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问计


  城,易攻!
  这太平军之所以能够一路扫荡就是满清的县城个个防守空虚,实际上除去一些绿营驻防城外,大多数县城全无清军,所依靠的只是县上临时募集的几百丁勇,加之承平日久,城墙年久失修,自然极及攻克。
  可真正的问题是什么?
  不是攻城,亦不是掠地,而是如何掌握攻下的城下,更准确的来说,如何在占领城市后,如何加以统治,或者套用一个最简单的话来说,就是如何进行根据地的建设,这根据地的建设,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政权,只有确立了政权统治,才能征其税、调其民,化其力为战力,相比于攻城,最重要恐怕还是县令的选派。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又照到林治平脸上,他才悠悠醒来,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当下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心中好一阵庆幸,这脑袋瓜子依然还在啊!
  那日狂言乱语之后,那请他上了望江楼喝了美酒、吃了佳肴,可待他醒来后,便被软禁在这房子里,从那天起,这美酒佳肴便没少得他,只是人出不去,想着回到四下漏风的家里这冬天也有些难熬,林治平便留了下来,依然的美酒佳肴,依然的烂醉如泥。
  他揉揉眼睛,四下看了眼,确实这正是这几日他所处的房间,到处都摆放着书,这些书都是他这几日里读的书,一边读书,一边喝酒,这日子倒也自在,就在将要起身的时候,他听着门外的脚步声,人便闭上眼睛。
  室内虽然凌乱,但桌上、几上、床上、地上,到处都是书,刚一进屋,瞧着正在睡的林治平,心知他在装睡的朱宜锋便上前推攘他说道:
  “林秀才,起来起来!你瞧瞧你看的这些书,做的这些批注,我倒是真替你惋惜!你这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腹有经纶,胸有韬略,这般人才却是明珠蒙尘,实在是可惜之至,怎么样,这几日过的可还满意?读书读的可有所悟?”
  装做被推醒的林治平,揉揉眼睛,故作模样的打个哈欠,冷笑道:
  “哦?你自己不也就是一反贼嘛,怎么今个居然也过来和我论书?”
  林治平瞧着这进屋的青年,认出了这人便是那日与酒馆碰到的人,自己就是被他给软禁这里的,这当真是逞一时口舌惹出来的祸事。
  “反贼?”
  朱宜锋先是一愣,随即一笑,摇头说道:
  “林兄说我是反贼,我却是不认的,这论书,论来论去论的无非就是道理,既然如此,今天咱们就好好的论论这个道?”
  上下打量着他,林治平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就不知道你所指的道是?”
  “人间之正道,春秋之大义!”
  吐出十字之后,朱宜锋自己动手倒了两杯酒,自己先喝了一杯,而后看着林治平,却是念笑不言,大学时曾参加过辩论队的他非常清楚,只有占据道德的至高点,方才能无懈可周,而这林治平从一开始称自己为“反贼”,便已经注定了这一场论,他根本就占不了上风。
  “人间之正道,春秋之大义……春秋之义在于尊周,老弟好手段啊,简单十字,便把林某话尽堵死,这理,不论也罢!”
  林治平又岂不知道对方是挖了个坑等他跳进去,若是换成其它人恐怕也就那么跳了,毕竟文人相轻,无论如何都会论个所以然来,但林治平却知道,若是当真论下去,不过只是自取其辱,更何况,自己是汉人。
  “那兄弟于林兄眼中仍是反贼?”
  “林某失言,自罚一杯!”
  在林治平的身上,倒全没有读书人的傲气,做起事来反倒是极为光棍,全没有任何顾虑,想来这也简单,毕竟少年成才、屡试不第的阴影总会改变许多人的性格。
  不过,他在喝了一杯酒后,那股文人的傲气,却又让他继续说道。
  “坐而论道,所争无非一个理字,固然兄台持以大义之理,可办事,却复杂得多,毕竟,不是人人皆会于林某一般,被囚于此,与兄台论这个大义之理!”
  “确实如此!”
  呵呵一笑,朱宜锋看着林治平说道:
  “这几日之事,想来林兄,应该也略知一二吧!”
  迎着投在身上的视线,林治平点点头:
  “虽说林某被软禁于此,可门外的看守却总会谈论些许时事,渡江取武昌,两路大军北伐西征,兄台于黄州大有鲸吞之势,以区区数千人马,夺一府之地,实是让人感叹。”
  林治平的言语间倒是带着个佩服之间,这不过只是几天的功夫,这看似将平的湖北时局又被这黄州府几千“义兵”搅动了。
  微微一笑,颇似得意地说道:
  “古有项羽八千子弟起江东,今有朱某百八壮士起江右,区区黄州府,又岂是小弟之意?小弟之心无外八字……”
  得意之余,朱宜锋静静的吐出八字。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这八字传入林治平的耳中,让他惊讶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这年不到二十的青年,好一会才说。
  “朱老弟之魄力,实是令林某汗颜!”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
  突然神情变幻不定的林治平吐出这句来说道:
  “当然洪武皇帝于集庆招兵时军营外树立的大旗书了这首诗句!所谓红巾贼,也就成了我汉家儿郎之义军,有此八字,兄台之军若能行‘义军’之实,自当无愧‘义军’之名!”
  话锋一转,林治平却又把矛头指往他处。
  “可以在下观来,那太平军虽说行以扬汉反满,可其所依靠者拜上帝会,所推崇者天父天兄;所信者亦是西洋耶稣异教,迷《新约》之邪书;所过之处,毁孔圣之牌位,焚士子之学宫,满清虽以塞外之蛮夷而主中华,却引以中华之教华,而太平军者却与我中华千年之教化为敌,已激起天怒人怨。凡孔孟之徒、斯文之辈,莫不切齿痛恨。就连乡村愚民、贩夫走卒,亦不能容其砸菩萨神灵、关帝岳王像之暴行。如此这般,又焉能担得起‘义军’之名?”
  面对林治平的这一番反问,朱宜锋并没有发怒反驳,而只是静静的等他说完之后方才说道。
  “林兄,朱某不是太平军,在下先前只是正正经经的商人,却是被太平军给逼上了这条路!”
  他这般一说,林治平先是一愣,而后笑说道:
  “朱老弟,我真服了你了!这,这……你真不是太平军?”
  瞧着他一副不信的模样,朱宜锋笑说道:
  “事关名节,不能不认真。朱某虽说扯过两天太平军的旗,可却也扯过练勇的旗,但朱某既不是太平军,更不是满清之兵,自朱某入城以来,可曾滥杀一人?朱某之兵可曾祸害百姓?这‘义军’之名,朱某当得起!”
  认真的看着他,林治平那双眼睛中闪过一道神采:
  “那不知朱老弟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待黄州局势稳定之时,既然夺以武昌,进而掌控湖北,以湖北之地,北进中原,西接四川南下湘粤……”
  听着朱宜锋的解释,林治平的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连声叫道:
  “好!朱老弟的这番谋略好极了!现在湖北空虚,倾省之兵不过数千,地方官员或逃或杀,或是人心惶惶,正可谓是得而全不费功夫,若能定以湖北,他日自可北进中原,一举成以大业,不过……”
  他微微一探身,盯着朱宜锋说道。
  “可老弟想过没有,那武昌却还有向荣留下的几千精兵,不知老弟准备怎么拿下武昌!”


第一百零一章 武昌
  尽管几场江南罕见的大雪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于厚厚的积雪之中,但在武昌城内却隐约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这烟火并非是年节时的爆竹味,而是城市燃烧时后散发出的异味。
  咸丰二年末三年初的这场兵火之灾,几乎毁去了整个武昌,先是巡抚常大淳为避免城外民房沦为“粤匪”开挖地道的掩护,而抢先加以烧毁。大火连烧六日夜,城外百姓不知多少人葬身火海之中。随后,“粤匪”夺城后,为裹胁武昌城中百姓尽数入营,以壮声势,更是在撤弃武昌时,放火焚城,虽是撤弃匆忙未急严格实施,可那场大火依然连烧了四五日,方才熄灭,而此时城中建筑却是十不存三。
  大雪或许可以掩去世间的一切,但是却无法掩去那满城的断垣残壁,虽说能覆盖一切污物,但依然无法掩去那呛人的焦糊味。此时,尽管战事早已结束,而在那废墟中却只有少数的百姓,茫然麻木的走动着,或于断垣残壁间寻找着些许有用之物。
  “哎,三镇数十万人丁,如今存者不过数万,实在是可叹……”
  置身于城墙上,瞧着那被炸成数截的文昌门一带城墙,江忠源略作一叹后,却摇头说道。
  “只余下这么些人丁,这城墙何以修复?”
  作为新任的湖北按察使,江忠源可谓是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作为落榜的举子,他非是正途出身,靠的是兴办团练,镇压逆匪起家,自“粤匪”起事后,他组织楚勇至广西参战,并在蓑衣渡之战中击毙冯云山。此后,转战湖南、湖北,从守制于家的七品县一路升至湖北按察使,他又如何能不得意。
  但现在,面对这被焚的城市,十不存一的百姓,尤其是这断塌的城墙,他却找不到丝毫得意之感,毕竟这“粤匪”兵祸之后湖北地方总是不靖,湖南东南通城、崇阳、嘉鱼、蒲圻一带受“粤匪”所鼓又有人先后起事,虽只是癣疥之患,但绝不能任其作大的话,若是让他们攻下了城,到时候,这个这未捂热的红顶子,没准也就到了。
  “大哥,依我说,现在兵情如火,直接于这城中拉夫修城便是了,谁若是不愿,便治他们一个通匪之罪,拉到江边直接砍了,您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官,能不清楚朝廷?那常大淳放火焚城,烧死的百姓岂止万人,朝廷又岂能追究丝毫嘛!只要咱们守住了这武昌城,于朝廷便是一功。”
  一旁的江忠濬瞧见大哥面上的忧色,便于一旁为大哥排起忧来。
  “老二,莫要胡言乱语!需知祸从口出之理!”
