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章 带一句话……


  看着几乎要吓掉魂儿的莺儿,赢杏儿失去了继续审她的性子。
  既然不是今日的罪魁祸首,剩下的事,等贾环醒来后,让薛宝钗自己去审吧。
  以赢杏儿的猜测,多半还是那些内宅的破事。
  又涉及到甄玉慧,以贾环的性子,多半不了了之。
  现在问题是,家里到底有没有人出卖贾环?
  按理说,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可是这一会儿,赢杏儿又想了想,也未必如此。
  正寻思着,就见索蓝宇和卿眉意进来。
  两人忙与赢杏儿行礼,然后问完贾环的情况,得知性命无忧后,都放下心来。
  再看看堂上这一出,纷纷诧异起来。
  赢杏儿知道索蓝宇足智多谋,就将方才之事简要的说了遍。
  索蓝宇想了想,笑道:“还真未必就如此,对方真真将公子的性子揣摩透彻了。
  他们只要提前察觉到,今日会有暴雨,就必定能推测出,公子一定会放心不下,去宫里接人。
  这一点并非难事。
  若是府上有人通报……时间上其实是来不及的。
  调遣一支京营队伍,除非是从今早甚至是昨夜开始准备,否则,从公子临时起意出发,到抵达金城坊的时间,这么短的功夫内,他们可来不及准备。”
  赢杏儿缓缓点头,道:“多半是如此了……”
  说着,赢杏儿看着索蓝宇,淡淡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这个漏洞,就想好法子阻绝它。
  不要再有第二次了,否则,纵然侯爷宽宏不怪罪,本宫却不会答应……”
  索蓝宇闻言,心中一凛,忙道:“公主放下,这种伎俩,只能一次,绝不会发生第二次。”
  赢杏儿点了点头,道:“你们今日可有发现?”
  索蓝宇便将今日发现的青龙卫分舵说出,并将那三个老阉宦和灰鼠之事详细讲来。
  赢杏儿闻言,面色微变,之后又有些阴沉,道:“你们所料不错,那里的确是一处分舵。但你们也不必妄自菲薄,这些的地方,赢历手中并没几处的。
  至于那三个老内监……他们应该是当年宫里奇人府的人,我记事时隐约听说过他们,没想到,赢历从皇祖处讨了去。
  呵,只这三人,就够赢历心疼许久了。
  却不知他怎会将这三人派出……”
  想了想,没想出什么头绪,赢杏儿起身道:“你们忙自己的吧,我先去后宅看看。”
  索蓝宇和卿眉意躬身相送,赢杏儿正要出门,却见往日里一直跟在她身旁那个眉心纹着梅花的年轻女孩子匆匆走来,道:“公主,宫里发生了些变化。
  苏培盛被下了中车府主事的权,交给了柴俊。
  柴俊带人大索坤宁宫,将所有人全部拿下。
  之前在太后凤榻前开口的宗室王公,也一并被拿下。
  太孙被即刻送往孝陵……”
  赢杏儿闻言,冷冷一笑,道:“到底是亲生父子,这个时候,还想着留他一命。
  柴俊?这可是条油滑奸诈的老狗……”
  那女昭容又道:“公主,宫里听说满城勋贵都在宁国府外等候驸马消息,不大喜欢,派了柴俊来讯问之前与驸马相会的那二十多个勋贵,可有人走漏了驸马的行踪消息……”
  此言一出,赢杏儿及一旁的索蓝宇面色纷纷一变。
  这招,可真是歹毒啊!
  这是要借贾环的影响力,反过来对付武勋。
  一旦让柴俊打着为贾环出头的旗号,在武勋将门里作威作福,贾环在武勋中的声望,必然会受到极大的破坏。
  之前贾环做了那么多事来维护这个团体,都会被这老阉奴毁掉。
  索蓝宇对赢杏儿道:“公主,此事不可小觑。”
  赢杏儿面色凝重,点点头道:“我知道,走,去看看。”
  ……
  居德坊,公侯街,宁国府门楼前。
  众武勋肃然沉默而立,宁国府亲兵点上了灯笼。
  因为还在国丧期间,所以大门前依旧挂白。
  只是在众人眼中,这份白,着实有些刺眼。
  众人正耐心候着里面的消息,忽地就从街角转角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听闻如此,大半武勋都皱起了眉头。
  为了不惊扰里面,也为了对贾家保持敬意,就连寻常,许多人进贾家,都在街角处便下了马。
  除却秦、牛、温、施等少数顶级勋贵外,几无例外。
  今日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军机阁定然彻夜不眠的忙碌,牛、秦、施三人根本走不开。
  温严正又已经在此,那么除此之外,还有哪个敢如此放肆!
  众武勋本就压抑无处释放的煞气,此刻全冲往了街角转角处。
  继而就看见一个年老内侍,面色凄白,嘴唇黑红,嘴角浮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坐于马上,带着一众宫里的番子打马而来。
  “咱家柴俊,蒙圣上恩典,如今掌了中车府,见过诸位爵爷。”
  老太监柴俊似没有察觉众人眼中的愤怒一般,阴阳怪气地说道。
  好歹也是在宫里活了这么久的,居然连马都不下,就继续说道:“咱们奉圣上旨意,前来寻榆林子赵贲,云中伯府许劭,高陵子林蒙,敦化男李崇等二十八勋贵问话。”
  原本正要发怒的众武勋,听闻柴俊是奉皇命而来,便强压下怒火,冷冷相看。
  榆林子赵贲出身西北,心头怒火更大。
  今日中午被贾环招来,才说罢一番宏图大业,赵贲刚回家将几个儿子召集起来,准备将老二送到宁国府,交给贾环,再由贾环托付给靖海侯府。
  如此,也算是和贾家又搭上了层关系,更靠近些。
  谁知道,儿子还没打发去,噩耗就传来。
  不止是贾环的噩耗,还有整个黄沙系武勋的噩耗。
  现在他别的都不求,只求贾环快快醒来,看在往日的情面上,帮武威公秦梁说句话,从这抽粪坑里跳出来。
  不然整个黄沙系,未来的日子都不好过。
  不想没等到贾环醒转的消息,却等到了这个阉货的质问。
  赵贲强忍怒气,瓮声道:“有什么问的,问吧。”
  柴俊见此,阴阴一笑,道:“圣上在宫里听说,宁侯遇刺前,曾召集过诸位爵爷议事?”
  “是又怎么样?”
  极厌恶柴俊不怀好意的眼神和语气,赵贲有些压不住怒火反问道。
  柴俊讥讽的看着这个莽撞武夫,道:“赵爵爷,咱家是代圣人问话,您就这样一个回答法儿?咱家好心提醒爵爷,方才就已经有人上本,说宁侯被京营叛逆伏杀,原因就在于宁侯不愿让人惦记黑辽的土地。
  宁侯高义千秋,当初提议开垦黑辽,是为了给关内百姓多垦出一条活路,却不愿被贪婪的贵人们都圈了去。
  正是如此,断人财路,才招致杀劫的……”
  此言一出,一众武勋当真又惊又怒。
  咆哮声骤起!
  “混账!!”
  “老子攮你娘亲的,哪个狗娘养的造这等恶毒谣言?”
  “扯你娘的臊!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老阉奴,胡嗪你娘的屁!”
  “没卵子的夯货,额日你先人……”
  无数粗言恶语,一瞬间淹没了柴俊。
  换个人,怕是都要被这群粗坯生生气吐血。
  可柴俊在宫里这么些年,别的能耐没学会,唯独一个忍字,颇得几分真意。
  很有唾面自干的境界。
  他凄白的脸上,依旧挂着阴阴的笑意,一双老眼阴鹜的看着众人,任凭辱骂。
  等到声音降下来后,他才不慌不忙道:“众位爵爷也是有趣,咱家一个服侍圣上的奴才,从不多言政事半句,这种事,哪里是咱家能言语的?
  诸位都是有头有脸的贵人,骂咱家有几个意思?
  有能为的,去光明殿上,当着圣人和满朝文武去骂!”
  温严正冷冷道:“若真有人敢这般污蔑我等将门,我等也不是上不得金銮殿!”
  柴俊见温严正开口了,呵呵一笑,道:“哟!原来是温伯爷,咱家老眼昏花,方才竟没瞧仔细了,还望伯爷恕罪。
  这件事,原和伯爷不相干,伯爷何必来掺和这趟浑水?
  也不对,说来也有些相干。
  宁侯是为了帮伯爷出头,才遭的此难。
  伯爷还真是重情义啊……”
  温严正淡漠道:“武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其他人想要黑辽的地是有的,但若说他们为了地杀人,却是荒谬。
  更何况,杀的还是环哥儿!
  这不是混账话,又是什么?
  栽赃也要找点好罪过,说咱们里通敌国,都比这狗屁不通的罪名强的多。”
  “正是,温伯爷说的极是!”
  一众武勋,纷纷高声附和起来。
  连黄沙系出身的勋贵们,看着温严正的目光都柔和亲近了许多。
  柴俊则满面糊涂,奇道:“这就奇怪了,若是按照伯爷所言,武勋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张掖子张勇,他是不是武勋?
  他怎么就带了一营京营锐士,带着八牛弩和强弓,想要伏杀宁侯?”
  众人听闻此言,登时哑然。
  温严正虽然想说,还不都是你们天家造的孽!
  只是这种涉及皇位更迭的敏感话题,莫说是他,就是贾环在此,都不好直言。
  眼见众人被问住了,柴俊愈发得意,哼哼哼的阴笑道:“看来,勋贵里也有害群之马,对不对?
  张勇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做不出这样大的事的。
  所以,他一定还有同伙,合谋伏杀宁侯!
  圣上对宁侯疼若子侄,看到他被人害了,至今心如刀割。
  再想想你们这些人里,还有张勇逆贼的同伙,就愈发震怒!
  为了给宁侯一个交代,为了让宁侯不会不明不白的被害死,咱家……”
  柴俊正说着,忽地,宁国正门忽然打开。
  众人就见赢杏儿一身素服出现,身后跟着十数宁国亲兵。
  一众武勋亲贵纷纷抱拳行礼,心中焦急期盼,希望赢杏儿能带给众人一个好消息。
  赢杏儿与众人点点头后,看向柴俊。
  柴俊依旧没有下马,看着赢杏儿,有些惊疑不定,勉强笑了笑,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赢杏儿没有与他多言,只是淡淡的道:“柴公公,驸马托本宫带一句话给你。”
  “驸马……宁侯醒来了?”
  柴俊大吃一惊道。
  赢杏儿面色一冷,眼神凌厉的射向柴俊,寒声道:“怎么,柴公公不希望驸马醒来?”
  柴俊慌忙否认,强笑道:“不敢不敢,咱家……奴婢是高兴的!不知……不知宁侯想对咱家说什么?”
  赢杏儿冷笑一声,寒声道:“驸马让本宫带话给公公:
  老狗,滚!”
  ……


第一千三百零零章 我贾汉三又回来了!
  听到赢杏儿的话,这一回,轮到柴俊惊怒了。
  他终于保持不稳面上的阴诡之色,老脸涨红道:“大胆!明珠公主,你可知,咱家是代表圣上前来,你敢口出狂言?”
  赢杏儿依旧冷笑一声,道:“本宫知道,如今不比当年了……
  你这等奴才,不会将本宫放在眼里。
  只是,你若够胆,就只管继续啰嗦。
  现在是里面人劝着驸马躺着养伤,不许动气。
  等一会儿他脾气上来了躺不住了,亲自出来同你说话时,你就知道什么才是好下场。”
  “你……”
  柴俊肺都快气炸了,这是他第一次出场戏,原本都稳稳当当的,任凭那群勋贵跳脚骂街,他都不在乎,始终掌握着场面节奏。
  谁料到底出了岔子。
  他简直不敢相信,贾环还能醒来……
  那样的伤,纵然不死也是废人,怎么可能几个时辰就活过来?
  赢杏儿八成是在唬他!
  念及此,柴俊面容狰狞,恨不得当场揭穿赢杏儿的谎言……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敢质疑一个字。
  真要逼出了贾环,以其“残暴疯狂”的性子,柴俊相信,贾环真能让人将他当场拿下,直接砍了脑袋。
  想想那厮的暴虐脾性,柴俊都忍不住一阵心悸。
  在那厮的眼中,好似从不知天家的威严不容触碰一般。
  偏生,根据过往的经历,柴俊用屁股去想,都能想到宫里绝不会因为此事和贾环为难。
  谁都明白,贾环遇刺,多半和咸福宫那位有关。
  就算不是,可按张勇所言,此事也和贾环帮助隆正帝,没有帮太上皇指定的继承人相干。
  贾环因为大力帮助皇帝,差点都被人干掉了,如今杀一个冒犯他的太监,隆正帝怕是连嘴都不会多张一下……
  想至此,柴俊心里涌上一股悲哀。
  忽然觉得,张勇要干掉贾环的做法其实是极对的。
  让这样一个人存在下去,其他臣子还他娘的怎么干活?
  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柴俊眼眸怨毒的看了眼赢杏儿,呵呵道:“既然宁侯不喜咱家出面,那咱家走就是。
  只是咱家毕竟是代表圣上前来的,回去圣上要怪罪起来……
  宁侯和公主自然不怕,可其他人就……”
  “蠢货!”
  赢杏儿闻言,抽了抽嘴角,甚至都懒得再去看这个柴俊,仰头无语望天,吐出两个字。
  这些人真真是上不得台面,在私底下算计人时,阴狠毒辣,手段老道。
  可真等他们亲自上阵后,反而立不起来了。
  身临其阵,大半都成了智障……
  兴许,这就是所谓的狗肉包子上不得席面吧。
  柴俊敢在大半朝的勋贵前说这些的话,不是脑子坏掉了又是什么?
  真当人家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果不其然,这边赢杏儿刚骂完,那一边武勋们已经炸开了锅!
  温严正一步上前,抽出腰间宝剑指着柴俊厉声道:“我等武勋将门,满门富贵,皆得自掌中剑,胯下马。
  自高祖皇帝起,数代以降,父死子出征,兄亡弟披甲。
  为大秦出生入死,血战沙场。
  九死一生搏来的富贵,无愧天地。
  不想,如今竟被一腌臜阉奴当面威胁?
  却不知,哪个给你的胆子?!
  猪狗一样的鄙贱东西,也敢当吾面大放厥词。
  当吾宝剑不能杀人乎?
  再敢多言一句,吾必杀你!
  老狗,滚!”
  “老狗,滚!!”
  近百赫赫武勋,齐齐怒喝一声,煞气直冲云霄。
  柴俊与其随从,直觉得一股股血腥煞气铺面而来,冲击的他们双股战战,连站都站不稳当。
  柴俊面无人色,哆哆嗦嗦的看着温严正等人,连再放句狠话都不敢,仓惶狼狈的离开。
  “哈哈哈哈!”
  见他如此,满街勋贵齐声大笑,声音如雷。
  唯有温严正眼中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待碍眼的人离开后,一众武勋纷纷向赢杏儿打听起贾环的情况。
  赢杏儿微笑道:“驸马身子还有些弱,暂时不能见客,诸位的心意我必转告给他。
  待他痊愈之日,再摆大宴,做个东道,宴请诸位。
  天色不早了,诸位将军请回吧。”
  榆林子等人知道贾环无性命之忧后,也都海松了口气。
  以贾环和秦家的关系,只要人不死,这件事多半就揭过了。
  一群人笑呵呵的拱手道别。
  只有温严正留到了最后……
  ……
  “公主,环哥儿还没醒来吧?”
  进了门楼后,温严正沉声问道。
  赢杏儿见他面色肃然,点点头,不过笑道:“温伯爷不必担心,虽然没醒,但有幼娘和蛇娘两大神医圣手在,很快也就好了。”
  温严正长出一口气后,面色并不变好多少,道:“但愿环哥儿能快些养好伤,如今宫里又发生了变化……”
  赢杏儿眼神一凝,道:“不知温伯爷所说的变化是……”
  温严正看了看周围,见除了索蓝宇和赢杏儿身边的心腹昭容外,并无其他人,他便沉声道:“据我推测,宫里陛下的心思,多半发生了变化。
  到底会变向何方,我亦不知。
  但其对武勋的态度,一定会变。”
  赢杏儿闻言,道:“温伯爷是说,那位想要趁机削弱武勋?”
  不是不可能。
  往常时候,没有正当理由,天家都不好对武勋下手。
  但凡行“狡兔死、走狗烹”的帝王,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刘邦这样做,便有吕后之乱,几乎杀绝刘姓诸王。
  赵大杯酒释兵权,虽然没有动刀子,可结果依旧不好,他自己不明不白的死了,直系子孙在整个北宋一朝都过的心惊胆战。
  朱元璋就更不用提了,大杀功臣时,太子就死了。
  等杀尽功臣后,儿子反了,还杀了孙子。
  总之,这样做的帝王几乎都没有好下场,还累及子孙后代。
  这还只是一个缘由。
  第二个,大秦又有不同处。
  军方除了不能干政外,拥有极高的自主权。
  这一面虽然极大的保证了军方的战斗力,却也不是没有“隐患”。
  用文官的话来说,就是尾大不掉,容易生变。
  所以,一般情况下,皇帝也不敢随意无理由的打压武勋将门。
  但这次不同……
  这次是武勋自己中间出了大乱子,隆正帝有无可辩驳的理由,也有足够的动机出手。
  理由自然不必赘言,张勇一事,将武勋一脉都陷入了一个被动之地。
  至于动机……
  赢杏儿一时想不到。
  因为贾环的缘故,在隆正帝稳固皇位时,武勋一脉出了大力气。
  若非军方始终站在这隆正帝一方,隆正帝想要坐稳江山,几乎不可能。
  就是如今,军方也始终支持他的大部分政令。
  赢杏儿不解,隆正帝为何这个时候对武勋下手。
  她想不到,温严正却想到了。
  他沉声道:“我也是近来清闲的时候多了,所以才多想了些。
  公主惊才艳艳,为太上皇一手所教,应当明白大秦爵位自高祖皇帝始,就定下了世代降袭章法的缘故。
  而且,章法中还要求,武勋门第承爵人若非武人,便只能承袭宗亲之爵。”
  赢杏儿负手而立,淡淡道:“高祖皇帝是为了大秦不要落的和前明一个下场吧,前明空有无数公侯伯爵,临国难时,武勋将门中却连个能掌兵的大将都难出,辜负皇恩。”
  温严正闻言,呵呵一笑,道:“此为其一也,除此之外,还有一重意义。
  公主不妨想想,若是没有这个章法,当初四王八公何等威名,他们在军中、朝中故旧,何等之多?
