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主与臣
作者:无语的命运|发布时间:2024-06-28 23:58:11|字数:33087
“那刘丽川是断不会降大都督的!”
在议事堂的会议结束之后,胡林翼看着大都督说道。
作为中书科参知政事的他,在某种程度上地位不逊于参军府,毕竟这中书科是大都督门下直属隶科。
尽管督府的府制是以今前之制之主,但并不意味着朱宜锋没有掺杂私货,就像他虽说不能够将户部称之为财政部、将兵部易为军部,将工部称为工商部,但却可以通过其下设处科使其“现代化”,正如这中书科在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后世的领导人直属办公室,至于胡林翼则相当于其秘书。
唯一不同的就是名称,名称上的不同而已。当然就其性质而言,中书科亦是朱宜锋的心腹幕僚所在。
“毕竟,相比之下,我们能给他刘丽川的并不多,他需要洋枪的话,可以于上海直接买,就其设立官制而言,其所图不小啊!再则其远在上海,纵是督府给予条件,收其入府,最终扶持起来的也不过是个听封不听调之辈,如此反倒得不偿失!”
“嗯!”
点点头,朱宜锋认同道。
“确实如此,听封不听调……这确实是个问题,而且那刘丽川说到根子上,若非局势所迫,他甚至都不会投以太平军,他是个有野心的人!”
乱世之中,每个人都心怀野心,洪秀全开了这个乱世,刘丽川想于这个乱世之中争上一争、夺上一夺。如此一来,纵是收其为已用,也不过就和自己现在与太平军之间的关系一般,听封不听调罢了。
“是啊!那所谓的大明国大元帅不过就是一个由头,说实话,今个他称大元帅,明个没准他就想自己是大明国的皇帝……”
话音落下的时候,胡林翼特意观察了一下大都督,尽管大都督从未说过自己的出身,可在他们却已经有意无意的将其同朱明后裔联在了一起,甚至现在于湖南那边,更是已经“悄悄”的传来了,而左宗棠在其中更是扮演着推波助澜的角色。
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争取民心,湖南的哥老会也好、天地会也罢,都是奉行“反清复明”的宗旨,有了这层“衣裳”,自然能够争取部分民心,而在另一方面,凭此还能争取士绅之心,至少在士绅的眼中,大都督与洪杨等人不同。
“这种人……”
冷笑一声,朱宜锋嘲讽道。
“事业尚是未曾定基,便封了那么多官儿,全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其又岂能成事?纵是那太平军又岂有成事之像?”
“所以,臣等才入以督府,而大都督于臣等之任用,更是恒古所无!臣等唯有粉骨碎身方能报效大都督这份知遇之恩!”
这确实是胡林翼的肺腑之言,无论是他也好,左宗棠也罢,张亮基、骆秉章,大都督非但是信任有加,而且尽用于显要之位,这般气魄更是古代明君所无,也正是这种信任与知遇之恩更是让胡林翼等人无不是心生以死报效的之心。
这声不是马屁的恭维,让朱宜锋笑了笑,看着胡林翼说道。
“是啊,是啊。常言说君臣际遇难,如此生死际遇,更是一生难得。正因其难,所以本督也是轻易不肯妄言际遇,也并不指望你和季高他们来报答朕的恩情。圣人云:君子爱人以德。本督用人从来都出自公心的,从不以小恩小惠小巧小智来拢络人。粉骨碎身、忘身报恩之心,固然要得,可本督更想与你做一世的主臣。”
尽管表面上朱宜锋只是大都督,可现在他已经适应了用这种“君臣之别”,只不过与这督府之中那“君臣”变成了“主臣”,而他的这番话同样也是肺腑之言,他之所以会留胡林翼于身边,是因为他了解这个人,了解他的才能。而他的一句“一世的主臣”听在胡林翼的耳中,更是让其颇是激动的长鞠躬道。
“臣胡林翼身受大都督知遇之恩,臣只知道对大都督要尽忠效力其它皆是身外之物,臣从来也不去想它。大都督适才所言的‘忘身报恩’一语,臣不敢当。”
对于并非科举正途出身的胡林翼知道,尽管督府之中并不看重出身,且有许多未入正途的士子之所以投身督府求的就是一个出身,但对于捐纳出身的胡林翼来说,他仍然感激这份知遇之恩。
听他这样一说,朱宜锋的心底便笑了笑:哦,这人说话却很得体,也很会投人所好,让你挑不出他的一点毛病来。但这份知遇又是什么呢?对于自己而言,欲夺以天下,不正是要破格用人吗?要不又岂能成事?不用他们,还能用心怀二志之人吗?想到这里,朱宜锋笑说道。
“嗯,好。公、忠、能,三者俱备,难得呀!朱某何德何能,能得润芝相助!”
大都督的话让胡林翼再一次鞠躬,能够得到这样的评价,让他的脸上都放出光来了。
“臣能得大都督‘公、忠、能’三字之评,虽九死而无憾,唯以粉骨碎身报效大都督!”
大都督这样评价自己,只使得胡林翼心里的那份得意就别提了。对于做臣子的来说,有时候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评价。
看了看胡林翼,朱宜锋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说道。
“刘丽川的事,暂时便放下吧!不急!”
不是不急,而是刘丽川他影响不了大局,纵是现在历史改变,就冲着他的那份与实力不衬的野心和狂妄的分封之举,又岂是能成事的人,即然成不了事……那就无须理会他。若是现在扶持他,将来还要加以弹压,还不如借清军之手解决掉这个将来的麻烦。
接着,两人并没有在“君臣际遇”上再谈下去,而是讨论起了正事,作为其幕僚长的胡林翼则不时的在一些问题给予其建议,对他的建议,尽管朱宜锋并没有完全采纳,而从他的建议中朱宜锋确实又获益良多,在商讨完府中政事之后,朱宜锋又问道。
“润芝,最近有从南京那边来的消息吗?咱们于那里设立的办事处又怎么样了?”
与南京设立办公处,是协助太平军北伐时谈妥的一个条件,而之所以设立办事处,则是为了同南京的洋商抢夺市场,现在南京到处都是各国冒险家、商人,甚至更有外国走私商与南京开设枪行,现在那些人正在一点点的蚕食着自己的“生意”。
而与督府而言,与太平军的贸易是督府最重要的收益,甚至督府两成的开支都来源于此,也正因如此,朱宜锋才会提及此事,毕竟这件事是由督府直接负责,也正是有中书科直接负责此事。
“回大都督,南京那边前天刚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们已住进了大报恩寺……”
提及大报恩寺时,胡林翼特意看了一眼大都督,办事处设于大报恩寺是与南京那边商讨时特意要求的,那这个要求正是大都督提出的。表面上的理由是大报恩寺于城外,便于同码头联络,但实际上又是什么原因呢?
说到根子里还是对太平军的不信任。办事处设于城外,随时可以轻易逃出城去,而不至于有因于城中的困扰。
“嗯,很好……”
用力的点点头,朱宜锋的心底总算是稍微松下一口气,当初之所以会选择大报恩寺作为办事处,其根本原因是为了保住大报恩寺里的大报恩寺琉璃宝塔,那座被称之为“中国第一塔”的琉璃塔毁于太平军内乱之中,或许他没有办法保住扬州文汇阁以及镇江文宗阁里的藏书,但至少尝试着去保住大报恩寺琉璃宝塔,做视着那样的地方毁于战争,实在是于心不忍。
“大都督,这个地方可真不便宜啊,为了这个地方,咱们可是足足给了他们1200条枪!”
地方不是白的,而是买下来的,用枪买下来的!
“不贵,不贵……”
现在那里已经不再属于太平军,而是自己的私产——那大报恩寺是自己这个天国的“丞相”的私宅,当然这是对外的解释,同时那里还相当于自己派于南京的“使节”,可以直接解决一些问题。
“别忘了,咱们在那可是有一百五十人的护兵,他们几乎等于咱们在南京埋下的暗棋,虽说不在城内,可这着暗棋,将来没准能派上用场!有时候一些东西不是用钱衡量的!”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用钱衡量。在南京部下的这着棋子是,而大报恩寺琉璃宝塔同样也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至少自己尝试过、努力过。
“大都督所言极是!于南京设立办公处,非但可巩固我与南京之贸易,亦可确保督府船只从南京通过,而且此办事处设立之后,亦先后有数十江苏等地士子悄悄投奔于我,目前皆于办事处中躲藏,只待船只经过时,既可乘船来武昌投奔督府,现在我督府可谓是人心所向啊!长此以往,那苏皖士子必将尽为督府所用!”
第二百零一章 大报恩寺
天空中终于有冰凉的湿意带着刺骨的寒意飘落而下,冬日的雨又悄悄的弥漫在城市的上空,城中女营门边的女兵缩着头,朝着天空中看着,自言自语道。
“可能是要下雪了吧。”
冬天里,雨下下着便会变成雪,果然,正像女兵所说的那般,雨下了两个多时辰后,慢慢的变成了雪,雪越下越大,最后甚至下起了江南少见的鹅毛大雪起来。
就在这大雪纷飞中,木头钉着的营墙边,一根木头晃了晃,突地推开一个口子。
“咯、咯、嗒!”
几声不衬的鸡叫声中,营里一个女子拖着小女孩跑了过来,小女孩先钻了出来,随后是那女子。
“娘!大妹!”
两人刚一钻出来,一个少年便用压抑着的、欢喜的声音小声喊道,同时扑进女子怀中。
“娘,我好想你!”
抱着八九岁的儿子,女人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营来的寒风迎面扑来,天空中的细微的雨点幻化作大片大片的雪花,簌簌飞扬,在飞舞飘散的雪花之间,她清晰的看到他的眼睛,同样带着压抑的喜色。
“相公!”
“嗯,我们快些走吧。”
轻轻的掩上那根木头,他们立即奔到附近的巷子里,一下子一行四人就笼罩在黑暗之中,眼前都是漆黑和茫然,宋嘉林的视线并不怎么好,当进入黑暗的巷子里时,他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他却凭着本能往前走着。
江宁……不,现在叫天京,城内有霄禁,那主街自然是不能去了,路上万一碰着那些粤人,恐怕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不过作为本地人,他自然熟悉这街巷,一行人朝着城墙处快步走着,同时小心的听着前方的声音,稍有些风吹草动便会躲起来。
终于,在子时将过的时候,他们一行四人来到了城墙根下,又一次,宋嘉林冲着城墙上学起了鸡叫,在那几声鸡叫之后,城头上的灯便熄了一盏,随后,他便立即拖着媳妇、孩子一起上了城墙。
城墙上一早便有人等着了,那人一见着宋嘉林来了,又瞧着他身后的三人便说道。
“一人二十两,不论男女!”
二十两,那是离城的价格,往日里,纵是知道这个价格,他也不会离开,因为他要带着一家人离开,可女人是小脚女人,纵是逃出城又能如何?不过现在,他却有一个机会带着全家人离开。
宋嘉林毫不犹豫的点着头,从怀中取出几个银锭,他身后的女人瞧着那发黑的银锭立即认出来,这是粤匪入城前他们偷偷埋在灶下银锭。家里可就么些银子。
“给你银子,赶紧把我们送下城!”
