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好疼
作者:屋外风吹凉|发布时间:2024-06-28 23:54:09|字数:58571
北方的夜,与南方的夜不同。
在南方暑天,白天和夜里的感觉是差不多的,热。
而在北方,无论白天如何酷热,可是等太阳落山后,空气中便会出现一丝凉意。
若是能再起一丝晚风,习习吹拂,就会更加舒爽……
连树梢上“哗啦啦”的树叶声,都格外悦耳。
若再有一美人,在身边轻轻相扶着、依偎着,伴着夜风,一阵阵浸人心脾的幽香阵阵袭来,勾动心中痒痒的一片,让人有些熏醉……
当然,如果没有下面那一丝丝磨皮痛感,生活就更完美了。
“三爷,你怎么了?”
袭人终于发现了贾环,走路时双腿的异样。
他居然走外八!
贾环干笑了声,解释道:“最近看那些大官迈的官步,好像挺威风的样子。三爷我觉得我若走官步,就会更威风,所以我练练……”
一手提着玻璃风灯,一手搀着贾环的鸳鸯闻言,“噗嗤”笑了出来。
如墨的夜幕下,玻璃风灯中射出的光芒,笼罩着她,俏美的脸上,始终浮着一抹羞意,大眼睛闪烁,不敢直视贾环,微微扬起的唇角,格外的可爱诱人……
似乎有些害怕贾环渐渐炙热的眼神,鸳鸯轻轻低下头,柔声道:“三爷以前的步子本就很威风,不必学他们哩!像鸭子……”
贾环闻言,正色看着鸳鸯,语气郑重道:“鸳鸯小姐,请你不要侮辱鸭子这个职业,这是我当年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工作。
就凭朝堂上的那群臭虾米烂白菜,也想当鸭子?”
鸳鸯的肩膀抖啊抖啊抖,似乎腿也站不稳了,轻轻的靠在贾环身上。
似乎又犹豫了下,才悄悄的将臻首靠在了他的肩头。
真好……
贾环却轻轻叹了口气,鸳鸯身子一僵,刚想起身,脑袋却被一只可恶的大手给按住动弹不得了。
然后就听贾环道:“鸳鸯姐姐,你知道三爷我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憔悴吗?”
鸳鸯一张俏脸早就涨红,声音如蝇道:“不知。”
贾环嘿嘿笑道:“那你可知,三爷我的头发为何会变白?”
鸳鸯一边忍受着一只手在她脸上轻轻摩挲着,一边心慌慌的道:“是……是因为三爷受伤,要调养一年的身子。”
贾环认真指责道:“并不全面,还有一些禁忌没说全。”
鸳鸯心里悔个半死,因为她觉得脖子都快酸了,可那只手还按在她头上。
再听贾环之言,心里更羞,但却不知为何,她似乎抗拒不了贾环的话,颤着声音,答道:“三爷这一年,要……要禁房……房事。”
说完这“浪”话,鸳鸯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贾环却嘿嘿一笑,终于将按在鸳鸯头上的臭手拿开了。
还拍了拍人家俏嫩的脸,示意人家起来。
待鸳鸯站直身子后,用幽怨的眼睛看着他时,贾环指着自己的脸挤眉弄眼笑道:“三爷我的气色之所以这么不好,就是因为昨夜蛇娘用绝世秘法,替我治好了暗伤,将你们苦苦等待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鸳鸯姐姐,只有半年了哦!
洗白白,等着我……”
鸳鸯闻言,一张脸彻底红成了红绸,身子摇晃了几下,如同喝醉了一般,而后,转身跑了……
虽然每个少女都怀春,也都想过一些羞羞事。
可是,她们希望的是春风化雨,而不是……
洗白白,等着我……
娘希匹!这是狂风暴雨大海啸!
“呼!”
看着喝醉酒似的鸳鸯落荒而逃,贾环却松了口气。
心里感慨道:当好男人,是真苦啊……
还要照顾女人的自尊心,不能直白的告诉她,你离我远一点,不然会勾动我回忆的伤,那会让我很疼的……
如果这样说的话,鸳鸯多半会多想。
当然,贾环也难以启齿。
所以,他只有以毒攻毒!
虽然他也知道这样做有些过分,但是,不这样做的话……
真的很疼耶,那里是男人最脆弱的地方。
即使他修练了炼体第一的《白莲金身经》,可是,他可能还没修练到那个部位。
还好,鸳鸯脸皮薄,终究被他给感动走了……
哈哈哈!
站在沁芳亭上,贾环得意的笑着。
看谁再说老子没文化!
“环儿……”
正在他得意之极时,忽然,一声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从东边儿传来。
贾环身体一僵,缓缓转过头看去,只见一道翠色鲜艳的身影,从竹桥上漫步而来。
月色下,灯光中,那一对黛若远山的眷烟眉下,一双似冬泉般清澈灵动的美眸,含情嗔笑的看着他。
近了,更近了……
一股清新幽香涌来,贾环似乎感动的快哭了,他哽咽了声:“林姐姐,好巧……”
林黛玉笑颜如花的走来,看着贾环那一副动人的表情,嗔笑道:“又作怪!”
只因左右无人,林黛玉忽然抿嘴一笑,竟上前挽住了贾环的胳膊……
“哦……”
林黛玉听到这一声“浪”叫,俏脸登时刹红,嗔怪道:“要死啊!”
贾环实在没法,他能哄的走鸳鸯,却哄不走林黛玉。
论心眼儿,十个鸳鸯加起来都没一个林黛玉敏感。
贾环只能悄悄的附耳,对林黛玉坦白道:“林姐姐,我……我老二受伤了!好疼……”
“老二?”
林黛玉蹙起秀眉,不解的看着贾环。
贾环用手,指了指方向……
“呀!呸!”
林黛玉身子都摇了摇,撒手放开贾环,一张脸透红,美眸中更是仿佛能滴出水来,她嗔怒的看着贾环,恼道:“环儿,你作死!”
她以为贾环在调戏她。
因为,以前贾环装过头痛,要求她吹吹,亲亲,就不疼了……
可是头上能吹吹亲亲,那里能吗?
薄怒之下,林黛玉一副诱人之极的模样,若是搁在往常,嘿嘿嘿……
可现在,贾环却快哭了,“哀求”道:“林姐姐,别那么美了成不成,一动真的很疼的,皮都破了……”
终于,蕙质兰心的林黛玉发现了,贾环好笑真的没说浑话。
他好像,真的出了问题。
林黛玉紧张兮兮的看着贾环,关心道:“环儿,你……你没事吧?”
贾环苦涩的摇摇头,道:“没事,只要不靠近美女,不翘起来,就不会太疼……”
林黛玉面色古怪的紧,若是此刻是薛宝钗在此,听到这种话,怕是早已连站都站不住了。
但林黛玉却不同,她是敢看禁书的主儿,对这方面的接受能力,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
她抿着嘴,一双眼睛愈发灵动鲜活,看着贾环道:“除了疼以外,没别的大碍吗?”
贾环快哭了:“林姐姐,你还想我有什么大碍啊?真要有个三不长两短,你以后可该咋活啊!”
“呸!”
林黛玉一张俏脸红晕,压着声音狠狠的啐了他一口,忽然画风一变,眼波流转,媚眼如丝的看着贾环,娇滴滴的唤了声:“环哥哥……”
“哦……”
“哧哧……”
……
贾环迈着鸭子步,一拐一拐的,和恶作剧得逞后,笑的气喘吁吁的林黛玉,一起前往了紫菱洲。
因为如今王瑜晴整日都在怡红院待着,和贾宝玉说话玩闹在一起,家里的姊妹们都不大喜欢她,所以就没再去怡红院坐着。
潇湘馆虽然近,但却太过玲珑小巧,容不下那么多姊妹们。
林黛玉又懒得爬山,所以也没去云来阁……
因此,众人便约定了去贾迎春的紫菱洲坐坐。
从沁芳亭出发,两人路过山坡下的花阴小道,过了竹桥,再过了滴翠亭,向北拐下竹桥,便是紫菱洲了。
大观园内多水系,潺潺流水,映着天上皎月繁星,波光粼粼,格外好看。
原本一个作怪,一个笑弯腰的两人,渐渐的,也不再闹腾了。
在这美若仙境的美景中,两人愿意做一对神仙眷侣,一对金童玉女,而不愿做一对逗比……
“哈哈哈!”
他们不笑,却有人笑。
刚下了滴翠亭,远远的,就听到紫菱洲边际,一群人坐在水边大笑不已。
夏末,水边自然是避暑胜地。
但前提是,没有蚊虫。
别人家如何驱蚊虫不知,但贾家有蛇娘留下的配方和龙涎。
每人一个香包,一切蛇鼠虫蝇通通退避。
因此,她们方能这般快意的在园子里受用。
贾环和林黛玉并肩走了过去,却见一群姊妹们,正围着贾惜春的丫鬟入画在那里说笑。
只听了两句,贾环便哑然失笑。
原来,虽然只在城南庄子里待了一天,入画居然真的被安排去喂驴了……
她倒也会来事,还在那里“昂昂昂”的学驴叫唤,逗得一圈的姑娘差点笑岔了气。
直到看到贾环和林黛玉的到来,入画“昂”了一半“昂”不下去了……
一群人站起身来,贾环却忙招呼众人再坐下。
他顺势坐在了贾迎春身边,林黛玉坐在了他身边。
贾环看着入画笑道:“小吉祥真安排你去喂驴了?”