  尽管明知道江忠濬说的是实话,江忠源仍然出声提醒着,有些事情心理明白便行了。
  “再者,张石卿已自长沙启程,不日将于武昌就任湖广总督,这种事情还是留给他们考虑吧!至于咱们……”
  无根无萍的!这次机缘巧和因留守武昌而任湖北按察使,本就不知道惹多少人眼红了,万一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有人上个折子,这事可不江忠源能担待起的。
  “大人、武昌县又为匪陷了……”
  江忠源的话声还未落,那边急急的通传声,却是让江忠源只觉一阵头晕目炫。
  “武昌县陷了,怎么回事?难道‘粤匪’杀了回马枪,向大人他……”
  “粤匪”自然没有杀回马枪,向荣也没有为“粤匪”所败,又下武昌县不过只是江北残余“粤匪”,而对于手中只有千五百楚勇的江忠源来说,就在他纠结于是守武昌空城,还夺回武昌县的时候,作为此时湖北地界上品衔最高的湖北按察使得他,却接二连三的接到一个个坏消息。
  “正月十三,蕲水城为贼所夺,知县尤致良被杀,十四蕲州为贼所夺,守城团勇不战而溃,十六,广济知县弃城而逃……”
  在“粤匪”焚城的大火中只余下半座的按察使衙门签押堂内,一个个坏消息让江忠源眉头紧锁着,不过只是短短数日,黄州府的“粤匪”断后残余,非但没有如其它“粤匪”般撤弃黄州,反倒是在黄州四下出击,凭着“粤匪”残留的几分威风,凭数千之兵,且兵分两路居然在短短数日内几乎扫平了黄州,据下了一府之地。在听到麻城知县弃城出逃时,江忠源猛的将桌上的茶杯往地上一摔。
  “该杀,若非地方官员无胆,局势又岂会如此!”
  地方官临匪出逃,自然会有朝宫廷追究,可现在的问题是,作为湖北按察使得他却需要为黄州府在短短七日内几乎悉数陷匪的现实负责,他需要给朝廷一个交待,要不然,朝廷就会让他有所“交待”。
  稍作思索,江忠源看着坐在椅上的江忠濬,虽说这楚勇是由他所练,但这几年打仗却全靠着他这个弟弟,虽说他这个弟弟文章一般,可于战场上却可谓是悍勇非常,当初在蓑衣渡若非是其悍勇,他又岂会有机会炮杀“粤匪”伪王冯云山。
  “忠濬、忠济听令!”
  上阵父子兵,这句话诚然不假,江忠源所练的三营楚勇,勇皆是新宁乡党,官多是其于新宁任教职时所教的学生,至于三营营官则是三个亲弟弟,也正是这种乡谊、师情加亲情,使得江忠源所练的楚勇于“粤匪”撕杀时,个个悍勇全不知退让,究其原因正在于这种复杂关系。
  “卑职在!”
  在这签押堂内,只有上下而没有兄弟,大哥的号令让的江忠濬连忙站起身,恭立着。
  “你立即点齐两营兵,自江北汉口出击,兵发黄州,现在,‘粤匪’残余主力正欲据我黄州之地,这黄州府城‘粤匪’兵不过两千,若是顺利,定能夺下黄州府,到时候……”
  到时候,也好向朝廷交待啊!可瞧着站在那的亲弟弟,他又补充道。
  “这样,除了两营楚勇外,汉口李沛成还有千五团勇,也一并调予你,二弟,你务必夺下黄州府,毕竟,咱们……”
  江忠源的话声不大,可不等他说完,江忠濬便立即点头说道。
  “大哥,我明白,你尽管坐镇武昌,等小弟的好消息……”
  说罢,他的话声又是一压。
  “大哥,这事急从权,现在这既然出了黄州贼逆,这武昌城的城墙不能不修啊……”
  江忠濬的话倒是让江忠源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武昌这边你就不用担心了,这边一切都有为兄,只是这沙场上箭矢无眼,二弟你多多小心!”
  一番叮嘱后,在二弟、三弟离开押签堂后,江忠源整个人便坐在椅上,依然是一副愁眉苦脸状,现在,他倒是担心二弟、三弟的安危,毕竟与“粤匪”撕杀近两年之后,对于“粤匪”的战力,他可以说是非常了解,即便是所谓的正牌“粤匪”,凭着二弟率领的一千楚勇,也能杀个平手,至于那黄州府的数千方才裹胁之匪,自然不足为惧。现在江忠源更担心的事情是官场上的纠葛。
  “会不会有人趁机弹劾自己?又该如何?”
  嘴里这般念叨着,江忠源默默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他便抬眼看着留于签押堂内刘长佑,问道。
  “子默,现在黄州府几近全陷贼手,若是朝中有人趁机弹劾又该如何?”
  虽说刘长佑于江忠源身边参赞兵事,可两人却是好友,听着江忠源的询问,刘长佑思索片刻后说道。
  “岷樵,这江北之匪尽因向荣江南追击未靖,大人不若上书朝中,将……”
  “不可!”
  不等刘长佑把话说完,江忠源便一伸手止住了他的话,虽说在追击太平军时,他受向荣辖制,但他却是受乌尔泰提点,而乌尔泰与向荣不和,又是众周所知之事,但是另一方面他却非常清楚,相比于汉臣,他们更相信满臣,作为外臣以汉弹满,没准到时候只会惹祸上身。
  “子默,你我根基浅薄,此时只会徒树强敌,万万不可再提!”
  尽管明知道原因,但纵是在知交好友面前,江忠源也不会提及朝中的“满汉之别”,有些事情大家都知道,也都明白,但绝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就像这“满汉之别”一般。
  “嗯,那……”
  意识到自己失误之后的刘长佑,略作沉吟后,便说道。
  “那就只能全凭张公了!”
  刘长佑口中的张公,指的自然是新任湖广总督张亮基,其曾经湖南巡抚,于在江忠源于长沙协防时,对其可谓是极为欣赏。
  “嗯,确实如此……”
  点点头,江忠源思索片刻,又说道。
  “不过若是想让张公为我说话,恐怕这黄州也非得夺下不可!要不然,纵是张公力保我等,恐怕……”


第一百零二章 奠基
  虽说兵荒马乱的,可人总要生活。这刚出正月,黄州府便慢慢的恢复了些元气来,市面上虽说未完全恢复先前的繁华,可诸如米粮铺之类的商铺却在过去的十几天先后慢慢开了市来,初时,那些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商铺东家掌柜的,还有那么些担心,可慢慢的他们却发现,除了这城头变幻了大王旗外,似乎没有太多的影响。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未受到影响,至少对于剃头匠来说,他们的生意却是受到影响,“正月里不剃头——死舅(思旧)”,打从明清革鼎起,这正月里就没有剃头的说法,往年出了正月进了二月,便是剃头匠最为忙活的时候,可现如今,这黄州城内的剃头匠却是哀声怨气的,那知府衙门里贴出了告示来。
  “剃头留辫者是为汉奸!重罚!”
  对于刚经过一场兵祸的黄州百姓而言,那简单的一个“罚”字,其威慑甚至不逊于“杀”字,所以的自然没有人敢再剃头,其实倒也不是所有人不剃头,至少,在城外的军营里,那些新募的义军兵勇,却是要剪掉辫子,然后再如那和尚一般将头发剃光。
  兵勇们可以剃头,倒是勉强让那些剃头匠可以维持生计,实际上,现在的黄州城,不少百姓都是靠着做义军兵勇的买卖,方才得已糊口,就像这城中的布线庄,同样也是做着义军的生意,在街上的一些并不大的布线庄里头,往往堆满了裁缝物事、各种布料,兵荒马乱的,按说生意也一般,可实际上里面却有几位媳妇、姑娘,正在拿着针头缝着衣裳,衣裳是为义军兵勇缝制的号衣,不,是军服。
  那军服的款式与旧式的号衣不同,甚至就连针脚也不同,洋式的款、洋式的针脚,虽说对于这些妇人来说,这衣赏的款式也好、针脚也罢瞧着都很新鲜,可一通百通下,不过只是短短数日,她们便按着要求缝出了府上要的衣裳来。
  短短数天内这些妇人们缝制出来的数千套蓝布军装,便发到了城外的军营之中,虽说那营内的大都是新兵,可这些新兵换上新军装之后,倒是显出了几分气势来,尤其是当那一阵“杀”声喊出的时候,更是震的人们心魂一荡。
  “终于有那么几分模样了!”
  置身于军营中,瞧着雪地中操练的士兵,朱宜锋的神情中略带着得意之色,不过只用了九天的时间,自己的那支只训练了十几天、用红缨枪武装起来的“义军”,便“横扫”了整个黄州府。说到横扫,倒也不假,无论是不是对方主动弃城而逃,这黄州府确实被自己“横扫”了。
  “就是装备太简陋了……”
  可不是太简陋嘛?
  虽说他们现在都穿上蓝色的“新式军装”,可不过就是装备着红缨枪,人手一杆八尺长的红缨枪。不过红缨枪倒也有红缨枪的好处,与双手持的大刀相比,红缨枪不需要大幅度挥舞,甚至不需要技巧,更便于多人协同作战一使用红缨枪只需要有一定的臂力即可,不需要高超的武艺,适合主要由农民子弟组成的“义军”。
  “大帅,罗田那边遣来的一千百新兵,已经到了!”
  现在朱宜锋的称谓也发生了一些变化,一开始的时候,有人称“大人”,也有人称“帅爷”、“将军”,也就是从武昌县回来之后,心态上的变化,让朱宜锋给自己量身定做了一个称谓“大帅”,不论是“帅爷”、“将军”,在他看来,都没有那一声“大帅”,更为威风。
  当然,过去那一声“大帅”,有些虚张声势之闲,可现如今,横扫了黄州府之后,他却有那么几分身为“大帅”的底气了。
  出师三千,还师万五……
  瞧着眼前的五千新兵,想到还有几千新兵正在赶往黄州的路上,朱宜锋暗自盘算起自己的兵力来,若是满打满算的话,这可是有差不多两万兵力了。
  年节难过,年前年后往往都是普通百姓最为难过的青黄不接之时,也正因如此,义军四两的军饷自然让贫民趋之若鹜般的投效,树起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古人果不欺我。
  “等过几天,两路军回师之后,再修整上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去取武昌了!”