虽说城门未门,可下城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做着篮子用绳子放下去,下城比入城要快,不过只是一会功夫,他们四人便下到了城墙下,随后便小的沿着护城河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相公,咱们这是去那?”
“去前边!”
“可银子……”
若是女人没记错的话,八十两银子,那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
“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便成!银子没有了将来还能再挣!”
宋嘉林头也不回的拉着儿子的手往前走着,他的速度很快,但却显得很小心,小心翼翼的避开一切光亮,有时候还要避开正在巡逻的兵卒。
“咱们到了!”
终于,在看到大报恩寺的红墙时,宋嘉林回头看着女人,那始终凝重的脸上终于显露出些许轻松之意。
“这?这是那?”
“能让咱们离开江宁的地方!”
朝着左右观察了一下,然后宋嘉林便小步快跑拉着儿子的跑了过去,然后他托着儿子翻过了墙。不一会,那寺墙处的小门便敞开了,宋嘉林站在门沿里冲着媳妇和女儿招着手,在她们进院后,他立即把门重新关上。
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的脚步声,让宋嘉林紧张的拉着儿子,他们刚一进院,就被院里的护兵堵着了。虽说紧张,但在对方收下他的那张“票”时,他便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抬起头瞧着那在黑暗中的大报恩寺塔时,他不禁暗自感激着佛祖的保佑。
“这位爷,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走?”
在那人给他那张票的时候,曾告诉他,只要到了大报恩寺,他便能带着家人离开江宁。
“等船过来的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你们先在这里住着!”
此时的大报恩寺里空荡荡的,寂静非常,曾几何时,这里有数百僧人,但是现在那些僧人却大都为太平军所杀,只留下这空荡荡的寺院,纵是那宝殿里的佛像也大都被捣毁了,只留下这空荡荡的寺院和那高耸壮观的琉璃塔。
虽是夜幕浓重,但置身于院中却依然能够感觉到琉璃塔的状观。作为督府派驻南京的“大使”……嗯,这是在督府里大都督对他所称,李明勤心知自己于南京的责任重大,他一方面要保证与南京这边太平军的贸易,而另一方面还要方千百计的“挖墙脚”。
太平军一直是督府最重要的“贸易伙伴”,湖北、湖南自古富产鱼米,相比之下在太平军治下却是一片混乱,非但城中缺粮,乡间亦是同样,也正因如此,督府才会将大量的米粮售于太平军。除了两湖富产的鱼米之外,更重要的是军火贸易,相比于鱼米,这才是最重要的。
“下关又来了一艘洋船……”
想着现在洋商竞相售卖武器予太平军,李明勤的眉头紧锁,面上全没有丝毫笑色,或许旁人不知道,可他却非常清楚,这武器贸易于督府的重要性。
“在上海十五元或二十元能够买得到的短枪,太平军须付给走私者一百元……向来夷人火药每桶卖洋银三元者,今增长至二十五六元不等”,也正是因为“粤匪放价收买,奸夷贪利私卖”才会使得洋商纷纷往南京走私军火。而现在他们的走私正在冲击着督府与太平军之间的贸易。那些洋商厚利所趋,进而从事走私。贪图横财暴利的外国走私商人,正在一点点的蚕食着督府的军火份额。
“下关有32家军火行……”
念叨着这个数字,李明勤的脸色便变得凝重起来,那些洋商更是公开地做枪炮生意,他们于下关设立军火行,向太平军提供军火,一如督府一般,只不过相比之下,督府提供的武器种类不似他们那般繁杂,但太平军显然没有意识到,制式化的武器对于军队的意义,但李明勤同样也无意提醒他们。
“要想个办法啊!”
嘴里这般念叨着,李明勤却是一副颇为无奈之状,若是清军于江口一带查禁走私,对督府同样也是极为不利,尽管现在督府几乎不再直接购进武器,而是改于武昌本地生产,但生产武器的机器以至于所用的钢铁皆是购于外洋,尽管即便是遭到清军拦查,清军亦不清楚那蒸汽机、机床是何物,可毕竟还是会给督府带来麻烦。
而且更重要的是——清军贪财,虽说他们厉行查禁,可实际上,只要花上足够的银子,总能平安通过,甚至相比于清军的拦查,这太平军的拦查反倒更为严厉一些。
“要不然就降价!”
之所以连美国旗昌洋行商人兼驻沪副领事金能亨那样的人,也会将一艘轮船和大批美国枪械弹药卖给太平军,究其根源还不是受厚利所诱,若是降价的话,必定会对许多洋商造成冲击。
“一桶火药出厂价不过一元,现在南京卖五十元……”
于心里这般念叨着,想着上海的售价李明勤自然又想到上海的小刀会起事,起事的小刀会更是推高了洋枪以及火药的价格,从而使得南京的火药、洋枪价格暴涨。甚至相比过去供应也非常有限。
“对!趁着现在这个机会把价格给它压下去!”
李明勤暗寻思着,在武器价格上,武昌自然有着武昌的优势,相比于上海的火药需要从印度远涉重洋运来不同,武昌的火药厂早已投产,每桶火药的造价甚至不及半两银子,出厂价仅只有一元。而且它的质量并不逊于洋药。即便是洋枪瞧着也与外洋出产的洋枪没有任何区别,但其出厂价不过仅只为五元。
“现在如果低于五十元,洋商就没有利润可谈,可家里却不一样,即便是五十元,也有十倍的利润!对,没错!降价!必须要把这个价格降下来,先把市场控制住再说,等到控制了市场……”
到时候再涨价也不迟!
心下打定这个主意,李明勤立即重新返回房内,坐在书桌前写起给大都督的密信,在写好信后,他并没有直接将信装于信封中,而是取出藏于屋内的密码本,将信的内容译成数字密码,然后才装那写满数字的信装于信封之中,书写密信是外交官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将信装于信封用蜡封封好信封,看着已经微微放明的天空,李明勤默默的寻思着。
“这两天应该有船过来吧!寺里躲着的人也该送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故友相逢
一艘有些破旧的单桅硬帆船,在纤夫的拖动下于武昌城下的新河慢吞吞地向着码头行进着,岸上传来纤夫们“吭哟、吭哟……”沉重而低沉的号子声,虽说现在武昌于江边新开了一座码头,但依然还是有许多船泊于新河。
在船靠近码头的时候,这艘不大的木船上已经挤满了等候上岸的人,这些来自异乡的人们,是怀揣着各种目的来到武昌,他们中有人想在武昌落脚,也有人想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还有人希望在这里有所作为。
在船上的客人中,有一个青年人显得有些特殊,他不急不燥的站在船边,对于周围的一切像是没有任何反应似的,他穿着一袭长衫,能穿长衫的也只有读书人了,显然他是一个读书人,与船上的其它人相同,他的辫子同样剪去了,不过与其它人不同的是,他的头上戴着顶方巾。
方巾,这是前朝的打扮,可再是前朝的打扮,也总好过那剪掉辫子后后脑勺半长的头发和头前寸长的短发交错在一起的不伦不类。
当然不伦不类的话语,没有人敢说,这剪辫子是立场,是区别汉人与汉奸的立场!至少于这湖广大地上,辫子总是需要剪的。
待到船靠了岸,旅客下船时,待到这个青年上岸时,前面一位老太太迈着小脚,一步一步地踏着动荡的跳板,不住摇晃。他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扶着其一同上岸。
而刚一上码头,人还未出码头,青年便听到码头处传来的锣鼓声。
“……凡我同胞,一律剪辫,除去胡尾,重振汉室!”
剃发结辫,这原是满清入关后,强迫汉人接受的满清发式,当年不知多少汉人为保完那一屡发丝不惜断头。而现在,这金钱鼠尾留了几百年后,人们的思想早已经根深蒂固,要一下让人们接受这一变革,将辫子全部剪光,本就不是易事。
对待自家同胞,自然不能用当初满清入关时以屠刀“剃发”,为此各地官府只能一面宣传,一面强迫。为了避免被剪去辫子,甚至有男子唯恐被拖住剪辫子,纷纷闭门不出,而官府则千方百计的宣传剪辫令,甚至还编成民谣由乞丐传唱:“快剪发,快剪发,强似留着猪尾巴”,更有孩童跟着传着“猪尾巴”一词,如此现在于湖广地界上,这辫子的名声越来越恶,根本就是“等同猪尾”。
可虽是如此,仍然有许多人不愿意剪辫子,以至于官府为执行剪辫子的命令,也曾采取断然措施,除了在各府县的城门上派人,还有值班人员沿街巡查,看到留辫子的即强行剪去。特别是每逢大集,都会从城中派士兵前往维持,外地和农村来赶集的人将辫子藏在帽子里,也仍然逃脱不了官兵的注意。一旦被官兵看到,便非剪去不可。在大集上,经常看到,执勤巡逻的官兵,手里掐着大把的辫子。
而对于有些人来说怕时局不稳,万一朝廷复还湖广,落个造反的罪名,因此对剪辫子持观望态度。还有一些早已习惯辫子,一时难以改变。有的人剪去了辫子后,大哭大闹的,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有的剪掉了真辫子,戴上了假辫子;更有偷偷重新留起来的。可谓是种种洋相都曾出过。
不过这一切,于武昌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在这里人们大都早已经剪掉了辫子。那的锣鼓声中所剪掉的也只是一些外地人的辫子。
因为天气有些闷热的关系,在走出码头之后,青年感觉衬衣有点湿了,江风吹来,背心凉飕飕地很不舒服。他擦擦额角上冒出的汗珠,渐渐望见了一座高耸的烟囱的上半截——这是武昌城才有的景!
那是洋人蒸汽机的烟囱!
上了堤坝之后,青年顺眼望了一下远处的烟囱,那城边的空地上上,出现了一列列快要完工的房屋,那里恐怕就是造洋枪洋炮的地方。
“奇淫巧技!”
青年在心里暗自嘀咕一声,然后便继续往城内走去,此时的武昌城内外,尽是一片大兴土木状,这也难怪,毕竟武昌内外城皆被焚毁,现在这城里城外都在建着新房,这武昌城的街道似乎比过去更宽一些。
“差不多有十丈来宽吧!”
瞧着宽敞的大街两侧,那一栋栋或已建成,或正在兴建的房屋,青年发现此时的武昌与旧时的武昌有着明显的区别,除去街道更宽之外,街道两侧亦不见低矮的屋宇,皆是三层高的楼宇。
这些楼房瞧着与长沙等地的楼宇似乎没有多少区别,但是房顶瓦檐似乎更简单一些。不过对于青年来说,对于这市井的好奇不过只是一时的,在几经询问之后,找着粮库巷的时候,他便拐了进去,说是巷子,巷子却不狭窄,巷子宽足有两丈出奇,在那些些人家的门墙前,都悬有一盏方灯,只需看着那些方灯,他便可以想象得出,入夜后点着那些油灯,这街巷会是如何一番明亮的景象。
“贫家子弟倒也可于此此灯下借光读书……”
心里这般寻思着,青年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写着“粮库巷一八三一”门牌时,方才停下来,待看到门柱旁书写着“李府”的小木牌时,他便扣门上的铺首扣环。
“来了,来了!”