入画摇摇头,道:“小吉祥当时正受伤昏迷,不是她安排的……
不过她之前玩笑时说过,可能李万机家的当真了,才这般安排的。”
贾环闻言,笑了笑,也没再多理会,他又看向贾惜春,道:“庄子里好耍不?”
贾惜春连连点头,高兴道:“三哥,庄子里都没有种田,烟囱好高好高啊!
咕哝哝的再冒大黑烟!
小吉祥还带我们去逛了三哥当年住的屋子,三哥,你们当初过的可真苦!”
小脸心疼的看着贾环。
其她人闻言,纷纷露出意动的眼神看着贾环。
倒不是想去看黑烟囱,而是想看看贾环当年生活的地方。
贾环见状呵呵一笑,道:“哪里苦,别听小吉祥唬你。当初她差点没玩儿疯了,都不想回来呢。
如今庄子里人太多,你们也不方便去,乱哄哄的玩不开。
等过段日子,咱们一起去牧场上玩。
四妹妹,三哥考考你的文化水平……
会背那首《敕勒歌》么?”
在众人哄笑中,贾惜春却极为给面子,清脆的声音诵道:
“敕勒川,阴山下,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三哥,我背的对不对嘛?”
“啊?对的吧?”
贾环犹豫道。
“哈哈哈!”
众姊妹大乐。
贾惜春却不依的跑过来,靠到贾环怀里,撒娇道:“三哥,到底对不对吗?”
贾环面色有些古怪,点点头,声音也有点怪,道:“对的。”
不是他变态,对幼妹产生什么想法,而是……贾惜春压上了……
“噗嗤!”
林黛玉在旁边差点笑坏肚子,不过到底心善,拉着小惜春的胳膊,将她从贾环身上拉下来,然后扯着她的脸蛋儿,嘲笑道:“好的不跟学,就跟小吉祥学这些狐媚手段!”
被戳破伎俩后,贾惜春顿时不好意思了,道:“就是小吉祥教我的!”
除了宝钗外,众人纷纷一乐,而后,贾迎春却敛了笑容,看着贾环道:“环弟,今日之事,可有什么干系?皇帝,皇帝喊你进宫,可教训了你?”
此言一出,众人都息了笑声。
入画懂事的离开,言道去帮司琪准备茶水点心。
看着一张张面色凝重关心的俏脸,贾环心里感动,笑道:“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咱们又不理亏,怕甚?而且,陛下也没训我。出宫的时候,还派了他的御撵,送我出的宫。”
“可是……”
贾迎春有些难过道:“环弟,今日在那人家里,乱哄哄的,那人还受了伤,他家子弟也磕破了头,看着怪唬人的。
宝姑娘说,那人是皇帝最亲近的兄弟,以后是要做亲王的,皇帝不会怪你吗?你真的没事吗?”
看着贾迎春一脸担忧难过的神色,贾环转头看向了薛宝钗。
薛宝钗看着贾环的脸色,心里一紧,忙道:“环儿,不是……是二姐姐她们问的我,镇国将军到底是什么人。”
薛宝钗因为掌管商事,可以获取外面的信息,贾家姊妹们也都知道这一点,所以才问的她。
贾环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看向贾迎春,笑道:“姐姐放心,看情况,那人也还算是懂点道理的人。自戕己身,也是他自己所为,与咱们不相干。
而且,呵呵,咱家不再找他的麻烦,他就烧高香了。
若非看在他魔怔不自知的份上,敢唐突我姐姐,我要他的脑袋!”
第八百零一章 佳人……
宁国府后街,董家暂居二进小宅内。
董明月双眼通红,对董千海道:“刑堂长老钟志彪勾结魔教谋反,围杀教内弟子无数。连杜汴伯伯和齐琔伯伯都因为保护我而战死……最后,是哑婆婆突破出去,喊来了环郎,带兵围剿了魔教,并杀了魔皇,替我报了仇。
爹,杜汴齐琔两位伯伯死的好惨……”
董千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苦涩,道:“都是为父的过失,信了那人……”
董明月闻言,面色也是一黯。
当日,她也不曾反对董千海和那人相恋。
之前那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提议要给董千海续弦。
世情如此,一个男人若是鳏夫而不续弦,就会为人所瞧不起。
但是董千海怕委屈了董明月,一直坚持着没有再娶。
董明月懂事后,也感动不已。
曾数次劝过董千海,她已经长大了,不用再以她为念。
可董千海还是拒绝了,直到,那个女人出现……
董千海从第一眼起就心动了,他对董明月说,仿佛当年看到她娘时一般……
董明月也很满意,若非如此,他们父女二人也不会跟着那人来都中提亲。
谁知道,在定亲酒中,竟然被下了药。
看着董千海眼中的苦涩,董明月心里心疼,忙转移话题道:“爹爹,后来杀了魔皇,报了大仇后,女儿就和哑婆婆解散了各地分舵……”
“嗯?”
董千海果然转移过来了,但没有皱眉,只是微微讶然的看着董明月,道:“这是为何?是……贾家小子要求你这么做的?”
董明月闻言,俏脸微红,低声道:“是。”说罢,小心翼翼看向董千海。
谁想,董千海并没有她预料中的动怒,还似乎很有趣的呵呵笑出声来,看着董明月道:“你还真是我董千海的女儿,咱们父女俩,傻都傻到一起去了……”
可不是嘛,一个为了女人,差点丢了命不说,还身陷囹圄。
一个则为了男人,主动去解散了白莲教数百年的基业……
董明月却以为他爹气糊涂了,小声道:“爹,你别气坏了……”
董千海奇怪道:“你知道爹会生气,为何还要这般做呢?”
董明月垂泪道:“环郎说,只有没了白莲教,他才有把握去跟皇帝打擂台,把爹爹救出来。”
董千海见她落泪,忙道:“爹爹并没有怪你啊,快别哭了。”
董明月看着董千海道:“爹,你真不怪女儿?”
董千海微笑道:“不怪……当初,是爹爹想岔了,想让你回去,和你娘当初一样,由圣姑掌管白莲教众。
如果你杜汴和齐琔两位伯伯没有出事,钟志彪那孽障也没有叛变,再加上哑婆婆,由他们辅佐你,自然可让你顺当的接掌白莲教。
可是,他们既然都出了事,也就断送了你继续掌控白莲教的可能。
下面那些分舵中之人,并非真正的善男信女,他们若知道了总舵的高手死伤殆尽,必然会生出反噬之心。
到那时,你一个姑娘家,就算再加上哑婆婆,也难以支撑住。
你若有个闪失,爹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如今就很好……
对了,哑婆婆呢?”
董明月闻言,面色愈发黯淡,垂泪哽咽道:“也死了……”
董千海闻言一怔,道:“她如何死的?”
董明月迟疑了番,才将当日贾环让她离去,她和哑婆婆浪迹江湖,再到听说贾环出了事,她们便去苗疆取医经,最后,哑婆婆身葬蛇蛊……
看着泪流满面的董明月,董千海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声音低沉道:“你说,贾家小子曾撵你走?”
董明月闻言,忙抬头看向董千海,熟知父亲动震怒前的征兆,董明月连忙解释道:“爹爹,你忘了,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是环郎的姑丈,林如海的妻子贾敏,是环郎的亲姑姑……”
董千海闻言一怔,面色微微一变,脸上的震怒散去,看着董明月,问道:“贾家小子,知道此事?”
董明月点点头,道:“知道。”
董千海顿了顿,道:“他不怪你?”
当日是他亲自接的盐商花红,除去贾敏。
后因杜汴齐琔两大护教使者,为了给白莲圣姑立威扬名,才建议由董明月出手……
这一切,董千海记得很清楚。
董明月低声道:“当初,虽是女儿去下的手。但重创贾敏之人,并非是女儿。
当日我第一次动手,下手不敢太重,所以,是哑婆婆出的手……
环郎本要诛杀哑婆婆,是我哀求他,他才放过了哑婆婆。
不过,他说,哑婆婆没死前,他也无法面见于我……
爹,我不怪环郎的。
他最重亲人,能够为了女儿开此一例,女儿已经很满足了。”
董千海闻言,默然的点点头,而后又道:“乖囡,你的武功进境之快,骇人听闻。爹在你这个年纪,还远没有你这个境界。你是怎么做到的?”
董明月闻言,知道董千海不愿她再难过,也敛了敛心神,道:“爹,是环郎教我的太极真意,而后女儿顺利突破了七品武道,之后浪迹江湖,每每与人交手,总能有所领悟,有所进步。
一年之后,女儿便突破到了九品!”
“嘶!”
董千海倒吸了口冷气,忙道:“何为太极真意,竟有此等神效?”
董明月闻言,眨了眨眼,面色有些犹豫。
董千海见之,又气又好笑,道:“好女儿,你可真是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
爹把一个宝贝女儿都赔给了他,还把武学圣典《白莲金身经》一并传给了他,连苦竹道人的《苦竹身法》都被他磨了去。
如今,你竟要跟爹藏私?”
董明月俏脸通红,忙解释道:“不是的爹,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爹解释这个太极真意!”
董明月强行狡辩道。
不过,在董千海的目光注视下,她还是如同幼时说谎被揭穿一般,垂头丧气的站起来。
然后,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呼出。
面色恢复了正常,双脚分开,缓缓比划出了一个太极起手式……
董千海的目光,陡然一亮!
……
“环弟啊,姐姐没事的,你不要为了姐姐,再去跟别人打仗嘛,都是我不好……”
贾迎春担忧的看着贾环,自责地说道。
贾环却觑起眼睛看她,道:“姐姐,太不谦虚了吧?哪有这样夸自己的?”