  起码我奋武侯府,是万万比不上的。
  纵然子孙不肖,可凭借他们在朝中在军中的人脉,也能让这些王公府第世代富贵。
  而一旦有了杰出的子孙,就有可能让他们的家族,成为真正的大世家,仅次于天家……”
  “温伯爷的意思是……”
  赢杏儿眉尖忽地一挑,似有所悟的问道。
  温严正面色微微肃穆,道:“环哥儿花费心思,做出了银行这事物。
  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
  好不好?真好!
  于朝,于勋贵,于百姓,于江山社稷,都好。
  只是,似乎有些好过头了。
  尤其是对武勋。
  只要购置几分股份,一年来就能收的几万两银子的分红。
  这还只是小门户……
  咱们这样的家族,收到的更多。
  武勋已然有了贵位,再有了这么多银财……
  公主当知,只要家风严正的将门家族,都不会断了亲贵传承。
  如此以来,便是世世代代武勋之爵,也就世世代代在军中掌权。
  一代代下来,积累出的人脉,将会何其庞大?
  到那时,武勋将门就会成为一个个真正的世家大族。
  甚至,不再局限于军中……
  平心而论,这样的家族,对朝廷,尤其是对天家而言,并不是好事。
  武勋到底和文官不同,文官一代人就算再杰出,能做到宰辅之位,可下一代,能不能进学中举都是两说。
  影响力和余荫,能传承的不多。
  可武勋的威望和余荫,却可以世代累积,比如贾家……
  我想,这或许就是那位现在开始转而打压削弱武勋的缘由所在。
  这个问题,我能想到,那位自然也能想到。
  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也想不出,大概只能靠环哥儿和那位亲自去谈。
  若谈出了解决之道则罢,若谈不出……
  怕是谁也无法阻挡那位打压武勋之势了。
  毕竟,如今那位的皇位稳如泰山,民间威望极高,民心所向,任何人都难以动摇。
  权利之重,更是直追太上皇。
  太上皇尚且需要考虑士林名望,可那位却根本不在乎,也就愈发强大。
  唯一勉强能和他抗衡的,却又决计不会与他为敌……
  所以,真若想不出个解决之道,到那时,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我们这样的家族,守着银行的股份,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富家翁罢。
  说到底,这个天下,还是属于你们赢秦天家。
  君让臣死,臣不敢不死……”
  温严正的语气中,悲观多于希望。
  他不认为,武勋将门如今有人愿意舍弃银行股份,重新过上空有尊贵的地位,却没有多少银子,靠战场血杀搏富贵的日子。
  更不认为,隆正帝在看破这一点后,愿意退后一步,给后世之君,留下世家之祸。
  在他看来,这个问题,几乎无解。
  赢杏儿闻言,也紧紧皱起了眉头。
  ……
  大明宫,紫宸书房。
  隆正帝听完殿内跪着哭诉罢了的柴俊告状之言后,冷笑一声,连手中朱笔都没停,道:“朕道你是个有用的,没想到一样废物!
  下去吧,办好其他事,再办成这个模样,你就去看守孝陵吧。”
  柴俊闻言差点没唬个半死,看守皇陵,是比进冷宫还要可怕的事。
  进了冷宫,左右还有些人气。
  可皇陵内,全是死人气。
  活人脸上都是死人气……
  柴俊忙道:“奴婢一定勤勉办事!”
  说着,犹豫了下,又道:“陛下,那贾家的事……”
  隆正帝不耐烦道:“不用你管了,做你的事去吧。”
  柴俊闻言,再不敢多言,带着庆幸和憋屈退下。
  果然没出他所料,对于赢杏儿骂他一事,这位根本不想追究。
  若只是一个公主自然不会这般,关键还是赢杏儿背后站着的人。
  唉……
  心里一叹后,柴俊出了上书房。
  临出门前,看到苏培盛远远看来嘲讽的目光后,差点一口老血喷出。
  等柴俊出去后,隆正帝方搁下手中朱笔,哼了声,看着赢祥道:“十三弟看到了吗?一个贾家,就让天家处处让步。
  若等这下武勋世家发展上几代人,到时候,牛家、秦家、温家都会变成贾家。
  到那时,天家又该如何自处?”
  赢祥眉头紧皱,道:“臣弟着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隆正帝叹息了声,道:“谁能想到,贾环真能造出一个聚宝盆来。凭白就能生出无数银财……
  若没这个银行,那些武勋世家,一个个过的苦哈哈的,从武花费颇高,许多人家到后来,也就放弃了习武,这样,也就断了在军中的路子。
  就算继续习武从军,花费太高,收益却未必能有多少,能坚持下去的着实不多。
  也没这样的隐忧。
  偏贾环弄出一个这个,又大肆的施舍了那么多好给武勋世家。
  虽然让他们让出了大量关中良田,可是,到底埋下了祸根。”
  赢祥道:“那皇上准备怎么办?收了他们的银行股份?”
  隆正帝冷笑一声,道:“真若如此,那必然一夜之间烽烟遍地,朕也就成了贪敛搜刮的暴君。
  十三弟放心便是,这些武勋,多行骄奢不法事,朕有的是功夫和他们清算。
  只要不算过分,知进退,看在祖宗功绩的份上,总会让他们去做个富家翁。
  天下承平,战事极少,日后也不会再大肆封爵。
  如此,武勋必然越来越少。
  剩下这些,朕再和贾环好好谈谈。
  他当明白,以大局为重……”
  ……
  宁国府,后宅药室。
  董明月已经进去大半个时辰了,到头来,终究还是蛇娘与董明月在出力。
  其余人在勉强等到董明月到来后,就全部“阵亡”。
  不过好在,随着时间缓缓流逝,贾环身上的肤色一点点恢复了正常。
  到了此刻,已经与寻常无异。
  只是奇怪的是,他却始终未能醒来。
  “明月,下来吧。”
  眼见董明月再次隐隐有些不支了,蛇娘忽然开口道。
  董明月勉强下来后,随意披好的外裳,准备好好休息一阵,再换蛇娘。
  然而就听蛇娘道:“林妹妹、史妹妹,你们都出来吧。”
  林黛玉等人一个个面红耳赤的出来,鼓起勇气看了眼蛇娘,又瞄了眼贾环后,再次纷纷垂下眼帘。
  蛇娘道:“好了,辛苦大家了,夫君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过程有些危险,我要唤醒夫君,你们都先出去吧。”
  林黛玉忙道:“我可以再帮忙的……”
  说罢,俏脸滕一下再次晕红,不过纵然如此,她这回却没有低下头,直直看着蛇娘。
  史湘云等人也是如此。
  蛇娘见之,心里微暖,笑了笑,道:“接下来是武人的事,夫君他……我等习武,无不是吃尽苦头,历经磨难而成。
  他却……他也是这样,但比较奇特。
  你们看看帷帐……”
  众人随着蛇娘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距离药台不远处遮蔽的那个帷帐,正无风自鼓着。
  众人惊奇,蛇娘道:“夫君体内的劲力已经控制不住,又到了突破的临界点了。
  你们先出去,走的尽量远一些,幼娘你将隔壁的晴雯也带上……
  等一会儿夫君突破了,也就醒来了。”
  众人闻言,虽还是依依不舍,却都听话的走出去了。
  公孙羽还叫上了晴雯,一行人一直往前走,走到数十丈外又一座宅子的拐角处,才停下来等待着。
  而后,远远的,众人就看到了一幕奇景。
  药室原本被封闭的严严实实的窗子,忽地一下似被房内的大风鼓荡开来,帷帐窗帘往外飞出。
  那扇之前被她们关好的大门,亦是“砰”的一下自行打开。
  药室内传来一阵“咚咚咚咚”声。
  接着,整座药室都开始颤抖起来,恍若地龙翻身了般。
  一直没有露面的董千海出现了,那一脸日了狗的表情,不知该用何等言语表达……
  连一直在园子里潜修的武当剑阁阁主道成真人,也忽然出现了。
  这些年,就是这位武宗大高手一直暗中保护着贾家家宅安宁。
  此刻,这位清修数年,武道道法渐深的道成真人,也一脸懵逼的看着药室。
  眼神里充满怀疑,对自己信仰的怀疑……
  这种花花太岁,这种一夜间赶几个场子的纨绔子弟,居然先他一步入半步天象?!
  无量寿佛,还有没有天理了?
  “轰!!”
  就在此时,仿佛天地间响起一道惊雷,唬的远远的诸女差点没坐倒在地。
  然后只见整座药室猛然爆开,沙石飞舞四射,恍若天劫降临般。
  而后,就见一道人影腾空飞起。
  月夜下,那道修长高大的身影,让贾家诸女纷纷掩口,喜极而泣。
  不过泣着泣着,声音又都变了,一个个往一边啐了起来:
  “呸!个不知羞的!”
  原来,在一轮皎皎明月下,众人不仅看到了一个修长高大的身影,还看到了一支耀武扬威的“大秦戟”……
  “哇哈哈哈!我贾汉三又回来啦!”
  人在半空,贾环就仰天长啸道:“来来来,那群见不得人的屑小杂碎们,再派三个武宗来伏杀老子。
  区区武宗那种小角色,老子现在一拳能打爆二百个!!
  哇哈哈哈!”
  下方,听闻贾环叫嚣的道成真人脸一黑,转头就走。
  再听下去,他真要道心不稳了。
  连这种货色都能……
  不能提,不能提,以后想都不能想,一想就要动摇道心!
  董千海也冷冷一哼,转身一个闪身不见了。
  等外人全走后,贾家众女忙不迭的纷纷赶回药室庭院。
  远远就看到贾环凌空飞下,朝从一片狼藉废墟中走出的蛇娘打了一掌。
  众人就要惊呼,以为他失心疯了。
  然后就见蛇娘轻飘飘一掌飞出,一个光屁股男便倒飞出去了。
  蛇娘冷笑一声:“就你这样的,也就抗打一些,真动起手来,你连明月都打不过,也想打败我?”
  贾环爬起身来,气急败坏的看着蛇娘,正想说什么,就见一众妻妾都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关心和幽怨……
  贾环抓了抓脑袋,讪讪笑了笑,想解释什么,又觉得多余。
  忽地,他面色一变,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又有些得意起来。
  瘪起的嘴角,也弯起了一抹坏笑……
  对他一举一动都熟悉到骨子里去的林黛玉见之,惊呼一声,看向蛇娘道:“蛇娘姐姐,你不是说他……他一直在昏迷中吗?”
  蛇娘瞥了眼贾环后,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道:“昏迷不醒归昏迷不醒,可外面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哎呀!”
  “呸!”
  “真是该死的……”
  一时间,众女无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往日里贾环怎样乞求她们用这个姿势,少有人愿意。
  却没想到,今天自己就撞上去了……
  “还不去穿衣裳?那般大的动静,一会儿准来人。你想苍儿和芝儿看到你这幅模样?”
  林黛玉忽然娇喝一声。
  正说着,就听见从西边传来一阵欢天喜地声。
  贾环闻之,如烧了屁股的猴子般,三两下就要蹿起飞走。
  旁人他不在意,若让儿女看到这幅模样,他干脆自己抹脖子算了……
  这时,却见赢杏儿笑呵呵的拎着件衣裳走来。
  看着贾环的模样,明媚动人。
  贾环见之大喜,闪身到了赢杏儿身边,刚接过衣裳,就被林黛玉夺了去。
  林黛玉欣喜的嗔了他一眼后,然后与一群姑娘家家,服侍着贾环更衣。
  贾环咧着一口白牙,笑的合不拢嘴。
  真好!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 进宫
  “爹爹!爹爹!”
  “爹爹……”
  小贾苍牵着妹妹小贾芝,从王熙凤处飞跑而来。
  看到贾环笑意洋洋的站在那里,小贾苍满脸的惊喜,带着妹妹笑着喊着叫着,一只小手还时不时抹一把脸,擦一擦眼泪。
  这一幕,让许多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都红了眼。
  贾环哈哈笑着张开手,将一双儿女抱起来,狠狠亲了亲两人的脸蛋。
  小贾苍咧嘴笑的欢实,小贾芝则推着脸道:“爹爹不亲亲,爹爹不亲亲……”
  贾环愈发大笑。
  “老天保佑!三弟,可好过来了!”
  后面王熙凤带着平儿、李纨、娄氏、贾兰、贾菌并一大群婆子丫鬟赶上来,看着已然恢复如初的贾环,无不欣喜不已。
  团团将贾环围住。
  王熙凤上下打量了好几回,只觉得贾环这回伤好了后,变得愈发好看了。
  以前生的就好,可这一回,身上还多了股飘逸之气。
  好似仙气一般。
  真真让人怎么瞧都瞧不够……
  李纨在一旁等王熙凤先说话,可等了一会儿,却见她只是瞅着贾环看,嘴角抽了抽,便先开口,笑道:“环兄弟,这次可真是够险的,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这次多亏了苍儿,梦里梦见三弟不好了,哭的了不得,才让家里人惊醒去寻三弟。
  多险哪!”
  贾环闻言,转头去看还在轻轻抽泣的贾苍,笑道:“原来是我们苍儿救了爹爹!”
  贾苍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咧了咧嘴,道:“妹妹也哭了……”
  贾环哈哈笑道:“好,都好!回头爹爹送你们一个好玩物儿!”
  王熙凤这会儿才回过神来,高声笑道:“真真是福报!苍儿可见是有大福气的,回来就救了三弟一回。
  可惜啊……”
  众人奇道:“好端端的,你可惜什么?”
  王熙凤抿嘴一笑,道:“可惜苍儿和我们巧姐儿是堂兄妹,若是表姊妹,说什么也要把巧姐儿许给苍儿。
  这样好的哥儿,哪找去?
  我瞧着,日后怕是比他爹还要有能为。
  环兄弟这个年纪,可没一点爵位呢!
  如今苍儿却已经是一等轻车都尉了!”
  众人闻言大笑,纷纷赞起了贾苍。
  说笑一会儿后,王熙凤最有眼色,知道这一家子定有说不完的话,虽然心里极不舍,还是笑道:“好了,见到真佛了就成了!
  我们回去给老太太报喜去!
  今儿得不到准信儿,她老人家一准睡不好。”
  贾环道:“我们一起去吧,劳老祖宗挂念,实在不孝。”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最体贴人心,知道你们这会儿子累坏了,就特意嘱咐我,万万不好让你们再兴师动众的过去请安。
  论孝心也不在这一会儿。”
  贾环笑着应下后,一众人就目送着西府的一大伙子人回去了。
  等人都走后,赢杏儿见众人面色又羞赧起来,大概就猜到了这一伙子之前去药室是怎么帮忙的……
  这会儿多半想赶紧回自己住处,先都避一避风头。
  不过,她还是道:“家里有些事,还是要处理一下。原本是想让薛妹妹自己下去处置,不过我又想了想,还是公开了说吧。
  其她姊妹们,都要引以为戒。”
  众人闻言一怔,薛宝钗更是不知所措,心中惴惴然的看向赢杏儿。
  赢杏儿看向贾环,见他眼睛眯起,笑了笑,道:“不算大事,也不算小事。”
  贾环看着赢杏儿的眼睛,没发现什么厉害处,就知道多半不会牵连到薛宝钗,便点点头,对薛宝钗道:“没事,就当咱们一家子说说话。我还要好好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呸!”
  林黛玉等人纷纷啐了起来,面上云霞。
  ……
  一大家子人,全都进了宁安堂,开了一次家庭会议。
  等众人坐稳后,赢杏儿让人带了莺儿进来。
  众人看到面无人色瑟瑟发抖的莺儿,无不纳罕,心里又都生出了不妙感……
  赢杏儿淡淡道:“今日环郎本是临时起意,去宫里接人。
  半道上,却被人用大军伏杀。
  我从宫里回来听到此事后,第一反应,就是家里出了内贼。
  让人查了查,就查出了这个丫头……”
  “姐姐……”
  赢杏儿话刚说罢,一旁薛宝琴就急叫了声,众人看去,便看到薛宝钗晕了过去。
  贾环无语的看向赢杏儿。
  真要是莺儿出卖的他,方才赢杏儿就不是这个语气了。
  多半直接拿下了薛宝钗。
  赢杏儿见贾环看过来,白了他一眼,见幼娘已经救醒了薛宝钗,淡淡对她道:“你放心就是,这个丫头并没有出卖环郎的行踪。”
  薛宝钗闻言一怔,随即一股怒火猛然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公主不公主了,豁然起身,涨红脸怒视赢杏儿。
  其她人这回也都不赞成的看着赢杏儿,怎好用这种事说笑?