扣环敲击声响了几下之后,便从门内传出应声,应声里带着浓浓的湖南口音。
“足下是?”
开门的仆人将门外的青年细细地打量一番。见他相当年轻,约在二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宽长脸,两只眼睛乌亮照人,身穿儒袍,头戴黑色方巾,脚着宽头厚底单梁布鞋。虽穿着朴素,却神采奕奕。
“鄙人王闿运,今日方到武昌,特来拜访你家主人!”
“你便是王少爷!”
仆人一听,连忙打开门请道。
“快快请进,我家少爷正好在家,若是听着您来了,一定会非常高兴。”
“壬秋!”
一见到王闿运,李寿蓉便热情的迎了过去。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武昌?也不提前来封信,若早知道你来了,我一定要去码头接你!”
早在两年前王闿运与邓辅纶兄弟、龙汝霖、李寿蓉成立兰林词社,有“湘中五子”之称,关系自然极为亲近,而对于身在督府任职的李寿蓉来说,能于武昌见到故友确实极为难得,更让他颇为高兴,一面吩咐着仆人上茶,一面又吩咐仆人准备酒菜。
“均裳,你我兄弟,又何需这般客气!”
王闿运见其如此这般,连忙起身说道。
“壬秋快快请座,这客气倒是谈不上!”
李寿蓉连忙请好友坐下,待其坐下之后,才用极为认真的口气说道。
“壬秋,你这来的正好,若是再晚上几天的话,怕就见不着为兄了!”
李寿蓉的神情似乎极为平静,同样也带着些许无奈。
“哦?难道均裳,要外放地方?如此,小弟可要恭喜老兄了!”
听其这般一说,王闿运的心底却是一阵五味杂阵,原因到也无他,月前汉军攻破长沙时,他尚于家乡,而李寿蓉则正好留于长沙,其因与郭嵩焘认识,而得其推荐入以督府,现在不过方才一个月,便要外放地方,这岂不正是说其时来运转?
如若当时他王闿运亦留于长沙,岂会错过的入督幕之机?自以为才富五车的王闿运自然不以为自己会外放地方,甚至他亦不屑于此,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够入幕,必定能为大都督所任用。与不少湘省士子不同,对于王闿运来说,他从未曾想过什么“贼逆”,于其看来,现在正值乱世,正是他这等怀才之人大用之时。
但,他所需要的是一个机会!
“外放地方?”
好友的话让李寿蓉摇头说道。
“若是如此,小弟又何需如此……哎!”
叹气之余李寿蓉又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茶,面上尽是一副愁眉苦脸状。
“非外放地方,那是?”
王闿运诧异的问道。而李寿蓉却是愁眉不语,默默的喝着茶,好一会才说道。
“老兄可知,大都督所凭仗为何?”
“大都督者,游刃于清廷、江宁之间,于清廷眼中,其不过只是地方小寇不足为惧,于江宁粤匪眼内,其又是西南之屏,如此自可尽得其利,试看江宁粤匪,朝廷为制于其设以江南、江北大营,以其进剿,而汉督尽得两省之地,却无此威,纵观史册,亦只有洪武能与之相比!”
在提及洪武时,王闿运的眉头微微一跳,于他心底更愿意将那位汉督与朱明挂上钩儿,有时候夺天下,所差的就那么点气数,若是能帮其把那点气数给补齐了,自然也就是大功一件!
“非也!非也!”
因为熟悉,所以李寿蓉才会断然摇头反驳着王闿运的这番看法。
“壬秋,你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啊!唉!”
又是一声长叹,李寿蓉接着长叹道。
“其实,这次说来也怪为兄自己啊!”
第二百零三章 心生变
“其实,这次说来也怪为兄自己啊!”
李寿蓉的这句话,更是让王闿运更是倍觉诧异,他便出言询问道。
“均裳,为何出此言?”
好友有关切让李寿蓉只是摇头不语,他默默的喝着茶,那眉宇间的神情似乎更为古怪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古人从不欺我啊!”
这一声感叹之后,李寿蓉颇是无奈的摇头叹道。
“说来,这也怪为兄自己想要投其所好,若非如此,又焉会落得今日这步田地啊?”
苦笑着发出一声长叹后,李寿蓉却又突然说道。
“壬秋可知道,月前,督府建制之改?”
不顾王闿运的好奇与疑惑,李寿蓉却是转移起了话题来。虽说不于府中任职,但对于督府的设置倒也有所了解,王闿运点点头说道。
“当初督府草创,总揽湖北一切大权,下设军令、军务、参谋、政事四部,可重军轻政可谓之一般,这军令、军务两部皆为军事服务,至于参谋则为幕僚聚集之地,至于政事则等若旧时之巡抚衙门。”
在其提及旧时督府的设置时,王闿运的心底倒是暗自冷嘲一声,他日这督府果然只是“草创”,当时汉督身边无人,由此可见一般。
“自上月起,督府行以改制,依如过去一般,于督府之中,汉督拥有至高之全权。之下,设有咨议左右参军,总理国政、实为宰相之权。参军之下又设立六官,吏、户、礼、刑、兵、工,六官皆设有主事,其下又设各科都事,品秩分别比照侍郎与郎中。另外,府中另设临察司、大理司、外交司、中书科等机构……”
提及现在的督府,王闿运倒是暗自佩服着设立之人,这就是督府可实际上却等若朝廷,只要汉督愿意,这督府随时可易为一国之阁,随时可“化府为国”,其实,若非是其改制的消息通过邸报传至长沙,又岂会有现在王闿运的武昌之行。
当然,王闿运并没有点破这一点,而是看着李寿蓉试探着说道。
“这督府设以六部之制,实为顺应民心之举!”
“那壬秋可知道,这督府与旧时六部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
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思索片刻后,想着其中过去不曾闻之的一个部门,王闿运则说道。
“均裳可是指外交司?”
外交司!
故名思意,定是从事与外交往之事,而外交司主事正是于李寿蓉有推荐之情的郭嵩焘,现在李寿蓉亦于外交司任职。在王闿运看来,这外交司实为朝廷之理藩院。
“正是!”
点点头,李寿蓉苦笑道。
“他日初入督府,因心知督府看中与西洋诸国交往,便苦学洋文,以图得以赏识,可谁曾料想,今时……唉!”
又是一声长叹之后,李寿蓉满面尽是无奈之状。
“却未曾想到今时须于主事一同前往西洋异域!”
“啊!”
一听是前往西洋异域,王闿运的心底顿时“咯噔”一声,在他看来那西洋异域无疑于“化外之地”,这往那种地方去,与送死又有何区别?
“所以这也怪我自己,若非当初为兄一味学习洋文,又岂会有此之事?”
李寿蓉的话让王闿运心中立刻暗叹一声,这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了!自己这位老兄可真会给自己找事情,若是如其这般湘省才子,现在只能落得如此之境,那么现在这府中诸人恐怕除了心惊以外,不会再有其他感觉了!
“先前壬秋曾言,今日府中之盛,赖以谋略运势,可若是无以汉军之强,又岂有今日之督府之势?”
反问之余,李寿蓉又说道。
“入以督府方知晓,汉军之强全赖以西洋兵法练兵,以西洋之火器,代以国之刀枪,而这武昌周围屡建新工厂,亦无不是效法西洋。于此府中,上之所好者,必是西洋,为兄此次西洋,实在是无所是从啊……”
话声略顿,李寿蓉一时却是无言,虽说初入府中不过只有一月,但是他依然能够感受到督府的不同之处,就像这督府改制后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废除叩拜之礼。非但官员上下相见不须磕头纳拜,就是参见汉督时亦不需跪拜。
按照大都督的说法“汉军起兵是为中华,为我汉人作为人,而不为奴”,而“不磕头,不纳拜便是为人之始”,虽有强辩之理,但确实也让李寿蓉感觉些许异样,至少参见上官时无须有那种低人一等、诚惶诚恐以至竭力奉诚的感觉。
去西洋是好是坏?
李寿蓉并不清楚,他之所以会发出这番唠叨,更多的是对异域的一种恐惧,毕竟在他的传统观念之中,西洋是“化外蕃邦”,可在学习英文的时候,或多或少的对英国亦有一定的了解,现在之所以会这般纠结,正是这种复杂情绪下的必然。
“那么,均裳,以你之见,汉督今时唯重西洋了?”
反问的同时王闿运的心底却是思索着,那眉头更是时展时皱。似乎正是在考虑着什么。
这日下午,想起外界有人对自己即将西行的嘲讽,郭嵩焘的心情无论如何也难以平静。他往下手中的书本,闭目凝神,半个钟点后,心绪渐渐安静。于是他请来了文山义熟的来自英国罗畏理神父过来品茗对弈。罗畏理神父这一阵子一直教他英文、法文,通过与其的学习过程,郭嵩焘总算是对西洋有了一定的了解,亦发现西洋的文化确实也有其博大精深之处,以至于总以一种亦师亦友的态度对待。空闲时间,二人常在一起谈些学问上的事。
在两人正谈着西洋的“巴夫子”的时候,家仆进来禀报道:门外有个年轻的读书人来访,同时递上了拜贴。
郭嵩焘一向谦卑抑己接待来访音,尤其是读书人,更何况还是来自湖南家乡的读书人。于是他便吩咐收起棋盘。那人进得门后,在郭嵩焘面前端端正正地鞠了一个礼,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
“晚生王闿运拜见部堂大人。”
虽说郭嵩焘只是外交司主事,可这主事一职却等同朝廷的尚书一职,王闿运这么说倒也合乎官场之理。
“足下便是王闿运?”
郭嵩焘将王闿运细细地打量一番。见他相当年轻,瞧着其相貌堂堂不卑不亢的模样,他的心中欣赏,便亲热地对王闿运说道。
“久仰,久仰,不必拘礼,请坐。”
曾国藩“久仰”二字,并非寻常文人见面的客套话,他的确早就听说过王闿运其人了。那是王世全对他讲的:一日,一个要饭的老花子,持着“欠食饮泉,白水焉能度日”的上联,来到东洲书院求对,一时难倒了书院那些饱学之士。后来,一年轻士子以“麻石磨粉,分米庶可充饥”的下联对上了,才免去东洲书院之羞。此人便是王闿运。更何况这“湘中五子”之名,他倒也有所耳门,郭嵩焘自然欣赏王闿运的聪明。现在,这个颇有才学的士子自己来了,他自然高兴。
“多谢部堂大人!”