  尽管现在兵不过两万,可横扫黄州府的底气却刺激着他的野心,人的野心总是会膨胀。
  “会不会太早了点?”
  几乎是刚一回到衙门里,只不过是刚把准备谋略汉阳、武昌两府的事情说出来,那边李子渊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的顾虑之处。
  “毕竟,咱们现在于黄州还未站稳!”
  “裕达,有什么看法?”
  面对李子渊的反对,朱宜锋便直接将目光投向林治平。现在这位黄州本地的士子已经进入自己幕中,非但进了幕中,而且还推荐了十几位本地郁郁不得其志的举子秀才,现在这黄州的局势能得稳定,倒有这些知县、县丞的几分功夫。
  “无所谓站稳与不站稳,这从古至今造反者,所凭者说,说是仁义,实则全是兵威,若是大帅败了,纵是如林平是在下自家之侄,想来也会转身投以官军,若是大人胜了,这黄州自然是稳若泰山!”
  林治平的一句话道出了一个事实——对于造反者而言,除非累世积累官宦之家,否则绝无什么稳固的根据地,至少在起家之初,绝无稳固的根据地。对于那些新委的官员而言,这边的委任不过只是其晋身投靠“朝廷”的凭仗。
  “大人欲取以汉阳府、武昌府,虽说看似冒进,可实则却也可行,毕竟现在湖北之地兵力空虚,官者以江忠源之布政使为高,兵者不过数千人,总督、巡抚皆无之下,地方官吏为粤匪轻武昌之势所吓,其心早已胆丧,我义军之所以能轻下黄州,凭的正是这份地方官之惶恐!”
  慢条细理的话语到最后只是为了一句话——现在可以进攻武昌,可以夺取汉阳。
  “可是,裕达,你别忘了江忠源所率之楚勇悍勇非常,就是粤匪也在他那吃过大亏!”
  若是说先前还不知道谁是江忠源,最近几天,在听说其任湖北布政使后,朱宜锋可对其可谓是久闻大名,也知道也冯云山正是死于此人之手。
  “无所谓悍勇!所谓挺身而斗,不足为勇!”
  直接摇了摇头,对于清军的一惯轻蔑,使得朱宜锋有一种近乎于盲目的自信。
  “再则,我以两万之精锐攻其五千,又岂会不成?”
  江忠源到底是谁,朱宜锋不知道,他的楚勇到底有多勇,他也不清楚,可他却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纵是再过悍勇的满清练勇也经不起炮击,等到两路大军撤回来的时候,到时候携带十四门卡龙重炮,即便是没有西式火枪,单凭火炮,也能将其逼退,更何况,他相信自己练出来的“新军”,虽说还谈不上悍勇,可是凭着横扫黄州积下的傲气,加上近代化严格训练初步形成的团体意思,自然能够与所谓的楚勇拼上一拼。
  “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最近部队要加强训练,还有……”
  话声稍顿,朱宜锋看着林治平问道。
  “现在咱们这炮铸的怎么样了?”


第一百零三章 作坊
  叮当、叮当……
  离衙门不远的被太平军一把火烧掉的府学废墟内,依着残墙搭出了几十间草棚,那草棚里总是日夜不停的传出金属锤击声,那是工坊的铁匠在打造兵器,依如任何一支造反者一般,这打造兵器从来都是一件大事。
  对于朱宜锋这位“义军”大帅,同样也是如此,几乎是在据下黄州的当天起,他便命人张贴告示招募工匠,与太平军或者官军往往强征工匠不同,他在告示上说明了每月六两银子的“高薪”,而且这六两,还只是“基本薪酬”。
  尽管如此,也是用了好几天的功夫,这城中的先前为避免被强征而“潜逃”铁匠才纷纷为“高薪所诱”,来到了这工坊中作工,不过这铁匠倒也不多,毕竟,这黄州城内外也就那么十几处铁匠铺,不过十几个铁匠带着百余名学徒打造起红缨枪、大刀之类的武器,速度倒也颇快,尤其是前者,只有一根铁枪头,只要铁料能供应上,一天便能打造出数千个铁枪头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朱宜锋会把所有的宝都压在廉价的红缨枪上,实际上,几乎是在建立工坊的当天,他就命人建起了化铁炉,化铁炉依然是传统的中国式化铁炉,至于工匠幸亏这个时代基本上每个城中都有铸铁坊——专门铸造各种农具的铸铁坊。
  那些铸铁坊里的铸匠这会自然也被招募到工坊之中,成为了工坊里的工匠。也就是从那天起,32磅以及12磅的卡龙炮的炮弹,便被送进了这工坊的铸坊之中,那铸铁匠人依着炮弹制起模,但他们所制的模并不是传统的泥模,而是如铸造农具一般的铁模。
  之所以会首先制造炮弹,则是为因为相比其它,炮弹的结构无疑更简单一些——只是一个圆型球体,当然,这铸造的是实心弹。
  置身于兵器坊的铸坊之中,看着地上木板上堆放整个的数百发球形实心弹,不需要取过炸弹,仔细查验,朱宜锋便能分别出这些自铸炮弹与船上炮弹的不同——这些由生铁铸成的炮弹都是以两个半圆坯模做铸而成,尽管用的是铁模,但外观看起来依然非常粗糙,且又留有合模时的线痕,相比之下船上的炮弹虽说同样为生铁铸成,但因为采用失蜡法铸造,所以外观看起来较为光滑而且没有铸痕。
  “李师傅,这铸痕怎么这么明显?”
  瞧着炮弹上的铸痕,朱宜锋的眉头便是一锁,问道身边的铸坊工长。
  “大,大帅,这炮弹只能铸成这样,亏得是铁模,若,若是用泥模,估计上面肯定有不少沙眼……”
  作为成记铸行里的铸工,铸了几十年铁锅、铁犁的李老歪自然知道这泥模的劣处,当然也知道这铁模劣处。
  “大帅,除非用蜜蜡制球、制模,否则这弹上的线痕肯定是去不了的,要不就得用熟铁,若是用熟铁,可以用锉去线痕……”
  熟铁……
  黄州城有那么多熟铁吗?
  那些熟铁还不够打造兵器的!
  至于这些用铁模铸出的炮弹,无一例的都是无法锻造、机加的白口铸铁,当初之所以选择铁模,是因为其方便整合,不像泥模那样必须靠时间来等待阴干,实际上,原本朱宜锋更倾向于采用沙模,不过最终却选择了技术成熟,在各个铸坊中使用了千百年的铁模——千百年来,国人一直使用铁模铸造农具、铁锅。
  但是铁模的也有缺点,从金属铸造学和金相学的角度来看,铁模的导热效果好,造成散热太快,使得生铁液在冷却时存在过冷度较大的问题,铁液中的渗碳体来不及析出石墨就已经凝固,因此铁中的渗碳体主要以碳化铁的形式存在,也即是白口铁。当然由于铁液在凝固过程中过冷度较大,因此表层的金属结晶微粒比较致密,身管较为光滑,也就是卖相很好。
  相比之下铁模的唯一好处就是加快了生产速率,不用像泥模那样等待泥模阴干。这点在十几年前鸦片战争时龚振麟的铁模中显得尤为突出,但是铁模铸炮的产品白口化非常严重,由于冷却速度太快,虽然比较光滑,但是生成的几乎都是白口铁,导致脆性增大,火炮的性能下降。
  在火炮上如此,在炮弹上同样也不例外。
  尽管大学时读的是冶金,可是毕竟从大学毕业后,已经多年没有碰过本专业的东西,加之21世纪大学教授的冶金知识,更多是基于现代工业基础之上,对于现在的原始冶金技术了解,甚至远不如这些工匠,也因如此,他没有冒然的以外行指导内行的方式,对铸坊大加干涉,毕竟即便是让是一个21世纪的冶金博士来这,或许他可以设计出炼铁高炉,但却很难解决高炉的吹风等一系列的技术问题,他能做的仅仅只是有针对性的逐步改良。
  除了所谓的熟铁,普通的白口铸铁就不能锻造、机加吗?拿起其中的一枚12磅炮弹,掂着这枚炮弹,朱宜锋的脑海中想到的却是可锻化退火——就是白口铸铁的可锻化退火,使其成为可锻铸铁,即在950℃左右高温下长时间保温,使其组织中的碳化铁分解,转化为可锻性铸铁的组织。
  “这样,李师傅,我们能不能建个退火炉?”
  放下手中的炮弹,朱宜锋随手在地上画起了一个退火炉的结构来,所为火焰退火炉的结构并不复杂,实际上可以说非常简单。
  “……然后将生铁铸成的炮弹壳平铺炉床数层,以河沙覆盖并充填空隙,然后再进行加热,以河沙进行保温……”
  解释着这个用意时,朱宜锋只听着李老歪旁的李石生轻声嘀咕道。
  “就是把铁拿在炉子里烧一下,可这个火候可不好掌握。”
  李石生的话,让朱宜锋看了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样,他是李老歪的儿子,可锻化退火在古时候,中国也用过,只不过属于经验性的,他们只知道烧一下可以降低白口铸铁的脆性,但是正像他说的那样,火候不好掌握,所以才没有广泛使用,纵是行家里手,也不见得能烧出个所以然来。
  “火候好控制,这个退火的温度是……”
  渗碳体的石墨化是在910~960℃及730~780℃保温时进行。在910~960℃保温时主要进行着共晶渗碳体和二次渗碳体的石墨化。在此温度范围内加热温度越高,则石墨化过程进行得越迅速。但是,加热温度过高,例如超过1000℃,则容易出现片状石墨,而损坏了可锻铸铁的性能。
  对于学习冶金的朱宜锋来说,他自然知道这个温度,可眼前的这些人显然并不清楚的什么是超过1000℃,什么是石墨化,所以话只说了一半,便改口说道。
  “这个火候实际上和银块、硼砂的熔点差不多,当银块、硼砂开始融化的时候,火候就行了,也就可进行保温,咱们可以以此为火候来控制焖火的火候……”
  当然,这并不是朱宜锋在教科书上学到的,而是一次无意中于近现代冶金事业名人中看到的资料,但并不妨碍这时候他拿过来借用这一经验。
  “大帅,这个火候就这么简单??”