  赢杏儿目光淡淡的看着薛宝钗,道:“虽然她没有出卖环郎的行踪,但她确实是别人的内间。
  这些年,一直将我们的消息,传到宫里。”
  薛宝钗闻言,面色又瞬时煞白,不敢置信的看着赢杏儿,又回过头,看着垂着头暗暗哭泣的莺儿,颤声道:“莺儿,此事,当真?”
  莺儿抬头看了眼薛宝钗,说不出的委屈和害怕,没有开口,又垂下了头。
  “我在问你话!!”
  从来都雍容大气的薛宝钗,此刻歇斯底里的怒喊道。
  莺儿打了个寒颤,哭腔道:“姑……姑娘,我……我没有害人,我真的没有害三爷……”
  “爹爹,莺儿姐姐很好的……”
  贾环怀里的小贾芝怯怯的对贾环道。
  贾环闻言,笑着点点头,道:“莺儿姐姐是很好,你让宝钗妈妈别恼,有话好好说嘛。”
  小贾芝闻言有些害怕不敢说,贾苍见之,帮她开口:“宝钗妈妈别恼,有话好好说嘛!”
  宁安堂内本来肃煞骇人的气氛,让这一对小儿女缓和了许多。
  蛇娘恼火的瞪向贾苍,贾苍忙靠在贾环怀里,咧嘴笑……
  赢杏儿又开口道:“这个丫头,被宫里那位收买,将家里的消息传递给了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因为女儿女婿染了官司,不得不为人效力。
  她接到消息后,再将消息传给怡红院的甄玉慧……”
  贾环闻言脸色登时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怒气,沉声道:“当真?”
  赢杏儿轻轻颔首,道:“审到了周瑞家的那里,她便是这样交代的。
  宫里那位,拿甄玉慧的父兄胁迫,让她传递消息。
  说起来,倒也没传递什么了不得的。
  就是环郎你在做什么,心情如何。
  呵……
  那位倒是真够关心你的。”
  贾环脸一黑,却顾不得这些,忙问道:“你没把宝二嫂给抓起来吧?”
  赢杏儿没好气道:“知道你护着家人,我能动她?动了她,西府老太太都不愿意。”
  贾环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咬牙切齿道:“个老杂毛……咳咳!”没骂完,就立刻收了嘴,对怀里贾苍、贾芝道:“骂人是不对的。”
  “噗!”
  见他如此,众人又好笑又感动。
  贾环道:“这件事和今天的事没什么相干,大家也都不要大题小做。”
  史湘云都忍不住道:“环哥儿,你就这样算了?”
  贾环冷笑一声,道:“和一群妇孺计较做什么,明儿我去宫里算账。他娘……他娘虽然才死了,我也不能这样作罢!”
  史湘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又看向犹自在盯着莺儿看的薛宝钗,道:“宝姐姐,问清她是被哪个威胁的就是。
  你可千万别多心,环哥儿和公主姐姐都说了莺儿与今日事不相干,你也别往自己身上揽。”
  林黛玉看了看史湘云,又看了看薛宝钗,却没有说什么。
  虽然莺儿和今日事未必有关,可她到底出卖了家人。
  谁知道她透露出去的消息,会不会威胁到贾环?
  若是莺儿透露的是她的消息,林黛玉或许能原谅。
  但她却不能原谅莺儿伤害了贾环,尤其是经过今天的事之后……
  其她人多半也是这般心思,因此,只有一个史湘云在劝她。
  薛宝钗本就心思敏感,焉能感受不到众人的态度。
  她杏眼泛红,死死的看着莺儿,一字一句道:“黄金莺,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为了哪般?”
  莺儿又颤了颤身子,可还是没有开口。
  薛宝钗一步步缓缓走到莺儿跟前,用手将莺儿的脸扶起,而后在众人正诧异中,猛然一耳朵扇在了莺儿脸上。
  莺儿惨叫一声,摔倒在地。
  薛宝钗凄厉道:“说,你到底是为了哪般?!”
  莺儿捂着脸躺在地上,啜泣道:“姑娘……”
  “不要再叫我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丫鬟。”
  薛宝钗强忍着泪不落,寒声道。
  莺儿呜呜大哭起来,道:“姑娘,我是为了姑娘啊!”
  “为了我?我何时叫你这般做过?”
  薛宝钗怒不可遏道。
  莺儿哭着小声道:“那人说,只要,只要我办好差事,以后,以后皇帝老爷就能让姑娘的孩子承爵……”
  “你……”
  薛宝钗差点被生生气死过去,摇了摇身子,幸好被一旁的薛宝琴抱住。
  这时,贾环站了起来,将被唬的不敢说话的贾苍、贾芝交到一旁林黛玉和史湘云手里。
  在众人瞩目中走到薛宝钗身边,轻轻抱了抱她,看她几不欲生的痛苦模样,笑道:“瞧瞧你这点子出息,和你一个蠢丫头生这样大的气作甚?她懂什么,被人一哄就上当了。
  也值当你气成这样?”
  “爷……”
  薛宝钗闻言后,泪如雨下,痛苦难当的唤了声。
  贾环笑道:“苍儿和芝儿都在,你再这样他们笑话了啊!
  不要和一个傻丫鬟置气,她不过傻乎乎的被人哄了。
  你们先好好休息吧,我进宫一趟……”
  听闻此言,赢杏儿都站了起来,忙道:“环郎,你别冲动。”
  林黛玉更是抱着贾苍三两步走到贾环身旁拉着他,不许他出门。
  今儿差点没要了她的命,贾环今日若没了她必不能活。
  哪里还敢再让他进宫……
  贾环看着泫然欲泣的林黛玉,笑道:“你们放心,今日之事,绝不会再发生第二遭,我保证。
  我也不会再只带十个人出门了。”
  见林黛玉只是不肯,贾环没法子看向赢杏儿。
  赢杏儿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自己掌握好分寸。”
  贾环点点头。
  赢杏儿上前将哭成泪人的林黛玉拉开后,贾环抚了抚林黛玉的俏脸后,笑道:“劳累一天了,你们吃点东西早点歇息,我多半在宫里待下了。”
  又对贾苍贾芝道:“爹爹出门报仇去了,苍儿在家帮爹爹保护好妹妹,保护好妈妈们。”
  小贾苍刚从林黛玉怀里下来,闻言立马站直身板,昂声道:“是,爹爹!”
  贾环闻言,哈哈大笑的出门而去。
  ……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 解决之道
  大明宫,紫宸书房。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苏培盛匆匆进了上书房,满脸的惊慌,可一双眼睛里,却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隆正帝正在批折子,见他如此没规矩,差点没把朱笔插他脑门上,刀子似的眼神看过去,苏培盛立马清醒过来。
  心里暗自嘲笑自己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边赶紧讲正事:“陛下,宁侯,宁侯贾环进宫了!”
  隆正帝闻言一怔,道:“贾环这就好了?怎么没听到信儿?”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口道:“陛下,老奴如今不管中车府了……”
  隆正帝哼了声,瞥了他一眼,道:“那贾环呢?”
  苏培盛忙道:“陛下,宁侯先去了黑冰台,找到了赵师道,动了手后,又去了中车府衙门。
  柴俊……被他打狠了!”
  隆正帝脸色登时黑了下来,差点没气歪鼻子,恼道:“他跑宫里胡闹什么?”
  苏培盛干笑了声,道:“中车府在宁侯身边的蛾子,这回被发现了,好像因此闹的贾家家宅不宁。宁侯恼了,就打进宫来了。”
  说起来,柴俊真真是替他挨了一顿老拳啊!
  苏培盛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呵呵呵……”
  一旁赢祥忍不住笑了起来。
  隆正帝抽了抽嘴角,说到底,还是他授意安排的,这会儿脸上多少有些尴尬。
  其他臣子家,纵然发现了也只当没发现。
  谁像这个夯货!
  隆正帝没好气的对赢祥道:“十三弟,还是你去一趟,将这混账带过来吧。
  才刚好一点就不安生,朕看他还是受伤太轻……”
  说着,隆正帝又疑惑道:“十三弟,当时看着,贾环的确是快……只箭伤就有那么多处,这才几个时辰,他就养好了?”
  赢祥想了想,道:“贾环修练的武功,是他那个白莲教教主传他的《白莲金身经》。
  这套功法,在江湖上号称第一炼体神功,在抗击打,疗伤上,颇有奇效。
  当初董千海被黑冰台抓住后,废了丹田气海,还锁了琵琶骨。
  换做其他人,无论如何都是废人了。
  可他在黑冰台牢狱中待了几年,非但没有被废,反而突破了武宗,成为了半步天象级绝世高手。
  由此可见,这套功法的神奇。”
  隆正帝闻言,大为心动。
  赢祥却苦笑道:“皇上,这套功法需要童阳之身苦练,至少要突破武宗,才能破身,否则前功尽弃不说,还对身体大有损耗。
  臣弟都不明白,贾环是如何练成此功的。
  他居然也能成武宗……”
  隆正帝不在乎贾环怎样成武宗的,他在乎自己练不了这样神奇的武功,晦气的哼了声后,他道:“十三弟快去喊那个混账来,一问就知道了。再吃一点,他非把柴俊那把老骨头给拆了不可。
  你告诉他,出气也出的差不多了,就不要再闹了。
  一点君臣之道都不懂,早晚朕揭了他的好皮!”
  赢祥闻言,呵呵笑着出了上书房。
  ……
  “贾环,你……你还讲不讲道理?”
  柴俊是宫中有数的大太监之一,在成千上万黄门内侍中,是绝对老祖宗级的大佬,寻日里何等风光。
  他连御前第一红人苏培盛都能不对付。
  在宫里这方天地,真真是如鱼得水,体面无限。
  往常说话时,举手抬足间,都是高人大佬范儿。
  然而此刻,柴俊一张老脸肿成了猪头都顾不得了,一边狼狈躲藏,一边气急败坏叫屈道:“咱家……奴婢才接手中车府没一天功夫,冤有头债有主,你找苏培盛算账去!
  咱家冤枉啊!!”
  柴俊快唬掉了魂儿,他是真害怕这个祖宗了。
  若不是他身上还算有些功夫,刚才能生生被贾环打死。
  看着那块被劈碎的半尺厚的钢铁案几,方才不是他躲的快,那就是他脑袋的下场。
  柴俊认为,贾环是真要下死手啊!
  眼见贾环又走了过来,柴俊唬的亡魂大冒,急道:“快来人,拦住他,拦住他!”
  他如今是中车府主事,命令如山。
  尽管中车府的番子都不敢和贾环动手,还是纷纷拦在中间。
  有机灵些的,根本不动手,就跪在中间拼命磕头。
  其他人见之,也纷纷效仿。
  贾环看了哑然失笑,道:“还真他娘的是奸臣,都给本侯起开,不然死的就是你们。”
  柴俊趁机在后面尖声道:“宁侯,你若是有担当的,就去找真正得罪你的人去算账!”
  贾环冷笑一声,道:“好啊,你当本侯不敢?我这就去上书房找坐龙椅的要个交代去!”
  说罢,转身就走。
  柴俊闻言,当场瞳孔就扩大了,脑门子上的冷汗瀑布一般唰的流下来。
  地上几个徒子徒孙简直看失心疯的疯子一样看向柴俊。
  这也是宫里老人能说的话?
  眼见贾环就要出门了,柴俊“嗖”的一下蹿上前,张开双臂拦住贾环,强挤出笑脸就要求情,就见一个拳头当面打来。
  “砰!”
  一拳下去,柴俊直觉得脑壳里的脑浆都在晃荡,眼前完全看不清人形了,全是金星。
  摇摇摆摆的晃悠了两下,柴俊倒在了地上。
  贾环垂下眼睛,看着他,淡淡道:“不要以为本侯是在欺软怕硬,打你,是给你送个礼。
  敢在我宁国府正门前,高祖皇帝丹笔亲书敕造宁国府牌匾下坐于马背者,你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冲你这份胆量,本侯也得送你这三拳以作敬意。
  另外,也是提前给你提个醒。
  往臣子家派人,可以理解。
  小厮,仆婢,丫鬟,嬷嬷,随便你们插手。
  再敢打本侯家人的主意,就不是这样好说话了……”
  说罢,贾环抬脚又狠狠踹在了柴俊身上,将他生生踢的倒滑出去,呕血不止。
  这时,忠怡亲王赢祥才匆匆赶来,看到乱成一团满地狼藉的中车府,和奄奄一息的柴俊,叹息道:“才刚好点,你又胡闹什么?”
  贾环哼了声,道:“这还不算胡闹,我现在去上书房,当面问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
  赢祥忙拦道:“贾环,适可而止。
  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好,陛下待你的心意你自己明白。
  往你府里插人,也不是为了监视你。
  你既然发现了,就当已经问清楚了,陛下从未让人打探过你的机密,只是让她们看着你的状况。
  若非如此,也不会急着连下十二道金牌招你回京,就是怕你在外面玩野了,跑出海,遇到风浪出了事,才急着招你回来。
  你若当正经的事,反倒让你们君臣都不好受。”
  贾环闻言沉默了会儿,垂下眼帘道:“总之,还是过分了。”
  一旁柴俊心里冰凉如雪,虽然已经预料到隆正帝不会为他出头,可这会儿听着,还是心如刀割。
  他知道,赢祥是为隆正帝打前站,提前做安抚的。
  赢祥的意思,多半就是隆正帝的意思。
  可是,看着他这个堂堂中车府主事被打的和死狗一般,赢祥竟然说出“你若当成正经的事”这样的话来。
  天日昭昭啊!
  这些天家王侯们,真不拿他当人看,被打成这样,连个正经事都算不上……
  一时间,柴俊心如死灰。
  赢祥自然不会将一个阉奴放在心上,他本也不喜此人,听闻贾环这般说后,赢祥拍了拍他的肩,带着他往上书房方向走去,边走边笑道:“行了,都是有一双儿女的大人了,已不比从前,多些心胸容量。
  这件事就这样吧,不好再提了。
  走,皇上一直挂念着你的伤,刚才还一直在问我。
  听说你来了,极高兴。
  另外,还有些正事要和你谈。”
  说笑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中车府门外……
  ……
  紫宸上书房。
  赢祥和贾环进来时,正看到赢昼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抽泣,上方隆正帝一张黑脸骇人。
  见到贾环进来后,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番,凝了凝后,才哼了声。
  贾环也见怪不怪,行了礼后,看赢昼哭的不成样子,用脚悄悄踢了下,“小声”道:“小五,哭你奶奶呢?去慈宁宫哭啊!”
  此言一出,上头隆正帝眼睛差点没瞪出来,赢祥也面色古怪。
  赢昼喷了声,昂起头吼道:“我哭你奶奶呢!”
  贾环黑了脸,顺手将跪在地上的赢昼推倒在地,骂道:“狗咬吕洞宾,你知不知好人心?”
  赢昼被推倒后,“噌”的一下又爬起来,疯了一样冲向贾环要拼命。
  贾环见他小眼睛通红,一脸的愤怒狰狞,知道他真有事,便不和他闹了,一只手揽过他脖颈稳住后,皱眉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事好好说。再闹和我没关系了啊……”
  赢昼闻言,登时不拼命挣扎了,委屈的眼泪登时落了下来,瘪着嘴道:“贾环,你快求求父皇吧。母后那里,如今都成了冷宫了……”
  贾环闻言一惊,抬头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瞪眼过来,厉声道:“和你不相干?让开那个逆子,让他滚!朕现在不想看到他!”
  贾环放开了赢昼,对隆正帝道:“臣做了首诗,陛下听听。”
  说罢,也不等隆正帝应允,便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
  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
  三摘犹自可,再摘……再摘……”
  赢祥面色古怪接口道:“摘绝抱蔓归。”
  贾环一拍脑门,道:“对,摘绝抱蔓归。”
  念罢回过神,侧目看向赢祥。
  赢祥失笑道:“你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怎还拿前唐李贤的诗招摇撞骗?岂不是贻笑大方?”
  话虽如此,但他也发现,御案后隆正帝的脸色已经不似方才那样难看了。
  显然,这首诗对他很有触动。
  赢祥心里有些无语,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贾环对赢祥讪讪一笑后,又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眼神不善的看着他,道:“你进宫做什么?”
  贾环闻言,登时也不善起来,骂道:“臣家里人被人胁迫成了眼线,臣能不找人算账?
  臣去了黑冰台,准备和赵师道算算总账,赵师道说不干他的事,是中车府的勾当!
  臣就去了中车府,才和那个老太监讲了会儿道理,忠怡亲王就拦下了,说陛下寻臣有事。
  陛下怎还问臣?”
  隆正帝自然已经知道了柴俊的下场,此刻听贾环满口胡言,黑着脸喝道:“就你能!”
  贾环无视赢祥的眼神,正色道:“臣方才同那个柴俊也说了,想插人,不管是亲兵家将,还是仆婢下人,随便他安排。
  但是不要对臣家人动手,没有下次。”
  隆正帝眯起眼眸,寒声道:“贾环,你在同朕说话?”
  贾环嘿嘿一笑,没有辩解,算是默认了。
  隆正帝见之,心中怒火腾的一下又上来了,就要破空大骂,一旁赢祥忙头疼的打圆场,先一步呵斥道:“贾环,刚还说你已经是一双儿女的父亲了,该懂事了,怎地还在皇上跟前胡闹?
  让你儿子看到了,我瞧你怎么好意思为人父!”
  贾环叹息一声,道:“王爷,这个时候,你该同臣一起好生劝陛下才是。
  说句明白话,陛下和臣这些年的作为,是利于江山社稷,利于亿万黎庶的。但是,同样也得罪了太多太多的敌人。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那些人敢调动军队伏杀臣,真当他们都是忠臣孝子,为了太上皇和赢历鸣不平?
  不是,他们真若有这般忠心,三年前为何不动手?