王闿运大大方方地坐下后,郭嵩焘便又问道:
“听足下口音,好像是湘潭一带的人。”
王闿运便如实答道:
“晚生是湘潭云湖桥人。曾于东洲书院求学。昨日在来武昌后闻知部堂水日将前往西洋,特来为部堂送行,部堂此番西洋之行,实为可比苏武西行之壮举,可为我湖南父老之荣耀。”
见王闿运口齿清爽,谈吐不俗,想到近日些许人的责难,心想此人的来意到底是何?难道就是为了夸上自己两句?
虽说心存疑惑,但郭嵩焘仍然微笑着说道。
“嵩焘奉汉督之命,近日即要出访西洋诸国,实为了解西洋之虚实,还烦足下代为转达鄙人对家乡父老的感激之情。”
王闿运忙站起,作了一揖,说道。
“部堂以部堂之尊尚不辞辛劳前往西洋,以解西洋之虚实,而世间却有凡夫俗子不解部堂之意,更不解汉督遣以部堂出访西洋之心,实是可恨而又可怜!”
王闿运的这番话倒是一语说到郭嵩焘的心里,那些不解此事的人可不就是可恨而又可怜嘛!大有知音之感的郭嵩焘对面前的年轻人好感顿时更浓了。
“足下过奖了。”
王闿运重新坐下,看着郭嵩焘说道:
“晚生昨日诵读史书,闻史书中苏武持节出访之状举,再想到部堂的行之事,心想部堂之遇与他日苏武何其相似,晚生位卑言轻,虽不能为部堂解惑,但唯愿亲自相随,随部堂出访西洋。”
这正是王闿运思索一夜之后做出的决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汉督如此看重西洋,那出访西洋之事,必定为其所看重。若是能随郭嵩焘一同出访西洋,且又是自己主动提出,仅凭此事必可入汉督之眼,待到他日从西洋归来之时,如何能不为汉督所看重?
“哦!”
惊诧的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郭嵩焘简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莫说是外人,就是于外交司内,众人亦是对西洋畏之如虎,而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却主动的要去西洋!
“你确实愿去西洋。”
“自然愿往!”
第二百零四章 保守
“王闿运!”
于唇边念着这个名字,朱宜锋不禁有些惊讶,之所以会惊讶完全是因为知道这个人,准确的来说,知道这个人在郭嵩焘出使英国归国后扮演的角色!
郭嵩焘是满清的第一位外派公使。这样的一份在后世看来非常重要的美差,在这个时代却曾却引动了天下士绅阶层的痛诋。郭嵩焘本人为此被他的湖南老乡咒骂攻击,在不满郭嵩焘的湘籍知识分子中,其中又以著名学者、诗人王闿运为突出,甚至有传言说其曾做一个对子漫骂他。
“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
尽管于王闿运的《湘绮楼日记》中所载,这个对子并非其所做,但于书中王氏对郭嵩焘的讥诮,却不绝于书。当年王闿运嘲笑郭嵩焘,当然是信心满满,自以为真理在握的。可谁曾想却终为历史所嘲笑。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主动要求随团出洋!
历史上,郭嵩焘启程前,也就是这个王闿运曾嘱托他用孔子、老子的政治思想,规劝英国“走上正道”——“该国海岛荒远,自禹墨之后,更无一经书文儒照耀其地……诚得通人,开其蔽误,告以圣道,然后教之以人世之大法,与切己之先务,因其技巧,以课农桑,则炮无所施,船无往来,崇本抑末,商贾不行,老死不相往来,而天下太平,则诚不虚此行。”
这位“王大儒”该不是想到英国去“规劝”其走向正道吧?
不过在这个名士们还停留在“闻洋人之长便怒、闻洋人之短则喜”的认识水平中,如王闿运这样的“才子”出洋,总归不是坏事,至少能让其睁眼看看这世界到底如何。
“不过,这王闿运该不会成为另一个‘刘锡鸿’吧!”
“云仙,你确实要他随你一起出洋吗?”
看着郭嵩焘,朱宜锋再次询问道,尽管作为大都督,在督府设制之后,他便已经将权力下放给各部、司,若非是看到王闿运的名字,他亦不会插手此事。
“大都督,此子虽是年青,亦未曾与学习洋文,可其亦是极为聪颖且颇具才学之人,正是随访之最恰当人选!”
郭嵩焘的解释让朱宜锋颇以为然的点点头,盯着面前这位自己派出的“大使”,他的心底又浮现出了一个曾经看过的寓言。
“云仙!此去西洋岂止万里,本督无以相赠,唯以一个故事相送吧!”
那是一个关于先驱者的寓言,或许,没有比这则寓言更合适的故事了。
“这个故事说,于某处山谷里人们年复一年地过着封闭的生活,没有人相信在山谷外面还会有一个更加精彩的世界。守旧的老人们只让大家学习祖先的东西,拒绝任何外向性的探索。终于,一位先驱者披荆斩棘达到了外部世界,并赶回来告诉山谷里的人外面世界的富饶和美丽。但他却被当成了大逆不道的骗子,被人们用石头砸死了。若干年后,山谷里爆发了饥荒,大家才沿着先驱者指引的路径来到了山谷外面的世界。当他们意识到先驱者是正确的,想回到山谷寻找先驱者的遗体时,尸体却已荡然无存。于是,他们只好为他立了一块石碑以示纪念。”
听完这个故事之后,郭嵩焘的方脸上,所有表情都于此时凝固住了。黑黑的眉毛下面,锐利的眼神,一霎也不霎的看着大都督的脸。
到了最后,郭嵩焘突然一笑。神情肃穆的站起身来,然后后退举手齐眉,深深一揖下来。
“多谢汉督以此言生挽臣下……如果臣能为此先驱之人。郭某……此生又何憾了。”
对于郭嵩焘的举动,朱宜锋也只是肃然还揖。
“云仙,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急!”
看着义无反顾的郭嵩焘,朱宜锋突然有些不舍地说道。
“大都督,这西洋臣下定是要去的,再则……”
话语稍顿,迎着大都督的目光,郭嵩焘突然咧嘴笑道。
“以臣下看来,这可是份美差,非但可见识西洋之风景人物,亦可得大都督之赏识,若得以汉督之赏识,又焉有性命之忧?”
若得以汉督之赏识,又焉有性命之忧!
郭嵩焘的话似雷鸣般的在朱宜锋耳边响起,在这一瞬间,许多不曾明白的事物,突的一下全都明白了过来!
在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为何岩仓使节团注定能够开启日本的明治维新之门,须知在当时的日本天皇可是靠着“倒幕派”以“尊王攘夷”为纲领,斥责幕府的开国行为是违背天皇意志的悖逆行为,发动的倒幕。后来明治的开国之举,在攘夷派看来,无疑背叛了以往道路,不止要讨伐夷狄,更要追究政府的责任。而这直接导致了后来的“西南战争”。西南战争可以被视为日本开国时保守势力的最后一次反扑,由此可见其保守派思想之顽固。
想到了日本开国时的保守派,朱宜锋同样想到了所谓史书中不绝于耳的晚清的保守派,似乎他们也是极为顽固的,不愿睁眼看世界的,但相比之下,当时满清的保守势力所谓的保守,不过仅只是停留于人身上的言语攻击。
后世许多人甚至都将晚清的保守,一味的推到如政体、儒家思想等中华传统文化上,大有一副中华近代百年屈辱的根源在此的势头,甚至言道着什么,满清是替罪羊的说法,甚至还有人无知到什么“狼在汉化后变成任人宰割”的羊,实际上这般说话的人,根本就是无耻至极,他们根本没有看到满清对汉人思想禁锢是导致中国近代落后、愚昧的根本原因,甚至就连同所谓的保守,亦也是因为满清的纵容、是满清为维持对汉族奴役所致。
至于所谓的保守派正是那些官员、士子为了投满清所好,故意打造出一副保守的模样来。历朝历代从来都不缺所谓的“政治投机者”,当满清为了维持其对中国的殖民统治,而打压试图变革的汉人官员时,自然会有投机者行以所谓的“保守之举”去辱骂那些先驱者,实际不过只是为主子张目,讨好主子罢了,以保守为名,取其之利罢了!
而所谓的保守力量在晚清最后的二十年为何日益衰败,固然有报纸书籍思想启蒙的作用,在庚子之后,在满清意识到不改不行的时候,所谓的新政便立即于全国推行,尽管其中有保守的地方官员、邑绅抵触,但在朝廷的支持下,他们的抵触并未能阻挡变革的潮流。
任何变革都注定会有人抵触,但任何变革所考验的从来都不是保守派有多么顽固,无论是秦之商鞅、宋之王安石亦或是明之张居正,所考验的都是推行者的决心与勇气,至于所谓的保守派,最终要么被打倒,要么转变为变法的拥护者。
这是人“趋利避害”的本性所决定的!
根本就没有任何保守派!
在这一瞬间,朱宜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之处了,之所以会感觉到保守派的势力强大,不是因为自己的感受,而是受史书的影响,自以为保守派势力强大,但实际上,那些人又焉能动摇根本?
就像雍正为了旗人的钱粮,“开源节流”推行“官绅一体纳粮”时,那时汉人官绅的反对又有何用?到最后于汉人史官书写的史书中不还是将此称为“世宗三大德政”?他们书写此史时,又何曾记得自己亦曾反对过。
至于那些拼命反对的人,所为的是什么?那种强硬不过只是赌!
他们是在“赌”改革推行者的决心不坚,若是他们赌赢了,自然赢得了身前身后之名!这就是最典型的政治投机者的典型“赌徒”心理!
是了!
若是在中国近代,如李鸿章、丁日昌、郭嵩焘等人若是能得到皇上的全力支持,又岂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是了,若是如郭嵩焘般愿意以海纳百川之心态学习西方科技文明的先驱者们,能得到自己的全力支持,那样的话,除极少数的顽固者,绝大多数投机之徒立即会摇身一变,支持开国、支持学习西洋!
想到在任命习之墨为工部主事时,所遭受的反对,朱宜锋喟然长叹一声,而后看着郭嵩焘长鞠一礼。
“本督多谢云仙点醒之言!”
若是没有郭嵩焘这番点醒,恐怕朱宜锋还会沉浸于保守势力顽强且强大的困扰之中而不自知,固然保守派势力颇大,但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王闿运之流,在晚清时看到了满清朝廷的保守,所以其以讽刺友人而得世人之赞同,朝廷之赏识。
如若这般之人看到自己对学习西方的支持,他们又会做何表现呢?就如同百多年后的改革开放一般,那时的中国又是何等的保守、何等的革命,但国门一开,在高层的全力支持下,不亦是出现了如日本明治维新一般的追捧西方的热潮,亦出现了“西方的月亮就是圆”的说法。
千年不变的唯有人性!
“大都督何出此言?”
郭嵩焘那里敢接受大都督的鞠礼,连忙避开身去,在其不解中,朱宜锋又笑道。
“云仙,正好你在这在,替本督拟令,委任工部都事习之墨为工部主事!”
