  伍星联连忙点点头头:
  “好,马上去那里。”
  他和林家明随着带路的军医火速来到隔离院。这是位于衡阳城的一所新建的小学校,因为还没有投入使用,而作为的隔离医院。
  “死者昨天晚上咳血而死。”
  在其它军医的介绍中,伍星联检查了病人的身体、从体症来看确实是死于鼠疫。随后他立即吩咐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命令宪兵封锁现场,不许任何人靠近,在对小屋进行了简单的消毒后,伍星联拿出口罩戴上,带上手术器械后,便要和林家明就要进去。
  杨医生连忙问道:
  “长官,您这是?”
  “解剖尸体!”
  伍星联简要地回答道。
  “可是,这……”
  杨医有些吃惊的看着总医官,尽管对于尸体解剖并不陌生,但是他却非常清楚在中国,尸体解剖还不被普遍接受,尽管兵部早就发布了解剖条例,准许“基于军医学习需要”的解剖。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擅自解剖尸体,一旦传出的话,极有可能引起民乱,毕竟百姓并不见得会接触。而且解剖死者的尸体很可能因此染上瘦疫,而且每个人都知道,鼠疫,染上者必死。
  杨医生赶紧劝阻道:
  “总医官,请您三思!”
  摇摇头伍星联道:
  “我知道在做什么,一切由我承担。”
  说罢,率先走进了屋子,林家明紧跟其后。
  一切都只是猜测,在伍星联那个灵光一闪式的猜测中,他相信如果人因为感染鼠疫而死的话,那么病人体内自然有大量的“鼠疫细菌”,进行解剖的危险很大。但是,为了了解病因,必须这样做。而更为重要的是这极有可能拯救很多人。
  来到病人尸体边,一切安排妥当,伍星联着林家明说道:
  “准备好了吗?”
  林家明有些紧张地点头。
  伍星联补了一句:
  “多加小心。”
  说罢便一刀切开死者的皮肤。
  阴暗的角落里,鲜血从刀尖中缓缓流出……
  1857年1月7日,在衡阳的这间教员办公室内,伍星联进行了第一例校外人体解剖剖。病人的血液、肺、脾、肝被分别取出来、放入培养液中或者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随后死人的皮肤被重新缝合,然后将会被火化、下葬,这也是之所以询问是否通知其家人的原因——一切必须悄悄的进行,毕竟百姓抵触尸体解剖,这也是兵部要求解剖尸体须要在军医学校内进行一样。
  随后伍星联吩咐对这间房间进行彻底的消毒。然后请杨医生在隔离病院内找一间房间。一间空空的屋屋准备好了,进行消毒以后,林家明把显微镜和其他实验仪器设备安放在那里,算是临时的实验室。
  等病人的器官被福尔马林固定好后,伍星联马上进行切片,然后在显微镜下观察,很快他便从器官切片中辩认出了与普通细胞不同的菌株。
  “家明,杨医生,你们来看看。”
  他指着显微镜说道:
  “器官里面有异常,可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极有可能就是引起鼠疫的元凶!”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五星棉并不知道自己在这一瞬间,开创了什么。但是他却非常清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么极有可能凭此获取解决问题的办法。
  两个人看完后非常兴奋,作为医生,他们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医生掀开了新的篇章,林家明连忙问道:
  “老师,现在怎么办?”
  伍星联紧皱着眉头说道:
  “现在要等血液样品的培养,我们必须拿到活的样品才能下最后结论。如果这一切能够证实的话……也许,我们可以防治鼠疫!”