  实在是咱们触动的利益太大,痛到他们快要走投无路了,他们才这般疯狂。
  臣以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最要紧的时候。
  陛下当珍惜真心为了国朝,为了陛下效命的人。
  而对陛下之忠诚,臣以为,再无过于皇后娘娘了。
  皇后膝下无元子,所以全身心的,都奉献给了陛下。
  陛下若是连发妻都这般严苛薄待,实在令臣心寒……”
  “贾环!”
  赢祥简直惊骇,厉喝一声。
  帝王寡恩,臣子心寒!
  这种话,也是臣子能说的?
  他回头急看向隆正帝,本以为隆正帝会勃然大怒,严惩贾环。
  却不想,事情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隆正帝没有暴怒,只是眼神清冷的看着贾环。
  贾环也毫不避让的看着他。
  君臣二人对视了良久,隆正帝方缓缓道:“贾环,你当真一点不怕朕?
  你可知,你这般做事,已经犯了人臣的大忌讳。
  你也读过史书,历朝历代,有哪个臣子如你这般,还能有好下场的?”
  贾环没想到隆正帝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想了想,认真道:“陛下,臣以为之所以他们没有好下场,是因为他们心中私利心太重。或求权,或求利。
  他们是想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是心怀大逆不道心思,他们割舍不下一切,所以必为君王忌惮,不能容忍。
  但臣不同……
  臣这些年其实也留了不少退路,开发西域,是为了再次打通丝绸之路,这条路,已经再次打通,可以西出大秦了。
  此事一会儿再说……
  此外,还有远洋商队,诸多海外之地的发现。
  这些都是退路。
  陛下,臣和史上那些谋大事者的后路还不同。
  因为臣没什么野心,臣这些年来做的事,也不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富贵名利。
  臣只是想着,既然来了这个世间一回,又在这个位置上,若是能为咱们大秦,为咱们大秦的百姓,为咱们这个民族,做一点点事,做出一些贡献,便不枉来此一遭。
  现在其实已经开始有些贡献了……
  但是,如果哪一天,陛下觉得臣的存在,对国家不利,对百姓不利,根本不需要谋划动手。
  因为不管陛下怎么谋划,突起变故,无论如何,都一定会伤了朝廷的元气。
  甚至,会伤筋动骨……
  然而真到那一天,其实陛下只需与臣说一声就好。
  臣便会让人完整的交出一切产业,包括银行,包括西域。
  然后或走陆路,或走海路,去异域生活。
  臣相信,凭臣的能为,一定能和家人过的很逍遥自在,也很幸福。
  这就足够了。
  实际上,臣也一直是这样准备着。”
  隆正帝居高临下,目光淡漠的俯视着他,道:“这就是你这一年来,根本不插手银行事务,只制定规矩的原因?”
  贾环点点头,道:“是这样。臣认为,银行的建立,触及到的方方面面着实不少,陛下的容忍限度,怕就要到了。
  所以臣及早从银行脱身,等哪一天即使臣不在大秦了,陛下依旧可以用臣留下的制度运转银行,造福万民。”
  “你不觉得委屈?”
  隆正帝淡淡道。
  贾环呵呵一笑,道:“这要看怎么看了,范蠡能用急流勇退的胸怀,臣也不缺。
  能得陛下信任,做成想做的事,其实臣已经很满足了,这是真心话。
  再和家人一起泛舟海外,四海游历,看山看海看寰宇,说实话,这才是臣想要过的生活。
  陛下,臣真不是说虚的,您若能恩准,臣明儿一早带家人出发离京都行!
  虽说臣老祖宗年纪大了,不好舟车劳动。
  可换个方向想,她老人家一辈子都在京城大宅子里拘着,临老出去转转,看看风景,不也挺好!”
  贾环说着,眼睛都明亮起来。
  隆正帝却黑下脸,气的大骂道:“少做你娘的春秋大梦!!没一点孝心的下流种子!”
  看着骤然苦下脸的贾环,一旁赢祥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隆正帝咬牙道:“你也知道朕对你的信任难得?然后你就一心想着带着家人四处游顽?良心被狗吃了!”
  贾环无语道:“是您先问的,臣这不如实回答吗?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隆正帝眼神狠狠瞪了贾环一眼,又瞥见贾环身旁犹自在抽泣的赢昼,心里一软,道:“你不是想替皇后说情吗?
  那你就想个法子出来,解决你造出的麻烦。”
  贾环莫名其妙道:“臣造出的麻烦?什么麻烦?”
  见隆正帝说的口干舌燥,正在喝茶,赢祥在一旁帮言道:“贾环,之前皇上还在与我谈这件事。
  正如你所说,你心里是没有那么多利益算计的,所以皇上极信你,你也来帮着合计合计……
  因为你弄出的那个银行,武勋将门世家,每年都会得到越来越多的分红。
  有了这些不菲的银子,他们就能传承,就能办事,几代积累下去,他们就会变成一个个庞然大物。
  这不是一种可能,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然而大秦,有一个贾家就足够了……
  皇上和我都有些担心,真要这样下去,日后会重演门阀之变。
  文人中的清贵世家,可以以科举来打破。
  自唐以后,科举大兴,五姓七家遂绝迹。
  可你们武勋世家日后一旦固化,又该怎么办?
  难道办武举?武举怕也打破不了军中世家的固化啊!”
  隆正帝阴沉道:“不要与朕说什么武勋都是忠于朝廷天家的,杨坚曾是北周武帝的随国公,李渊也是杨家父子的唐国公。”
  贾环闻言,缓缓摇摇头,道:“陛下,时代不同了……”
  隆正帝讥笑道:“时代不同又如何?你不想做皇帝,大把人想做。”
  贾环摇头道:“臣的意思不是这个,臣是想说,如今的天下,已经不该只止于我大秦天朝。
  臣建议陛下,不用害怕心存野心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应该加以鼓励,鼓励他们去海外番国,开疆辟土。
  甚至,可以将那些土地,分封给他们!
  反正原本不是咱们的土地,让他们占了,几代人下去,那里也就变成大秦的了。”
  赢祥皱眉道:“贾环,你就不担心那些人在外面壮大了,再生出更大的野心,回头攻打大秦?”
  贾环好笑道:“王爷,咱们大秦有亿万黎民,有数千年的历史底蕴,毫无疑问,当今世界万国,大秦当属第一。
  您以为,是留着这样一块母地,当退路,当补给,当靠山好,还是费力去攻打好?
  有这个功夫,再往外开疆拓土,不是更划算?
  而且,如果咱们坐拥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还被人打败,那只能说明咱们自己出了问题。
  就算没有他们,也会有别人来打败我们。
  与其让番邦异族前来征服践踏,臣以为,还不如让同根同源的同胞来取代。
  自己人取代,那叫改朝换代。
  若是让番邦异族攻破,那就叫亡国亡种了!”
  赢祥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可是想反驳,还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隆正帝懒得理会贾环一贯的歪理邪说,他在御案后来回踱步了数回,忽然顿住脚,对赢昼喝道:“没出息的混账东西,去你母后那里,让人将她的人都送回来吧。
  告诉你母后,让她好生查验,不可再出漏子了。”
  赢昼闻言一怔,哭的红肿的细眸随即陡然圆睁,目光中满满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看到这一幕,隆正帝心头一暖,虽然这孩子没有那个妖孽的天赋资质,但至少是个纯孝的……
  “啊!谢谢父皇开恩!谢谢父皇开恩!”
  赢昼回过神后忙不迭的跪下磕头谢恩,等隆正帝叫起后,方慌忙起身,转头就要走。
  不过走了没两步,又悄然折回。
  隆正帝和赢祥都诧异看去,赢昼却没看他们,而是鬼祟的走到贾环身边。
  贾环下意识的回过头,然后就看到一张猪头靠近,飞快的在他脸上亲了口……
  “赢昼,我操你祖……”
  话没骂完,上头和旁边齐齐飞射过来两道“暗器”。
  贾环顾不得去追杀赢昼,忙反手接过暗器,却看到是一个朱笔和一个镇纸。
  转头再看隆正帝和赢祥吃人的眼神,才想起,赢昼的祖宗,也是这两人的祖宗。
  贾环快气炸了,叫道:“陛下,你也不管管你那熊儿子!”
  隆正帝绷着笑,道:“管什么?朕看你才是熊儿子!再敢口无遮拦,仔细你的熊脑袋!”
  赢祥在一旁呵呵笑道:“贾环,你这般气急败坏做什么?你和赢昼这般相亲相爱,皇上和我都极喜欢看到,呵呵呵……”
  贾环狠狠擦了把脸,恶狠狠道:“赢昼实在太恶心了,他刚才哭的鼻涕眼泪都在脸上,蹭了我一脸,我呸!”
  “哈哈哈哈!”
  一帝王一亲王,都忍不住仰头大笑。
  笑罢之后,隆正帝敛了笑容,毕竟还在国丧期间,若非只有自己人,他也不会这般。
  他重新坐回御座,道:“贾环,仔细说说你刚才的话。
  分封制?难道不会重演诸侯之乱?”
  贾环道:“诸侯之乱,是因为大家靠的太近,地盘就那么多,谁都想多要。
  可如今大秦海外之地无穷无尽,许多良田沃土上,如今根本就只有野人在。
  谁想要,只管去占就是,何必再爆发战争?
  更何况,大秦的勋贵其实还是不少的。
  日后随着海外的开拓,只会更多。
  陛下可以穿插着分封,不会真的让一家一姓,坐大到能和中央天朝抗衡的地步。
  另外,即使是分封,也要始终保持一个底线。
  那就是海外的分封之地,亦是大秦国土。
  这个大义名分一定不能丢,谁敢违背这一点,谁就是大秦的罪人,天下人可群起而攻之。
  陛下,如此一来,既能保证天家皇位的稳固,又可使得大秦再无土地兼并之忧。
  万世之基可成!”
  隆正帝再次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数回后,缓缓点头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贾环,朕信你,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
  未来五到十年内,朕希望都中的武勋将门世家,都能在海外番邦建立起他们的封地。
  如何划分,你来制定。
  十年之后,朕希望军中掌兵者,不复再有世袭武勋者。”
  贾环想了想后,点点头,道:“十年时间,足够了……
  臣遵旨!”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 皇皇大道
  “贾环……”
  尽管赢祥肯定是和隆正帝一伙儿的,可此刻还是忍不住,面色古怪道:“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隆正帝狠狠瞪向了老十三,老十三良心未泯,强忍笑道:“你是要将那些武勋将门,夺权,流放蛮夷之地!你确定你做的到,他们会听你的?”
  隆正帝都不好意思瞪人了,脸色有些羞恼。
  似还有些担心贾环回过神来尥蹶子……
  贾环没有,他正色道:“王爷,臣的脑子还没坏掉,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赢祥奇道:“你真有把握?”
  贾环道:“不管有没有把握,都要去做。
  只有为大秦不断开疆辟土,建立功勋的武勋,才是好武勋。
  国朝周边,除却北边厄罗斯外,百年内都不会再有什么战事。
  就是厄罗斯,都未必敢轻启战端。
  两大帝国的碰撞,不是他们能承受得起的。
  所以,在很长远的时间内,武勋们都只能是摆设。
  爵位世代降袭,用不了几代,也就泯然于众了。
  所以臣相信,他们一定愿意扬威海外,再建新功。
  至于他们愿意不愿意去蛮夷之地……
  臣相信等他们征服了那里,就知道那里的好处了。”
  赢祥闻言,笑道:“你能如此考虑就好,看来是有把握的……
  这样极好,记得告诉他们,皇上这样煞费苦心,是为了保全他们,赐给他们真正的世代富贵……”
  “你这是什么德性?!”
  见贾环听至此,一张脸跟闻到屁一样,隆正帝登时又起火,怒喝道。
  贾环撇了撇嘴,也不言语,只是眼睛滴溜溜的转。
  隆正帝下意识的就想找东西砸过去,方才将玉镇纸已经丢出去了,御桌上能砸过瘾的只有一方玉玺。
  只是他手刚抓到玉玺上,就看到贾环贼眉鼠眼里期盼的眼神。
  隆正帝生生气笑了,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朕给你,你敢要?!”
  贾环想了想,遗憾道:“还真不敢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隆正帝哼了声,道:“你方才说,又打通了丝绸之路,是怎么回事?”
  贾环忙将王世清走丝路一事详细说了遍,之后道:“陛下,此举意义之大,不下于当年张骞出使西域。
  王世清说,他一路西行,虽然多有艰难险阻,但因为大秦覆灭准格尔一战,使得大秦在玉兹、大月氏等国威名远扬!
  这才使得他能顺利继续往西行。
  王世清不仅打通了西方诸国与大秦建交之路,还带回了各国君主对陛下的国书。
  此功甚大!”
  隆正帝眼睛登时圆睁,急道:“国书何在?”
  贾环道:“还在臣家里……”
  隆正帝又开始找东西了,实在没什么好丢的,就拿起一个笔架,朝贾环砸了过去。
  贾环哭笑不得道:“之前不是暴雨吗?臣担心毁坏了国书,才好生封存起来了。”
  隆正帝这才冷哼一声,对苏培盛道:“去,带人去贾家,取国书来。”
  苏培盛忙应下,匆匆出去了。
  外交和军事,即使在后世,都是一个国家主权的象征。
  在这个时代,能得真正万邦来朝,对于任何一个帝王,都是无与伦比的诱惑。
  隆正帝已经陷入了幻想中……
  赢祥虽然也高兴,倒还冷静些,他看着贾环道:“你这是准备组商队,重走丝路?”
  贾环点点头,道:“当然。往大里说,一个国家的发展,一定要走出去,不断与其他国家交往,取长补短,才能不断进步,不会闭门造车,自尊自大。
  往小一点说,丝绸商路是一条黄金之路,能赚取大量财富。
  何乐而不为?”
  隆正帝也清醒过来了,皱起眉头道:“贾环,外面都说朕是个急躁性子,可朕怎么觉得,你比朕还急?
  又要开发海外之地,又要开垦黑辽之地,你自己还一直不断的经略西域,如今又要走丝路。
  以上无论哪一样,想要做好做大,都要以举国之力来为之。
  你一下开了这般多头,照顾的过来吗?
  杨广当年修大运河,也是好心的……”
  贾环笑道:“陛下,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杨广修运河,只是一味的征徭役,百姓苦不堪言。
  可大秦开发黑辽,建设西域,都是给百姓付出真金白银,发粮发米的。
  如此一来,非但没有苛刻百姓,反而让他们劳动创造出了财富,这是好事。
  至于为何同时开通丝路和远洋海外。
  这根本不矛盾,本质上说,都是为了从番邦异国赚取海量财富,来支持大秦的建设!
  大秦花费了那么大的代价,开发西域,打造大海船远洋,为的不就是通商赚银子?
  您不会真以为这般做只是为了传播您的名声吧?”
  “放屁!”
  隆正帝听到贾环的戏谑,咬牙骂道。
  贾环想了想,道:“陛下,去了武勋将门领兵,朝廷如何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隆正帝眉头皱起,道:“军中除了勋贵,就没人会带兵吗?”
  贾环摇头道:“太少,因为以前的机会不够。
  但凡都指挥使,甚至大部分营指挥使身上,多少都带着爵位。
  没有出头独当一面的机会,说到底都是纸上谈兵。
  大规模换血后,军队战斗力在一定时间内,必然会出现锐减。
  虽说预料中会四海承平,但国事,尤其是国防之事,容不得半点侥幸。”
  “既然你提出来这个问题,想来已经想到法子了,还藏着掖着做什么?”
  隆正帝觑着眼睛问道。
  贾环嘿嘿一笑,道:“陛下何不办个军官学院?从军中招收一些身家清白的好苗子,然后请一些老将们当先生,教他们领军之道。
  十年时间内,足够教出几批了。
  到时候,让这些人从底层军官做起,至少能保证基础战斗力。
  这样,就不会出现太大的断层了。”
  “军官学院?”
  又是一个新名词。
  隆正帝和赢祥闻言后面面相觑,但是再一细想,还真有些门道。
  既然圣贤书能由夫子教诲,那领兵之道。
  赢祥道:“皇上,此事可以交军机阁议一议。”
  隆正帝点点头,道:“虽然将军只有在战争中历练出来,不过,让老将传授一些排兵布阵之道,将其经验授出,也是好的。”
  说着,还赞许的看了贾环一眼。
  贾环一看有戏,忙又道:“陛下,不止是军队啊!还有经商的,还有匠人,都可以办学院……”
  “快闭上你的嘴!”
  隆正帝没好气喝道:“你是安生日子过够了?”
  赢祥见贾环有些懵,就解释道:“贾环,朝廷能开立军官学院,是因为兵家乃国事。
  另外就是,开立军官学院,是为了取代武勋世家掌兵。
  因此,朝堂上的文官们多不会反对,甚至还会大力赞成。
  但这不代表他们就允许让商贾和匠人也开立学院。
  这事关圣道,你若敢动作,一定会引起最强烈的反击。
  千年前,董仲舒耗费了何等力气,才劝着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道。
  你想再开百家,需想想会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贾环闻言,有些不甘心道:“那,要是以商会和工会之名成立,然后行教授之道呢?”
  赢祥闻言,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捏了捏眉心,道:“低调些做吧,最好不要闹出乱子来。
  其他事那些文官可以让步,哪怕你们搜刮贪敛,可涉及道统,全天下的文官都会起来反对。
  贾环,不要与朕添麻烦了。”
  贾环想了想,道:“罢了,臣还是把这些放到海外去捣鼓吧。”
  说罢,最后道:“陛下,王世清有巨功于朝廷和社稷,您不可薄待了他。
  张骞出使归来,得封列侯博望。
  您怎么着也要比汉武帝大方些吧?”