第二百零五章 天变
“汉督啊!”
离开了的督府之后,想到在离开汉督接连下达的几道书令,郭嵩焘在发出这声感叹时,那心底顿时也为之一热。
之所以会这般感动,完全是因为他能够体谅到,这几道书令全是为了保全他郭嵩焘,尽管这是为了表明督府推行变革的决心,但却也是因他郭嵩焘而起。
如此以国士待之,自己焉能誓死效之!
“老爷,请上轿!”
就在郭嵩焘于心底发出这一声感叹时,身边的家仆的喊声让他整个人一愣,瞧着已经抬至身边的绿呢大轿,再看着抬轿的轿夫,想到之前大都督刚下的书令。
“这轿子本官是再也不会坐了!”
那几道书令之中,亦有一道“废轿令”,官员者无论公私出行一率不得坐轿,如有违者一率罢官!废轿之时,亦鼓励使用洋式四轮马车,至于中式两轮马车一率不得停于府前。
改革总是从细微之处推行,尽管这“废轿”是假以“为免延误军机”的名义,但郭嵩焘却明白,这是恐怕就是督府推行变革的第一步。
“老爷,那这轿子……”
“卖了!现在就去卖!”
趁着别人还不知道的时候,先把这值十几两的轿子卖掉!虽说读了多年的圣贤书,可郭嵩焘倒是没有吃亏的想法。
在家仆不解的离开之后,郭嵩焘抬起头来,他瞧着天边的夕阳,看着那被夕阳染红的天际,神情肃然说道。
“这天,是要变了!”
天变了!
时交仲秋,在长沙岳麓山一条僻静的羊肠小道上,正有一个这样沉于国事思索的年轻人在踽踽独行。他才二十一岁,名叫王启年,是于这岳麓书院内就读的收生。巍峨的山岭,碧静的蓝天,枯黄的茅草、树叶,正是一幅绚丽与落寞相互交织的阔大背景,将这位青年举子衬托得分外清晰:个头中等,身材单薄,容长脸上眉骨突出,两只大眼睛精光闪亮,在挺直的鼻梁与轮廓分明的嘴唇之间有一道深深的唇沟,给人以一见即不可忘却的印象。
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蓝布夹长袍,脚穿单梁薄底黑色粗布鞋,头上没有戴帽子,那寸长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青年士子沿着崎岖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终于来到了峰顶。那长沙古城尽落于眼底,尽管隔着湘江,可他却能感受到长沙城的气息。
往那湘江看去,在那碧水之中却是涌出一团黑烟——那便是火轮船的污烟,他还记得在火轮船第一次出现于湘江的时候,那日他左宗棠领汉军攻以长沙的那天,那一于岳麓书院之中,他亦曾被同窗们的忠君之情所激动,在那几日间,他们无不是注视着长沙城,他们于山坡上看到了长沙的陷落后,随后他们于书院之中议论国事,指摘时弊,厌恶官府的腐败,斥责的骆秉章的无能,左宗棠以及众多官员的无骨,一个个慷慨激昂,热血沸腾,诗云子曰却抛之一旁,毅然置个人前途于不顾,大有誓与朝廷共存亡之势。
那一日,当督府下令剪辫的时候,书院内无人愿从,大家更是凭着一腔热血,连夜上书左宗棠,誓言头可断、辫不可剃。浏阳举子李兰林更是带头以指血签名,五十余名举子个个仿效。他也一口咬破食指,滴血写下自己的名字。
原本他们以为这般义勇之下,左宗棠断然会行以让步,可谁曾想第二天,书院便为大军所包围,随后刺刀相指之下,辫子剪掉了,纵是李兰林亦剃掉了辫子,泪是流了,可却没有人愿意断首保辫!
当初的血书成了一个笑话!
自那日之后,这长沙成了什么模样?
尽是妖孽横行!
就像那于湘江上出没的火轮船,一切官需皆由火轮船运!这是官府的定制!自此之后官粮、盐货等大宗物资皆由火轮船承运。相比于湘江过去的木船,那火轮船运量大、速度快,且于洞庭湖上不惧风浪,虽船费贵以木船,却为商贩所喜,如此一来只使得这湘江上的木船生意日益难艰难!
“官局再添机船数艘……”
想着于书院中获知的消息,看着那江上的污烟和那艘艘日渐萧条的木船,王启年于的胸膛中顿时涌起一阵从未曾有过的责任感,若是他日这湘江之上,为火轮船之污烟笼罩,又当如何?
“……一带有纤夫万人,均仰赖民船雇佣以为生计!”
在岳麓书院中,王启年大声向同窗们疾呼着。
“今时轮船之盛,举凡船户水手纤夫之失业者,实繁有徒……所有倚民船航行而谋生计者,无不受其影响,如造船家、修船厂、木匠、铁匠、纤索铺、饭店等,皆不聊生矣!”
说着王启年双手抱拳看着诸位同窗言道。
“我等身为湘省士子,焉能见本省乡老为火轮船所害,以至民从聊生,启年虽是年少,但却意为我湘省父老张目,这天下事非一人所能独办,君子欲有所为,必与其类同心共济!启年不敢求得诸位与我同赴码头阻以火轮,唯愿各位于此书上共名……”
在王启年话音未落时,那曾带头言道绝不剃辫的李南林却悄悄的退了出去,虽说他曾带着大家伙言道着“头可断,辫不可剪”,但事实证明,在官府眼前这言话不外只是“放屁”,这会他自然不会找这个麻烦。
“以森兄这是欲往何处?”
就在李南林悄悄退出书院时,却听着身后传来友人的话声,是邓裕亭,只见其面上带笑。
“远达老兄,是欲言弟之怯懦?”
“非也!”
摆摆手邓裕亭却是摇头说道。
“今时全非往日,想我汉督之所能得以天下,正是借枪炮之犀利、凭轮船日行千里之势,其尽欲进言言以禁以轮船,实是可笑至极!”
言道着可笑,邓裕亭嘴上更是没有给其留下丝毫颜面。
“再则这木船又焉能与轮船相比,木船者所载重者不过九万斤,而反观轮船却可数十万斤,最大之木船尚不及最小之轮船。再者轮船船速极慢慢腾腾,虽不说日行千里,然从长沙至武昌,若以木船至少需10天左右,若遇上风大浪急,则较平时费时三到四倍,而轮船者仅需两三天。且洞庭湖宽浪高,木船每每于湖上被风浪卷翻,而轮船于湖上行走时却是坦若平地……与轮船相比,这木船为轮船所替,实为理应之事,王启年者言道禁以轮船,以为民生,不正是因噎废食之举?吾辈身为湘省之士子,理应为本省乡老谋福,而非为一已之私煽动父老!”
“一已之私?”
李以林连忙问道。
“这又是为何?”
“你不知那王启年之下聘之妻,正是这湘江船帮大户,其所欲谋者,无外于私得岳丈之青睐,于公借机扬名湘省,以为他日晋身之用!”
邓裕亭的话让李以林连忙惊声说道。
“哎呀,这王启年之心实在……”
那话只说了一半,在邓裕亭的笑声中他便打住了,当初他的“不剃辫”与王启年今日之行,不过只是“半斤八两”之别,而他当初显然赌错了,非但那左宗棠等人全未因其“忠君之举”而叹其之“愚忠”,更未因此扬名湖南,甚至还落得“甘当猪尾奴”的名声——需知便是那些乞丐亦于待头传唱着“快剪发,快剪发,强似留着猪尾巴”还有什么“快去辫、快去变,变回汉家好儿郎,强似甘为猪尾奴”之类的民谣。
“背后议以他人,非君子所为,非君子所为,以林实在是孟浪了,自当反省之!”
尴尬的干笑两声,在李以林试图借此掩饰时,却听着邓裕亭问道。
“以森兄这是欲往何处?”
往何处?李以林还真没想过要去什么地方,他之所以要离开书院,全是为了避免为人所利用,避免在那书上署名。
“远达又是欲往何处?”
“弟欲往城中,将此事报之于官厅,不知老兄是否愿于小弟同去?”
啊!
邓裕亭的回答让,只让李以林大惊失色的看着他,他想去干什么?
“远达,你,你这是……”
目光深深的看了李以林两眼,随后邓裕亭即正色说道:
“我等身为士子,自当知晓法度,今日王启年者裕煽动吾等同窗、乡老以为私心,虽我等与其有同窗之谊,但焉能因私而废公,双焉能坐视我等之同窗尽误他途?”
在说出这一番话时,邓裕亭更是一副义正词严、一本正经的模样,同时又大有“大义灭亲”的味道。
无论如何,李以林都不曾想到邓裕亭开门见山就问出这样的话来,那心底更是一时难以平静,看着邓裕达暗自佩服道。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啊!现在回忆一下,当初以血书扬言绝不断发的诸人之中,似乎正没有此人!聪明如此……看来自己过去小瞧他了!
略一迟疑,沉吟一下后,李以林立即一本正经地说道。
“远达为国事而不惜自污已名,小弟焉能忍心视之,小弟自当与兄同去,同去!”
第二百零六章 民变
屋子里静得很,除了偶尔棋子落定的声音以外,下棋之人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下着棋。
棋子的落定声,时而响起,偶尔的下棋之人会眉头猛锁,持棋时那神情中显得很是凝重。
棋如何下?
对于刚刚由督府转任湖南巡抚的左宗棠来说,他的心情显得极为沉重。
他是湖南人!
而现在他却是湖南巡抚,此时他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前朝以来,明令禁止本地人出任本地之官,若是换成湖北的话,他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
但是现在,他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到底应该如何?
这可不是当初去剪辫子,强剪岳麓书院书生的辫子,至多不过只是骂他一声蛮横。但是现在,若是他真是这般下了手的话,到时候,于湖南乡人的眼中,他左宗棠成了什么?
恐怕那名声……
还不如留于督府之中!
左宗棠暗自寻思道,这会心下有些后悔的他反倒是羡慕起胡润芝了,相比之下,在中书科的他反倒不至于有现在的这般烦恼。出任地方,固然有出任地方的好处,可棘手的事情却多不胜数。
就像现在,那岳麓书院里的书生欲禁火轮船的举动,就极为棘手,若还是大清朝,这火轮船禁便禁了。纵是知晓火轮船的便利,若是没有朝廷的支持,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纵是固执如他左宗棠亦只能选择加以避让。可督府那边的态度很明显非但全力支持火轮船,甚至还特意授密信与他,言道如何应该打压木船。
对于督府而言,所谓的民意,远不如一日千里可载数十万斤的火轮船重要,至于那木船……注定都是将被淘汰之物,就像那大刀长矛为洋枪所取代一般。
可,现在要去打压的非是民船,而是岳麓书院的湖南士子!是湖南的读书种子!
“那王启年,当真该杀!”
恨恨的于心底骂了一声,左宗棠下了一步棋,在下了那步棋后,他立即后悔了,这一步错着,极有可能会让他前功尽弃。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他便负局已现。
“季高兄,这局棋你输了!”