“什么?”
贾迎春以为自己听错了。
贾环道:“若不是我家二姐姐貌美如花,美若天仙,那位镇国将军,也不会只听声音就魔怔了!你这样责怪自己,很容易让别人以为姐姐你不谦虚耶!”
“我……我哪有啊……”
贾迎春羞红了脸,急声辩解道。
“啪!”
林黛玉在一旁拍了贾环肩头一下,嗔道:“不喜欺负二姐姐!”
贾环嘿嘿一笑,转头对嗔怪的看着他的贾迎春道:“姐,外面的事,都不用你们操心,有我在呢。”
“可是……可是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
贾迎春轻咬着嘴唇,面色犹疑,但眼神坚定的看着贾环道。
贾环闻言一怔,道:“姐姐,家里的姊妹们只要快乐的生活着就好,我是男儿嘛,就算出去打架,也是找兄弟搭手,难道姐姐你想帮我出去干仗?”
贾迎春闻言一滞,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虽然她体形微丰,可干仗……
贾迎春反应比较慢,还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听另一侧,坐在最边上的贾探春淡淡的道:“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儿,想要帮家里,除了联姻以外,还能做什么?”
贾迎春闻言面色一滞,缓缓的垂下头去……
贾环眼神一凝,看向贾探春,道:“三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何曾要你们去联姻?”
贾探春轻轻洒然一笑,将手中折出的一只纸鸢随手丢进了河里,而后道:“三弟,我知道你是好心。
可是,难道你还能留家里的姊妹一辈子不成?
到后来,还不是要离了这个园子。
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儿出阁,能选择的门第不多。
世人讲究低门娶妇,高门嫁女。
三弟你将贾家撑的这么红火,能比贾家还要高的门第,又有几家?
想来,宫里的大姐也是这个心思,才……”
“三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贾环眼睛微眯,目光直射贾探春,问道。
河边的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贾探春并不畏惧贾环,她甚至还站起了身,迎着贾环的目光,道:“那位镇国将军,大概就是大姐为二姐姐挑选的人吧?
府中人口简单,家里妻妾全无,仅有一子,还知礼至孝。
那人未来还会贵为国朝亲王。
这样的条件,我不明白三弟为何会拒绝?
以二姐姐的身份,进入这样的人家,只会享福受用。
大姐如此盘算也是好心,你为何还要见责于大姐?
莫非在你眼里,只有二姐姐才是你姐姐吗?”
“够了!”
贾环大概是第一次在家里姊妹面前这般大声说话,他不顾身旁林黛玉拉他的胳膊,目光凝视着贾探春,一字一句道:“你在胡说什么?”
贾探春目光淡淡的看着贾环,道:“今日姊妹们离去时,我并未离去,就在门外。”
也就是说,她听到了贾环低吼出的那句:我真是瞎了眼!竟去亲近那贱妇之女!
她竟是在为,王夫人打抱不平!
贾环脸上彻底没了一丝表情,他看着贾探春道:“你是不是还在遗憾没有生在太太的肚子里?
二姐姐什么身份?
她的身份和你有区别吗?”
贾探春闻言一震,面色惨白,一双原本极为有神的眼睛里,目光黯淡了许多,她咬着嘴唇,看着贾环道:“我知道,我和她的身份没区别。所以,如果有一天我遇到了这样的事,一定不会软弱躲开。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帮到你的地方。”
说罢,贾探春转身离去,夜色中,流下两滴清泪。
贾环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
“环哥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史湘云气的脸色都涨红了,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指责了一句后,就去追贾探春了。
薛宝钗也站了起来,看了看惭愧自责垂头流泪的贾迎春,又看了眼面色木然的贾环,叹息了声后,跟着离开了。
在她的心里,其实想法和贾探春没两样的。
木讷的庶出孤女,身无长物,能嫁入未来的亲王妃当王妃,这何止是抬举?
既抬高了身份,还能帮到贾环。
可贾迎春却懦弱的退却了,说她不愿,还想在家里待几年,连累的贾环被皇帝责难……
然而,贾环竟然还护着贾迎春,向宫里的贵妃大姐发难。
薛宝钗也不知该怎么说……
“环儿……”
林黛玉轻轻的唤了声。
贾环一只手握着贾迎春的手,让她不至于太过自责难过,一边淡淡的道:“林姐姐,你也以为我做错了吗?”
林黛玉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
贾环没见轻挑,呵呵一笑,道:“为何?”
林黛玉抿嘴道:“因为她们没有考虑二姐姐的感受……
那镇国将军日后若贵为亲王,二姐姐就成了亲王妃,尊贵归尊贵,可却要每天去应付迎来送往的诰命和宗室。
二姐姐性格那么善良,哪里能应付得了那些?
还不生生被人欺负?
再说,那人的儿子都和二姐姐一般大了,真是……
哎呀!环哥儿你疯了!”
脸上陡然被亲了一下,林黛玉俏脸登时刹红,薄怒道。
贾环却哈哈大笑一声,然后长长的呼出了口郁结之气,道:“不枉我最疼爱你,到底还有人能知我心,此生足矣!
她们以为姐姐是庶出,所以嫁给一个亲王鳏夫就是高攀了。
呵……
她却忘了,我贾环也是庶出,那又如何?
我知道她们有好心,可是,我乃堂堂七尺男儿,一世富贵,自有掌中铁戟,胯下烈马去取来,却不需要用家里姊妹的一世幸福去换取。
若是如此,我贾环又有何面目自称男儿,又有何资格,能与林姐姐你相配!
羞也羞死!”
林黛玉闻言,一双美眸如同醉了一般,怔怔的看着贾环。
而后,她竟做了一个极疯狂的动作,将一张娇嫩的红唇,轻轻的印在了贾环的脸上……
“哎呀!”
出声的,是贾惜春。
她双手紧紧的捂着双眼,但指缝里可以飞过麻雀,看着眼前限制级劲爆级的画面,羞红了脸。
“嘤……”
回过神的林黛玉,差点就不想活了,没地方藏,只好将脸藏进贾环的怀中,发誓死都不能出来。
贾环哈哈一笑,道:“怕什么,这里除了我以外,就只有你的大姑子和小姑子,正儿八经的一家人。再说了,跟了我,就得学我脸皮的厚度!”
“呸!”
林黛玉撑起头啐了贾环一口,又赶紧将头藏进去。
贾环也不管,随她去藏。
他看着泪流满面却微笑着看他的贾迎春,道:“姐姐,不要有任何负担,你做的没错。
让家里人过的幸福,是我这些年来所追求的最大心愿。
如果你为了我,去过不幸福的生活,那才是会让我伤心的事。”
贾迎春点点头,道:“环弟,我知道了,你放心吧……不过,三妹妹她也是好心,你不要和她恼,你是男孩子,要大度些。宫里的大姐也是……”
“安啦,我记住了!能不成还能和自家姊妹生气不成?”
贾环眼角抽了抽,笑容满面道……
“嗯哼,嗯哼……哼!”
贾环朝噪音处看去,笑道:“四妹妹,你耍什么宝?”
贾惜春不好意思道:“三哥,我也向着你哩!你也理我一理!”
贾环哈哈笑道:“你是想我夸你一夸吧?好!三哥夸你一夸!
四妹妹呢,今天保证了绝对的政治正确性!
既没有犯动乱激进主义错误,也没有犯动乱逃跑主义错误!
这个……”
“咯咯咯!哎哟三哥,人家听不懂嘛,脑壳儿都痛啦!”
贾惜春扑到贾环怀里,占了林黛玉的对边,将小脑袋在贾环怀里拱啊拱啊拱……
惹得贾环哈哈大笑。
“好了惜春,今天夜了,让环弟和林妹妹回去歇着吧。你和入画就在我这里睡一宿……”
贾迎春温柔说道。
贾惜春虽然不乐意,却知道听话,恋恋不舍的从贾环怀里站起来,噘嘴道:“哦……”
贾环也站起身,一手还得挂着依旧不愿抬头的林黛玉,然后揽过闷闷不乐的贾惜春,在她脑门上亲了口,笑道:“乖乖听话。”
“嗯!”
贾惜春重重点点头,喜滋滋。
贾环又轻轻抱了抱贾迎春,道:“姐姐,早点休息,家里最温暖,容不下烦恼。”
贾迎春俏脸微红,秀眉舒展开来,笑着点点头。
然后,就拉着贾惜春进了阁楼。
待没人之后,贾环才对还不从他怀里抬头的林黛玉道:“媳妇儿,你起不起来?”
林黛玉不依的拍打了下贾环,却依旧不抬头。
贾环哈哈一笑,不再劝她,轻轻一弯腰勾手,就将林黛玉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不管她惊呼出声,大步朝潇湘馆跑去……
……
“呼!当真是深不可测!”
打完一套平凡无奇的太极拳意后,以董千海如今的境界,却依旧动容道。
董明月欣喜道:“爹爹啊,太极真意对你突破天象有没有作用啊?”
董千海先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道:“这太极真意确实了得,于我有大用。但,想要突破天象,却还遥遥无期。虽然只差半步,但这半步,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不过,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父相信,一定会有突破的那一天!”
“嗯!”
董明月重重点点头,道:“爹爹是当世大英雄,以前是天下第一武宗,日后,是天下第一天象!”
“哈哈哈!乖囡说的好!”
董千海老怀甚慰,只觉有女如此,不枉此生。
“爹,那你早点休息,女儿先回去了。”
董明月笑道。
“嗯?”