  虽说大帅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但却足以让黄老歪等人睁大眼睛,当然,更让他们诧异的是,大帅居然直接告诉了他们原因,这不等于直接把吃饭的家什双手送人吗?
  “就这么简单,行与不行,你们先试一下,嗯,对了,还有炮模在那?送过了吗?”
  话锋一转,朱宜锋重新回到了这次回到这次来兵器坊的用意——火炮!
  尽管现在“义军”有十四门快捷号上的卡龙炮,除去两门12磅炮外,其它的12门更是威力强大的32磅炮,但这并不能满足“义军”的需求,更何况自己现在可是有两万大军!
  造枪是不太可能,相比之下铸炮无疑是最现实的,当年太平军金田起义前,可不就是于金田开炉铸炮嘛。不过,朱宜锋所要的却不是太平军的那种“土炮”,他需要的是12磅卡龙炮!
  “大帅,那木模老田头他们今天上早上前就已经造出来了……”
  不等李老歪把话说完,却有一个传令兵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立正,敬礼之后,那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说道。
  “大帅,李长吏请您赶紧回衙门,有紧急军情!”


第一百零四章 敌情
  紧急军情!
  这边不过只是才走出不到十几步远,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闷雷声。
  “咚!咚!”
  紧跟着,竖在黄州城北门敌楼中央的牛皮鼓,这会也被人用力敲响。
  “咚咚,咚咚咚……”
  那鼓声极重,瞬时便传遍了整个黄州城,虽说现在这黄州在朱宜锋治下,可其习惯却仍然沿用着旧时的时间,包括敌袭时鸣鼓示警。这更是中国千百年来的习惯,若是城头上有炮的话,恐怕会鸣炮,然后便宜是紧闭城门,守城几千年之后,对于守城,国人自然有着自己的一套应对之策。
  “坏了,紧急军情!”
  听着那急急的鼓声,朱宜锋只觉那头皮瞬间一紧,再顾不上想什么火枪火炮,冲着于小宝大声命令道。
  “立即去找林郁青,让他们两个集结警卫营和留守部队,带着武器到府衙门口的空地上待命!”
  随即,又迅速将头转向身边的林治平,急匆匆地吩咐道。
  “你去找李长吏,命令他集结城外大营里的弟兄,退回城内。什么都不要收拾,鼓敲得这么急,八成是有兵马打过来了!”
  会是谁打过来呢?
  心里暗自嘀咕着,朱宜锋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自己明明在城外几十里撒出了一堆“探子”,怎么这个时候居然有人直接打到了自己的家门口,难道是太平军打了一个回马枪?从水路打了过来?
  不对,不可能啊!
  算算日子,还有这几天传来的消息来看,那些太平军可是已经打到了南京,没准这会人家已经攻克南京了,怎么会杀个回马枪?
  难道是清军?他们又是怎么到的黄州城下?
  就这般于心底疑惑着,朱宜锋的脚步越走越快,这个时代的黄州,虽然也称得上是个历史名城,但规模却比朱宜锋生长的小县城也大不了大多少。顶多用了七八分钟左右,他就拖着一卫兵跑到了府衙门口,长时间锻炼的结果,这会倒也显了出来,非但他是一副气不喘心不跳的模样,身边的卫兵也是一副面不改色之装。至于林治平,却是大口喘着气,大有一副要吐出来的模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到府衙门口,朱宜锋继续朝正堂冲去。
  “大帅,朝,朝廷的大军打过来了……”
  “在那?到那了?”
  “离回龙山还有十几里……啊!”
  不等李子渊把话说完,一跑急跑过来的朱宜锋抬腿冲着他便是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让你给老子乱敲鼓!”
  几乎与此同时,林郁青、丁老六等人也先后赶到了,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了满脸惶恐李子渊。
  “大、大帅……”
  李子渊瞧着大帅,整个只显得极为惶恐不安,这能怪谁,那清军离黄州还有几十里远,他就火急火燎的敲起了城门鼓,全城示警了,朱宜锋又岂能不恼,踢他一脚已经是轻得了,可转念一想,倒也释然了,他和自己一样,也不过是初做“反贼”,这猛的听到朝廷的大军打来了,又岂能不害怕,这人一害怕心一慌,自然也就干了蠢事了。
  片刻的恼怒之后,朱宜锋自己这会倒是比其他所有人都能沉得住气。看看手下留守的将领差不多都到齐了,松开紧握着的拳头,依然板着脸说道。
  “实在对不住大伙,本以为还能在黄州城再过几天安稳日子,等弟兄们把人马操练好了,就带着大家伙夺汉阳,下武昌,可结果那鞑子的官兵却不想让咱们遂了心,这不那个新任的湖北布政使让他的亲兄弟江忠濬,带着几千人马家伙前来剿灭咱们,前锋已经过了回龙山镇了,这后续的差不多有三四千人吧……”
  在这里,朱宜锋适当的减少了一下对方的兵马,毕竟这年头打仗都是号称,那向荣不过只有一万多兵,却能号称五万。至于那江忠濬又能率领多少兵?万人?除非他江忠源能把全湖北地界上所有的团勇都抽过来,要不他还真挤不出这么多人马。
  “三四千人,这么多?”
  可即便如此,听在众人的耳朵里,几千人马依然让他们的心头一慌。
  “怎么这么快?江家哥几个不是才升的官么?怎么连个屁股还没捂热,就打过了来了……”
  “江忠濬是谁?他很厉害么?”
  顿时,众人七嘴八舌地吵成了一片。谁都无法相信,朝廷的人马,居然这么快就杀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至于江忠濬是谁,除了知道他是江忠源的亲弟弟之外,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这人是谁。
  被大伙吵得头疼,朱宜锋用力拍了下桌案,他倒是耐着性子给大家解释了起来:
  “这个江忠濬虽说只是一个记名道台,但也不是什么文官。可也不是大字不识的武官,他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全是凭多年前随其兄练勇剿匪起家,虽说只是秀才出身,可差不多就等于文武双全……”
  “丢他祖的!俺还以为是什么名将呢,原来是个不中用的酸秀才!”
  没等朱宜锋把情况介绍完,潘家顺搓着手掌,用一嘴的湖南话大声打断。
  “当年在湖南起事的时候,像这样的秀才,咱没杀过五六个,也杀过三四个,无非就是纸上谈兵的主!”
  “就!读书人能有什么真本事?”
  “就是,要是有本事,也不至于让咱们夺了黄州!”
  其他几人也立刻来了精神头,一个个全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毕竟这几天那边沈明、王孚两位可是把黄州府都打了下来,他们就窝在这黄州,那能有什么功劳,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功劳嘛——这黄州大营里可是住了小一万弟兄。
  “据咱们的斥候探到的消息,他几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回龙山!”
  又用力敲了下桌案,大声提醒着眼前这些盲目乐观的人,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黄州可不是打下来的,是“吓到”手的。
  “好了,瞧上瞧不上是一说,现在最关键的时候,咱们怎么挡住他!”
  瞧着众人的这般模样,朱宜锋反倒是后悔开什么“诸葛亮会议”了,什么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就这一群人……娘、的,连个臭皮匠也不如。指往他们能给自己提出什么好主意。
  难道他们就不知道,眼下黄州的兵,除了一个警卫营之外,其它二十个营,全都是新兵!最多只是训练十三四天的新兵。
  可江忠濬率领的是什么?那可是同太平军撕杀一年多的百战精锐!
  将来无论如何都得先建个参谋部,就这些人……指往他们给自己当参谋,母猪都能上树,心底这般想着,朱宜锋的视线投向这一屋人中的唯一一个外国人——詹姆士,这个曾在东印度公司陆军当过上士的水兵。
  他依然穿着一件破旧的船员大衣,那呢绒面料上甚至可以看到虫蛀的孔洞,再加上一个破烟斗,对于詹姆士来说,多年来这就是他的打扮,在“快捷号”上,他不过只是水手长,即便是这个水手长,也仅只是凭着他比那些水手的资历更老,甚至就是现在,之所以能够成为这“义军”的教官,也是因为资历,当然,除了资历以外,东印度公司陆军中服役的上士经历,倒也使得他比其它的几名水手出身的“洋员”多出了些经验来。
  “詹姆士,你怎么看?”
  直接越过其它人,朱宜锋直接用英文询问道,这位虽说是他半文盲,可毕竟也是英国人。
  “阁下,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士兵都是新兵,这是你必须要考虑的,而且,我们火枪以及火炮也极为有限!但是我们的敌人,装备并不一定比我们更好!”
  话声略微一顿,尽管詹姆士知道,除了大帅,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他仍然希望让别人注意到他的得意。
  “所以,我们必须要想办法发挥我们的全部力量,只有如此,才有可能击败那些人!”
  瞧着夸夸其谈的詹姆士,朱宜锋的眉头一皱,这又是一个不靠谱的。
  什么投入全部力量,用一万多新兵一窝蜂的围上去打吗?
  又一次,他发现那些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什么主角一展王八之气,天下英雄尽相来投,什么身边尽是英雄才子,都是特么扯淡,别的不说,就是眼下,自己身边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渔民、土匪、流氓、逃兵……在心底升起这种无力感的同时,他又不想打消众人的积极性,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比划着的时候,慢慢的,在他的指尖,一个不甚规整的布属慢慢的成形了。
  “……当下理应固守城池,等待沈、王两位将军回师……”
  就在的王致玉这位黄州城的秀才于那里侃侃而谈的时候,朱宜锋却突然抬起头来,打断了他的话。
  “守城?不!我们要在城外迎战这个什么‘江家军’!”