棋子落定时,林定一用颇是得意的口吻冲左宗棠说道。
手拿棋子,盯视着棋盘,左宗棠沉默着。
实际上官场同样也是一局棋,一个棋子走错了,就会影响其它所有棋子的命运。棋下错了可以重来,可若是这官场之棋下错了。
“哗啦……”
将棋子丢于棋盘上,左宗棠冷冷一笑。
“通知宪兵队,过半个钟头再去码头!”
左宗棠的话让林定一微抬下头问道。
“季高兄下定决心了?”
“没错!”
左宗棠点头说道。
“有时候做一些事情,非得需要几个脑袋不可!”
办事情需要下狠心,而先前左宗棠犹豫的正是此事,对于湖南的那些读书种子,他下不了那个狠心,但在另一方面,他却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做,他先是湖南巡抚,其次才是湖南人。
“若是这样的话,那季高兄的恶名……”
林定一看着左宗棠颇是无奈的摇头说道。
“季高兄只管抓人既可,至于其它,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尽管于督府的设置之中,如朝廷一般,设有刑部、大理司,但两者并无辖属,但是通过过去几个月对西洋法律体系的了解,林定一却非常清楚,这刑部、大理司等若西洋的司法部、最高法院,而他这个湖南提刑使就是直接受命于大理司,等若西洋某一省的大法官,专门负责审理。现在于两湖巡抚、知府、知县的审理之责,已经完全移交给提刑使。
也正因如此,林定一才会这么说,因为他无法推脱责任。对于左宗棠而言,他纠结的是抓与不抓。而最终却是由提刑院负责审理此案。权责分置之下,压力最终还是落到了林定一的肩上。
“茹山老弟辛苦!”
就在这时,长沙宪兵队队长李宏礼来报说。
“制台大人,那些书生煽动着百姓放火烧了‘湘香’号。”
一听轮船被烧毁,左宗棠猛的站起身来,船被烧了,这还了得?但片刻后他却又坐回椅上,反问道。
“那带头闹事的抓到没有?”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他需要杀鸡给猴看,需要用脑袋去告诉湖南人,现在天变了!
有时候,有的记性总是如此,好说好讲,他们不会理会,只有用脑袋他们才会长些记性!才明白世道的不同。
“回大人,人太多了,码头上聚集着差不多千余百姓,因为怕掀起民乱,暂时……还没有抓人。”
与湖北一样,城市的治安维持是由宪兵队负责,相比于本乡本土的衙役,大都是湖北人的宪兵与本地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自然的也就少了许多包庇之事,也正因为宪兵的存在,才使得湖南在大乱之后,社会迅速恢复了稳定。
但宪兵的数量毕竟有限,纵是像长沙这样的省城,亦不过只驻了一个宪兵大队,仅三百余人罢了。维持治安还行,若是发生全城性的民乱,作为宪兵队长的李宏礼自然知道自己的力量不济。
李宏礼的话刚说完,左宗棠便拍案而起厉声说道:
“这还了得!走,看看去!”
就在左宗棠欲往码头去的时候,正收着棋盘上棋子的林定一却冷声反问道。
“李队长,民乱?”
林定一冷哼着,盯着棋子说道。
“汉督派你们于长沙是干什么的?民乱,你们的枪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烧火棍吗?不过就是些乱民,就需要左大人亲去,要你这个宪兵队长何用!”
厉声的训斥传入李宏礼的耳中,只让他浑身一颤,尽管作为军人,宪兵队与地方上并没有隶属关系,但派驻地方的宪兵责任却是配合地方官厅维持地方治安,如果其上报告于兵部弹劾的话,那么他这个宪兵队长也就做到头了,想到自己的失职,他立即敬礼说道。
“是,大人所言极是!我明白怎么做了!”
“季高兄,你我继续下棋吧!”
而原本欲望码头的左宗棠,看着林定一,脸上先是一阵疑惑,旋即明白对方的用意。然后又鞠躬谢道。
“多谢茹山老弟。”
“季高兄,你是亲民官,像民乱这种事情,你只需要下令,然后再考虑一下善后安抚事宜既可,至于这执法之事,还是由宪兵队去办吧!”
林定一一面说,一面下了步棋,然后他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
“要是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那是马蹄铁发出的声响,骑于马上的李宏礼看着前方,码头处,数以千计的船夫在书生的带动下,正与戴着白布帽的宪兵对峙着,走在最前方的书生,大都是一副神情激昂,大义凛然之色。
“长官,怎么办?”
“哼……”
沉哼着李宏礼冲着身边的副手命令道。
“告诉他们,战时毁坏官厅财物,等同叛乱,若不束手就擒,就休怪军法无情!”
宪兵的厉声传入王启年的耳中,却只引得他一阵大笑,他先是回头看着于湘江上正燃烧着的官船,然后得意的双手抱拳说道。
“我等之所以焚这洋船,只因这洋船坑民害民,何罪之有,汉督言道,我等是为中国人,而非清国奴,既然我等是为中国之人,为何不做中国船,反做起了这洋船?这洋船烧以黑炭、吐以黑烟,毁我湖南之风水,我等又岂能做视……”
王启年的话声顿时换来周围一阵叫好声,尤其是那些生计受到影响的船夫,更是大声的叫起好来,就连同周围百姓亦为他鼓掌叫好,在那叫好声中,他挺胸而立,迎着宪兵的枪口,大有一副大义凛然之状,他更是直视着眼前“宪兵”,唇角微微一扬,他相信这些人不敢开枪,这里有这么多的百姓,他们又岂敢开枪。
从宪兵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些人和衙役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害怕激起民乱,只要民心在我,这洋船如何不能烧得!别说是这洋船,就是那左季高于城外办的用洋机的工厂亦能烧得!
就在这时,王启年只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他抬起头来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宪兵官佐盯着他,那人的目光冰冷,似还带着怒容。
你恼怒又能如何!
冷嘲的上扬唇角时,王启年突然发现那人的目光似乎有所不同,冰冷的,同样带着浓浓的嘲讽之色。
他要干什么?
难道他真敢开枪不成?
“举枪!”
双手紧握着缰绳,李宏礼的双目微敛,吐出两个字来。
“长官?”
副手诧异的看着长官,似乎不明白这个命令。
“难怪忘记你我之职了吗?”
在副手的诧异中,李宏礼跳下马,冲到队伍之中,他抽出腰间的军刀。大喝道。
“举枪!”
宪兵们听着命令,立即举起手中的步枪。这时再也不需要有任何疑虑了,作为军人,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执行命令。
第二百零七章 决心
“上火帽!”
在士兵们随着长官的命令纷纷从腰间弹药包中取出火帽,在众目睽睽中扳开击锤,将铜质的火帽卡到击火嘴上。
“你,你们,要……要干什么……”
宪兵们的行动只让王启年惊骇的后退一步,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难道他们真的敢开枪。
若是过去,或许他不害怕这洋枪,但是在经历过长沙之战后,这长沙城内,谁人不知这洋枪之利。
宪兵们的举动更是惊呆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原本还为书生和船夫叫好的鼓动着的百姓,这会无不是变成了哑巴,他们骇然的看着宪兵,一些胆小者甚至悄悄的离开了,附近的门铺掌柜更是连忙招呼着伙计关上店门,生怕引火烧身。
步枪枪声锋利的刺刀在阳光中闪烁着冷光,那黑洞洞的枪管,直指着前方书生、船夫,只需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扣动扳机。
然后这码头就会……
右手持刀,站于队后李宏礼,有如过去在战场上的一般,挺胸抬头直视着那些面带惧色百姓,此时这尽是一张张神情恐惧的脸,就连同那先前看似大义凛然的书生们,这会这一个个脸色煞白,全没有丝毫血色。
“你、你们岂、岂开枪……”
脸色煞白,没有丝毫血色的王启年固执的嚷道。
“我湘省乡亲,又、又岂会坐视我等惨死于尔枪口之下……”
此时看似大义凛然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结巴着。就在他试图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周围围观的乡亲时,他却看到那些人却是在离开——在他求助的时候,曾经为他的举动叫好的乡亲们,居然离开了!
他们像是一群懦夫似的离开了码头,这会再也没有人敢为他们叫好,甚至都没有人敢于围观!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不要走,不要走……”
他们怎么能走,那些人刚才不还在那里为他叫好吗?
这是非公道不是自在人心吗?老百姓怎么能走了呢?
书生们的喊声让李宏礼冷冷一笑,他的唇角轻扬,嗓间迸发出了命令来。
“向前……走!”
一开始,李宏礼就没有准备开枪,他的命令下达的非常巧妙,他命令举枪、上火帽,但是枪中却是空膛——没有火药,也没有弹头,只有火帽,甚至他最坏的打算,也就是用火帽的响声去震慑这些人,在这些人被火帽发出的炸响吓到时,立即冲过去,用枪托殴打、抓捕那些带头的书生,然后自然可以将这些人驱散,将民乱消弥于无形。
根本就不需要开枪,而现在,眼前的这一幕,同样也让他惊呆了,不仅不需要开枪,甚至都不需要枪声的“恐吓”,只需要一种威慑,一种决心的威慑,就足以让他们退缩,就足以让周围的百姓为之骇然。
靴底的铜钉踏着青石板发出的声响似重鼓般的落在众人的心头,那一步步逼来的宪兵,踏着那沉重的靴声,只震得书生们和船夫们不断的后退着。
在这弥漫着呛人烟雾味的码头处,此时上演着惊人的一幕,上千百姓在一百多名宪兵的威逼下,步步后退,一步步的退向码头,退到江边。
“噗通……”
终于一个人掉到江中,在那人掉入江中的时候,远处的人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声,这会这些大胆的百姓,就如同方才看热闹一般,看着船夫不断的被挤掉至江中,看着他们的那副落水狗模样,只是于一旁哄笑着,那里有丝毫的同仇敌忾之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在刺刀的威逼中,步步后退的王启年听着周围的哄笑声,那煞白的脸上尽是一副不解之色,更多的却是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的百姓,方才为他们叫着好,现在却又因为他们的落水而发笑,同样也为宪兵叫着好,同样的一群百姓,同样的一群看客,他们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
为什么不站出来帮我?
直到被五花大绑的绑起来的时候,看着周围的哄笑的、看着热闹的百姓,王启年的心中依然充斥着满满的疑问。
那一张张满是欢笑的脸庞映的他的眼中,不知为何,在放下这份报告的时候,朱宜锋的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悲凉之意,在这一瞬间,他真正理解了鲁迅笔下的那句话。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原本发生在长沙的事情,极有可能演变成为一场民乱,但是在枪口下,在刺刀的威逼下,民变没有发生,之前看似大义凛然的人们,在刺刀的威逼下,步步退缩,最终全被逮捕。
当那些人被逮捕的时候,周围没有人去同情他们,尽管几十分钟前,他们还曾为其欢呼叫好,而几十分钟后,他们却站到了地方官厅的一边,为宪兵叫起好来,同样的一群人,同样的一群看客。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们!