  该下来的两天内。伍星联和林家明在等待样品培养结果的同时,对病人的各个器官都进行了仔细的研究,充分证明了鼠液杆菌的存在。
  两天后,培养基上出现鼠疫杆菌团,证明病人血液中存在有活的细菌。
  一切都被证实了,那下一步怎么办?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伍星联不断的进行着试验,作为防疫总署的总医官,他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疫苗的研制之中,他并没有选择毒性较大的活的鼠疫杆菌,而是选择了死菌株制备疫苗。在发现鼠疫杆菌可以在富有营养的肉汤中生长之后,他便立即给兔子皮下注射了经高温灭活的肉汤培养物,成功的使其免受强鼠疫杆菌的感染。
  已经到了一月底,鼠疫的死亡人数已经攀升至六万人。也正因如经,他立即决定让一位医生给他实施注射,除局部的疼痛和体温上升外,无其它不良反应。
  次日清晨,也就是1月29日,伍星联向参加防疫数百名医生和军宪报告自己接种过程和反应,并征集志愿人员接种疫苗,立即得到所有人的响应,当天,476名参加防疫人员都接种了疫苗。
  两天后,疫苗被送到了疫情最严重的永州,当天即在特定的疫情最严重的区域进行接种试验。
  在被称之为一号试验区的重灾区内,这是一个疫前人口超过五千人大市集,但是现在却只剩下了不到3300人,超过1/3的人口死于这场鼠疫之中。
  在接种当天,这些深受鼠疫折磨的百姓按顺序在街道上集合,每户人家一半接种疫苗另一半不接种作为对照组。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并不知道医生在干什么,在对死亡的恐惧之中,他们只能无奈的接受着一切。
  这是一场赌博!
  没有人知道这种大规模的接种会带来什么,同样没有人知道,疫苗是否真的有效,但是所有人都非常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作为总医官的伍星联在各地开始进行接种疫苗的试验后,就一直关注着那里的情况。每天他都会亲自到收发室等待着来自各地的报告,然后亲自制取报表。
  “在1号试验区对1514人接种疫苗,13名接种者当天死亡,之后六天无人死亡。1647名未接种疫苗者,19人当天死亡,之后6天有97人死亡。2号试验区……疫苗预防鼠疫的有效性被初步证实……”
  毫无疑问试验是成功的,而对这一试验结果,作为防疫总署总医院的伍星联整个人不由的长松了口气,现在他终于可以面对那些百姓了。尽管疫苗无法拯救那些已经感染鼠疫的人们,但是至少可以保证未感染鼠疫的人们的安全。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产量……”
  尽管心知以目前的产量,疫苗远无法满足数以千百万计人们的需求,但是作为防疫专家的伍星联却非常清楚,有限的疫苗用于高危区域以及高危人群,加以隔离就足以控制当前的局面,至少让其不会进一步蔓延下去。
  “要设立一个实验室……”
  在起草完给督府的一份有关疫情的汇报长电之后,伍星联又在长电中提出了他的建议,他的建议非常简单。
  “除于武昌建立传染病试验室之外,应于每个省、每个府,设立对应的小型试验室,试验室内的医生需要接受基本的防疫培训,以避免类似传染疫情的再次爆发……”
  如果说这次疫情的爆发让伍星联意识到什么,恐怕就是意识到了需要建立一个应对机制,从而保证民众身体安全……
  “……府中应提供充足的经费,以用于防疫研究!”


第四百零九章 铭记
  砰!
  砰……
  一阵整齐的枪声在绿地上上响起,穿着礼服的一排军人随着口令,一次次的装弹、鸣枪。
  在过去的两个月中,自两个月这座忠烈祠投入使用之后,类似的枪声,总是不断的于此鸣响,这是专属于军人的荣耀。
  忠烈祠的规模极为庞大,占地多达7000余亩。整个忠烈祠呈半圆形。忠烈祠建于这座小山的山顶之上,小山包上曾经的那些杂木都已经被清除,小山丘进行了精心的规则,被刻意留下来的树木形成了自然的景观,随处可以看到人工移植草皮,以及周围那些移栽的树木,正在建设中的忠烈祠显得有些冷清,实际上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甚至不知道在北方有这座忠烈祠,同样也不知道,这里将会是军人的魂归之地。
  在那绿色的墓地里,几乎看不到什么墓碑,毕竟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尽管如此,一片连绵的白色墓碑,仍然提醒着人们,尽管只是刚刚开始,这里已经安葬了许多军人。
  此时忠烈祠——也就是位于山顶上的庞大的宫殿式建筑尚未投入使用,那是依大明宫前殿含元殿式样修建的宫殿,那就是忠烈祠,忠烈祠建在高出地面10公尺以上的高岗上,前面用石料砌成高大的墩台。在左右二阙下左右外侧有各长十五间的东祠和西祠,东祠是为了保存、展示供奉在祠内的忠烈的遗物、资料、武器等与战争有关的遗物而建的。
  忠烈祠殿居高临下,两翼开张,包括东西二祠在内,建筑群总宽约400公尺,气势可谓是弘大至极。在殿前是可以容纳数万人列于殿下的广场。
  不过现在,人们并不能感受到这座忠烈祠的壮观与宏大,可即便如此,人们仍然可以感受到忠烈祠建成后,这里将会是何等壮观,未来在这里,在这座庞大的宫殿之中,将会供奉所有的忠烈牌位。
  “砰!”