董千海不自在了,道:“天色还早,女儿再多陪爹爹说会儿话何妨?”
董明月笑着嗔道:“爹啊,都快过子时了,哪里还早?”
董千海哼了声,道:“那贾家小子如今正在恢复气血期,又不能……你回去作甚?不如在这里陪爹爹多说会儿话!”
“爹啊!”
董明月俏脸登时通红,薄恼的一跺脚,嗔视着董千海。
“咳咳……”
自觉失言的董千海干咳了两声,讪讪笑道:“乖囡别生气,爹爹在里面关的时间太久了,脑子木掉了……”
董明月没好气的白了她爹一眼,然后道:“女儿回去还有正事要做嘛,环郎将青隼交给了我,我就要认真负责。
青隼负责府上的暗哨,我每天临睡前都要亲自查看一遍,否则哪里能放心得下?”
“好,很好!认真负责,是做大事的必需心性。走,爹陪你去看看。”
董千海正色道。
董明月无奈道:“爹爹,女儿只是查看内宅,前面由道成负责。你如何能进内宅嘛!”
董千海讨价还价道:“那爹站在墙外面,你站在墙里面,总行了吧?”
董明月闻言,眼睛忽然有些湿润,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了……
董千海却哈哈一笑,道:“没那么煽情,只是……爹在里面这几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如今出来了,就想和你多说说话……”
董明月一边抹泪,一边抱怨道:“还说不煽情……”
董千海哈哈笑道:“谁让你只想着那个臭小子,却不想着为父。”
“哪有……”
董明月嗔了声后,道:“爹,等女儿查完暗哨后,再回来陪您说话,好不好?”
董千海却摆手道:“嫁出去的女儿,轻易就不要在外面过夜,你娘不在了,爹也要给你讲规矩。
就这样吧,你在院墙里,爹在院墙外,陪你走一圈,爹就回来睡觉。”
董明月湿润着眼睛,点了点头。
父女二人便一起走了出去,董明月感慨道:“能和爹一起走,真好。”
董千海哈哈笑道:“到底是在富贵人家里待久了,以前从不会说这些话。”
董明月俏脸红了红,哼了声。
刚出了宅门,反手关上大门,正要再开口说什么,忽地,就感觉到董千海身上的气息忽然凛然一变。
董明月瞬间转身,看向对面,那里是宁国府的后墙……
可是入目处,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解的看向董千海,道:“爹,你这是……”
“还不显形吗?哼!”
董千海冷哼一声,上前一步,鞋尖轻轻磕在了路边的一颗小石子上。
“嗡!”
平凡无奇的石子,在董明月的注视下,仿佛变成了世间最利的凶器,朝对面飞去。
“当”的一声,在董明月眼中,石子分明打在了空处,却发出一道金石声。
紧接着,便是一声“咔擦”断裂声,和一道吐血声,“噗!”
血雾喷出,一道身影,不,是两道身影,在董明月眼前出现。
看到那两道身影后,董明月的眼睛陡然眯成一线,眼中寒芒乍现。
而董千海,却木然站在了那里。
“我……我要见宁侯。”
白发白眉的男子,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后,眼睛一闭,就昏倒了过去。
“爹……”
眼看董千海一步步上前,董明月有些担忧的唤了声。
董千海却充耳不闻,直到走到那白眉白发男跟前,目光却落在了他背后死死保护的人身上。
眼神,复杂难解。
“佳人……”
第八百零二章 相争
宁安堂前厅,灯火通明。
然而,周遭戒备却极其森严。
普通仆人婢女一个都无,韩家兄弟带着帖木儿分布在仪门外,乌远更是亲自把手在宁安堂门外。
绝无人可以靠近半步。
宁安堂上,贾环面色凝重的看着堂下坐着的,吊着手臂,面色惨白,须发皆白的一人,眉头紧皱道:“天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人正是黑冰台朱雀千户座下,刑踪百户天涯。
他一脸萎靡不振的神色,并没有直接开口说话,而是眼神复杂戒备的看向了在贾环一旁端坐的雄武大汉,董千海。
董千海当初被下了药围杀,却依旧凭借一身彪炳的武功带着董明月杀出了一条血路逃脱,是天涯以追踪秘术,引着黑冰台主人柴玉关和四大千户前往追杀,最终活捉了董千海。
天涯是知道,董千海被废了气海,穿了琵琶骨的。
可是今日,董千海不但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还只以试探性的攻击,就生生将他打个半死……
这又岂是一个废人能做到的。
而他,又怎么会端坐于此?
看出了天涯的心思后,贾环道:“他现在是我岳丈,我从陛下手里讨得旨意,接他出来了。你放心,我岳丈乃世之英雄,一言九鼎,说过绝不会再违背秦律,就绝不会再行差事。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贾环其实也不想董千海在此,只是他暗示了几次,董千海都不走,贾环也不好强赶。
而且,天涯和玄武千户白佳人就是他和董明月送进来的,也没有必要去避讳太多……
听到贾环的话后,天涯面色微变,迟疑了下,终究开口道:“宁侯,黑冰台柴大都督,还有白虎千户,都已经死了……
就在铁网山以东二十里的密林中,被人以弩阵狙杀。
佳人……白千户她,因为功法之故,因此才留有一口气在。”
“什么?被何人所杀?”
饶是早就有所猜测,黑冰台主人可能出了事,可是当亲耳所闻后,贾环的脸色还是骤然一变。
风起云涌!
作为太上皇最重要的心腹之一,柴玉关的死,将会引起何等滔天巨浪,连贾环都无法想象。
天涯自然更能体会到这种天将倾倒的可怖感,他面色愈发惨白,缓缓摇头道:“不知,但……杀死柴大都督的弩箭,乃是床弩,唯有军中方有……”
“嘶!”
贾环倒吸一口冷气,猛然站起身来,面色一点点变白……
这……
他的手都颤抖了起来。
待太上皇出关之日,便军中大清洗之时!
隆正帝会放过与理国公府柳家、川宁侯府宁家、襄阳侯府陈家等勋贵家族的性命,和与他们交好的家族,没有大兴牢狱,大动屠刀。
那是因为他手中并无大权,也无足够的威望,压制住勋贵的反弹。
但太上皇不同,他御宇登基一甲子,平复万里江山,威望如天。
他能够允许下面人贪腐,能够允许下面人结党营私,能够允许下面人怠慢渎职,但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向他发起挑战。
自他登基之后,所有试图挑战他权威之人,都绝无活口……
他绝不介意,在武勋门第中,扬起屠刀,杀出幕后黑手!
太上皇最心腹之人有四,一为李光地,帮其看管朝政。只要有李光地在,朝堂就不会大乱。
二为梁九功,服侍他的起居和日常琐事,主仆相得数十年,忠心可靠,已成了习惯。
三为彰武侯叶道星,手中掌控着一支五千人马的御林军。
如果说有哪一支军队,有绝对信心以同样的兵力,甚至更少的兵力打败蓝田大营,那么大概就只有彰武侯麾下的这支亲统御林军。
人数虽然只有五千,但这五千兵马,人人覆有重甲,连坐骑都如此。
无坚不摧!
如今,这五千御林军,日夜守护在龙首宫外。
有他们守护,天下无人能伤太上皇。
第四,便是黑冰台主人,柴玉关。
他为太上皇耳目,侦查天下大事,许多事,都是先由柴玉关过目,认为重要的,才会送去龙首宫给太上皇过目。
由此可见,其得信任程度之重。
可以说,太上皇就是凭借这四人,稳定天下的。
如今,柴玉关却暴毙而亡,还是死在大秦军方的制式武器下。
这对太上皇而言,绝对是不可接受的挑战。
荣国一脉,危矣。
“宁侯莫慌,我已经……已经化了他们的尸体,挖巨坑埋葬在密林深处了,绝不会有人发现……”
天涯看着贾环,缓缓说道。
贾环闻言,瞳孔猛然收缩,道:“天涯,你此言何意?”
天涯苦笑道:“宁侯莫要多想,天涯再自不量力,也不会妄想对宁侯您不利。实在是……
一朝天子一朝臣,普通大臣自然可以相安无事。
可是我们这等人,必然难免清洗。”
“你到底想说什么?朝廷并无大事,陛下登基已近二十载,要清洗,难道还用等到今日?”
贾环皱眉沉声道。
天涯摇了摇头,道:“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想,但,近来黑冰台的气氛变化很大。
很多以前安分守己之人,都开始活跃起来。
我可以看出,他们都是中车府的人……”
贾环闻言面色再变,轻轻吸了口气。
天涯继续道:“宁侯,若今日发现此事的人不是我,或许我还能活下去。
但是今日之事,是我发现的,那么就已经陷入了这个漩涡里,我必然难逃此劫。
另外,白千户她……被弩箭伤了肺腑和气海,已成了废人。
黑冰台遭此劫难,连大都督都已经死了,她作为大都督的手下和护卫……若是没被废,还可戴罪立功。
可是既然没了价值,又身怀玄武修行秘法,必死无疑。
我们不想死,她又重伤垂死,若无名医和珍贵药材救治……
宁侯,在下身份卑微,并无贵友,唯一能想到之人,只有宁侯您。”
贾环眼睛一直直视着天涯,可看的出,他说的很真诚。
但……
“天涯,你与我有半师之谊,能在这个时候想到我,我很高兴。
我可以让人救下玄武的命,只是,接下来呢?”