  隆正帝面无表情的看着贾环,道:“张骞封爵是因为有功于汉朝打击匈奴。”
  贾环正色道:“王世清出使也有功于咱们大秦破开厄罗斯的包围啊!陛下您不知道吧,厄罗斯的兵锋时常触入玉兹和大月氏等国。
  尤其是在准格尔覆灭后,罗刹鬼子没了竞争对手,愈发肆无忌惮。
  一旦让厄罗斯侵占了玉兹和大月氏,他们必然会对西域再次展开觊觎。
  不可不防。”
  隆正帝闻言,眉头紧紧皱起,道:“这件事,是要重视起来……交由军机阁议吧。
  行了,没事你去武德殿和赢昼凑活一宿吧。
  宫里已经封了门禁,别折腾着出宫了。
  朕和忠怡亲王还要处理朝政,没功夫和你白话。”
  贾环气笑道:“陛下,过河拆桥也没您这样的。王世清的爵位怎么整?你可别赐个男爵子爵就打发了,忒小气!”
  隆正帝没好气道:“你当爵位是大白菜吗?”
  贾环正色道:“陛下,王世清立下的功劳,难道只值白菜价?”
  隆正帝想了想,道:“这个王世清,也是世家子弟吧?”
  贾环忙道:“原是金乡侯府。”
  乡侯,只能封一代。
  听起来好听,其实也就是个面子活……
  隆正帝道:“那就恢复他祖上的爵位,封其金乡侯。”
  见贾环还不依不饶,隆正帝不耐烦的扬声喝道:“其余的,等他再次出使归来再说。
  国朝名器,岂容你讨价还价?”
  赢祥也笑道:“贾环,放心去休息吧,皇上何曾亏待过忠诚出力的臣子?”
  贾环不说话,伸手往自己鼻子上指了指。
  赢祥见之顿时喷笑出来,然后就见隆正帝抄起御案上的一大摞折子要砸过去。
  贾环转身溜走……
  “这个混账!”
  隆正帝笑骂一声。
  一旁赢祥看到这一幕,心中感慨一声:真的长大了。
  从始至终,这对君臣都默契的没有提及今日贾环被伏杀一事,没有提及背后可能存在的真正黑手。
  当然不是放过他们。
  只是相比于国朝大局,不必为了那些魑魅魍魉,闹的人心惶惶不宁。
  等到大势铺就后,那些鬼祟的东西,也只能无声无息的灭亡。
  这就是皇皇大道!
  ……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 提前灭火
  神京西城,宁国府。
  对于家人,贾环从不吝啬。
  偌大一个宁国府,在不僭越的前提下,修的奢华无比。
  最重要的,是舒适。
  宁安堂后宅,铺就着厚厚的地毯。
  虽然还未入冬,可已经烧起了地龙,点了熏香。
  密实却又轻薄透光的帷帐遮蔽了外面的风,使得屋内温暖如春。
  旁人家的孩子这会儿都要换上小棉袄了,小贾苍和小贾芝却依旧只穿一身单衣,由紫鹃和翠缕看着,满屋子快乐的疯跑着。
  贾环走了不久,赢杏儿也回公主府了。
  她的事,似乎比贾环还要繁忙。
  再之后,薛宝钗、薛宝琴一起回了蘅芜苑。
  董明月、蛇娘、幼娘都各自回了各自的去处。
  虽然药室被毁,可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屋子。
  让人收拾好一座后,公孙羽便和晴雯一起回去了。
  还惦记着被毁掉的药室,明儿想使人收拾一番,看还能不能抢救些东西出来。
  贾苍和贾芝没有跟蛇娘回去,相比于严厉的娘亲,他们更喜欢和肯包容他们一切的爹爹还有诸多妈妈们在一起。
  借口要等爹爹回来,就留在了宁安堂后宅正堂。
  反正林妈妈和云儿妈妈最喜欢他们。
  唯一遗憾的是,吉祥姐去了西府奶奶那里,没有陪他们一起耍子……
  西厢。
  林黛玉俏脸上带着冷笑,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史湘云唠叨。
  “宝姐姐肯定不知道这事,莺儿平日里看着倒是伶俐,可正如环哥儿说的那样,被人一哄,就昏了头。”
  “说到底,她就是个丫头,能做什么坏事嘛!”
  “姨妈和宝姐姐寻日里待你也极好……”
  “你倒是开个尊口,劝一劝啊!你不说话,那几个也不说,宝姐姐心里本就够痛苦了,如今愈发落不下面子,回去不定多伤心……”
  林黛玉听她说了半天,给史湘云斟了碗茶,道:“你倒是好心的,我问你,今儿环儿若是没好过来,你怎么说?”
  史湘云闻言一滞,喝了口茶后,叹息一声,道:“可怎么办才好?你总不能一直恼她,不理她吧?”
  林黛玉哼哼了声,道:“总等今儿的吓缓过去才是,云丫头,环儿今儿真要有个好歹,我必不能独活。
  若不是明月说了,蛇娘和幼娘保证环儿定不会有事,我死的心都有了。
  如今倒好,她身边竟出了个内间!
  宝丫头《孙子兵法》读多了,连丫头也一并学会了不是?”
  史湘云听她说的刻薄,气道:“这件事和宝姐姐有什么相干?”
  林黛玉也恼了,道:“奇了,你问我?莫非你就没听到莺儿说的话?
  有人同她说,只要好生办事,日后就保她姑娘生的孩子承嗣爵位!
  你倒说说,和宝丫头相干不相干?”
  史湘云闻言,悚然而惊道:“林姐姐,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吧?”
  “呸!”
  林黛玉俏脸气的通红,咬牙道:“云丫头,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史湘云好笑起来,讨好笑道:“我就说你再不会因为这个恼,既然如此,你何不大人大量,饶她这一回?”
  林黛玉闻言动容,侧目看着史湘云道:“你这般为她求情,是受了她的好?”
  史湘云轻叹一声,道:“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虽然你与我也差不多,可你家里到底给你留下了那么大份嫁妆,又帮了环哥儿那样大的忙。
  姑丈还是亲自将你托付给他的。
  况且,你又是老太太的心头肉……
  我不同,虽然和老太太一般姓史,但是……
  这些都不必多说,我也念着老太太的好。
  不过,这些年,若非宝姐姐时常体贴关心,甚至暗中接济于我,你当我有银子请大家东道?”
  林黛玉听的可怜,又生气,道:“环儿几次三番同我抱怨,说他给你银子做补贴,你只是不要。
  我后来悄悄给你,你也不要,怎地,我们的银子就那样轻贱?”
  史湘云好笑道:“你少轻狂!我说的是前明,史家还在的时候……
  那会儿我要接济家里,才那般窘困。
  后来不用了,也就好了。
  又涨了例钱,一个月二十两银子,够寻常庄户一家子过一年了,我还借什么银子?”
  林黛玉这才作罢,想了想,道:“这事,其实我们说什么没用,得看宝丫头自己能不能想过来。
  她与我们还不一样,她面上好多事都不在意,可心里最是好强。
  这回别人的丫头都没出事,但她的丫头做下这样的事来。
  若是没环儿今日之事倒也好,偏巧正正碰上……
  唉,她也是倒霉催的……”
  史湘云闻言,就知道林黛玉心软了,晓得她一贯刀子嘴豆腐心,忙道:“所以嘛,咱们去哄一哄,劝一劝。
  这种事,环哥儿去哄都没用,纵然面上过去了,也总会压在心里。
  时间一长了,必会生出病来。
  咱们都是女儿家,反而说的开。
  你又最是嘴巧……”
  “放屁!”
  林黛玉羞恼道:“你才最是嘴巧!这一会儿说了八百种道理了,还说我?”
  史湘云咯咯笑道:“若不是你最嘴巧,环哥儿为何最喜欢你?当真你生的比我们都好?”
  “作死的丫头!你疯了是不是?”
  林黛玉又羞又气,起身要撕史湘云的嘴。
  史湘云大笑不止,两人正追闹着,房门忽地一下打开,贾苍和贾芝咯咯笑着跑进来,欢喜道:“林妈妈、云儿妈妈咱们一起顽!”
  外面紫鹃和翠缕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急道:“两个小祖宗啊!跑慢些,仔细磕着!”
  贾苍和贾芝只是不理,贾苍围着林黛玉转圈,贾芝围着史湘云转圈。
  林黛玉笑着拉起小贾苍的手,让他站住后,道:“咱们去园子里,看薛妈妈好不好?”
  贾苍闻言,顿时犹豫了,踟蹰道:“林妈妈,薛妈妈好凶的……”
  林黛玉闻言登时乐了,她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薛宝钗好凶。
  往日里,总听人夸薛宝钗这好那好的,此刻来了兴趣,弯腰看着小贾苍问道:“苍儿,那你觉得哪个妈妈最好?”
  小贾苍大眼睛眯起来,嘿嘿傻乐道:“林妈妈最好……云儿妈妈也最好!”
  “噗嗤!”
  林黛玉灿然一笑,伸手在小贾苍脑瓜上叩了下,笑道:“小机灵鬼!不过,爹爹走前不是让你保护妹妹和妈妈们吗?
  如今薛妈妈很伤心,你要不要去看望看望她?”
  小贾苍闻言,不再犹豫,点点头道:“好!”
  林黛玉呵呵一笑,喊了嬷嬷来举着灯,一群人披上了斗篷,往蘅芜苑走去……
  ……
  荣国府,东路院。
  小吉祥和赵姨娘盘坐在炕上说话。
  香菱在另一个屋和小鹊说话聊天,贾政不在,贾玫已经睡下了……
  赵姨娘已经得知贾环无事,又去宫里了,气地骂道:“真真是不让人省心的混账种子!也不知宫里皇帝老子有什么好?
  环哥儿跟他倒是比跟老爷还亲。
  老爷同我都抱怨几回了,真真是没良心的!”
  小吉祥乐呵呵的眯着眼睛笑道:“奶奶,还是不一样的嘛。
  三爷去宫里是为了办正经事,这回还是去和皇帝老爷算账去了。
  皇帝老爷把宝姑娘身边的莺儿都哄骗成了细作,专门给皇帝老爷传消息……”
  话没说完,就见赵姨娘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咬牙切齿惊怒道:“你说什么?好啊!好啊!
  她们一家子都吃环哥儿的喝我环哥儿的,有什么事都寻环哥儿。
  回过头来,竟还要害死我儿子!
  我去和她们拼了!!”
  说罢,赵姨娘就要跳下炕去叫人,找薛家算账去。
  小吉祥飞扑上去抱住了赵姨娘,咯咯笑道:“奶奶你急个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今儿事并不是莺儿走漏的信儿害的三爷被人欺负,不相干。”
  赵姨娘闻言一怔,狐疑的看着小吉祥,道:“你个小浪蹄子,该不是想要借刀杀人吧?
  我知道你和宝丫头不大对付,可你别想拿我当枪。
  环哥儿虽然疼你,可你要敢使幺蛾子,仔细他剥了你的皮!”
  小吉祥嘟囔道:“我如今就盼着三爷剥我的皮哩,偏他就是不剥……”
  “你说什么?”
  小吉祥干笑了声,道:“哪能呢?家里不拘哪个都比我聪明,我在她们跟前动心眼子,岂不是找死?
  我一身高明的能为都是奶奶亲自教的,我还能哄得了奶奶?
  再说,家里公主姐姐那等厉害,有她在,没人动歪心思的。
  这回莺儿便是公主姐姐查出来的。”
  “那倒也是,你哄不了我……杏儿也确实是个厉害的,我看着都心虚……咳咳!”
  许是觉得怕儿媳妇让赵姨娘心里不得劲,干咳了两声后,狠狠瞪了小吉祥一眼,道:“赶紧说正经的,到底怎么回事?
  再敢扯你娘的臊,仔细你的皮!”
  小吉祥也不在乎被骂,还咯咯笑道:“奶奶就是我娘!”
  死皮烂脸样儿让赵姨娘又笑骂了通后,小吉祥笑道:“就和奶奶方才说的一般,三爷对皇帝老爷好,皇帝老爷也对三爷极好。
  许是他不放心三爷过的好不好,所以就特意安排了几个眼线,跟他汇报三爷哪天心情不好,哪里过的不痛快……
  原本我们未必就这么快回京,是莺儿传出去消息,说三爷每日里想出海,皇帝老爷才急了,以为三爷要学一个娶了西施的大能人一样,带着我们出海呢。
  这才一连发了十二道金牌,招三爷立刻回京。”
  “真是这样?那个孽障有这么好?
  不对……那环哥儿今儿怎么被人埋伏了?”
  赵姨娘将信将疑道。
  小吉祥撇嘴道:“我也闹不大明白,好像是那些坏人将三爷的心思都猜透了。
  他们昨儿就算出今儿要下暴雨,就料准三爷一准会去宫里接林姐姐她们,这才在小道上埋伏了。
  若是家里人往外送信儿,却是必然来不及的。
  公主姐姐捉了几个,对了信儿后,确定不是莺儿做的。
  不然,能有她的好?”
  赵姨娘这才信服了大半,又问道:“那那个小蹄子呢?怎么处置她?就这么放过她?”
  小吉祥闻言,托腮伏在炕桌上,摇摇头道:“公主姐姐不理会这样的小事,说让宝姑娘自己带回去管教。
  宝姑娘走的时候,却理也没理莺儿。
  唉,那个莺儿可是将宝姑娘坑惨了……”
  赵姨娘笑道:“你少同我猫哭耗子,你不是和宝丫头不对付吗?你巴不得她惨些吧?”
  小吉祥撇撇嘴,剥了个橘子,分了一半给赵姨娘后,自己填嘴里一瓣,吃了后道:“两回事嘛!
  奶奶是没见着,宝姑娘今儿的眼神,真真吓人。
  她往日里那样要体面,偏她近身姑娘给她丢了这样大一个脸,还是在这个时候。
  好在三爷及时好了过来,不然……
  这么说吧,今儿三爷若有个好歹,我和林姐姐她们必不能独活。
  可如今三爷就算已经好了,我怕那宝姑娘也活不痛快了……”
  “这么严重?”
  贾环没事,赵姨娘就体会不到那份绝望了,不大理解道。
  在她看来,只是一个丫鬟的事。
  至于面子责任什么的,这些词都不存在于她的脑海里。
  今儿因为号丧,她还被贾母气的一耳光扇在脸上呢,这回儿不也忘了个干净?
  在她看来,被老太太打一顿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好记得的!
  所以她不大理解薛宝钗的心思……
  小吉祥啧啧摇头笑道:“看模样,是极惨极惨哩!保不准想不开就跳井了……”
  赵姨娘闻言真真唬了一大跳,一巴掌抽在小吉祥脑门上,骂道:“你这蹄子可是黑了心了?
  宝丫头再怎么说,那也是你三爷的妾室!
  这都要想不开了,你还在这和老娘嗑瓜子儿吃橘子?
  我吃你娘的腿!”
  说罢,就又下了炕。
  小吉祥忍着笑,忙问道:“奶奶,你做什么去?”
  赵姨娘恼道:“我去看看宝丫头,她要是想不开跳了井,环哥儿不定怎么伤心呢!
  你三爷是白疼了你这黑了心的小蹄子了……”
  说罢,就往外走。
  小吉祥在后面开心的咧嘴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她今日来,本就是为了贾环提前灭火的。
  今日若是不告诉赵姨娘事情是怎么回事,传到后面指不定就传成什么样了。
  那会儿赵姨娘再爆发出来,怕是连她也要按不住。
  赵姨娘日后若听别人的话,信了是薛家害了贾环,她真能要死要活的让贾环休了薛宝钗,赶走薛家。
  虽然和薛宝钗不大对付,可既然贾环喜欢,小吉祥就不能看到闹到那一步。
  又自觉能这般智慧的帮到贾环,小吉祥得意的笑了。
  飞快的叫上了在东厢说话的香菱和小鹊,又在门房喊了四个守夜的婆子,一行人护着赵姨娘,往园子里赶去……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 承诺
  皇城,武德殿。
  暴雨之后,晴空万里。
  繁星如点点珍珠般,清晰的闪动着光泽。
  半满的银月,挥洒着银纱般的光芒,笼罩着这方天地。
  偏殿,两个年轻人搬着一个烤炉,身边连个黄门内侍都没有,就烧着炭,烤着吃食。
  “我说你就是个狗胆子,连个肉串都不敢烤。
  不敢烤肉串,烤几个面筋总行吧?
  还不让,你他娘的让老子烤茄子,那是爷们儿吃的东西吗?
  你怎么不吃胡萝北?”
  贾环一边烤着烤炉上的蔬菜,一边郁闷气骂道。
  赢昼身子胖些,也没做过这些,往一旁一个躺椅上一趟,看着漫天星光,听到贾环话后嘎嘎笑道:“你懂个屁!
  如今太后国丧,你敢吃肉?
  明儿兰台寺的折子不把咱俩弹成筛子才怪。
  父皇都护不住咱们。”
  贾环闻言一笑,道:“你脑袋里也不是猪脑子嘛,连这都知道?”
  “你才是猪脑子!你狗头里长着猪脑子!”
  赢昼反击骂道,兴许被自己的话惊喜住了,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贾环也不恼,仰起头,忽然叹息一声。
  赢昼见之,登时不笑了,抱怨道:“贾环,你还生气了?这就没意思了啊,你骂我我都不生气,你怎么变得娘们叽叽的了?”
  贾环笑骂道:“放屁,我就是忽然很想奔哥、风哥、博哥还有小道他们了。
  一晃三年多过去了,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赢昼闻言,竟还有些吃醋了,气哼哼道:“我和你也是一别三年,问你要个小灰也不给!”