第一百零五章 弛禁三日
  一路上车马旌旗,炫耀数里,官道上的大军,只显得好不威风。
  虽说只是几千人马,可却也是浩浩荡荡,实际上,即便是只是几千人马,在外人看来,也已经足够威风了。
  不过这一切,对于三十八岁的江忠濬来说,却是再平常不过,自数年前随长兄创办团勇,先平瑶人雷再浩之乱,后又率乡兵楚勇入广西,当初虽是兵少,可几仗一却打出了楚勇的威风,尤其是在蓑衣渡,更是一战毙伪王。由此奠定了楚勇不可敌的威名。
  当然,这楚勇不可敌,全部建在劫掠上,兵过如筛这句话着实不假,从广西到湖南,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折子,指责楚勇劫掠,可于朝廷而言,他们所需要只是胜仗。这楚勇倒也不负朝廷的信任,随后战道州、援长沙,在大哥的指挥下,楚勇之名可谓是名扬天下,至于江忠濬本人,也从一白身,摇身一变成为朝廷的记名道台,只待他日有缺,既可如大哥一般入朝为官。
  “二哥,你说,咱们是不是走的太快了!”
  骑在马上的江忠济适时的提醒着二哥,论行军打仗以至个人武勇,他自然是不如二哥,可论及谨慎却又远于二哥,可以说江家四兄弟在性格上各有不同,也正因如此,每次江忠源让老二领兵的时候,总会让谨慎有余的老三跟着他,至于最为年少的老四,则留在大哥身边,因为他的性格最似大哥,但却是文采有余、悍勇不足。
  江忠济之所以会这般提醒,是因为出了汉口城之后,二哥便令部队火速行军,大有要一日而下黄州的想法。甚至就连弟兄们想趁着行军的途中“添些彩”也被制止了,往日里行军是边走边抢,等到了地方之后,弟兄们的自然乐于效命。
  可今天却与平时不太一样,以至于不少弟兄可谓是抱怨连连。
  “不是咱们走的太快,是咱们要不走快,万一那三路粤匪合成一路,到时候咱们江家可就完了!”
  江忠濬首先想到的不是朝廷,而是江家,准确的来说是江家弟兄四人的顶戴,江家能有今天全凭练勇剿匪,若是黄州府为粤匪尽夺的消息传到京城,没准皇上一怒之下就会摘掉他们兄弟四人好不容易拼来的顶戴。
  “二哥,这,这怎么会?”
  虽说江忠济谨慎小心有余,可他却没想到局势居然如此紧张。
  “那,那黄州不过只是粤匪残余,何以能成气候!”
  “他们是不成不了什么气候,可丢了黄州府,朝廷若是怪罪下来,到时候全都得落在大哥的头上,咱们弟兄若是不把黄州打下来,不定会有多少人怪罪大哥,让大哥担这个罪责!”
  很多时候,官场比沙场还要险恶,在沙场上考虑的只是明刀明箭,可在官场上,那却是暗箭难防,一不小心丢掉的可不仅仅只是身家性命那么简单!
  “那……”
  就在江忠济的话声落下的时候,前方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
  待骑马的传令兵跑近后,那气喘吁吁的传令兵便大声喊道。
  “大人,前方十里发现大队粤匪!”
  粤匪居然没有据城而守!
  这完全出乎了江忠濬的意料,原本他可是已经做好了攻城的打算,还寻思着让李沛成打头阵,可谁曾想,粤匪居然弃城而出,在城外摆起了阵来。
  “二哥,小心有诈!”
  不等李沛成开口,江忠济便于一旁轻声提醒道。
  “有诈?哼哼……”
  冷笑一声,江忠濬冷笑道。
  “老三,你当真是书读多了,这战场上那一刀不是真刀真枪的拼,那诈不过只是说书先生糊弄人的东西罢了!”
  在说话的时候,江忠濬又朝着周围看了一眼,放眼望去尽是一片平坦田地,这样的地方设什么伏?
  “大人,以卑职之见,当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李沛成这位举人出身的汉阳团勇总办,则于一旁轻声提醒道。
  “李总办,当初你也够小心的了,可汉阳不还是丢了嘛了!”
  这一句等于直接打在李沛成的脸上,身为汉阳团勇总办的他,当初可不就丢了汉阳,若不是身边的将士用命,他又岂能杀出汉阳城,逃入汉江,沿江北上,直到粤匪撤出汉阳方才带着几百团勇杀了回来。
  “好了,老三,不过就是几千乌合之众,当初那些粤省老匪又能如何?”
  江忠濬冷笑着,大有不把地方放在眼里意思,实际上,打从一战毙敌伪王之后,他还真没有把那些粤匪放在眼里。
  大队人马在城北聚集着,有如老电影一般,而置身于用竹筐垒成的胸墙后,朱宜锋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笑容,此时,他的脑海中又想起了林治平的那句话。
  “无所谓站稳与不站稳,这从古至今造反者,所凭者说,说是仁义,实则全是兵威,若是大帅败了,纵是如林平是在下自家之侄,想来也会转身投以官军,若是大人胜了,这黄州自然是稳若泰山!”
  是的,自己现在看似兵强马壮,可实际上却是败不得,若是今天败了,这刚拿下的黄州府,转眼间就会易人,有着“投敌”前科的王孚定会投靠江家兄弟,至于沈明……相信他也会作出很聪明的选择,至于十几位县官儿,他们恐怕也希望自己败了,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戴罪立功,由逆转官,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可能,而是铁一般的事实。
  又一次,朱宜锋审视着周围的几处胸墙,十门火炮就立于胸墙之间,那是詹姆士根据在印度的作战经验临时构建的“炮台”,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十门火炮将是他们最大的依靠,当然,还有就是那支两百人的洋枪队。
  至于其它呢?
  朝着周围看去,可以清楚的看到,十个五百人的方队在就在周围排列着,这是自己的全部力量,或许,他们看仰首挺胸,可实际上,唐浩然却非常清楚,这不过只是一支样子货!
  连续十几天的时间,这些新兵也就练成了站军姿和队列行进这两项。其他阵列、格斗和小范围内相互配合之类,都还连门儿都没有摸到。拉上战场之后未必见得了真章。但乍看上去,却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再加上那整齐的军装,只显得好不威风。
  至于战斗,嗯,他们就只会一招,就是端着红缨枪像刺刀一样,向前刺。
  也就仅限于此了,可就凭他们,能挡住江忠濬的数千精锐吗?
  现在唐浩然并没有答案,而他现在采用的战术非常简单,借鉴了汉尼拔在坎尼会战用使用的双重包抄的战术,将训练最差的,不足十天的五千新兵置于中军,而主力则是以滑膛枪为主的亲兵营。而那些训练十天以上的“老兵”则置于两翼,以作两翼包抄之用。
  “大帅,江忠濬到了!”
  就在这时,林郁青的一句话,让朱宜锋将纷乱的心神收回,投向前方,可不是嘛,江忠濬已经到了——尽管并不愿意承认,但只是在这一瞬间,朱宜锋仍然不得不说,这江忠濬果然不愧是曾击毙冯玉山的精悍之将,其率领的部队虽说兵员不多,而且瞧起来乱蓬蓬的,但却也迅速完成队形的转换,虽说依然的乱蓬蓬的,不像义军这般整齐,可这毕竟也是一股精锐,曾经追击太平军“老匪”千里的清军精锐。
  “炮队居中,步队左右!”
  骑在马上的江忠濬在老三下令的时候,同样在打量着这股粤匪,只是一瞬间,他便发现自己似乎托大了,与过去见过的那些乱蓬蓬的行军布阵会无章法的粤匪不同,这群粤匪无一例外的穿着蓝布军衣,而且队伍排列极为整齐,那一个个方队就像是摆放于大地上的棋盘似的。而第一个方队前,都有一排半人高的装满泥土的竹筐,以泥为垒,这倒是一个打仗的行家!
  “二哥,你看,这……”
  不待老三说话,江忠濬便用眉头制止了他,这个时候可不是夸状敌人的时候,唇角略微一扬,江忠濬策马向前走出数步,然后勒转马身,冲着身后的丁勇嚷吼道。
  “弟兄们都听好了,破城之后,弛禁三日!”


第一百零六章 初战
  “弟兄们都听好了,破敌入城,弛禁三日!”
  双眼猛的一睁,李沛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对楚勇悍勇全凭劫掠早有耳闻,可是他却未曾想到,这江忠濬上来的第一句话,便是“弛禁三日”。
  什么是弛禁三日?
  古书中的记载可谓是极多,说白就是破城后任由官兵于城内烧杀抢掠三天,几乎就相当于屠城三日。而更让他李沛成感觉到恐惧的是却是在江忠濬喊过“弛禁三日”之后,非但其所率领的楚勇立即一甩先前的疲惫之色,就是连忙他所率领的千五百丁勇,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弛禁三日就是允许士兵大肆劫掠,一旦破敌,人人皆能捞到不少好处!对于每月只有二两饷银的兵勇来说,其又如何能不兴奋。
  “大人,军心可用啊!”
  “大人一言而鼓士气,实是当世之名将……”
  周围的随幕、下属瞧见士气被提了起来,立即齐齐的弯下腰去,大声称颂着。
  “嗯!”
  江忠濬又笑着点下头,然后便抖动缰绳,带头朝自家军阵背后靠了过去。然后便与本家军阵保持约四十丈的距离。
  在江忠濬向军阵后方退去时,在五营步队中间,八门火炮已经被推至前方,当初在蓑衣渡,楚勇正是凭着十几门新铸火炮,将太平军轰散,进而炮毙伪王。
  在炮被推至前方时,江忠濬的帅旗也被树了起来。
  “必胜!必胜!必胜!”
  亲兵们看到帅旗竖起,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呐喊。顷刻间,所有的楚勇、汉勇都跟着喊了起来。
  “必胜!必胜!必胜!”