贾环面色凝重道:“你要明白,如果让人发现你们的存在,我贾家顷刻便有灭门之灾。”
天涯闻言,顿时急道:“宁侯,您放心,只待白千户康复一些,我就带她离开。以我的隐匿能耐,绝不会被人发现。我们不在中原停留,可以去黑辽,可以去西域。就算不幸被人发现,也绝不会供出宁侯您的。”
贾环皱眉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天涯,你看这样行不行?
待医治醒玄武后,我就带你们入宫去觐见陛下。
你放心,我连我岳丈这样的人都能保下,难道还保不住你们这些有功之臣?”
天涯苦笑一声,目光复杂的看着贾环,道:“宁侯,你可知,如今神京城内外,各处路口,都遍布中车府的探子。
铁网山附近,更是随处可见。
他们每一个人,都身怀利器,面带杀气。
我是做这一行的,绝不会看错。
我敢保证,只要有半分关于柴大都督和白千户的消息传出,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封锁消息,杀人灭口。
在下虽然职务卑微,却也能看出……
皇帝陛下,希望太上皇越晚知道越好,越晚出关越好……
您若是送我和白千户入宫,怕是……必死无疑。
您若是大张旗鼓的声张出去,对您的后患更大……”
是啊,黑冰台的人,为何会第一时间跑到贾府来。
黑冰台到底是太上皇的耳目,还是贾家的耳目?
这是犯大忌讳的事。
而且,还会深深得罪隆正帝。
如果按照天涯所说的去做,那么就简单了许多。
黑冰台已经走失了一个大都督和两个千户,那么再走失一个百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只要去了辽阔的西域或者黑辽之地,自可海阔天空。
尤其是,这两处都可以说,是贾家势力范围。
纵然有个变化,也能及时作出补救。
念及此,贾环有些意动了……
“你怎么就知道,佳人……她,她会愿意同你走呢?”
一直默不出声的董千海,忽然开口说道。
贾环的面色忽然古怪起来,而天涯的面色却阴沉了下去,道:“你此言何意?”
董千海垂着眼帘,淡淡的道:“你连我的一击都承受不住,如何能保护她?”
天涯冷笑一声,道:“这就不用你来操心了,我既然能救她出死地,自然就能保护她。与你什么相干?”
董千海沉默了稍许后,淡淡的道:“我不许。”
“你……”
天涯闻言大怒,可是,想起董千海一身神鬼莫测的武功,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看向贾环。
贾环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无语的看向董千海,道:“岳丈,你……”
未等贾环说出,董千海就摆了摆手,道:“等她醒来再说。”
……
宁安堂后宅,此刻遍布青衣锥帽的女子,所有的婆子和丫鬟全部都被驱离。
在外间小姐榻上,躺着一赤着身子的女子,纹丝不动的胸口,已经看不出她有任何呼吸迹象了。
在她的右胸口和腹部,有两根骇人的弩箭穿插着,地上,有两根被剪断的箭身。
董明月负手而立,面若冰霜,眼神森冷的看着她。
公孙羽手握金针,将其插在了这女子周身各处大穴上。
封闭住血脉后,看向董明月。
董明月微微颔首,而后出手如电,闪过这赤身女子的胸腹前,“噗”“噗”两声,两根半截弩箭被抽出,带起了两蓬发暗的血箭。
公孙羽却趁机打开手中的药葫芦,将葫芦里的粉末洒进了伤口处。
然后又准备好的纱布缠绕包裹,完毕后,将这女子身上的金针,一根根取下。
最后,又取出一根尺许长的金针,轻轻插下了此女子的眉心处……
“嘤……”
……
第八百零三章 人间日月
两个青衣女子,抬着一张软榻,跟在董明月身后,进了宁安堂前堂。
软榻上,躺着一身着白衣的女子。
此刻她虽然面色极为惨白,面容虚弱,但眼睛是睁开的。
然而,当她被抬进堂内后,第一眼,就看在了董千海身上。
两人的目光,就那样遥遥对视着……
一旁处,天涯的脸色瞬间灰败……
看到这一幕,贾环的脸都抽抽了。
他给董明月打了个眼色:啥玩意儿?
董明月此刻实在没心情和他调情,只微微摇了摇头。
没法子,贾环实在看不下去这一幕人间惨剧了,就大声咳嗽了两声。
总算惊开了这一对野鸳鸯。
无视董千海看来陡然凌厉的目光,贾环又干咳了两声,对天涯道:“天涯,你来问吧。”
天涯闻言后,面色激动的看向软榻上的白佳人,道:“千户,你醒了?”
白佳人淡淡的看着天涯,轻声道:“是你救了我?”
天涯点点头,道:“都是我该做的……”
“嗯哼!”
从来都是喂别人狗粮的贾环,突然被砸过来一袋狗粮,他拒绝……
当然,主要原因是,此时此刻,他当真没有心情看三角恋。
于是,再次做了恶人。
见天涯埋怨的瞪了过来,贾环反击之。
眼神示意:你不问我来问。
天涯没法子,只能自己上:“千户,到底是什么人伤的你?”
白佳人闻言,沉默了下,眼中闪过一抹恐惧,而后,在众人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开口道:“是薛痕。”
“薛痕?皇太孙身边的大伴当?”
天涯惊骇道。
贾环也难以置信:“就他一个人?他哪来的弩阵?”
白佳人再道:“还有黄畴福。”
贾环面色陡然再变,失声道:“黄畴福?太后宫中的黄畴福?”
就是此人,以一面太上皇御命金牌,调动宁至兵变。
他们竟然是一伙的!
贾环等不及天涯发问,就急问道:“还有谁?他们幕后之人是谁?”
然而,白佳人看起来似乎有些眩晕,快要昏过去的样子,她的眼神,又移向了董千海……
有些苦难的开口道:“除了他们两人,还有三个老者,个个身手高绝。
却不知,他们幕后站着的人是谁……”
贾环此刻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情都没有,再问道:“那三个老者也是太监吗?”
白佳人轻轻摇了摇头,道:“看……看不清,不记得了……”
贾环皱眉,还想再问,却被董千海喝了声:“够了”。
贾环闻言,眉尖轻挑,转头看向了董千海,眼神之意:“你在跟谁说话?”
喊你一声岳丈,是私事,按礼来说都是给你面子了。
你要真把自己当成老子大爷了,分分钟教你做人……
“环郎……爹啊!”
董明月看到贾环陡然肃穆下来的脸色,心里一慌,喊了声后,又忙埋怨向董千海。
董千海一代枭雄,听到女儿这道声音中的埋怨,还是差点伤心的落泪。
喊她“环郎”时分明在担心他生气,可喊他这声“爹”时,却满满是埋怨之气。
唉!儿女当真是父母债啊!
不过,他原也没打算和贾环置气,无奈的看了眼董明月后,叹息了声,对贾环道:“她重伤未愈,你又何必急于一时,明日再问又何妨?”
贾环冷笑一声,就准备给这个色迷心窍的老头儿教一教什么是风险承担。
这两人在贾家多待一刻钟,贾家担得干系就加重一分。
早点问清楚早点解决,才是皆大欢喜。
不过,看到董明月哀求的眼神,贾环到底开不了口去教训老丈人……
看了眼已经半昏过去的白佳人,只好作罢。
只是……
该将这二人藏哪儿去呢?
家里总不能戒严一夜,那一定会引起怀疑的。
但更不能走露半点风声,蛛丝马迹的破绽都不能留下。
“环郎……”
董明月忽然又唤了声贾环,然后,她的眼神朝地上看去。
贾环见之,顿时醒悟过来,不过,随即却又有些迟疑……
天涯身为刑踪百户,对这等事再清楚不过,他苦笑着对贾环道:“宁侯,吾等性命皆在宁侯手中,如何还信不过?”
贾环闻言,想了想,缓缓的点点头,对董明月道:“送他们入地道吧。”
当初修大观园时,贾家便在地下铺设了密集的下水道。
这些下水道是由白荷亲自设计,看似为下水道,实际组合起来,下几块石头一堵,便是错综复杂的密道、密室,或者称为迷宫。
这是贾家的后路之一,若无熟知地形之人带路,寻常人下去后,绝对找不到出口。
董明月闻言点了点头,就吩咐赤雀和白鹄两人抬着半昏迷的白佳人去地道,并让天涯跟上。
天涯致谢贾环后,便跟了上去。
然后,发现董千海也跟了上去……
贾环无语道:“岳丈,你这是……”
董千海正色道:“这等机密之事,岂能轻信于人?纵然送他们离去,也要送到极远之处才可。我闲来无事,替你看住他吧。”
“不用!”
没等贾环开口,天涯就转身拒绝道。
然而,董千海却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了软榻上……
软榻上,本已半昏的白佳人,此刻忽然又睁开了眼,眼神极其复杂的看着董千海,虚弱道了声:“对不起……”
当日董千海对她用情至深,纵然身为卧底,她也差点被豪气盖世,英雄气魄的董千海给打动,或者说,已经被打动。
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坑掉了他,害的他锁骨被穿,气海被破,困顿在黑冰台大牢六年之久,几百年的基业也断送了,属下伤亡殆尽,连女儿也差点被杀。
今日这声对不起,她想说了很久……
董千海闻言,嘴巴动了动,最后答了声:“没关系。”
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恨好怪的了,因为白佳人的家人几乎都死在白莲教手中。
祖父、父母、叔伯、兄弟……
偌大一个白家,只剩她一人。
所以,她当年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
只要她没害死董明月,其他的,都算在因果报应中吧……
似乎都看透了对方的心声,两人相逢对视泯千愁……
一旁处,白眉白发的天涯,肝肠寸断。
“嘿嘿!”