  当整齐的枪声从空旷的墓地里传来的时候。正在修建着忠烈祠的劳工,听着那整齐的枪声,就知道有一场葬礼正在进行。
  尽管忠烈祠主殿至少还需要一年方才建成,但是在今年清明节后,忠烈祠便投入了使用,数以千计的军人遗骸被迁入忠烈祠,而埋葬在这里的更多则是在两省大疫时牺牲的医生以及军人。
  在过去的几个月间,几乎每天从报纸看到与防疫有关的新闻。在湘、粤两省爆发大规模鼠疫后,为了防止疫情的蔓延,为了拯救平民百姓,近十万军队从各地调往疫区,超过三千名官兵身染鼠疫不治身亡。
  这是第一次,人们直观的感受到军人为百姓的付出与牺牲,这是第一次,人们不再用“丘八”轻蔑的称呼着军人们,军人们用他们的牺牲换取了百姓的信任。如果说在此之前,人们之所以羡慕军人,是羡慕他们的收入,是因为其收入对其尊重。那么现在,近四千名义军官兵用他们的生命诠释了什么是责任,同样也诠释了什么是荣誉,更诠释了什么是忠诚。
  在报纸的长篇累牍的报道中,人们每天都在感动着,为军人的牺牲而感动。这些天随着这些烈士的骨灰总是不断的从各地运往这里,一路上,在地方官厅的主导下,烈士的骨灰无不得到庄重的对待,人们会在路边设路祭棚,祭祀这些忠勇的官兵,每一个人都在感动着,在中国这是从未曾有过的事情。
  而在这里每天都会有同样的葬礼进行着。
  几名正在铺设着草皮的劳工,在听到枪声的时候,他们站起了身来,摘下手中的草帽,站在那里,朝着葬礼的方向看去,在这里,他们已经学会了如何对待英灵。
  随着风声传来的,还有那隐隐可闻的哭泣声,那是亲人发出的泣声。
  “砰……”
  推着车子的劳工,在听到枪声时,同样也止步了,他们站在那里看着那边几米开外正在进行着的葬礼,看到数名持枪的军人,举着步枪对着空鸣枪,近距离听到枪声的工人们,在枪响的时候,忍不住身上颤抖了一下。
  “预备……放!”
  “砰!”
  枪声再次随着军官的口令声响起,虽然听到枪声的时候,这些劳工还是忍不住惊颤一下,但是此时那黝黑的脸上却显露比少见的肃穆,他们凝视着正在进行的葬礼。
  “砰!”