  他还惦记着贾环在琼州岛养的那只小灰猴儿。
  贾环呵呵一笑,冲他比划了根中指后,还是望着天上的明月,道:“你和他们能一样吗?你在宫里安稳的待着,有陛下和皇后宠爱着,如今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得意。
  他们,一个在黑辽种地,一个在草原牧羊,还有一个在西域吃沙子……
  都是荒芜之地,方圆几百里见不到一个鬼影子。
  吃的都是腥膻的肉,怕是连时鲜水果都没几个。
  三年了,不知兄弟们怎样了……”
  赢昼是个心软的,听着也有些不落忍,看着贾环道:“贾环,我之前听你和父皇说,好似日后武勋不再掌军了,那你如今还让他们在九边吃苦做什么?调回来咱们一起高乐啊!”
  贾环笑骂道:“你懂个屁!宝剑锋自磨砺来,没有这样的磨砺,他们日后怎能在海外开疆辟土?
  趁着年轻,多磨砺几年只有好处。
  高乐?等到了晚年,有的是高乐的时候。”
  赢昼不屑道:“你只会说大话!你怎么不去九边磨砺去?”
  贾环哈哈笑道:“我磨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赢昼笑道:“你就可劲儿的吹吧!对了贾环,你真想去海外开疆拓土?”
  贾环拿着一个烤好的茄子,递给赢昼,自己拿起一串烤土豆片,吃了口,觉得香气满口,满意点点头,道:“难道还是假的?”
  赢昼吃了口烤茄子后,总觉得不是个味儿,闻到贾环手里那串烤土豆香气四溢,非要换着吃。
  贾环给他换个锤子,也不怕烫,三两口全塞嘴里,嚯嚯大笑着。
  赢昼气道:“我看你也是个锤子!这么大个炉子,你就烤一串茄子一串土豆?”
  贾环费力咽下土豆后,哈哈笑道:“这回该你动手了!真让我伺候你?你脸大?”
  赢昼气恼的狠狠啃向茄子,却被烫的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从一旁拿起果酿好生灌了几口后感觉才算好了些,他看了看茄子,到底没舍得扔掉,一边吃,一边又操作着将穿好的茄子和土豆片放在烤炉上,也是只各放了一串,然后道:“贾环,海外不都是蛮夷之地吗?再说,我听师傅说,好战者必亡!
  咱们连大秦都没管理好,你占别人的地儿做什么?
  大家各过各的不好吗?”
  贾环想了想,道:“你的智商有限,我就不给你说大道理了,就简单的说说。
  小五,国和国之间,层次是一样的。
  就好比举人和举人之间,进士和进士之间,也是一样的。
  举人考进士,名额就那么多,状元就一个,对吧?
  那些书生们为何非要考个你死我活?”
  “想中状元呗!”
  赢昼不明所以地回道。
  贾环笑道:“对啊,想做状元!
  为何想中了状元?
  因为中了状元就能入翰林,日后有机会当宰辅大官。
  能出人头地,高其他人一头。
  起居八座,其他的好处也是数之不尽。
  而国与国的发展,其实也是这样的。
  资源就这么多,你不占,别人占了,你就比不上人家。
  这就是世道。
  你怎么不问问你读书的师傅,为何他们不各自本分的读自己的书,参加科举抢别人的状元做什么?”
  赢昼迷糊道:“这一样吗?师傅说仁者无敌……”
  贾环点点头,道:“怎么不一样?
  所谓仁者无敌,都是屁话。
  若是他们心存仁念,有种在考场上让一让别人,别去争着出头当官。
  国也是一样的。
  能多争些资源,多占些,咱们大秦的国力就会强盛些,百姓也会宽松些。
  这样,咱们强大了,别人也不会来欺负咱们。
  当然,我所说的多占些,并不是去烧杀抢掠,那太低级,我们只是去做买卖,最多讲讲道理。”
  赢昼气骂道:“你当我是傻子吗?”说着,递给了贾环一个被烧的一般焦一半生的茄子。
  贾环接过后,也没嫌弃,咬了口后,道:“你可能会疑惑,若是规规矩矩的去和人交易,和人做买卖,咱们怎么开疆拓土,怎么发财致富,对不对?”
  赢昼点点头,连土豆都顾不上吃了,道:“袁师傅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贾环嗤笑了声,道:“腐儒一个,懂什么经济之道?
  咱们是利用咱们的技术优势,人力优势。
  且不说技术优势,说了你也不懂。
  就说人力优势吧……
  咱们大秦,人口亿万。
  最重要的是,咱们大秦百姓大多勤劳苦干。
  咱们百姓种一亩地,能收三石米。
  可暹罗安南的百姓,用同样的种子种地,却连一石都收不到。”
  “这是为什么?”
  赢昼奇道。
  贾环笑道:“因为他们懒,也没有咱们祖宗传下来的耕地的法子。
  咱们大秦种地,都是要精心照顾,浇水除草施肥。
  他们种地,只将种子往地里一扔,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自然远不如咱们收的多。
  所以,咱们一石米,价格就算比他们便宜一倍,还大有赚头。
  当然,粮食只是打个比方,其他的货物,也大都这般。
  在付出同样的代价,咱们收获的比他们多数倍。
  然后再交易,咱们就能赚取暴利!
  我们用这种暴利,换取大秦需要的各种资源,比如说金银,就可以让百姓过的更好。”
  赢昼不解道:“贾环,财富到底是什么,就是金银吗?你好像很有钱,也很会赚钱,还分给别人好些,你似不似傻……”
  贾环摇头道:“金银不是真正的财富,真正的财富,是百姓们的劳动。
  只有劳动才是真正的财富。
  金银,只是一种金属。
  是我们制定了规则,用金银做货币,从而驱使百姓劳动,改造世界,创造财富,使得生活变得更好。
  这才是真谛。
  所以,我不大在意金银,赚了那么些,也送出去了那么些,只是在用它们去做事而已。
  是我们赋予了金银的意义,就不好再被金银所驱使左右,否则,岂不成了笑话?”
  赢昼抓了抓脑袋,怎么想都想不大明白,恼火的将手里的土豆片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不懂!”
  贾环哈哈笑道:“也不需要你懂,想这些,都是命苦的人做的事,自己给自己找事。
  有时候,难得糊涂才是大福气。”
  “小小年纪,哪那么些大道理?”
  贾环正与赢昼漫无目的的吹着牛,打发着时间,就听见从武德殿正殿游廊下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
  听到这道声音,贾环和赢昼忙起身站起,恭敬相迎。
  因为来人正是董皇后。
  “母后,您怎么来了?”
  赢昼欢喜的迎了上去,看到董皇后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后,愈发高兴。
  贾环也微笑着迎上去,躬身见礼。
  董皇后笑道:“听说皇儿和贾环在这办了烤炉受用,母后来沾沾光。”
  说着,眼神往丹陛上的烤炉上一瞄,登时喷笑出来,因为方才贾环又只烤了串茄子和土豆。
  董皇后笑不可支道:“你们就烤这些,怎地不多烤些,这点子够你们嚼头的?”
  赢昼嘿嘿笑道:“母后,儿臣和贾环轮流做东道,刚才是我请的他,现在该他请我了!”
  说着,狐假虎威道:“贾环,快快再多烤些,给母后多匀一些!”
  贾环没好气横了他一眼后,到底又多放了把土豆片上去,还放了些黄瓜片,韭菜等等。
  董皇后见备着的竹篓里并没有荤腥酒肉,连豆腐都没有,不由满意的点点头,放心下来。
  方才听人回报,说贾环和赢昼要了烤炉和好些吃食,准备在武德殿烧烤时,她就有些担心。
  事关国丧孝道,半点马虎不得。
  否则,让人检举了去,是要吃挂落的,皇帝都护不住。
  赢昼忙不迭的搬了椅子过来,又跑去喊内侍搬了床软被垫好,还让人备暖炉,不过被董皇后拦住了。
  打发走内侍后,董皇后也让随身的昭容嬷嬷都退下,亲手拿了两串土豆,两串黄瓜,站在火炉边烧烤起来。
  赢昼大惊,道:“母后,使不得!”
  贾环也道:“娘娘,还是臣来吧。”
  董皇后没好气白了他二人一眼,道:“怎么,嫌弃本宫的手艺差?”
  赢昼忙道:“母后的手艺,连宫里最厉害的御厨都赶不上!不过儿臣是子,怎敢劳母后操劳?”
  董皇后笑道:“你是我的皇儿,我也做过贾环的高堂父母,他也算我一个子,做母亲的,给儿子操持一顿简餐,有何不可?”
  念及董皇后无所出,赢昼感动的眼圈都红了,哽咽了声“母后”。
  贾环抽了抽嘴角,道:“娘娘,您不是不能做,只是……”
  “只是什么?”
  董皇后侧目问道。
  贾环干笑了两声,道:“你把盐放的忒多了些,这样烤不好吃……”
  “你……”
  董皇后气结!
  一旁赢昼也看生死仇人一般怒视贾环,不过见贾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由挤出一抹笑意,对董皇后道:“母后,您是一国之母,又不是寻常厨娘,怎明白这些?
  您让贾环烤,他烤的极好吃,他上辈子定是厨娘!”
  董皇后闻言,和她傻儿子一起大笑起来,好似多好笑一般。
  贾环无语的重新接掌过大厨后,重新开始烤起。
  过了片刻,烤了七八成熟后,便灭了明火,用余烬烘了烘,正好全熟。
  这一套做下来,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回过头,正要请董皇后和赢昼品尝,就见两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他。
  赢昼怔怔道:“贾环,你上辈子,真的是厨娘不成?”
  贾环笑骂道:“放屁!你才是厨娘,厨娘都像你这样胖!
  我之前在海岛上,闲来无事就喜欢捣鼓这些,给自家人吃。”
  董皇后奇道:“贾环,君子远庖厨,你不介意吗?”
  贾环哂然一笑,道:“娘娘,臣不是君子,臣是武勋。”
  董皇后白了他一眼,道:“就你会狡辩!”
  贾环也不多说,笑着送上了份烤土豆片,单焦黄喷香的卖相,就让一日里没怎么吃东西的董皇后食指大动,轻轻咬了口,土豆片浓郁清新的香气,让董皇后愈发欲火溢生。
  不自觉的,便一口口嚼吃了起来。
  吃完一整串后,董皇后方见贾环和赢昼还在看着她,风韵犹存的俏脸不禁一红,羞恼道:“你们两个不吃,看我作甚?”
  赢昼笑道:“母后,儿臣没有骗您吧?贾环烤的就是好吃!”
  董皇后呵呵笑道:“是香甜。”
  说罢,她看着贾环,正色道:“贾环,今日本宫欠你一个大人情。
  本想做些好吃的与你,也算偿还一些,却不想又受了你的东道。
  如此你就吃亏些,再让本宫欠你一阵吧。
  等多咱你有求到我的时候,我再还你。”
  说这番话时,董皇后并未笑,赢昼也没笑,还认同的点点头。
  越是在宫里活的久的人,越知道今日董皇后之凶险。
  贾环却笑了,道:“娘娘,您之前也说了,做过臣的高堂父母。既然如此,今日臣之所为,便是应当的。
  其实就算没有臣开口,结果也一样。
  陛下只是在火头上,才会迁怒最亲近的人。
  等回过头来,也会像现在这样一般。”
  董皇后笑了笑,没说什么。
  她对隆正帝的性子,远比贾环了解的更深。
  贾环宠老婆是满大秦都出了名儿的,他看重女人。
  这方面,隆正帝却和贾环是完全相反的性子,他从不重视女色。
  之所以敬着董皇后,也不过是因为两人一起共患难过。
  但是出了这样大的事,再深厚的情谊都抵不过。
  今日如果没有贾环硬顶着的强力劝说,隆正帝日后或许还会宽宥董皇后,但她必然会经历一段极难熬的日子。
  能否熬的过去,都是两说。
  宫里从不缺捧高踩低的奴才……
  正是明白这点,董皇后才会支开所有人,给贾环一个这样的承诺。
  一个对贾环而言,极重要的承诺。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 出府
  神京西城,荣国府大观园,蘅芜苑。
  薛宝钗面色木然的看着薛姨妈……
  薛姨妈面色涨红,尴尬的手足无措,轻声辩解道:“我不是黑了心的,要出卖环哥儿。我叮嘱过莺儿,但凡有一点对她姑爷不好的信儿,都不能说出去。
  再说,我真真是一丁点私心也没有……”
  “你这样做,不是为了我哥哥?”
  薛宝钗声音漠然道。
  莺儿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再清楚不过。
  小心思或许有,一心向着她的心也有,但她没有那样大的胆子,做这样的事。
  果不其然,回来连宝琴都一块打发走后,再一审,就审出端倪来。
  这背后,竟还站着薛姨妈。
  牵线的,是同为内务府皇商世家杨家的诰命。
  二年前,杨家五小姐嫁给了薛蟠,两人又一同下了江南。
  薛蟠在江南过的如鱼得水,整天高乐的不思蜀地,全靠贾环的名头。
  却万万想不到,薛姨妈竟做出了这样的事!
  太不知足!
  薛姨妈听薛宝钗说的直白无情,落泪道:“这话怎么说的?这话怎么说的?
  宝丫头,若我真黑了心,难道还不教你在内宅里斗,去争?
  若是早日里生下长子,这偌大一份家业,日后不都是你的?
  他舅舅不更落下好处?
  我是早就熄了这样的心思啊……
  如今你哥哥自有他的命道,他福报就这么大,再多担些福祉,我都担心他承不住!
  哪里还敢再为他算计什么……
  我只盼你能过的好,也别管生不生长子,是不是最得宠。
  这样大的家业,咱也不去惦记。
  你哥哥成亲时我便同他说好了,没有你妹妹,就没有你今天。
  日后薛家的家业,要分出一半来,给你妹妹的孩子。
  你哥哥当时拍了胸脯保证,说统共就你一个妹妹,又是爹生前最爱的,别说一半,就是全拿走,他都乐意!
  又怎会害你……
  我不让你争,可我自己却想着去寻个机会,给你以后孩子挣一个爵位。
  那苍儿不就是如此吗?
  这才听了那杨家诰命的话,说通了莺儿……
  宝丫头,我怎么就成黑了心的……”
  薛宝钗闻言,微微红肿的杏眼中,眼泪又扑簌落下,声音微微沙哑道:“你当这些事,能瞒得过哪个?
  让环哥儿知道后,他该怎样想?
  纵然他是大气的,不理会这些。
  你让老太太怎么想?
  她能容得下你,能容得下我?
  纵然……她们都能装作没这回事,我又如何骗得了自己?
  妈,让人收拾东西,咱们走吧……”
  说着,薛宝钗本就白皙如雪的肌肤,更是不见一丝血色,眼神木然。
  薛姨妈听了这话,唬了一跳,颤声道:“走,往哪走?宝丫头,你可别疯,这是你的家啊!”
  薛宝钗缓缓转动目光,看着周围这一切,泪如雨下道:“没了,这里没我的家了,我原也不配在这……”
  “好姑娘啊!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薛姨妈看到薛宝钗这个模样,真真唬的心胆俱裂,放声大哭道。
  她女儿这要一出门,真真是一辈子都要毁了!
  此刻,薛姨妈肠子都快要悔青了。
  一直跪在外面的莺儿听到薛姨妈凄惨的叫声,想左了去,眼睛登时圆睁,一边往里面爬,一边声音更凄惨的哭喊道:“姑娘,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爬到里间后,见薛姨妈紧紧抱住薛宝钗,薛宝钗满面泪痕,痛不欲生。
  莺儿绝望道:“姑娘,莺儿这辈子能跟这样好的姑娘,是莺儿的福气。
  莺儿办错了事,怎能让姑娘受连累。
  我这就给姑爷和诸位姑娘一个交代,让他们可不能再冤枉了姑娘。”
  说罢,狠狠对薛宝钗磕了三个头,脑门子都磕破了。
  然后抓起头上的银簪子,就往自己脖颈处插去……
  “不要!!”
  薛宝钗都唬的面色骤变,薛姨妈更是坐都坐不稳了。
  眼见莺儿狠狠的要用簪子扎破喉咙,就见一道身影一下蹿入,一脚踹翻了莺儿……
  众人被这变故惊呆了,再一看,却见小吉祥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一边抹汗,一边笑。
  没等人问她做什么,她又一猫腰出去了,没一会儿,就带着赵姨娘和一大群婆子丫鬟进来。
  薛姨妈刚刚才放下的心,腾的一下又调了起来。
  这是打上门来了吗?
  连薛宝钗都颤了颤嘴唇,又认命的垂下眼帘。
  她也以为,是小吉祥搬来了这尊大佛,趁机落井下石……
  不过,情况似乎和她们预料的不同。
  “宝丫头,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来了后,看着薛宝钗木然死灰般的脸色,是真有些心疼,再看看地上被莺儿“扑落”的簪子,更是连眼泪都快下来了,上前拉住薛宝钗的手,道:“你怎么这般傻?不过是个丫鬟坏了心,打死也就了账。
  再说,也不算真是死罪。
  怎么就这般想不开?
  这点子年纪,原道你是个聪明的,竟这般糊涂?
  环哥儿那样喜欢你,你若这般糊里糊涂的寻了短见,他回来还不跟我闹翻天?
  你是有孝心的,难道就忍心见他个雷打没孝心的种子和我闹?”