饶是心里挂着许多事,贾环还是被这一幕给逗乐了,真琼瑶……
然后,在董明月嗔怪的眼神中,忙收起笑容,安慰垂头丧气,沮丧不已的天涯,道:“天涯兄,不要气馁……
在下面好好待着,底下有吃有喝,还有单独的房间,很安全。
我会安排人给白姑娘看伤,你可以照顾她。
其实三人行也挺好的……”
天涯闻言,感动不已的抬头看了眼贾环,道:“我会的,谢谢宁侯。”
贾环点头笑了笑,道:“你的善意我知道了,放心,不会让你们没了结果的。”
今日天涯如果不是先来他这里,而是将柴玉关之死上报上去,不管天涯的结局如何,军方大痛,却是一定的。
刚刚损失了宋怡的文官体系,一定会借着贯入柴玉关胸口的那根军中弩箭,发起疯狂的攻势。
首当其冲的,就是屁股绝不干净的兵部。
因为由兵部负责点验武库。
只是,荣国一脉却又不能看着对方清洗兵部,让兵部最后落入对方手里。
要知道,兵部尚书古仑本就是他们的人,却一直被架空当摆设。
若是兰台寺借此机会要求彻查兵部,有古仑当内奸,本就不干净的兵部,绝对当不起清查。
一旦兵部被清洗,整个军方根基都会动摇。
若再往上追究,连牛继宗都难逃干系,要承受重责。
宁至、柳芳等人的罪责,本就给牛继宗带来了极不好的影响和压力。
若是连柴玉关之死都和军方牵连上干系,那牛继宗绝无可能侥幸过关。
到那时,勋贵一脉,将会迎来一场浩劫。
贾环想想都会心悸,幸好,天涯毁尸灭迹了……
听到落下了人情,天涯心中大定,不过,他只对贾环简单点了点头后,便跟着董明月一行人出了宁安堂,往前方校场走去。
大观园底下的密道入口之一,便在那里。
眼见这几人被乌远和韩家兄弟护送入地道,消失在宁国府地面上后,贾环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睛眯起……
中车府,已经在蠢蠢欲动,想要清洗黑冰台了吗?
他们怎么敢?
太上皇,您到底何时出关……
想起那位对他信重宠爱有佳的老人,贾环心里感到一丝丝沉重。
陛下,你到底想干什么?感受到冰山一角的布局,贾环就忍不住心惊。
还有那只黑手,到底是何方人士?
……
翌日,一清早。
贾环便骑马护送着贾母的八抬大轿去了宫里。
贾母昨日得了太后嘉誉赏赐,今日就要进宫谢恩。
而后,顺便去凤藻宫看看贾元春……
至于贾环,只在皇太后宫外站了片刻,就被一黄门太监喊去了上书房。
此刻,隆正帝正在光明殿上早朝,上书房内只有邬先生在。
因为贾环身上并无一官半职在身,只有爵位。
因此,一般情况下,他都不需要上朝,除了大朝会。
进了上书房后,邬先生看着贾环的面色,笑道:“梅供奉果然杏林奇手,妙手回春,宁侯气色好多了。”
贾环撇了撇嘴,想起昨夜公孙羽对那梅供奉的鄙视,心里就好笑。
公孙羽医道天赋奇佳,医术本就极为高明,又与蛇娘研究了透了一本《苗疆医经》,医道大涨。
近来,更与蛇娘一起钻研了上古医圣扁鹊所遗著的《难经》精华篇,《灵枢》古卷。
身怀苗疆、中原两大医道圣典,奇遇之盛,超乎想象。
远非那梅供奉所能相比。
梅供奉虽用“暴力”将她封闭的气血疏通,可却难免伤了贾环的经脉。
这让公孙羽大为不满,虽未骂他庸医,却数叨了好久梅供奉的破医术。
此刻听邬先生表功,贾环自然不屑之。
邬先生自然知道贾环有一小妾为太医院院判之孙女,医术高超。
但他却不信,她会有梅供奉医术高明。
只当贾环少年心性不服输,却也不想辩驳什么,只摇头轻笑一声,然后敛起笑容,道:“不知宁侯昨日与牛继宗、温严正交谈的如何?”
贾环闻言,“好奇”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两人去过我府上?”
邬先生呵呵一笑,却并不答话。
贾环冷笑一声,道:“没说什么。”
贾环就不信,中车府还能探听到昨夜他和牛继宗等人说的什么。
若真如此,中车府就有神鬼之能了。
邬先生也不用在这里装叉了……
果不其然,听贾环如此一说,邬先生面色一滞,看着贾环的脸色,苦笑道:“宁侯,此事不可玩笑……”
贾环哼了声,觑眼看着邬先生,冷笑一声,道:“老邬,你这人看着面善,背后的计谋却是一个比一个妖气!算无遗策啊!”
邬先生“不解”道:“宁侯此言何意?老夫可曾得罪过宁侯?”
贾环讥讽道:“你把我贾家全家都算于股掌间,这会儿谦虚个甚?邬老头儿,你要是再敢装糊涂,就是在侮辱我的智慧了……”
邬先生闻言,心知事情已被贾环看破,有些心惊贾环背后的高人,不过面色却极为和蔼,笑道:“宁侯啊,既然你能看破这点,自当也能看出陛下的苦心。
宁侯,您想想,陛下何曾对一个外臣这般用心过?
别说其他普通人了,就是皇太孙和五皇子,甚至是之前过继出去的那位,都没有像对宁侯您这般用心。
当然,陛下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国事。
可正因如此,才更显得这份圣眷的可贵……
您说呢?”
贾环闻言沉默了下,而后道:“我牛伯伯和温叔叔他们已经决定让那位去蓝田大营了……”
“当真?”
尽管心里早有把握,可此刻闻言,邬先生还是极为欣喜。
见贾环点头后,他大喜的推动着轮椅,在上书房的金砖上来回转动,高兴道:“真是太好了!宁侯,你果然不负陛下重望。”
看到这般欣喜的邬先生,贾环心里……忽然有些害怕,他皱起眉头看着邬先生,轻轻抿了抿嘴巴,道:“邬先生,至于吗?”
邬先生闻言,顿时醒悟过来他的失态,忙哈哈一笑,道:“激动了激动了,让宁侯见笑了……”
贾环忽然幽幽地问道:“邬先生,牛伯伯昨天跟我说,他同意此事,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我想清楚,待太上皇出关后,我该如何跟他交代。
我想了一夜,都没想出到底该怎样交代,您才智高绝,手段惊天,能不能教我一教,待太上皇出关后,我该怎么说?”
邬先生闻言面色一变,目光一凝,看向了贾环……
……
皇城,内宫。
贾母在皇太后宫中待了没有一刻钟,只按国礼谢了恩后,又客套了两句,就被人送出了慈宁宫。
不过还好,皇太后虽然不怎么待见贾家人,但对待贾母,还算是以礼相待。
毕竟,贾母的身份不同。
作为先荣国的遗孀,纵然她贵为皇太后,也绝不可能轻贱怠慢。
当然,也并无太多亲近之意,只是面子上走一套流程罢了。
唯一实惠的,就是当贾母请求去探望贾元春时,被允许了。
凤藻宫中。
气氛,有些悲凉。
往日里早就有宫中贵人前来走动,今日,却空荡的让人感到寂寥,衰败……
殿内,贾母看着泣不成声的贾元春,叹息了声,道:“好了,别哭了,都是双身子的人,哪里能这般哭?”
见说不听贾元春,贾母又叹息了声,道:“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贾元春闻言,悲戚道:“老太太,我并无恶意啊。”
贾母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道:“可你明知你三弟不喜让你二妹妹嫁入皇家,当初为了那个丫头,他差点没闹翻了皇宫,你又怎会不知呢?”
贾元春顶着一张素面,眼圈红肿道:“老太太,我也只是想让二妹妹先去将军府走走,认个眼缘儿。若十三爷愿意,再让皇后将您请入宫来,和您商议婚事。三弟那里,则由陛下去说。
老太太,那位爷,未来真真是少不了一顶亲王顶子的,府上又干净,比这宫里,不知要强多少倍……
难道还会委屈了二妹妹不成?
若是家里再出一个亲王妃,三弟日后也不用再这么辛苦,动辄用命去拼啊。”
贾母闻言,叹息一声,道:“娘娘啊,你三弟说,这件事你该和他先商量,若是如此,就不会有现在这些事了。
他说,你就不想想,陛下又怎会让未来的佐政亲王和军中大将成为姻亲?
即使真的成了,那也不是在帮家里。
日后,最难过的,就是你的二妹妹啊。”
贾元春闻言一怔,喃喃道:“我……我并未想到啊……”
贾母一双老眼仔细的看着贾元春的脸色,轻声道:“娘娘,你贵为贵妃,如今又怀有龙子……你心里,可有其他想法?”
贾元春迷茫不解道:“老太太,什……什么想法?”
贾母看了看周遭,殿内的昭容和宫女们都在远处,她便压低了声音,轻声道:“你可有想过,那张皇后宝玺,和太子之位?”
贾元春闻言,如遭雷击,面色骇然的看着贾母,一手捂住嘴,转头看向左右前后,然后连连摆手道:“老太太,慎言!我就是再愚鲁糊涂,也断不敢有此妄念。
这……这……这如何使得?