  也许是受楚勇百战不败的“悍名”影响,此时的这些人一个个无不是张牙舞爪,信心十足。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无不是睁大了,盯着背对黄州城的粤匪,大有一举破军,顺势破城的意思,至于接下来……那自然就是大掠三日了。
  银子随便抢,女人随便睡……
  只需稍加想象一番,那一双双通红的眸子立即变得狂热起来,这时骑于马背上的江忠濬注意到炮队已经装好了炮子,便对身旁的亲兵吩咐道。
  “发炮!”
  “炮击!”
  几乎是在敌军的阵地中涌出几团白烟时,詹姆士立即大吼声。尽管他说的是英语,可两百多丈外的官军军阵中喷出的白烟,大家伙却都看着了,几乎就是在詹姆士吼声落下的功夫,几个炮子便落在阵地附近,其中一个更是直接砸在了填土竹筐上,但出乎意料的是,那胸墙几乎是纹丝不动。
  嗯……
  这炮……尽管明知道这双层的三英尺厚的胸墙足以抵挡数百码外的九磅炮炮击,可像现在这样的炮击,詹姆士还是第一次碰着——对方的炮,完全无法撼动胸墙,准确的来说,对方的炮威力实在太过有限。
  对于站在胸墙后方的钱发奎来说,在那被炮子崩飞的灰土中,被淋了一头灰土的他,却是没有任何侥幸之感,他甚至因为紧张,而猛的一把紧紧的抓住枪杆,可与此同时,他的浑身却在颤抖着,不仅仅只是他一个人在颤抖,实际上,他身边的人也在颤抖着,如果没有这堵墙,没准这会他们已经被撕成了碎片。
  “就是几门土炮罢了!”
  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已方阵地的坚固,倒是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朱宜锋长松了口气,同时冲着身旁的旗手点点头,站在土垒上的旗手,立即挥动着手中的小旗,得到指示的炮手随之拉着了炮尾燧发机。
  果然……就在江忠濬看到炮子打到竹筐上,因竹筐纹丝不动而眉头微皱时,在那些竹筐之间,突然喷出数团烟焰,随着那大烟的烟焰,一个个黑色的球体,在空中掠过,那些铁子的速度瞧着并不快,甚至骑在马上的江忠濬都有一种错觉,这铁子可以随手抓住。
  但下一瞬间,他的这种念头却随着一阵阵惨叫声被打破了,球形的看似速度极慢的炮子准确的“砸”在原本因为大掠三日而兴奋不已经的队伍中,立即掀起了一片腥风血雨,站在最前方的丁勇脑袋像西瓜似的被炮子砸碎,然后继续前进的炮子又砸碎了后方士兵的头肩,接着又将另一个士兵的肩膀砸的粉碎,被崩飞的手臂甚至甩到了半空中,在炮子的余力耗尽时,甚至又砸碎了一个丁勇的腿掌,这几发落于阵中的炮子,倾刻间便夺去了十数人的性命,而在两多多丈外的土墙间,却依然有一团团烟焰涌起。
  相比于楚勇打出的毫无准头且威力有限的炮弹,在水手们瞄准下打出的炮弹,精度几乎相当于步枪——实际上,他们只需要保证把炮弹打进敌阵既可,每一发落在敌阵中炮弹,总会收割十数人的性命。
  在阵形遭受接连轰击之后,江忠濬立即意识到自己这次似乎真的轻敌了,别的不说,单就是……瞧着远处地上力量耗尽后落于地上的,人头大小的炮弹,他的心底便是一寒,这那里是什么残余,分明就是粤匪精锐,若不然,又岂能有这样的重炮。
  就在队伍发生混乱的时候,江忠濬立即策马上前一刀砍倒一个士兵。
  “后退者,斩!”
  在身边的亲兵用刀将那些企图后退的丁勇砍番在地时,江忠濬对三弟大声喊道。
  “贼军炮烈,老三,你领两营兵从左边冲过去,我领三营兵从正面打……”
  江忠濬的双腿一夹马腹,他的心底非常清楚,现在若是后撤的话,对方肯定会挥师追击,到时候,这后撤可就变成了溃败,士气可鼓不可泄!
  在江忠濬调整部署的时候,胸墙后那些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在水手们的棍棒下被不断的调校着炮手们,正如同过去的训练一般,不断的按照规定的动作发射着炮弹,他们的射速实际并上快,一分钟至多出就是两炮,可听起来那炮声却是连绵不决的——一门接一门的连续炮击,给人一种火炮众多的错觉,而每一次,他们总会不断的调整着火炮的射角、射界,西式的野战炮架在这个时候,尽数发挥了它的长处。
  而对于江忠濬这个沙场老将来说,在遭受两轮炮击之后,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进攻。
  随着一声令下,三营汉勇在李沛成的率领下立即朝着“粤匪”阵地冲去,他们的队伍可能性说是混乱,几乎就像是一窝蜂似的拥了上来,以至于说其像是军人,倒不如说像是一群百姓,可这种混乱却最大限度的减少了炮弹对其的杀伤,他们的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更多的人却只是拿着一根简易的红缨枪。
  “换霰弹……”
  在詹姆士大声喊叫中,炮手们立即的给炮膛塞进了霰弹,在他们为火炮装填炮弹时,近三千丁勇正在拼命的向前冲着。
  土墙后方,面对冲上来的敌人,作为亲兵营营长的林郁青则不断的吼着。
  “稳住!”
  “稳住!”
  每一次,他的命令都会被队列中的班排长们重复着,这些手持洋枪的士兵,是他们最大的凭仗,可以说,能不能打赢这一仗,就看他们能不能像训练中一样,不停而稳定的射击了。
  “每个人只要打十发子弹就够了……”
  站于前排的薛海龙的手中拿着一柄缨枪,默默的在心里想着战前的动员,而他身边的士兵却扛着步枪。凝视着越来越近的敌人,在咽下一口唾沫的同时,他的嗓间迸发出两个字来。
  “举枪!”
  站于前排的近百名士兵随着十余名长官的吼声,几乎同时举起手中的步枪,同时向后扳动击锤,将其从保险位置扳至待击位置。
  “等待!”
  在长达数秒的等待中,作为班长的薛海龙和其他人一样,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落下来,突然,就在那汗水滑落的瞬间,他听到排长的喊声。
  “放!”
  一排整齐的枪声瞬间压过这声咆哮,白色的硝烟弥漫在队线的前方,近百发灼热的弹丸从枪管中高速飞出,争先恐后的朝前方咆哮着冲来的敌军冲去,那些拿着盾牌的练勇在那一瞬间,本能的举起了手中的木盾,但他们所面对的并不是弓箭或者鸟铳打出的铅砂,而是直径过半寸的弹丸。
  沉重的铅丸先是击穿木盾,在变形与扭曲中击中了那些练勇的身体,在他们的骨骼与内脏之间搅动着……


第一百零七章 狙击
  “放!”
  又是一轮枪击,在这一轮枪击的瞬间,他们前方百米处,拼命冲来的敌人便倒下了一片,没有人去数到底倒下了多少人,但对于这些手持洋枪的士兵而言,他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继续装弹。
  从弹包中取出纸弹包,用牙齿咬破纸包,将火药自枪管倒入,然后再将弹丸和纸一同塞进枪管,用通条将弹丸与火药锤实,装火帽……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过去的训练中一样,尽管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但是他们仍然站在那里,就站在胸墙的后方,不断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就他们完成一轮齐射的时候。沉寂的火炮再一次鸣响了。
  相比于步枪的齐射,32磅炮近距离发射的霰弹威力却是极为惊人的——10门32磅炮发射的数千发霰弹,瞬间便在他们前方形成一道密集的弹幕,有如雨点一般的弹幕在瞬间便笼罩了整个战场,无论是楚勇也好、汉勇也罢,都被笼罩其中,冲在最前方的人,脑袋被点70英寸的丸弹击碎的同时,身体又被多个弹丸击中,甚至就连同手臂也被弹丸撕的粉碎,就在这些他们的生命流失的瞬间,在即将倒时地,他们的膝盖也被弹丸打的碎。
  这一瞬间,战场已经不再是一片战场,而变成了一座屠宰场,而那战场上人完全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对于身陷其中的楚勇来说,尽管他们身经百战,但是他们却从未曾想象过战争会呈现出这样的状态,尽管只有数十丈,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这短短的几十丈似乎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后退者斩!”
  又一次,一刀砍翻一个企图后撤的兵勇,江忠濬大声嘶吼着,在他身边的亲兵,同时操起了大刀,依如过去一般,用大刀执行着军法。
  楚勇之悍并非全凭劫掠,劫掠不过只是鼓起士兵的手段,在作为楚勇缔造者江忠源更深知在战场上非得严刑苛法不可,为了阻止兵勇后撤,杀起自己人来,作为大哥招行人的江忠濬,也从未曾手软过,不过只是片刻功夫,在他的身前下了几人,而他的亲兵也砍倒了几十人,如此一来。
  炮兵营发出的炮声,似雷鸣一般在战场上回荡着,置身于战场上的朱宜锋呼吸着那呛人的硝烟,他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一些,此时,他并没有担心会为流弹所伤,而只是凝视着这片战场。
  对于第一次置身战场的他而言,此时朱宜锋整个人都表现的冷静的可怕,就像是一个行家里手一般。
  战场上到处都是旗帜,一面面三角旗,那是楚勇的旗帜,在枪炮的轰鸣中,楚勇不断的试图朝前方冲锋,他们快速度的移动身体,试图冲过枪林弹雨,在他们的后方,一群人提着刀,正不断的将试图后撤的兵勇砍倒,而其中一个人同样也提着刀,他的手里指指点点的,似乎是一个军官。
  “宋杰!”
  冲着远处喊了一声,立即有一个提着枪的官士跑了过来,他是船上的水手,打得一手好枪法,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朱宜锋选为线膛枪排的排长——尽管他们布伦瑞克步枪线膛枪精度远无法同米涅式步枪相比,但却不是普通的滑膛枪所能相比。
  也正因如此,朱宜锋才会把全船的二十三只布伦瑞克步枪集中在一起,编成了一个线膛枪排或者说一个狙击排,由自己直接指挥,在战场像狙击手一样,精确猎杀那些“高价值”目标。
  “大帅!”