  没读过书,也没学过为人处世的谈吐,赵姨娘的话总是三不着两。
  薛姨妈和薛宝钗,曾经不是没有轻视过她。
  可此刻,薛家娘俩儿心里真真被感动的无比熨帖。
  薛姨妈何等精明之人,立刻趁着这机会,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遍。
  赵姨娘起初一听,竟是薛姨妈做下的祸,脸登时黑了。
  可薛姨妈实在能说,几番诚恳的言语,就化解了赵姨娘的恼意。
  当然,赵姨娘也没那么傻,她相信薛姨妈,也是因为知道薛姨妈定不会在这上面哄她。
  否则来日一旦事败,她就再没道理了。
  贾环没良心的可以不顾她这个娘,可她还有赢杏儿这个厉害的儿媳妇,岂能容薛姨妈作妖?
  既然薛姨妈敢这样说,她就信真是这么回事。
  原来,真是皇帝老子关心环哥儿……
  薛姨妈又将赵姨娘赞了又赞:“真真不是说奉承话,在教诲子嗣这一面上,都中那么都公候府第的诰命,哪个都及不上亲家太太。别的不说,就说我们家潘儿,一万个他加起来,都比不上环哥儿一根头发!
  这一来是因为他天生就这样大的福报,奢求不了其他。
  二来,就是亲家太太教的实在太好了!”
  赵姨娘差点忘了来干什么的,一张嘴合不拢,道:“姨太太快别这样说,环哥儿能和你家哥儿比?”
  薛姨妈气的差点聊不下去了,委婉点说行不行?
  她苦笑着摇头道:“不能提那个孽障,提起来我都心口疼。
  原本全都指望这个女儿,她也算是有福气,能跟了环哥儿这样的好孩子。
  可谁想,我一朝办了差事,竟累得她……
  想自请出府,自绝于贾家啊!”
  说着,薛姨妈满脸伤心的落起泪来。
  赵姨娘一听,眼睛都是瞪起,高声叫得:“什么,出府?这还了得?
  宝丫头,你是失心疯了,还是撞客了?!
  你,你你你……你给我跪下!!”
  薛姨妈闻言一怔,却不拦。
  薛宝钗则泪流满面的缓缓跪下。
  赵姨娘还从没这样威风过,只是脑子一急,就想出了这个法儿。
  可让薛宝钗跪下后,她反而不知该怎么弄了……
  正当她气呼呼的动脑筋想着怎么劝薛宝钗打消这个“大逆不道”的主意时,正好林黛玉和史湘云带着贾苍、贾芝,在一众丫鬟嬷嬷的陪同下进了门儿。
  看到这一幕,全都唬住了。
  再看到一旁的小吉祥,林黛玉一双眷烟眉差点没竖起来!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以为是小吉祥在作妖!
  小吉祥无语的看着林黛玉……
  这时,赵姨娘看到林黛玉、史湘云来了,顿时叫道:“林丫头,史丫头,你们两个是当太太的,快来教训教训这个迷了心的丫头!”
  林黛玉和史湘云顾不得找小吉祥算账,忙赔笑上前道:“姨娘,快别生气。这件事真不怨宝丫头……”
  赵姨娘闻言一怔,道:“我生什么气?对,我是生气了!”
  她又回过头对跪在地上的薛宝钗痛心疾首道:“你就是想跟我学,也想出府,你总得先有了孩子再出府啊!
  当年我可是有了环哥儿,才被你姨娘赶出去的。
  是环哥儿后来争气,才又回来了。
  如今你连一儿半女都没生出来,这会儿子想要出府,还要寻死觅活,可见是猪油蒙了心了!”
  林黛玉和史湘云在一旁听了唬了一跳,面面相觑后,看向跪在地上无声落泪的薛宝钗。
  纵然林黛玉寻日里爱和薛宝钗别一别口角,可这会儿见她这般,也红了眼圈,落下泪道:“怪道姨娘说你失心疯撞客了,可不就是?
  怎么就能到这个地步?”
  史湘云也哭道:“宝姐姐,你就能狠心丢下我们走?
  莺儿不懂事,你或打或骂,赶出去也行,怎样都连累不到你啊!”
  薛宝钗哭成泪人,闭上眼睛痛苦摇头道:“是我……是我妈,指派的莺儿做的……”
  林黛玉和史湘云登时怔住了,不敢置信的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只觉得一张脸都要丢尽了,又将之前的话说了遍。
  林黛玉和史湘云到底比赵姨娘简单的心思复杂灵透些,闻言沉默了稍许后,林黛玉强笑道:“既然是无心的,又如何真能见罪?姨妈是宝姐姐的娘亲,有这种念想,也是可以明白的。
  若我娘还在,许也会如此……”
  说着,林黛玉又落下泪来。
  “你娘不在了,还有我在,你怕什么?恁地没良心!”
  林黛玉话音刚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闻声一惊,看去,只见薛宝琴和王熙凤一左一右搀着贾母老太太,进了门来。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 一千零八十两
  见贾母深夜亲至,除了跪在地上的薛宝钗外,众人纷纷迎了上去。
  “这样晚了,老太太怎么来了?”
  贾母拄着拐杖,由王熙凤和薛宝琴搀着,站在门口,道:“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什么都听仔细了。
  这次除了姨太太糊涂了,其她个都做的极好。
  赵丫头这回也没做糊涂事!”
  赵姨娘许是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得到赞,一张脸绷了绷还是没绷住,笑成了花儿,道:“瞧老太太说的,我不过是瞎闹。”
  贾母哼哼了声,没再理她,免得顺着杆子往上爬个没完。
  然后她又怜爱的抚了抚林黛玉的脸,笑道:“快擦去泪吧,让人瞧了笑话。分明是来劝人的,怎地又想起那些有的没的的事?
  这些年,我又没亏着你,那般疼你,不能再惊动了地下的人,以后可不许了!”
  林黛玉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了,闻言笑道:“我原是想劝宝姐姐一劝的,只是说岔了!都怪她好端端的勾人!”
  贾母呵呵笑道:“这话倒是极是,好端端的,没的闹这一场。”
  说罢,看向惭愧难当的薛姨妈,道:“姨太太,你也是糊涂!
  怎地就不想想,以环哥儿的功勋,再加上他和天家的亲近,还用的着你来给他儿子张罗爵位?
  瞧瞧苍儿,才回来一天不到,宫里赏赐的爵位就赐下来了。
  环哥儿年纪太轻,功勋太重,许是为了保全他,所以宫里才没给他再往上封公封王。
  可那么些功劳都还积攒在那呢。
  所以,日后不拘哪一个,只要生了孩子,必然跑不了一个爵位。
  公侯伯难封,子爵男爵也有些显眼,可轻车都尉总是少不了的。
  有这样一个正三品的爵位傍身,你们哪个都不用愁了。
  说来也是讨厌,宫里真真小气,拿本来就该给咱们的东西哄人。
  姨太太内宅里面的事想的明白,外面的事想不明白,以后可万莫再上人当了。”
  薛姨妈连连摆手,羞愧道:“原是猪油蒙了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差点害了女儿……
  明儿收拾收拾,还是南下回金陵老家去吧。”
  其她人又忙劝了起来。
  贾母笑道:“也不用如此,记得这次教训就好。环哥儿此次的事,和姨妈并不相干。”
  又对跪在地上的薛宝钗道:“宝丫头还不起来,莫非让我这个老婆子去扶你?
  你原是极聪明的,可越聪明的人,越爱进牛角尖儿。
  旁的事越聪明越好,可这过日子,怎好这样聪明?
  要学着难得糊涂啊!
  旁人都说我是个老糊涂,当家就会和稀泥,家里那么些事,理也理不清。
  却不知,这才是我的福气。
  清官难断家务事,本就是一家子的事,理那么清做什么?
  还不都是一个家门儿里的事?
  前面爷们儿的事,咱们管不着,也不好管。
  但内宅的事,却总要以平和安康为准。
  这一点,你要同我学,你们都要同我学,记下了?”
  “是,老太太。”
  众人只觉得此番话大有道理,纷纷应下后,又齐齐将薛宝钗扶起。
  一番内宅风波,在贾环都未知的情况下,就这般平息。
  ……
  翌日。
  一大清早,宫门刚开,贾环就从宫里出来。
  漫宫挂白,今日太后灵柩出灵,要被送往孝陵,与太上皇合葬。
  虽然此举就算打着太后遗旨的幌子,也注定会引起无数口诛笔伐,但隆正帝还是决心不再拖延下去了。
  他与白太后,恩情早绝。
  虽然心底深处还有一丝波动,但却不愿因为太后丧事,再生出无数变故来。
  这些事,与贾环不相干。
  他以身上重伤未愈为由,替自己和家人都请了假。
  不用送太后灵柩出宫再出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替隆正帝分担些火力……
  收税。
  原本三年前朝廷就准备恢复国朝初年的商税制度,对于商户收取税负,十税一。
  此举当时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与民争利之论,汹涌澎湃。
  当初隆正帝根基还未像现在这般壮大,牢不可破,为了缓减非议,就下旨,先从天家内务府和勋贵世家收起。
  以三年为期,试验之。
  若能坚持在内务府和勋贵世家中收起,三年后,便要普及至全国。
  这才平息了当初那波浪潮。
  如今三年已过,内务府和武勋贵族们老老实实的交了三年的商税,户部因此很是吃肥了不少。
  本该将商税制度普及至全国,然而朝堂上又响起了大规模的反对声。
  与民争利为其一,还有一种更可笑的,说只收天家和勋贵们的商税,已经足够朝廷开销了。
  再多收些,不仅与民争利,还有贪得无厌,横征暴敛之意,非盛世明君所为。
  这种说法,居然也能大行其道!
  只是,朝廷已经非三年前的朝廷。
  隆正帝也不再是三年前的隆正帝。
  他如今连武勋将门都敢打压,威势日隆,还会再顾及这种混账话?
  为行王道,隆正帝下严旨,命黑冰台赵师道配合宁国侯贾环,成立商税军监,贾环为督军,收取商税,不得延误。
  匆匆回了趟家,告诉贾母、林黛玉等人,今儿不用再进宫了,给她们请好假了。
  又急急与贾苍、贾芝顽闹了回,贾环就带人出了家门。
  ……
  “见过宁侯。”
  神京西市后街坊楼前,看着高坐马上的贾环,黑冰台主事赵师道恭敬一礼。
  其身后是二百名换了身衣裳的黑冰台番子,也都齐齐躬身行礼。
  赵师道是真对贾环心生忌惮。
  昨儿发生在宫里的事,他都清清楚楚,包括柴俊的惨状。
  说起来,柴俊刚刚取代苏培盛,成为中车府主事,正当红。
  连他都要避其锋芒。
  可就是这样一个天子近奴,贾环说打就往死里打。
  打完后,宫里居然连半点反应都没有。
  赵师道并不以为他的地位比柴俊高多少,真要惹毛了这位在帝王前无比受宠,在皇后跟前都如鱼得水的少年权贵,当街给他一耳光,疼倒不疼,可脸还要不要了?
  所以,赵师道将自己的位置摆的极低。
  贾环侧目瞥了这个特务头子一眼,点点头,道:“让你做的事,都做好了?”
  当日答允了隆正帝要接这个差事后,贾环就已经让赵师道先手准备了。
  这会儿,正好要用。
  赵师道忙道:“俱已准备妥当,卑职派了二百五十名眼线,日夜不停的守在东西两市最大的十家商号外,记下了他们的出货量,又寻了十位老掌柜的,大概算出了他们一日的商货吞吐流水。
  东风已备,只等宁侯吩咐。”
  贾环笑了笑,道:“别一脸煞气,你们先正经去收税。人家若好好给,就和气生财。”
  赵师道闻言一怔,苦笑了下,道:“宁侯,卑职……卑职属下,真不懂如何收税啊。”
  贾环摆手道:“不用你们算账,带上账簿,进门收税。
  给多少你们收多少,让会写字的给他们开一张盖了公章的收据。
  这些你们总有吧?”
  赵师道点头,道:“有有,这些都备好了。”
  说着,回头喊了声:“赵靖!”
  一年轻人抱着一箱子利落上前,走到距离贾环三五步前顿足,打开箱子,里面是一箱全都盖了商税司印章的“发票”。
  赵师道笑道:“宁侯,赵靖为下官子侄,粗鄙惫赖,不堪大用,只能跑跑腿。
  此次城里商税军监,若宁侯不嫌弃,就让他在宁侯手下听令吧。”
  赵师道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陪贾环去收税。
  贾环闻言,挑起眉尖看了赵师道一眼,对于他的交好没有抗拒,但也没有多欣喜,点点头,道:“都成……行了,你去忙你的吧。”
  说罢,不再理会赵师道,对名唤赵靖的年轻人道:“带上几个文书,去里面收税吧。
  记住,不要起任何争执。
  哪怕他们不给,也不要多话。
  等办完事后再做计较。”
  赵靖闻言,沉声一应后,带着麾下百余人,如雨水般涌进了西市。
  ……
  大德恒,是西市内最大的一家商号,也是百年老号。
  背后的东家,原是晋商,后来那一批晋商多坏了事,大德恒就换了东家,变成了粤商。
  再后来,粤商也衰败了,东家就模糊起来。
  到如今,谁也摸不清大德恒背后的东家到底是哪个。
  但这家商号,却始终牢牢占据着西市第一商号的位置,繁荣昌盛。
  市井泼皮不敢招惹,连五城兵马司最烂的时候,都不敢登门。
  凡是不怕死的,也真的不见了踪影。
  如此一来,大德恒商号也就愈发高深莫测。
  不过,今日又有不信邪的,上门了……
  “哟!客官里面请,不知客官要点什么?
  我们大德恒是都中最大的商号,但凡这世间有的,无所不包,无所不有。”
  作为百年老字号,大德恒并没有店大欺客的坏毛病,见到有人上门,伙计立刻笑着迎了上去。
  不过笑容里多有一些戏谑和玩味,显然阅人无数的伙计,看得出上门的到底是不是客。
  赵靖虽然年轻,却极似其叔赵师道,面相气质都十分沉稳,从腰间取下一块腰牌,上刻商税二字,沉声道:“我是商税军监司的赵靖,今日上门收取大德恒九月商税。
  税率十税一,还望贵商号配合。”
  听闻赵靖之言,又看了看他的腰牌,大德恒的伙计面色登时变了变,回头看向掌柜的。
  掌柜的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番赵靖,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腰牌后,沉吟了稍许,才慢吞吞道:“麻三,从柜台上取二百两银子,交给差爷。算是我们大德恒九月的商税,日后,每月都按这个数目给。
  到了年终,别忘了给差爷上一份喜面。”
  那伙计闻言,忙应道:“诶,记下了,掌柜的放心。”
  说罢,去柜上支取了两百两银子的银钞,递给了赵靖。
  赵靖没有说话,接过银钞后让人收起,又让文书当场写了份盖着公章的收据,交给那位叫麻三的伙计后,便带人出去了。
  看到这一幕,麻三满脸的讥讽,等人走远了后,恶狠狠的啐了口。
  只有那掌柜的,看着接过手的收据上的公章,面上浮现出一抹担忧来。
  ……
  一个时辰后。
  西市后街,贾环看着赵靖交上来的那一千零八十两银子,面色不喜不悲,道:“这就是西市十家最大的商号,交的商税?”
  赵靖点点头,道:“全在这里。”
  贾环呵呵一笑,道:“好,走,咱们再去东市。”
  ……
  同一时刻,原本正准备死谏隆正帝,万万不可草草举行太后丧礼的朝堂百官们,也全都接到了消息。
  幸灾乐祸者有,忧心忡忡者也有。
  大家都在静观贾环的处置手段。
  不知多少人,期盼他以强力手段,打砸了那些商号。
  如此一来,满城的罢商罢市者,就会让他知道什么是民心天意不可违!
  至此,众人注意力大多转移到商税这件利益攸关的大事上,一时间,还真分散了轰击隆正帝不孝的火力。
  就是不知,贾环是会让他们惊喜,还是会让他们失望……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 拿人
  隆正帝也是糊弄人,以贾环为督军成立商税监军,说的好听。
  但这个监军别说军部堂口衙门,连个落脚喝茶的地都没有。
  实际上,贾环就是个当枪的活儿。
  把这个硬壳子捅破后,也就没他什么事了。
  当然,贾环也不在乎这个。
  真让他去当个税务局长,他还没那份闲心。
  贾环愿意出这个头,一是为了将规矩立好,二则是给背后那些算计他的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打到他们肉疼,切肤之痛!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打仗如此,做事亦如此。
  在接手这个活计之后,贾环就想到了一定会有反弹。
  所以,他就预先让青隼和黑冰台的人,提前打听那些人的动静。
  涉及的商家实在太多,那些人纵然有吸取之前的教训,保密工作依旧做的糟糕无比。
  所以贾环根本不废吹灰之力,就打听到了他们的反制手段。
  说实话,这群文官们还真长进了。
  没有想着再用老法子,用嘴皮子和贾环来斗。
  而是想着一旦贾环在东西市上动手,封了百年老字号,就鼓动百姓罢商罢市。
  断人财路,犹杀人父母。
  真若让他们鼓动起来,还真说不准要出点乱子。
  换个人,真未必扛的住。
  这种法子,在后世极发达之各国,工会都会用这招来和资本家们谈判。
  通常居然还能谈赢……
  好在,贾环可以用另一个法子,来解决这个问题……
  “咚咚咚咚咚!”
  让人期盼而又失望的一个白天过去,入夜之后,刚刚宵禁完毕,神京城街道上,一个闲散百姓都无。
  神京西城光德坊翰林街,周家大宅外,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光德坊距离皇城极近,出了坊门沿着正街往北走一段距离,就到了皇城。
  这里是极清贵之地,本为朝廷赏赐与历届翰林学士,和新科状元府第的坊市。
  往日里,弥漫着圣贤书和道德文章的神圣气息。
  真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每到夜幕降临时,或许能听到诵读诗经的声音,却绝听不到这般粗鲁失礼的敲门声。
  实在有辱斯文!