难道是三弟他……”
贾元春面色再变,几无人色,惊恐的看着贾母。
自古以来,外戚想要荣升后族者,不计其数。
贾环若有此心思,也不足为奇。
不过,贾母却长呼了口气,笑道:“不是,是你三弟担心你有这种想法。他让我告诉你,咱们贾家,富贵已极,再无他念。若是娘娘你想让家里再升到后族,或者皇者母族,就万万不必。咱们贾家,担不起……
如今看来,你们到底是亲姊弟,想法是一样的。”
贾元春闻言,也长呼一口气,后怕道:“真真是……吓煞我也。我还道……”
贾母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没什么旁的了。
只是你要记住,日后再行事,凡是涉及到家里的,尤其是你那几个姊妹的,一定要跟你三弟商议商议。
他啊,没什么大志向,就是想着家族能够和睦,家里姊妹们都能够好好的活着。
你三弟还总觉得家里当初送你入宫,亏欠你太多。
所以,他说他不求你在宫里能升多高的位份,或者帮家里谋什么利益。
他只要你当好你的皇妃,好好诞下龙儿,将他抚养长大就好。
他让我告诉你,一定会保你这个大姐,和未来外甥的平安的。”
“三弟……”
……
贾家,大观园,秋爽斋。
三间不曾隔断的阔朗屋子里,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
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
纱帐内,美人轻卧。
只因今日老太太要去宫里谢恩,所以,家里姊妹们一大早去前面荣庆堂请过安后,就又回到了园子里歇息。
往日里必然会聚在一起的姊妹们,却因昨夜之事,没有聚在一起。
贾迎春自回了紫菱洲,也带走了贾惜春。
林黛玉说头晕,因此回了潇湘馆。
薛宝钗虽然又劝说了贾探春几句,却没有随她来秋爽斋。
实际上,昨夜她也没来……
只有史湘云,依旧义愤填膺,站在秋爽斋里,看着侧卧在床榻上流泪的贾探春道:“三丫头,你哭什么?
你也别哭,我给你出个方儿,你去找他娘,有姨奶奶出面,定能降伏他!
你分明是为了他好,他竟还凶你!
你是他姐姐,他也跟你吵!
待他回来后,我一定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贾探春闻言,在榻上长叹息一声,坐起身来,用绣帕擦去眼角的泪珠,强笑一声,道:“罢了,他本就不喜……何苦再让他添恼?
当年,原是我……不好。
云儿,你也再莫闹,闹大了,对你也不好。”
“他能将我怎样?”
史湘云高声嚷嚷了声,不过,到底还是不再闹了。
自从上回王夫人之事后,她就打定主意,日后遇到大事,都听他的,一定不能像王家李氏那般祸祸。
只是,到底心怀侠义,看不惯昨夜贾环那般“欺负”贾探春。
她虽然并不在乎贾迎春嫁不嫁那个未来亲王,可在心里,到底还是偏向贾探春多一些。
史湘云拉过一张椅子,倒背过来坐下,嘟嘴道:“真真是拿你们这双姊弟没法子……
你昨夜也是,好端端的,非要去刺爱姐姐作甚?
她一点主见也无,还不都是听环哥儿的……
你怪她却是怪错人了哩。
你原本心胸阔朗,不该如此。
也该晓得他最看重爱姐姐当年维护他的情意……
闹这么一出,何苦来哉?
对了,你昨天没和我们一起走,在老太太房外面到底听到什么了,怎地那般恼?”
贾探春心性确实大气,被史湘云这般“巴拉巴拉”的教训,也不着恼,只轻叹一声,下了榻,走到花梨大理石案边,铺开一张薛涛笺,研磨了番砚台,从笔海中取出一支大豪来,沾了沾浓墨,挥笔泼墨:
“东风初到,小梅枝上,又惊春近。料天台不比,人间日月,桃萼红英!”
……
第八百零四章 远谋
凤藻宫中,贾元春听了贾母的话后,面色微微一变。
不得不说,贾母实在太会说话了……
她将贾环粗白难听的话,用她做孙媳妇时的手法稍稍修饰了番,就变得格外顺耳。
这番话不仅将贾环的意思表达清楚,还很让人暖心。
只是,贾元春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最会听话中话的意思,又哪里听不出贾环对她有多不满。
哭的红肿的双眼中,浮现一抹委屈。
这件事,她确实有自己的私心。
后宫结交外臣的机会很少,结交宗室的机会同样很少。
除了皇后可以宴请诰命命妇外,谁又有资格去结交外臣和宗室?
由于隆正帝在宗室中和外臣中极为不得人心,这种机会连皇后都极少……
然而,忽然在贾元春面前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可以施恩于赢祥,她又岂能不心动?
倒不是说她现在就有觊觎后位和储君之心,皇后与皇帝琴瑟和谐,相敬如宾,别说她只是贵妃,就是皇贵妃,也不曾有这个胆量去冲击后位。
至于储君之位,就更无从谈起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肚子里怀的是女婴还是男婴。
但,她确实是为了孩子的未来。
若是男婴自不必说,未来能有一位叔王照看着,无疑会好走许多,就是封爵,也会高一些……
若是女婴……
宗室的贵女尚有几分可能留在京城,但皇家的贵女,没有一个能留下的。
自从定下以和亲之策,羁縻外蒙诸汗王以来,天家的金枝玉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抚蒙古诸王。
公主抚完后,才会再挑选宗室贵女,或郡主,或县主,去远抚蒙古。
若是天子不嫁自家女,而先将宗室女送去蒙古吃沙子,别说宗室不服,连天下人也不服。
这是国策,纵然太上皇都不能免。
可是天家贵女,抚蒙古之后,少有长寿的,能活过三十的都不多。
在世间第一等繁华地长大的娇贵女子,哪里能受得了塞外的风沙和腥膻……
若是指到内蒙,逢大庆之节,还能回来看看。
若是指到外蒙,那可真真就是生离即死别。
贾元春虽说升贵妃没多久,可却深知隆正帝的性格。
他那样好强要颜面,再不会做“假公济私”之事,太上皇的大长公主都远嫁外蒙车臣汗,她若生一个公主,日后百分百也是指婚外蒙的结局。
隆正帝与皇后所生的二公主,那还是皇后唯一的一个子嗣,也一样被指婚土谢图汗。
和贾环那种死活都在意家人的性子不同,后宫女子,对隆正帝而言,不能说是无足轻重,但分量也着实有限的紧。
贾元春若是想自己求情,只会惹的隆正帝厌弃,嫌她不识大体。
对于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的帝王而言,没有哪个女子值得他去长情……
甚至,连贾环都不好相求。
但是,若有宗室亲王开口,尤其是隆正帝最信重最亲近的,那么,就算不能留在京里,至不济也能靠到内蒙。
那样的话,也还算有个指望和盼头。
这不是贾元春想的太远,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为母则强,她不能不早早的作筹谋。
因此,隆正帝只隐晦的在她跟前流露出一个想要为赢祥选贾家女做续弦的口风,她立马就抓到了机会。
她自然知道,这样做会让贾环生气。
但是,相比于未来的子女……
不是母亲,体会不到这种感情……
只是,她到底没有坏心啊。
未来尊贵的亲王妃,就是在宫里都有体面。
满天下女人加起来,能让一等亲王妃行礼的,屈指可数。
镇国将军府又是那等的干净,连个妾室都没有。
唯一一个独子,还生性至孝。
这等条件,难道还亏待了那位庶出失怙的妹妹不成?
世人论嫁,五不娶为重。
当先一条,失怙长女,不可为家门大妇,因为少教诫。
贾元春就不信,贾环还能再为贾迎春找到一个更好的……
虽然贾元春没有说出这番话来,但贾母什么人?一辈子在内宅度日,又岂能看不出她委屈的眼神?
贾母正色道:“娘娘,环哥儿的意思是,我们贾家富贵已极,不需要再考虑以联姻的手段拉拢哪个。日后给家里女孩子选人家,只选品性好,家风好的,不必看门第。只要她们姊妹们能过的好,其她的都不是问题。”
贾母不得不给贾元春打一个预防针,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再有下次,贾母都替她说不得话了。
“……”
听完贾母的话后,贾元春面色一滞,眼神复杂难名。
有羡慕,有嫉妒,有悔恨,有向往……
贾家这么多姊妹,都能如此顺心,偏她却早早的进宫,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贾元春轻轻一叹,道:“真真想不到,三弟竟会如此打算。
咱们这样的人家,女孩子自幼都是极贵重的养着,婆子丫鬟奶妈一堆伺候着。
受用十几年,便该到了给家族出力的时候,这也是大家子的责任和担当。
没有只受用,不承担的道理。
这些年来,我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却不想……
呵呵。”
说着,两行泪,又从贾元春眼中滑落。
不过,她心性到底坚强些。
没等贾母再劝,就自己拭去眼泪,贾元春强笑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说这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托家里的福,做了贵妃,又有了孩子,当感恩知足才是。”
贾母闻言怜惜道:“娘娘好好在宫里过活,不用操心外面的事。就是宫里,有你三弟在外面折腾着,那些眼高手低的人,自然也都会让你三分。
只要咱们自己不行错路,日子只会越来越受用。
待日后啊……
肚子里的哥儿长大开府了,成了王爷,总有能出来受供养的一天。
到时候,你们姊妹再团聚吧……
啊?”