  提着枪跑来的宋杰并没有敬礼,这是朱宜锋插手训练的结果——在战场上,不需要行军礼。
  “看到那个人了吗?”
  指着正用大刀砍杀着逃兵的人,朱宜锋问了声。
  “看到了,大帅……”
  “干掉他!”
  就在宋杰招呼着下属从向前方转移时,前方的部队开始移动了,那些提着红缨枪的士兵开始从胸墙后走出,走在队列的前方,钱发奎感觉自己的掌心在冒汗,他身边的人同样也举起了的红缨枪,此时,他们已经暴露在了官军炮火之下,不过相比于他们炮手,官军的炮弹根本弹不上什么准头,可即便如此,那拳头大小的炮子一旦落入他们的阵线上,仍然会将一串人打翻在地,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还有崩飞的肠子。
  “把他们的炮给我轰掉!”
  从望远镜中看到己方遭到轰击,朱宜锋又下达了命令,对于这个时代的战争,他的知识来源完全来自于电影,至于詹姆士,也不过只是一个上士,他知道什么是线阵,但却不知道如何指挥作战。
  在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朱宜锋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楚勇距离前方只有几十米,只需要一个冲刺就可以了,在炮手调整射向,准备轰击清军的炮火时,那些楚勇冲了过来,冲到了那些手持缨枪的战士们的眼前。
  面对着那些穿着号衣的冲来的官军,钱发奎甚至都够看到他们那发黑的脸庞上粘着的血污,那是被枪弹、炮子打死的官军身上崩飞的血污。那一张张脸都是狰狞的,就在敌人即将冲上来的时候,就在钱发奎和其它人一样惊恐不已的时候,一声喝吼在他们的身边响了起来。
  “突步……刺!”
  依如训练场上一般,在这声口令下达的时候,钱发奎立即迈出左腿猛的向前踏出一大步,右腿向后猛然一撑,握着红缨枪的手猛的向后一收,再向前突刺。
  “杀!”
  一声喝吼从他们的嗓间发出,他甚至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刺出红缨枪的时候,他感觉到枪头为之一滞,然后他才注意到,他的枪头刺中了一个人,刺中了对方的胸膛,而他的身边,同样也尽是缨枪,那是从后排刺出的枪头。
  在抽出红缨枪的时候,他甚至能够看到那鲜血飞溅出来的瞬间,腥红的血被枪头下的红缨吸收了,那红缨瞬间变得有些沉重,不再像先前那般飘逸。
  “突步……刺!”
  又是一声呐喊,又是一声喊“杀”,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一瞬间,有如过去的训练一般,他们不断的随着口令刺捅着红缨枪。
  对于好不容易冲过枪林弹雨的楚勇而言,他们现在才是陷入真正的枪林之中——他们不无论是向左亦或是向右,那缨枪组成的枪林总会从四面八方刺来,以至于他们根本无法躲避,即使是他们偶尔用红缨枪还击,刺杀了一个“粤匪”,下一瞬间,他们却又被更多的枪头刺中,完全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对于站在城墙上的李子渊、林治平两人而言,他们同样看得是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从胸墙后走出的红樱方队,此时就像是两台石碾,不,应该说是四台石碾,从正面以及两侧向中间的楚勇碾压过去,而那些方才还似下山猛虎般一副势不可挡之状的楚勇,这会完全变成了笼中困兽,根本无力与这些新抗衡。
  而更为致命的是在他们的前方,洋枪、洋炮仍然不断的轰击着。伴随着洋炮的轰击,每一次都有上百人被打翻在地!
  “向前!”
  下一瞬间鼓声响了起来,这是他们过去的训练,他们列成方队,缓步向前,只不过他们手中持着的却是红缨枪,而不是带着刺刀的洋枪。并不断的随着长官的命令,刺出手中缨枪。
  目睹着家乡的子弟像是羔羊似的不断被杀死,江忠濬简直不敢想念自己眼睛,怎么会这样?
  行军打仗近两年,作为一员悍将的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那些过去悍勇令粤匪丧胆的子弟,这会只是徒劳的挣扎着,任由那些行动迟缓的排成排的粤匪用长枪一下一下的捅杀在地。
  “杀……”
  每一次,那整齐的嘶杀声传到耳边的时候,江忠濬都能看到随他出征两年的家乡子弟倒地,他当然也没有注意到,在前方,二十几支枪已经瞄准了他以及他身边的亲兵。
  准星瞄准敌人的胸膛,尽管距离差不多有50丈左右,但是宋杰依然信心十足,在深吸口气的瞬间,屏住呼吸的他扣动了扳机。
  枪响伴随着枪托后座,枪口的白烟遮挡了他的视线,就在那火药的白烟淡去时,他看到那人的身体一顿,人便倒了下。
  打中了!


第一百零八章 歼敌
  “大人!”
  灼热的子弹击中胸膛的瞬间,江忠濬便倒了下去,就在他倒下去的瞬间,他看到身边的几个亲兵也跟着倒下了。
  “保护大人!”
  几个眼尖的亲兵,在江忠濬倒下的瞬间,一边喊着一边试图扶起他,而胸肋间那核桃大小的伤口正不断的涌着血,被扶着的江忠濬嘴里涌着血,他的目中尽是不甘,怎么会这样。
  “大人被杀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那原本还在苦苦支撑着的楚勇,一听到这个消息,那勇气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尖的开始朝后面拼命的逃去,在前方逃不了的,只是丢掉武器,跪在地上,试图求饶乞活。
  这会原本看似整齐的方队,已经变得混乱起来,拿着缨枪的钱发奎和其它人一样,和其它人一样,端着八尺多长的红缨枪刺杀着附近的敌人,若是说先前还有那么些恐惧,现在,他反倒不再感到害怕,先前的战斗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在战场上,想要活命,就得先杀死敌人,只有杀死敌人,他才能活下来。
  “二哥!”
  远处的江忠济听着二哥被杀的消息,脑海只是朦,整个人立即失去了其它的念想,大声喊叫着,双腿猛的一夹马身,拼命朝着大哥冲去,待他冲过一群溃兵冲到距离二哥还有几丈远看到被亲兵背起的二哥时,一发霰弹却击中了马腿,在马腿碎断的瞬间,江忠济整个人被摔倒了下来,重重的摔在地上,腿被压着他的拼尽力气谋略把腿从马腹下抽出,那些溃散的兵勇,这会都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只是不顾一切的奔逃着,在他们的身后,是一群端着红缨枪穿着蓝色衣裳头系红巾的粤匪,正拼命的追赶着那些随江家出征两年有余的楚勇。
  “呼……”
  大口的喘着粗气,随着身边的弟兄们向前冲去的时候,钱发奎很少会像身边的弟兄们的一样,直接杀死那些跪地求饶的官军,对于已经年近四十的他来说,他总想着是不是能行上一分善,不过他的善心之举却没有得到旁人的响应,杀红了眼的弟兄往往是直接用枪头往那些跪地求饶的官军一枪刺去。
  就在钱发奎向前冲去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穿着官衣的清军大官儿正拼从倒下的马身处抽着身,在他冲过去的时候,那人即将抽出腿来,见着他的瞬间,人还未站起来,便轮着刀嘴里头用他根本听不懂的南方话嚷骂着。
  近几乎于一种本能,就在那清军大官儿抽刀的时候,钱发奎挺着红缨枪刺了过去,枪头不偏不巧直接刺中了那人有脖颈。
  嗞……
  铁枪头刺进脖颈的瞬间,江忠济似乎听到了那喉头被刺穿的声音,下一瞬间,喉头就被“水”淹没了,那是带着腥味的血,血瞬间便“淹没”了他的喉头,在枪头抽走的时候,他捂着脖颈,看着立在那拿着红缨枪的粤匪,那血依然不断的从他指缝间涌出,他的越来越涣散的目光里全是浓浓的不甘。
  血从那人指缝间喷出的时候,就像是小孩往猪的尿泡里装的水喷出似的,虽然喷的没有那么远,但是却根本止不住,看着那清军的大官儿双手捂着脖颈,血顺着指缝喷涌将其双手、胸前染的一片通红的模样,呼吸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不知为何钱发奎只觉得的一阵恶心,他几乎是眼睁的看着那人慢慢的倒在地上,看着他的身体在那不住抽搐着。
  神情呆滞的他,甚至没有听到周围的响起的喊声,“降者不杀!”喊声并没有传到他的耳中,对于他来说,他唯一看到的就是那双眼睛,那双满是不甘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印入他的记忆之中。
  “嘿,老钱,我说,这下你发达了,这可是个大官儿!”
  就在那双眼睛中里的神采渐渐消失时,突然,有一个人在他身边拍了下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是伍顺儿,一个只比他儿子大上两岁的后生。
  “可不是,老钱,别的不说,这个脑袋至少值个伍长,到时候你可就是四两五钱银子的军饷了,到时候,你得请客啊……”
  四两五钱,那是伍长的军饷,对于这些士兵们来说,当兵吃粮是他们当兵的原因,而杀敌为的是活命,同样也是为了军功,这军功换来的晋升,也就是最直接的回报——银子。
  就这样就结束了!
  看着溃散逃去的清军,朱宜锋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就……这么简单?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长时间?
  半个小时?或者更短?