“这就是我的同胞啊!”
想弟那些麻木不仁的同胞们,朱宜锋于心底长叹着,在他的长叹声中,却传来的胡林翼的话语。
“季高这件事干的漂亮,一枪未放,一人未伤,能将此民乱苗头刹下,更能令湘省百姓知晓法令,将来再不敢言毁洋机,这艘船……烧的值!”
在为左季高叫好之余,胡林翼又试探着问道。
“大都督,现在此事已了,不知大都督对此可有何训示?”
胡林翼的问题让朱宜锋微微一愣,片刻后才说道。
“季高身为地方长官,未曾插手司法之事,本督又焉能插手此时,我相信湖南提刑使会依律处理好此事!”
嘴上这般说着,朱宜锋又特意补充道。
“李宏礼处置此事处理的很好,战时毁损官厅财物,实属叛乱之举!当军法从事!既然如此,我看此事不应再由地方负责!”
“啊……”
睁大眼睛,在这一瞬间,胡林翼后悔了,他之所以后悔是因为他了解督府的体制,若是由提刑使负责,其罪既是以大清律为议处,也就是刑徒数年,并课以罚金,可若是改由军法审理,那等待这些人的必然是死路一条。
“大都督,臣以为,如以军法事,是否太过严苛?”
无论那些书生是不是自己的同乡,胡林翼都觉得自己应该替他们说话,毕竟这牵涉到数十人的性命。
“严苛?”
冷笑着,朱宜锋拿着桌上的毛笔,一边写字一边说道。
“乱世当用重典,今时不以铁腕行以严律,他日百姓何以信法?况且,今日他们敢借口为民焚烧轮船,明日他们便敢毁以工厂,这股风必须要刹下来,谁……”
话声微顿,抬起头来的时候,朱宜锋的目中尽是冷色。
“胆敢如此,非杀不可!”
如果没有郭嵩焘的那日的点醒,面对长沙之事朱宜锋只会觉得保守势力委实太过强大,为了地方的稳定,他甚至会选择妥协,毕竟现在正是打天下的时候,他要稳定,要让步,以便将来争取天下。
可是经由郭嵩焘点醒之后,对历史的反思之中,使得他明白一个道理,在变革的过程中,任何阻力的产生,不过只是考验着领导者的决心罢了,这也是变法能否成功的关键因素。
保守的势力看似强大,实际上,最为强大的并不是保守势力,而是那些投机之徒,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次变革之中,总是由极少数领先于时代的远见卓识的人们推动,而同样也会有一些守旧的人们试图阻挡,但是势力最为强大并不是他们,而是那些投机之徒,也就是所谓的现实主义者,所谓的骑墙派。
就像那部电影中的“鹅城百姓”一样,“谁赢他们帮谁”,那些骑墙派会观察、会去看,最终他们会根据现实做出选择,而什么是现实,领导者的决心!
“大都督……”
不等胡林翼继续劝说下去,朱宜锋抬眼看着他说道。
“润芝,你可以说是熟读史书,你告诉我,在史书上若是秦之商君、宋之王文公、明之张文忠公于变法之中,稍表现出退缩之意,其又当如何?”
等待他们将会是保守势力的全力反弹,不仅仅只是保守势力,还会让那些骑墙派看到机会,他们会以为其决心不坚,会以此为投机之机!
大都督的反问让胡林翼不禁一愣,在他诧异之余,听到大都督继续说道。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润芝,本督不能让他们看到一丝退让之意,本督必须要让他们明白,任何胆敢阻拦者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代价就是死!
“可,可毕竟是读书种子,若是如此,未免也太过可惜了!”
“他们的书读愚了,脑袋读木了,既然如此,摘掉了反倒省事了!”
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言语从朱宜锋的口中道出的时候,这室内的气温顿时冷了下来,其胡林翼的脸色变化不定,朱宜锋便劝说道。
“润芝,我知道你舍不得,本督又焉能舍得,可现实如此,你我都没有办法,今日杀几十,总好过他日杀几千、几万,毕竟,咱们还要打下这个天下啊!”
第二百零八章 朝议
京师内紫禁城房屋密集,每逢夏季的时候,非但京城纵是紫禁城亦是暑热难当。按照从雍正朝那会留下来的老例儿,每当这节气到了立夏的时候,皇上带了三宫六院的后妃们和全班军机大臣及六部九卿衙门的值班人员,前往城外圆明园避暑,直至立冬方才回城。这自然是为了避暑。
虽说现如今这南方不靖,可却并不影响这皇上于圆明园避暑,只是月前北伐的粤匪兵进天津的时候,皇上方才宣布京师戒严,从园子里搬回了内城的紫禁城,惶惶不可终日的瞧着那离京师越来越近的粤匪。
这秋分将过,寒露已至,那边却是从天津传来一个好消息——粤匪于静海陷于胜保、僧格林沁的大营围堵之中。
这阵子于朝廷来说,好消息确实也不少,如粤匪兵败南昌,这可不就是一个好消息。可粤匪北伐深入直隶,危逼天津、进逼京师的现实,却让整清廷为之震动,突的这么一个消息传来,倒是让这清廷上下立即松快许多。
“……粤匪每每皆以流寇不见其踪而见长,其现今于静海、独流驻止下来,即迅速陷入我官军之重围。且其援军又遭朝廷官军一路堵截,待时进隆冬之时,粤匪军资匮乏,必将不战而溃……”
满朝的文武官员们这会更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言道着,大有一副随时可败粤匪的势头,在众位大臣的言道之中,这朝堂上的阴云似也被驱散了。
对大清国朝廷来说,这是比粤匪兵败南昌更好的好事儿,毕竟在粤匪兵败南昌的消息传来的同时,那据着武昌的汉逆却夺下了湖南,保之一省,失之一地,南昌守得自然也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而接下原本生死不知、只当已经为汉逆所杀的前湖广总督张亮基,投降汉逆的消息亦随之传来,这甚至比湖南陷落还要令朝廷震动,这毕竟是朝廷的封疆大使降敌,这可是大清开国以来头一遭。以至于在这朝堂上更有满臣惊恐失言道“汉官不可信、汉官不可用”,不过那失言,却被皇上以及郑亲王、怡亲王以及其它皇亲贵胄臣厉声打断,就连同发出此言的满臣亦被发往宁古塔了。
虽说皇上的举动让朝中的汉官松了一口气,但在另一方面,大家却也注意到,对于那团练之事,似乎也更加谨慎了,这江北之地亦不再新委团练大臣,对此大家也都是心知肚明——有了一个张亮基,没准明个又会冒出一个李亮基、赵亮基,总之一句话,汉官依是不可信!
不过对此,大家伙都是装聋作哑视而不见,两百多年来,汉官早就练就了一套明哲保身之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什么时候不说话,这些道理他们自然都懂得,现在这局势瞧着比三藩那会还恶上几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小心说话,要不脑袋掉了便也不知为何。
不过平素没有几个人会多说话,这会花花轿子人人抬,碰着好事了,一个个自然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言道着皇上圣明,大有一副明君出世,江山稳固的势头。
被奴才和大臣们这般一吹捧,打从登基以来,就没消停过的奕詝那清瘦的脸庞甚至泛出些潮红来,那是高兴的。
“现在这胜保、僧格林沁于静海将那逆贼重重包围,朕已经决定陆续添兵添将,非得把这贼势给灭下去不可,朕这次下了决心,非但要调僧王的兵,还要把黑龙江、吉林的兵都调过来,若是不从速进剿,这贼逆反而越来越猖狂了,嗯,户部要立即准备给足饷银,若是把这股逆贼剿灭,每人赏银三,不,二十两!……”
“皇上英明!”
众军机同时连连叩头道。
虽说皇上话到嘴边那个“三”改成了“二”,可他们心中明白,于皇上来说,这确实是从未曾有过的“大方”,可惜这大方委实来的太晚了一些,当初粤匪尚于广西时,前钦差大臣李星沅几次上奏请饷、皇上只批了八十万两银子,向荣本来答应兵士打了胜仗,每人赏银一两,李星沅到了广西,手中无银,减为三钱,兵士都不肯打仗了,也正因如此,那粤匪迅速做大,可以说,这粤匪能有今天,与皇上当初的“小气”有很大的关系。
这次,皇上一下子就给兵丁人人批上二十两的赏钱,自然是破天荒的举措,可见皇上平定“粤匪”的决心了,这银子便是决心。
虽说一张嘴,便许出了几百万两银子去,但想到这大清国的天下,将因此得保,奕詝那张清秀文弱的有若驴面的脸上绽露了更加得意的神采,那双不大的金鱼眼儿更是瞧着朝堂中的大臣们,满是一副期待状,似是在期待着他们的吹嘘与马屁。
宦海沉浮几十年,身为领班军机大臣的祁寯藻又岂会看不出来,立即把那“枕头”递了上去,颇是感叹地说道:
“古之明君圣皇,处大事者必须大魄力,始可成大功,皇上此番也可算是大手笔,直可媲美前代英主,我大清能于此板荡之时,得以明君实是苍天保佑啊!”
被祁寯藻这般一吹,奕詝自然更加高兴了,更是进一步说道:
“祁军机妄赞了,这不过只是开始,待到胜保、僧格林沁把那林李二贼剿灭之时,当再挥师南下,先平江宁之粤匪,再肃清湖广之汉贼!想来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这天下自可为之平静!又可还天下百姓一个盛世了!”
听皇上在那里说道着他的宏愿,祁寯藻一时居然答不上来,回头示意一溜儿跪在身后的军机大臣们,跪在最后近门帘处的“挑帘子军机”彭蕴章,见领班军机瞧着自己,心知这会皇上心情正好的他,那里敢去坏皇上的心情,正在犹豫着该如何接口的时候,却听着领侍卫内大臣恭亲王奕訢于一旁说道。
“皇上,臣以为,若是一切顺利,没准这平逆也就是旦悉的功夫。”
作为奕詝胞弟的奕訢,当年差一点便当上了皇上。而奕詝又岂不知自己这个胞弟才智远胜于自己,实际上,他之所以任其为领侍卫内大臣,正是想借其之才,助他保住这大清国的天下。不过这种用却又有那么些防范,便瞅了他一眼说道。
“哦,六弟何以此言!”