  枪声仍然在继续着,这礼枪是属于军人特有的荣誉。
  “嘟……嘟……嘟、嘟……嘟、嘟……”
  当枪声结束之后,号手拿起军号吹响了熄灯号,低沉的熄灯号声此时显得再肃穆不过,后面站立的戴着孝布的人们发出轻轻的抽泣声,已经哭泣的失声的人们靠着别人的挽扶,用红肿的双眼看着即将入土的棺材,那棺材谈不上厚实,甚至可以说有些单薄。
  按照兵部制定的军人典葬规则,无论是将军或者士兵,他们的棺材都是由军队提供,规格并不是按所谓的“五七、四六、三五”加以区分,而是标准的“制式”薄棺,黑色的木制棺材造价极为低廉,不过数元罢了。而唯一让人觉得满意的是——无论军衔高低,所有人皆是这种薄棺,没有任何特殊。
  棺材上覆盖着一面赤旗,那是督府的旗帜。伴着低沉而肃穆的熄灯号,站立在棺旁的名士兵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同时抬起赤旗,然后轻轻的把沿线赤旗合拢,士兵们依照标准的折旗步骤,站立棺两侧手相交,轻缓的把赤旗拆成方形。
  被叠成方型的赤旗被一名校官双臂交拢,合抱在胸前,然后缓缓的向已经哭泣的失声的妇人走去。
  “这面旗帜,以一个感激的国家和义军的名义,献给您!用来感激您的丈夫为国做出的光荣、忠诚而又可敬的贡献,谨以这面旗帜表达整个国家以及义军对他的感激之情。”
  身着礼服的少校,双臂合抱着赤旗弯腰对已经失声的妇人说到。
  他的声音显然有些颤抖,然后双手把赤旗轻轻的送至年青妇女的手,当年青的妇女接过赤旗的时候,抱在胸前,轻轻的抚摸着这面用丝绸制成的赤旗,像是在抚着自己的丈夫一般。
  在把旗帜送交给眼前的妇女后,身着礼服的军官向年青的妇女缓缓的敬了个军礼,此时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肃穆。
  这是一个过程!
  一个庄严而又肃穆的过程。
  置身于远处的一株梅树下,朱宜锋看着这场军人典葬时,内心甚至为之感动着,尽管是他亲自制定了这一切,制定了这个肃穆的典葬过程。
  之所以这两个一切,是为了让军人感受到其身后的荣誉,是为了让他们的家属,感受到亲人的荣誉。
  就像军人的勋章一样——在进攻河南时,义军第一次颁布了勋章,超过三千名军人得到了“忠勇勋章”,而无一例外的在防疫中牺牲的军人都得到了这一勋章。甚至就是那些来自民间的医生——在两省防疫中,许多当地的中医也付出了牺牲,尽管他们经常不戴口罩,喜欢切脉,没有消毒意识等,但是他们同样得到了抚恤,也得到了属于他们的荣誉——获得了卿云勋章,尽管只有九等卿云勋章。
  “她走的时候,也像他们一样?得到这样的对待吗?”
  就在这时,一声有些沙哑的、饱含着痛苦话声传到朱宜锋的耳中,是容茗慧。她的脸色苍白、脸上带着泪痕。
  默默地点点头,朱宜锋握着她的手说道。
  “茗慧,你不要太伤心,毕竟……”
  但看着她那副悲凄模样,他却不忍再说下去,只是紧紧的握着她的手。
  “我曾经和婉婷说过,有一天,她毕业了,她开诊所,我给她当护士,可是……”
  可是谁能想到那一别居然是天人永隔,现在她最好的姐妹死去了。
  “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我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并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病患的健康生命是我首要顾念;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
  听着容茗慧念着的誓词,这是李婉婷最后的一篇日记内容,她没有辜负这一誓言。握着容茗慧的手,朱宜锋安慰道。
  “茗慧,她没有辜负自己的誓言……”
  她同样也得到了庄严的对待,尽管她只是一名平民,但她仍然被作为军人被安葬在忠烈祠中,她是第一个被安葬于此的女人,她将会和其他安葬于此的人们一样,在未来享受一年四祭。享有其应有的荣誉。
  正是他们的牺牲,控制住了一切,现在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是的,已经结束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没有新的感染者再出现,这意味着疫情的结束。同样也意味着自己可以真正的松下一口气。即便是疫苗的“发明”,也没有让自己松下这口气,因为仍然不断有人死亡。
  但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在过去的半年中,一直牵绊着自己力量的疫情结束了,现在,是时候向前看了!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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