  周家看门的家丁,也是这样想的。
  “何人在外敲门?业已宵禁,我家老爷已经安歇了,不好迎客,客人还是先回吧,待明日递了拜帖再来。”
  小厮都与寻常人家的小厮不同,一看就是读过书的。
  纵然极厌烦,说出的话还是中听。
  不负周家主人三十年老翰林,文名满天下的德望。
  只是,门子的好心却被辜负了。
  “砰砰砰!”
  三声巨响,外面传来恶狠狠的声音:“黑冰台办案,还不开门!!”
  显然,那门子也是听说过黑冰台大名的,登时打了个寒战,颤声道:“我……我去通告我家老爷……”
  “咚!!”
  一声更大的巨响后,周家大门竟被生生撞开。
  这番动静,惊的不知多少邻里重新点亮了灯。
  门子更是被生生唬的瘫软在地,就见一群身着黒鹄锦衣,头戴无翼三山帽,手持绣春刀的黑冰台番子,煞气腾腾的涌了进来。
  那些人根本都没理会他,留下四人警戒大门后,一群人拥护着一个玄衣年轻人,径自往里面去。
  不多时,仪门处就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声。
  门子听的出,许多声音都是家里仆婢的声音。
  多半是冲撞在一起了……
  “住手!!”
  一道苍迈的声音忽地传来,门子眼睛登时圆睁。
  这满含浩然正气的声音,不是自家老爷的声音又是哪个?
  门子无比期盼自家老爷怒斥这群粗鄙暴虐的番子,教训他们好生读书知礼,然后给他赔情……
  然而,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这一幕的出现。
  ……
  仪门前,两方人马对峙着。
  一个披着一件锦衣的老者,面相极佳,此刻满面怒颜,看着被黑冰台番子簇拥的年轻人,厉声质问道:“贾环,你焉敢如此?”
  贾环面色淡淡的看着他,道:“你是周雨时周翰林?”
  那老者哼了声,道:“本官乃翰林学士!”
  贾环没所谓的点点头,再问道:“大德恒商号,是你的产业吧?”
  说着,环视了圈周家虽不大,但处处都颇为考究的庭院。
  看到连过门砖上,都绣着流水云纹,呵呵一笑。
  周雨时却颇为不悦否认道:“岂有此理!老夫读圣贤书,入翰林院,世之清贵文华之地所在,焉有持贱业之理?
  宁侯若想找大德恒的主人,需去大德恒去找。”
  贾环嘴角浮起一抹嘲讽,道:“看来背后之人,有你一份。”
  周雨时闻言,面色微变,厉声道:“本官不知你所言何物,你深夜闯我府第,打我家仆,无礼跋扈,明日本官必到圣前弹劾于你!还不速速出去!”
  贾环眼神怜悯的看了周雨时一眼,微微一扬头,身边的番子便如虎狼一般冲了上去。
  三两下将拼命上前护主的周家家丁打翻在地,然后擒拿住了周雨时。
  “贾环,你敢?!”
  周雨时目眦欲裂,打死他都没想到,贾环敢为此事拿他一个翰林学士。
  别说一个贾环,就是大理寺、刑部想要拿一个翰林学士,若不经过廷推,都不可能。
  翰林院号称储相之地,翰林学士距离内阁也只有一步之遥,清贵之名,又岂是顽笑的?
  再说,周雨时根本不认为他有任何罪名。
  贾环依旧不理他,对身旁之人使了个眼色。
  正是赵师道的子侄,名唤赵靖者。
  赵靖到底是年轻人,虽然其叔父为黑冰台主人,威风八面。
  他在黑冰台中也有不小的权利,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这样拿下一个翰林学士,沉稳的面色上不禁浮现出一抹激荡之色。
  心念:怪道叔父让我一定要在此人跟前留下一个好印象,真真了不得!
  接到贾环示意后,赵靖阔步而出,从怀中掏出一个印着商税监军司衙门大印的文书,交给周家一个还在年迈管家,沉声道:“据查,翰林学士周雨时实为大德恒商号的幕后东家,实际拥有者。
  根据从大德恒商号查抄出的账簿记载,大德恒商号九月实际盈利为五万八千六百九十八两,应缴纳商税五千八百六十九两八钱银子。
  而大德恒钱庄实际缴税,只有两百两。
  因此,根据商税法,我等将周雨时捉拿归案,明日于朝堂上提起公诉。”
  周家管家到底也算是见过世面之人,到了此刻,也不像没见识的那般徒劳叫嚣,他拱手对赵靖礼了礼,又想起正主来,慌忙走到贾环跟前跪下,道:“宁侯容禀,大德恒商号虽然的确为我周家掌管,但所有之事,皆为老奴之子周烨所理,和老爷实不相干。
  而且,这大德恒虽名义上属于我周家,其实每月的红利,大都会被旁人取走,大德恒的股东实在非我周家一家啊!”
  “老管家说的可是我家王府?”
  周家管家说完,就听后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笑声。
  老管家闻言一惊,忙抬头看去。
  就见一身着素色蟒龙袍的中年人,和一同样身着蟒龙袍,面色腼腆的年轻人齐齐走来。
  开言者,是那中年人。
  此人乃孝康亲王世子,赢允。
  之旁的腼腆年轻人,则是大秦唯一世袭罔替太子党,荆王府世子,赢谷。
  也是,贾探春的未婚夫。
  此刻双双走来后,贾环保持距离的拱手淡淡行礼道:“见过两位王世子。”
  荆王世子赢谷见之有些慌,也有些尴尬。
  他如今虽是亲王世子,可之前的荆王世子赢皓,心机颇深,手段了得,又得荆王嫡宠,将王府内一干庶子打压的抬不起头。
  好些年里,他都战战兢兢度日,唯恐碍了人眼去,身上没有一丝骄奢之气。
  更难得的是,那样的环境里,竟也没养出什么阴邪虚狂之心。
  再加上因为赢皓将整个宗室都坑进粪坑里,宗室诸王府的世子除了孝康亲王府外,全都被换了一茬,而且至今好些王府的世子都未能正位,可想而知,那些王府对荆王府的恨意。
  这二三年来,赢谷能在都中过的还算顺利,他自己清楚,全靠当初他父王死活赖了贾家一门亲事的缘故。
  姻亲属重亲,有了这层身份,那些王府碍于贾环的“淫威”,才忌惮没有下手。
  对于贾环,赢谷是真心感到感谢的,也有他的敬畏。
  同样是庶子出身,贾环却空手打出今天这样的局面,本就心性柔顺的赢谷,十万个敬服。
  因此见贾环同他行礼,有些慌。
  尴尬的是,他虽是贾环的未来姐夫,一直以来也有心亲近,可贾环对他的态度,却从来都是保持距离,不冷不热。
  他尴尬慌乱,赢允却不。
  他指着贾环笑骂道:“老三,怎么,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能和小五打成一片,跟我就来这套?”
  贾环呵呵一笑,道:“世子……兄长说笑了,这不在人家诗书传礼之家吗?人家都是知书达理的体面人,咱不讲些礼,怕被人笑话了去。”
  赢允闻言,看着被两个番子死死押着动弹不得,狼狈不堪的周雨时,登时笑喷了,道:“老三,你真真是……有你的!
  行了,你也忙,我闲话少说。”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契来,递给贾环道:“这是当初周家送给我父王的孝敬,我父王当时也没怎么留意,就收下了。
  若不是环哥儿你派人去王府提,他老人家这些年都忘了有这回事了。
  既然你有正经事,父王断没有不支持的道理,连夜让我翻找了出来,给你送过来。
  托你的能为,王府如今不比从前,宽裕了不少,也不将这点银子放在心上。
  老三,临出门时父王再三交待,让你尽快上门给他请安。
  几年没登门了,他老人家很不高兴!”
  贾环闻言哈哈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世兄回去告诉王爷,我这做晚辈的,等忙完这阵儿,一定到王府请安。”
  赢允闻言一时哈哈一笑,道:“那行,我就先回去了。赢谷和你也是自己人,就不用我作陪了。
  王府里还有一堆事……
  老三,告辞。”
  贾环呵呵笑着点头,拱手道:“世兄好走。”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一夜横扫
  送走赢允后,贾环回过头,看到愈发有些拘谨的赢谷,眉头都皱了起来。
  相比于赢皓的阴狠算计,这个赢谷是不是太“废物”了些?
  娘们叽叽的……
  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不过再一想,这赢谷真要是和赢皓那般有能为,贾探春说什么都不能跟他。
  也罢……
  只是虽然如此想,贾环看赢谷还是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
  “环……环哥儿……”
  那边赢谷被贾环眼睛剜的实在心惊,感觉贾环打量他的目光似越来越不善,他强笑了声,道:“这是周家送往我们王府的纸契……”
  贾环哼了声,道:“我倒是小瞧你了,来都中没两年,学会吃干股了?”
  赢谷忙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这是皓哥儿当初在宫里时,周家送给他的。
  我问过王府管家,皓哥儿后来犯事后,周家就再没送过分红过来。”
  贾环闻言,接过那张纸契看了看后,见果然是有年头的老纸了,便随手交给了赵靖,又对赢谷道:“行了,没你的事了,回去吧。”
  赢谷忙应了声:“哦。”
  说罢转身就走,贾环见他身边竟连个随从都没有,皱眉道:“你王府没带亲卫来?”
  赢谷闻声,又忙站住脚,回过身道:“出王府时,正好遇到允世兄,所以……”
  贾环无语道:“你身边一个人不带,就敢往回走?真当现在是太平盛世?”
  说罢,也不等尴尬的赢谷反应,就对身旁人道:“派一队人去送他。”
  自有亲兵应命。
  赢谷见贾环这般“关心”他,不知是脑子烧了还是怎么的,脱口而出道:“环哥儿,不知我与三姑娘几时可成亲?”
  订亲已经三年多了。
  他时常借着去给贾母老太君请安的由子,往荣国府跑。
  虽然十次里去未必能有五次碰到贾探春,但二三次还是有的。
  对于那个爽利明媚的女孩子,赢谷打心底里喜欢,认为非如此女子,不能当未来王府王妃。
  可是贾家人却明白告诉他,没有贾环点头,成亲的日子谁也定不下来。
  就连赢昼都传了隆正帝的话与他,让他在贾家不要造次,不要摆亲王世子的谱,让他多习前车之鉴……
  可赢谷今年都快二十了,真该成亲了,他母妃十日里必有一封信来京,督他快些成亲。
  赢皓生母本为荆王正妃,赢谷生母连个侧妃的名分都没有。
  赢皓出事后,荆王妃也就瞬时暴毙了……
  因为赢谷天性纯良柔顺的缘故,荆王赢宜才选了他送到京里来,让人欺负去……
  若非到底赢宜没黑了心,这个赢谷就是给宗室诸王出气用的,能不能留下命,都要看赢谷自己的造化。
  好在临了,赢宜寻到了贾家,借着初代荆王对天家一脉的重恩,求下了这份亲事,才保全了赢谷。
  回去后,荆王赢宜为他这神来之笔感到振奋,愈想愈得意,顺手也就提了赢谷生母成了正妃。
  请封的折子送进宗人府,宗人府便以极快的速度上了天家玉蝶,回报回荆州。
  赢宜都明白,这是沾了贾环的光,也就愈发厚待赢谷之母。
  可赢谷之母哪里放心的下,一日没有成亲,赢谷这个世子之位一日难以妥当。
  只有等成亲后,生下了王子,那赢谷才是真正坐稳了世子之位。
  妻族本就是重亲,赢谷虽然母族不壮,可若能仰仗着妻族,也必然能稳妥世子之位。荆王,可并非只有一个儿子……
  许是因为他母妃督促太紧的缘故,今儿贾环又破天荒的关心他一回,赢谷脑子一热才脱口而出。
  可见到火光下,贾环登时黑下来的脸,赢谷唬的面色都发白了。
  他可是听过无数次,贾环当初将赢皓、赢朗一干亲王世子,龙子龙孙打的起不来身的典故。
  眼见贾环抬脚就往他跟前走来,赢谷魂儿差点没吓掉。
  好在,贾环身旁一个相貌极清秀的清兵,拦下了他……
  这个亲兵自然是董明月妆扮的,董明月也是好笑,这人说着说着就恼了,瞧把人吓成什么了。
  贾环被拦下后,才狠狠瞪了赢谷一眼,喝道:“着什么急?太上皇国丧刚过,太后又临国丧,也是你提这事的时候?
  回家再等三年!”
  赢谷眼泪都快下来了,垂头丧气,实不知该怎样和王妃交代。
  一旁董明月忙附耳对贾环道:“你现在霸道,当心日后三姑娘受欺负……”
  “他敢?!”
  贾环眉毛都竖起来了,眼睛刀子一样看着躺枪的赢谷,肃声道:“你还想记仇,日后欺负我三姐?”
  赢谷忙作揖道:“环哥儿,我……我……这从何说起,这从何说起啊!”
  见他那副老实样,贾环也觉得没意思,一旁董明月又使劲拉着他,贾环没好气道:“你这个时候提这事,让人听了去上折子参你一本,你爹都要跟着吃挂落。
  回去多读点书,长点脑子。”
  “噗嗤!”
  一旁董明月不给力,拆台喷笑出来。
  赢谷却老老实实应下了,也自觉方才着实孟浪,贾环是真心替他着想,又一番道歉致谢。
  贾环哭笑不得的将这呆子送走后,发愁道:“明月,三姐跟他岂不是要毁一辈子?”
  董明月没好气的小声道:“正是这样的性子才最好!三姑娘爽利能为,性子要强。
  遇到一个架子大刚强的,还不怄死?
  到时候你见天儿打上人王府去吧!
  青隼的人回报说,这个世子在府里待人接物的性子都极温和,连对王府下人都和颜悦色。
  还不是作伪的,王府老人说,他打小就这样。
  若非如此,荆王也不会选了他送到京里来。
  你放心吧。”
  贾环叹息了声,道:“还能怎样?只能如此了。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事,还有一夜要忙活呢。
  你回家睡觉去吧,这么点破事,你跟上做什么?”
  董明月弯起嘴角道:“保护你啊!”
  贾环哈哈一笑,道:“好,咱们夫唱妇随,杀他个人仰马翻!”
  这一对旁若无人的说着,却没发现一旁处,赵靖不动声色的慢慢远离了他们,一脑门子冷汗……
  老天爷,早就听说王公勋贵们好这口,视若雅风。
  没想到,今儿真见到活的了。
  叔父之前让我亲近这个宁侯,他是什么意思?
  叔父一生无子,赵家门儿里就自己一个男丁,叔父总不会让我去……
  赵靖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就听到那位少年权贵的声音传来:“走,去下一家。”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一道消息就传遍了神京九城。
  宁国侯贾环,动手了。
  昨日等了一天,期盼他动手,众人都预备了好久,要大干一场。
  谁知,一直以来鲁莽冲动的贾环却转了性儿。
  西市十大商号给了千把两银子,东市更过分,连一千两都没到。
  原本以为贾环会恼羞成怒,当场拿人。
  这样一来,众人布置的多番后手竟没了用武之地。
  原本以为贾环是身上受创的伤未愈,动不得手,才忍气吞声的散了。
  谁知此人阴险如斯,白天人多时不“杀鸡儆猴”,反而晚上拿人。
  简直岂有此理!
  再一听说,他一夜间横扫了十四五家官员家,还抄了五六家东城巨富家,强行带走了这些人,神京官场,登时就炸锅了。
  无法无天!!
  周雨时堂堂翰林学士,执掌翰林院,一只脚已经迈入内阁。
  这样的大员都被贾环带兵抓了去,还有没有王法?
  别说寻常官员,就连内阁都炸了。
  次辅杨顺须发皆张,怒视拦住他要去上书房立刻陛见的张廷玉,声如洪钟道:“张衡臣,你敢拦我?”
  张廷玉面色淡淡,看着面前面色黝黑,恍似老农,但气场强大的杨顺,劝道:“苍岩公暂且息怒,要不了一会儿就要大朝了,昨夜陛下和王爷忙了一宿,这会儿刚才歇息下没片刻。
  没甚大急事,我等还是再等等……”
  话没说完,就见对面杨顺眼睛鼓起,厉声咆哮道:“张衡臣,在你眼里,到底什么事才是急事?
  堂堂一翰林学士,贾家子说抓就抓,如此还不算急事,是不是非要等他将我等都抓起来砍了脑袋,等他坏了圣道,领着一群武夫当国时,才算急事?”
  张廷玉闻言,眼睛微微眯了下,看着杨顺,依旧平和劝道:“苍岩公,我并非常此意。
  只是纵然你现在闯进去,扰起陛下,告了状。
  可具体该怎样处置,不还得等朝会上再议?”
  陈壁隆奇道:“这还用议什么?不经过廷推议罪,纵然陛下的中旨都不能随意拿下一翰林学士。
  贾环胆大包天,跋扈妄为。
  就敢带着人去抓人,这还要议?
  元辅,我知你看重此子,这些年,他也的确立过不少功劳。
  可一码归一码!
  若再让他这样跋扈妄为下去,等有一日,出现了不忍言之事,元辅莫非还要宽纵下去?”
  张廷玉淡淡道:“我何时说要宽纵他,只是,总要给他一个说话的机会吧?
  既然杨相和陈相认为贾环论罪当诛,就请在朝会上光明正大的定罪。
  否则,岂不是与他一般行径?”
  “哼!”
  杨顺见张廷玉只是不放人,怒哼一声,一甩袖,折回内阁。
  陈壁隆也随其身后而退。
  张廷玉看着两人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


屋外风吹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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