  过去朱宜锋只当那句“闻敌而逃者为下勇,见敌而逃者为中勇,接敌而逃者为上勇。”不过只是夸张之言,但现在,他却真正相信了这绝不是什么夸张,根本就是铁一般的事实,甚至就是这以悍勇闻名湖广的“江家楚勇”,也不过只是如此。
  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兵不过只训练了十来天的功夫!甚至就连同自己留于侧翼的十营兵都没用完全投入使用——原本按照坎尼会战中总署,这十营兵应该攻击“江家楚勇”侧翼,进而对其形成双向包抄,结果,双向包抄还未形成,战斗便结束了——他们逃的速度,远快过的义军的包抄速度。
  看着那满的尸体和尸体中跪着的敌军,朱宜锋甚至有一种做梦的错觉,别说是他,就是丁老六等人,也是瞠目结舌看着这战场。瞧着大帅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若是说先前只是臣于其威的话,那么现在却是心服口服了。
  “恭喜大帅,一战全胜,仅凭五千新兵,既毙敌万余……”
  就像是早就商量好一般,在片刻的惊诧之后,众人纷纷拍起马屁的时候,朱宜锋的眉头一皱,冲身身边的参军吩咐道。
  “王威,立即通知各营,清点我军伤亡……”
  尽管没有当过兵,更没有指挥部队的经验,但朱宜锋却知道,对于任何指挥官而言,战斗结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需要弄清楚自己的手中还有多少可战之力。
  至于什么歼敌万余,那不过只是夸张,而朱宜锋自然不能接受那种夸张之词,而是命令他人清点敌军遗尸以及俘虏数量,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五花大绑的李沛成被拉了过来,不过只是刚被拉过来,瞧着那站于中间的青年,李沛成的双腿便是一软,连忙跪在地上嚷道。
  “罪民李沛成见、见过将军……”
  曾经同太平军打过仗的李沛成原本并不觉得太平军有什么大不了的,当初他曾凭四百练勇杀出汉阳城,一路夺船而逃,而眼下这一仗却完全颠覆了他的意识,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为何那些粤匪能一路攻城掠地打下武昌,若是粤匪全如的眼前这些人一般,那何愁不能夺天下。
  人的心思一动,自然也就人了其它的念头。
  “你是李沛成,是汉勇总办?”
  “小,小人正,正是,小人……小人这个总练,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就是这次出兵,也是江忠源那厮强迫,若,若不然就是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惹将军虎威……”
  瞧着他那浑身颤若抖筛的模样,朱宜锋的眉头一皱,什么样的将军带什么样的兵,这人无骨如此,那兵还能好得了。难怪会打败仗!
  “身为将领,居然如此无骨,拉下去砍了!”
  心下一恼,一声冷言便从朱宜锋的口中吐出,这声冷言传到李沛成的耳中,只让他的胯下一松又是一湿,人差点没给吓昏过去,就在他将要被其它人拉下去的时候,李沛成连声大喊道。
  “将军,将军,小人有话说,小人有话说……”
  李沛成像是生怕喊晚了,自己的性命保不住似的,又大声嚷着。
  “小人知道如何拿下武昌,请,请将军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第一百零九章 惊怒
  兵败如山倒。
  败了!
  败的极惨,尽管沿途李明惠尽量收笼部下,可加了汉口的团练,不也就只收笼了百十人,这一路上看似溃而不散的百多人,对于从一路上的百姓而言,却是一场劫难,虽说李明惠尽量约束,但对于只是军中书吏的他来说,他根本就法约束这些丘八,对于这些刚遭受惨败的八而言,他们此时所想的一是逃,至于二嘛,就是在寻常百姓的头上发泄内的恐惧。
  这一路溃军往着汉口的方向窜去的时候,沿途全都没有了顾忌,搁往日还有官长约束,可现在江家兄弟生死不足,对于这些丘八而言,自然就是撒开的鹰似的,无法无天起来,一到了村里、集上,他们见门就进,见人就捉。手里提着钢刀、樱枪,一开口“妈了个逼”,稍有不顺便是挥刀相向,轮刀便软。要银子,要酒肉,要女人……不给便是刀枪相向,这溃兵赛匪,果不其然……待到过了几个市集之后,这百多号溃兵,一个个却都变了个模样,有的骑骡压马,有的牵驴拉牛,牲口上拴捆着花红柳绿的包袱。
  总之一句话,这些黄州城下的溃军,现在一个个摇身一变,都抢成了“小财主”,总算是“本”给捞了回来,全不顾其在身后那些被其糟蹋后跳井上吊的女人,还有那些满面哀色的百姓,于他们而言,这些湖北佬自然是不值得同情的。
  如何交待……
  距离武昌越近,李明惠的心底便越是没有底,若是大人知道他的两个兄弟皆陷于敌手,到时候大人会不会拿下自己撒气?
  心底这般想着,骑在驴上的李明惠瞧着越来越近的汉口城墙,突然,那驴像是失控似的,人便从驴背上摔了下来。
  “李书吏,李书吏……”
  在几人的喊声中,旁边几人连忙想去扶他,却发现李书吏人已经摔晕了过去面面相觑中,这些丘八全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高的驴也能把人摔晕死过去。
  “这真他娘的是个书生,从驴背上也能摔晕过去……”
  旁人骂骂咧咧的把李明惠抬在门板上,虽说睡在门板上极不舒服,但李明惠却不敢醒,实际上,他一直醒着,他根本就没有晕过去,但他需要晕过去,需要让别人去告诉大人他家老二、老三的消息……
  聪明人,有时候也就只有那么几位。有些人总是自以为很聪明,就像李明惠自以为计的“晕迷”之后,自然有其他人去告诉江忠源,江忠濬、忠济两人陷于敌手,生死不明。
  “什么……”
  听着浑身是血的许三立外委把总,江忠源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尽管嘴上说着生死不明,可对于知兵的他来说,也明白,二弟与三弟,恐怕凶多吉少了。
  “大人,小人,小人当时离二将军实在太远,若不然,就是拼上性命,也得把二将军救回来……”
  再说什么都晚了,江忠源只是摆了摆手。
  “知道了,三立,你也辛苦了,弟兄们能活着回来,就已经不容易了,你先下去好好休息吧!”
  忠濬、忠济两人生死不明的结果,并没有让江忠源恼怒的想要杀人,反倒是好言宽慰一番,待许三立下去之后,他才闭上眼睛,就在那泪水将要流出的时候,他又是猛然把双目一睁,目带狠色地说道。
  “那黄州守将是谁?”
  “回大人,黄州守将为朱明宗,其籍贯为何处尚是不知,其先前曾举粤逆之旗,却又自称‘仁义之师’,自许‘义军’……”
  刘长佑连忙答道,尽管江忠源看似没有流露任何痛苦之色,但了解他的刘长佑却知道,现在江忠源实际上整个人完全处于盛怒之中,随时都会杀人。
  “籍贯尚是不知,好一个尚是不知!我要尔等探子又有何用!”
  猛的用力一摔桌上的杯碟,江忠源冷声令道。
  “把这班探子全给我砍了,探听军情如此模糊,以至陷我千余弟兄丧于敌手,留他们何用!”
  没有任何人会为那些探子求情,所有人都知道,现在的大人需要杀人。
  “子默,你说,现在怎么办?”
  先前的那一番杀意十足的话语,就像不是从江忠源口中道出似的,他又是将视线投向刘长佑,轻声询问道。似乎,对于他来说,两位亲生弟弟的死,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少影响。
  “大人,当下之计,当时尽数收笼兵马,加固武昌城墙,紧闭城门,以防黄州贼寇攻城……”
  刘长佑的这一番话,倒是老成稳妥之见,毕竟现在已经折扣了两千多人马,这武昌一共才只有多少人马可用?
  “子默所言极是,就依你所言!”
  “大人,现在这武昌城内,非但城破墙损,更要紧的是,城内无粮,无兵,如何守之!”
  “无粮?哼哼,难道就不会征吗?”
  江忠源冷道。
  “难道就只准他粤匪于武昌征兵征粮,我等官军便不能征粮纳勇,以助守城吗?”
  “大人,这武昌方才遭粤匪洗劫一空,若是强征……”
  不等刘长佑把话说完,江忠源的双眼一眯,那双目光明亮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细缝,他轻轻搂了下下颌留着的胡子,盯着刘长佑说道。
  “纵是强征又能如何,我楚勇征战千里,征粮、征丁又岂止一地,李木锤,这事你给我办好了,谁敢不从,就让他试一试我楚勇的刀枪利不利!”
  这一声冷言之后,江忠源便走了签押堂,而见其离开了签押堂,刘长佑便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布政使衙门后花园,江忠源突然用极为悲凉的语气说道。
  “子默,老二、老三都没了……”
  话中带着悲意,听着朋友略带着哭腔的言语,刘长佑知道,在人前他江忠源是绝不会掉泪的,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跟过来,想安慰一下老友。
  “岷樵!”
  刘长佑刚欲出言安慰。
  “子默,你别安慰我什么吉人自有天相,老二、老三是没了,若不然,恐怕早就逃了回来……”
  双目通红的江忠源回过头来,看着刘长佑苦笑道,虽说是文官,可他却是文官中的另类,自幼习武的江忠源性格坚毅中,倒是颇有武人之风。作为楚勇团练。在与粤匪的屡次激战中,江忠源更是亲手提刀,冲杀于一线,是少有的亲手斩杀数百粤匪战绩的官员。
  楚军的悍勇,与其说是全凭劫掠,倒不如说是凭着江忠源和江家四兄弟这股以身作责的气魄,当初在长沙,江忠源更是骑于马上冲杀于敌阵之中,其间更是受伤差点为粤匪所俘,若非刘长佑领人拼死相救,只恐怕世间早无江忠源了,也正因如此,他知道,老二、老三肯定是没了。
  “岷樵,还请节哀!”
  既然话已经说的这么透,那就没有必须再说其它了。在道完这句话后,刘长佑又问道。
  “大人,那以大人之见,现在当是如何?”
  “修城!”
  吐出这两个字,江忠源沉声喝道。
  “那朱逆得此大胜,必定忘忽所以,以为攻城,现下于我之而言,只能凭城而守,若是武昌城陷,那么……”
  那到时候江家的荣华富贵自然也就难保了!而这也是他令人征粮征丁的原因,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守住武昌,那怕武昌只是一座只有数万人的空城。他也必须要守住,否则,纵是他活了下来,朝廷也容不得他。
  “朱明宗……”
  冷哼着这个名字,江忠源又恨恨地骂道。
  “一旦腾出手来,非得将尔挫骨扬灰!方才解我心头之恨……”


无语的命运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