“回皇上,前几日,臣曾得湖南团练总办大臣曾国藩来信称,湖南虽落汉贼之手,然其暴虐行事,虽不似粤匪一般焚庙毁书,然其所行却更恶几分……”
尽管奕訢话是在宽慰着皇上,但他的话却让作为皇上的奕詝心中暗自思量道,他这个领侍卫内大臣是什么时候与曾国藩有的私交!你作为内臣居然与外臣有私交?不过尽管他的心底充满疑虑,在听到其提及。
“……其以煽动民乱、毁以官船之由,杀带头之士子十六人、船夫三十九人!湘省可谓是举省哗然,湘省士绅更是盼王师于望眼欲穿!臣以为,这曾国藩虽兵败岳州,可其于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于江西更是任劳任怨,其间更是屡破粤匪,今日江西兵危已解,鉴其于湖南颇得人心,今日既湖南士绅皆盼王师,不若令其于江西补足兵勇,给以饷钱,再入湖南,为朝廷收以湖南,以免汉逆坐大……”
“嗯……”
若是换成其它人提这个建议,心情大好的奕詝没准会一口应下来。可换成老六提出此事,奕詝的心里反倒是犯起了嘀咕来,沉吟片刻只听到奕詝长叹道。
“这兵勇自应补足,可这饷银何以筹措!”
因为要用老六帮自己力挽狂澜保住这大清国的天下,所以身为皇上的奕詝倒是没有一口回绝老六的建议,而是哭起了穷来,对于继承父亲抠门习惯的奕詝来说,他这般哭穷倒是让的奕訢说不出话来。
“这边剿平了静海的李林二逆,人人要赏二十两银子来,南边又要银子剿以江宁,每日所需又岂止数十万。”
奕詝一边哭着穷,一边说着自己花了多少钱,总之一句话,朝廷没有银子。
“这,这汉逆不过只是江宁贼逆之旁枝,虽看似势大,可观其行其自寻死路焉能成势?待到江宁贼逆平之之时,这武昌贼逆自当不战而溃!”
皇上的话让奕訢只是垂着首,心底却是一阵气闷,但却又说不也个话来。生怕凉了自家兄弟心,令其不再与自己和舟共济的奕詝又说道。
“老六,你放心,待到这李林二逆剿平时,这剿匪局势当可改观了,到时候,你欲用他曾国藩平以湖南,朕便许你用之便是了……”
不是我想用,是大清国要用他!奕訢暗自于心底闷吼一声。但面上却格守着君臣之礼。
“臣遵旨!”
“两个月后,想来这天下局势必可大为改观!”
奕詝很有把握地说道。
“是,那是一定的。”
众军机又叩头道,少说话多叩头是做军机大臣的诀窍,尤其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更是谁也不敢说话。
第二百零九章 文昌之火
寒露已至,天气由凉转寒,天短夜长,虽说天已放明,可天地却依然隐没在灰蒙蒙的雾海里,那长江以及江畔的武昌、汉阳、汉口三地,皆被浓雾笼罩着。这个早晨显得有些阴沉沉。
尽管天色是如此晦暗,但此时的街头上,还是照例挤满了行人。
尚不到一年,这曾经尽为兵火所焚的武昌城便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这曾经空荡荡的、放眼望去尽是焚墟的城市,此时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街巷相比过去更为宽敞、屋宇更为气派不说,甚至就连这城内外的百姓亦达二十余万,以此下去,想来不出明年,这武昌便能恢复往日的五十万人口时的热闹与繁华。
“卖报,卖报!《中华日报》……”
赤脚的报童,在雾气里边跑边喊着,无论卖报的报童亦或是这报纸,都是武昌特有之物,这《中华日报》更是于半月前方才创刊,于寻常百姓而言,这报纸是其了解督府时事的最好渠道,而于督府而言,这报纸却是其启蒙思想之物。
“看中国往何处去?……看楚湘士子争辩满酋可以不是中国之人……”
卖报声里,忽然喊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湘省煽动民变之士子昨日执行枪决!看审理司主事畅言——法必责众,法不开恩!”
这报纸是新鲜的,甚至就连那印报用机器——西洋的轮印机,亦是极为新鲜之物。
在川流不息的人海里,一个匆忙走着的青年,忽然听到“法必责众、法不开恩!”的叫喊声,当他转过头来看时,报童已经不见了,只是在人丛中传来渐远渐弱的喊声:
“快看督府律令,一官员乘轿,罢以官职……”
这个匆忙走着的青年,便是朝着那报馆走去。不过今天,此时他并没有穿马褂,而是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蓝布汉式儒装,虽说他从未曾考得功名,不过是三十几岁的童生,但却一直以读书人自居。
亦正因如此,他才会悄然蓄起发来,实际上,尽管督府要求剪辫子,但另一方面却又不禁大家蓄发待长长把头发绾成发髻盘在头顶,就像那衣衫一般,在督府之中那定制的官袍便是一样的汉式。这多少总是减少了剪辫子给人们事来的冲击。
在的眉下,深嵌着一对直视一切的眼睛。听了报童的喊声,他的眉头微微聚缩了一下,更加放快脚步,很快他便走到了报社,就在他将要进报社的时候,却听着附近传来一声惊喜的喊声。
“怀仁!”
听着有人喊自己的字,赵凤勤回头看去,只见到一位同样穿着汉式儒袍的青年,正满面欢喜的看着他,这人不过二十来岁,他是……瞧着相貌似乎有点儿熟悉,只是一时记不起来。
“怀仁兄,赵怀仁!”
对于刚来到书报馆,正寻思着怎么进去的李观森,眼见着熟人便满面喜色的走过去,待走近了又冲其施了一礼道。
“可曾记得小弟,李观森!你我曾于岳麓山下客栈彼邻而居……”
仔细一瞧可不是嘛!
当年为求名师指点,他曾特意去长沙寻求名师指点,与那岳麓书院下的客栈中,曾与眼前这人作了数月的邻居,李观森,李次山!
“次山老弟,你这是?”
终于想起眼前这人是何许人也的赵凤勤连忙还个礼。
“实话不瞒老兄,小弟此次来此,本欲考工部学堂,可未曾这算术一关未曾通过,只得返乡再行苦读了!”
所谓的工部学堂,是在习之墨出任工部主事之后,于武昌创办的一所旨在培养基础工程师的学堂,毕竟现在官营的十几座工厂都需要能干活、会干活且又懂得机器的技术人员,不过因为挂着个“工部”的名义,倒是让不少人浮想联翩起来,以为毕业后可进工部。
而李观森正是这浮想联翩中的众人之一,不过待到考试的时候,他才发现,这工部学堂对文章要求不高,反倒是对算术要求极为严格,正因如此,他才会在初考时便被刷了下来,对于好不容易来一次武昌的他来说,自然希望在返回湖南家乡之前,于此见一见世面。
“你我一别数年,不知怀仁兄现在于何处高就,可是于此书报馆中高就?”
高就?
如果排字工也算是高就的话,不过赵凤勤倒是没有丝毫的自己自卑之意,而是抱拳说道。
“凤勤读书无成,那里敢言高就,不过是于报馆中作一排字之工罢了!”
“排字?那不知怀仁兄岂不见过的牛拖机器之景?”
李观森的话让赵凤勤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来意,对于往来武昌的人们来说,这武昌最稀奇的景恐怕就是书报馆中印书车间主里的牛拖拉机器印刷,甚至有好事者,见景生情,作诗以记之。显然眼前这李观森怕也是想看看这牛拖机器是如何个拖法!
“车翻墨海转轮圆,百种奇编宇内传;忙煞老牛混未解,不耕禾陇种书田!”
嘴上念着这首诗,赵凤勤却摇头说道。
“若是次山老弟能早来两日,倒是可见上一见这老牛引机之景,现在恐怕要失望了!”
“哦?这是为何?”
对于正准备返回湖南老家的李观森来说,他之所以来这书报馆,就是为了看一看那老牛引机印书之景,以待回乡时向外人炫耀一番,可现在被其这般一说,顿时有些失望。
“次山老弟有所不知,这书报馆最初是督府公文印制之处,开始使用西洋的手摇轮转机,印速虽说至每时数百张,但仍不理想,且又颇费人力,因此为解除人力负担,印制处便曾用牛拖拉机器,以代人力印刷,为当时一大奇闻。一些文人墨客观后纷纷咏诗以记之。”
解释着书报馆“老牛印书”的出处,赵凤勤又解释道。
“可现在书报馆印以报纸之后,虽是添制一台轮转印机,印速亦不能满足要求,所以现在书报馆已经改用蒸汽机引机,那老牛自然也就无需再用了……”
“哦,不知怀仁兄能否带小弟瞧瞧这汽机印书?”
虽说见不到牛拉机器印书,可李观森却仍然想见一见世面,对于这个要求,赵凤勤自然没有拒绝,实际上如果他想看的话,根本就不需要通过自己,只需要到门房那里说一声,便可进入参观。
人还未进入印书车间,李观森便听到机器的运转声,在那机器的运转声中,来到车间里的他更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车间两端尽是厚厚的纸张,其中有印好的,亦有未印的白纸,随着机器的轰鸣声那些纸张被印上文字,呼吸间的功夫便印出数十张来。书馆印书,他不是没见过,可那些书馆印书每天不过只能印出数百张来,那能与此相比。
“怀,怀仁兄,这印书居然如此之快?”
“每时六七百张!不过按彼得技师的话说,这并不是最快的机器,在欧洲还有更快的机器!”
在提及机器时,赵凤勤的目光中带着些景仰之色,只有靠近这机器、了解它,才会知道其伟大之处,就像这小小的印刷机,即包括数千个零件,那得是何等才智才能制成此机?
看着印机转动时,自动续纸滚印的动作,再瞧着那铁制机件随着动轴运动的一幕,李观森更是惊叹道。
“这印书之机居然如此精巧,想来纵是鲁班再世,亦会为之惊叹!”
赞叹着这机器之余,他又是沉吟片刻,随口道出一手诗来。
“牍题墨海起高楼,供奉神仙李邺候;多恐秘书人未见,文昌火焰借机引”。
随口作了一首短诗之余,李观森却又摇头叹道。
“今日得见此机,实是不敢相信,这铁铸之机器居然精巧如此……”
在李观森的这般感叹之中,他又瞧着这机器,暗自思量道。
“若是把这印机带回来湖南,于家乡办以印书馆,岂不可大获得其利?”
就在他的心底冒出这个念头时,瞧见这印书间中堆积如山的纸张,又想到既然有了这官营书馆,那民间书馆印书自然受其冲击。虽说读书一般,但李观森的头脑却又颇为灵活。
“看来,这书馆生意是不能做了……”
虽说李观森的话声不大,又有机器的运转声所掩盖,但却依然传到赵凤勤的耳中,听其这么说便于一旁插话说道。
“若是次山老弟想做生意,不妨考虑一下于机器缫丝!”
作为排字工的赵凤勤除了排书报之外,同样也需要排一些不涉机要的督府公文,在那些公文之中既有创办缫丝工厂的公文,因此到也知道些许机器缫丝的之事,这会听故友有办书馆的想法,便随口提意道。
“机器缫丝?老兄指的是生丝?”
“对,就是用机器缫制生丝,我湖广富产蚕茧、生丝,若是老兄办以工厂,以机器缫以生丝,必可大获其利!要知道这机器缫丝一人可顶十数人之工!而且只需数千两既可成厂!”
听赵凤勤这么一说,李观森立即来了兴趣,连声问道。
“老兄可知,若是购买那机器需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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