听着贾母对未来的勾勒,贾元春渐渐痴了……
……
上书房。
邬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环,道:“这有何难?十三爷本就是太上皇亲命的军机大臣,本就有义务分管一方军团。
原先,由牛继宗分管霸上、蓝田两处大营。
温严正分管黑辽军团,方南天分管长城军团,施世纶分管东海、南海两支舰队以及东方军团。
彰武侯叶道星,分管黄沙军团、天府军团。
只是他素来不上朝,这两处实际上归军机阁统一调派。
如今,十三爷和皇太孙也入了军机,成了军机大臣,按理,也当各自分管一处。
正巧蓝田大营出了这等事,让十三爷暂时署理蓝田大营,又有什么不妥?”
帝师到底是帝师,三言两语便寻出了这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贾环冷笑一声,道:“很好,等太上皇出关后,我就跟他老人家,说是邬先生你所授高招。”
“呃……”
邬先生闻言,脸上运筹帷幄的表情顿时凝住了,他苦笑道:“宁侯说笑了,太上皇能容宁侯您开口辩解,却容不得旁人多口多舌。
不瞒宁侯说,在太上皇那双洞察世间的眼神关注下,我连话都说不利索……”
贾环闻言,一双眼直视着邬先生,正色道:“邬先生,既然如此,想来你也该知道太上皇是何等雄伟帝王。所以,你在跟陛下出谋划策前,请务必将这点考虑进来。
本侯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也知道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
邬先生沉声问道。
贾环冷笑一声,道:“玩火者,必自焚!老实说,你那些个主意,实在算不得高明。我是真担心,有朝一日你把陛下给坑了。哎……”
邬先生闻言面色一变,眼神气急,就要开口反驳,却见上书房外间珠帘打开,隆正帝阔步走了进来。
上书房的地面不同于普通屋子的地面,上书房的地面都是用金砖铺就,人走在上面,一丁点声音都无。
所以,纵然连贾环都没能感知到隆正帝的到来。
隆正帝一张脸面沉如水,进来后,细眸阴沉的看着贾环,哼了声,道:“小小年纪,故作高深,不知轻重!”
邬先生闻言,没有作声,眼睛看向贾环。
贾环则直愣愣的看着隆正帝,眼睛眨了眨后,忽然咧嘴一笑。
一口白牙,有些炫目。
看他这个样子,邬先生嘴角抽了抽,心里一叹,这小子,差不多将陛下的心性给摸透了……
果不其然,原本刚从朝堂下来,一张黑脸如冰山一般的隆正帝,看到贾环这顽劣的笑脸,顿时有些忍俊不禁,虽然没有笑出声,嘴角还是咧了咧,笑骂道:“混账东西,一天就知道在朕跟前耍宝卖乖。你仔细着,总有一天,朕要打你三百大板!”
贾环无语道:“陛下,您不赏臣三万两银子也就罢了,怎地还老惦记着打臣板子?”
隆正帝道:“你贾家富可敌国,还看得上朕的银子?”
贾环忙道:“陛下,话不能这么说。我贾家赚的每一分银子都清清白白,经得起查证。该缴的利税,别人家都逃,只有我家一厘都不少。长安县的户曹每次看我家缴税管家的眼神,都跟看傻子一样……”
“行了行了,朕说你一句,你顶十句!”
话虽如此,隆正帝的脸色到底好看了许多,他看着贾环,话音一转,道:“贾环,西域的事,你要赶紧去谈,就按照你上回递上来的奏疏所列条款去谈。
这件事耽搁不得了,没时间再让你荒废时间。”
贾环闻言,嘴角抽了抽,道:“陛下,臣虽然不能说是日理……万务,但也是很忙的,哪里有荒废时间?西域的事,后天进行吧。”
隆正帝皱眉道:“你明天做甚?”
贾环叹息一声,落寞道:“唉,陛下,臣明天……臣明天要悄悄的,不声张的,去葬了臣那可怜的侄儿媳妇……”
“噗!”
邬先生一口茶未咽下,给喷了出来。
隆正帝则骂道:“混账东西!你当你那些破事谁不知道么?”
贾环闻言,额头冷汗都流下来了,看着隆正帝干笑道:“陛下,空口无凭,您可别乱说啊……这事关微臣的清白……”
隆正帝闻言瞬间暴怒,吼道:“再敢放屁,朕就去派人验验你的清白!
赶紧滚去把你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收拾利索,明天去跟准葛尔的人谈,三天内谈不妥当,老子扒了你的皮,送你去陪你侄媳妇!”
“噗!”
邬先生刚准备喝一口茶压一压方才的冲劲,可听到隆正帝的吼声,又一口喷出,拼命的咳嗽起来。
然后就见贾环一溜烟儿的跑了出去……
“哈哈哈!”
邬先生放声大笑。
……
第八百零五章 就快了
出了紫宸书房,贾环在苏培盛的偷笑中,装模作样的擦了把冷汗,抱怨道:“老苏,你说说,陛下多不讲理!
我立了功劳,他不说升我的爵,再赐我几万两银子花花,反而还污蔑我的清白人格!
让我到哪说理去?”
苏培盛一脸无语的表情看着贾环,不说话。
贾环怒道:“老苏,你这是什么脸色?以咱俩的交情,你不说安慰安慰我,同情一下我被人瓜田李下的怀疑,你还准备落井下石怎么着?”
苏培盛轻轻的掩面,压低声音道:“宁侯啊,您别说了,越嚷嚷外面的人知道的越多。
奴婢隐隐听说,那秦家子曾跟人说过,宁侯您常在他姐姐的闺阁里待好久……
咳咳,当然,这件事,目前也只有少数人知道。
外人并不知情。
陛下了解您的心性,少年风流也是有的。
而且,对那位之女,并不会同情。
这些都是芝麻小事,只要您别落人口角就成。”
贾环瞪大眼睛,看着苏培盛道:“老苏,我发现你还真会冤枉人,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句都听不懂……”
苏培盛看着贾环清澈见底的眼睛,嘴角抽了抽,竖起一根大拇指。越是不要脸的事,越只能干,不能认……
贾环懒得理他,就大步往前走去。
他要去接贾母……
然而,刚出了大明宫宫门,又顿住了脚。
前方,迎面走来三人。
三个年轻人。
第一个,便是义武侯世子,方冲。
第二个,是蜀中侯府现袭二等伯,天府军团车骑大将军傅恒之子,傅安。
第三个,御林军统帅,彰武侯叶道星世子,叶楚。
此三人,身上皆有伤。
但一身气息都很彪炳。
相比之下,跟苏培盛嘻嘻哈哈的贾环,就显得轻浮了许多。
哪怕是现在顿住了脚,也没个正行的站着,觑着眼瞄着方冲和傅安二人。
至于中间的叶楚,他不熟。
不过,叶楚看向他的目光,却显得有些阴沉,明显那不是好感。
贾环瞄了方冲和傅安两人一眼后,见叶楚的目光不对,心思一转,就明白过来。
铁网山之夜,叶楚为营指挥,手下有一千御林军,结果死的只剩他一个。
其中大多还是因为陈贺之流临阵逃脱,使得战阵崩溃,而被蓝田锐士单方面屠杀。
这口气,叶楚八成是记在了荣国一脉的头上。
最重要的是,那一夜,分明就是贾环和隆正帝合伙设的一个局。
诱饵除了那个替身外,便是他们这些御林军。
叶楚不敢记恨隆正帝,这笔账,却只能落在贾环头上……
念及此,贾环也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在计划中,连那个替身其实都不应该死的。
培养一个相貌一样,语气一样,连眼神都一样的替身,隆正帝废了不少心思。
哪里轻易舍得?
曾有一段日子,这个替身,就是他最后的退路。
如同前明靖难之役后,建文的退路……
只是,无论是隆正帝,还是贾环,都没料到宁至会反。
事已至此,乃是天数。
贾环不能说问心无愧,但也可拍着胸膛说,他并非有意让那些人去送死。
至于他们的战死……
身为军人,自然就有战死的觉悟。
贾环自己都是如此,何况他们?
当然,对于他们的战死,贾环也是惋惜,且感到不值的。
也对陈贺之流,恨不得碎尸万段,深感耻辱。
因此,对于叶楚将这笔账计算在他头上,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
这三人聚在一起,所为何事?
“看到本侯,不知道行礼吗?”
见方冲阴沉着脸,傅安则目光凌厉带着恨意的想从他身边走过,贾环嗤笑了声,又懒洋洋的道:“待下次见了方南天和傅恒,本侯一定跟他们讨论一下家里儿子……的教育问题。
虽然是武勋将门世家,可到底还是要读点书懂点礼的。
纵然家礼不严,可国礼总该懂吧?”
“你!!”
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这般指责,尤其还是被全天下都知道粗鄙不文的贾环指责,方冲已经免疫了许多,傅安却难以忍受,就想上前“理论”,却被方冲一把抓住了胳膊。
傅安在天府蜀中时,不说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最顶级横着走的衙内,何曾受过这等气。
却不想回到都中没几天,就接二连三被贾环欺负。
铁网山时被打他认了,因为的确是他们先群殴了牛奔等人。
可是今日,却被贾环无故侮辱没教养,这么恶毒的攻击,他如何能忍?
就想挣脱方冲,去和贾环决斗。
方冲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低声喝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傅安闻言,身子一震,看到贾环身旁的苏培盛,挣脱之力缓了些。
然而,就听贾环又在那阴阳怪气道:“方冲你也是,竟交些乡下大脑壳子当朋友。
他没经历过这些,进宫前你就该把规矩给他说清楚。
哦对了,傅家小子,谁让你进宫来的?
该不会是你没见过宫里繁华,托他们两人开后门带你进来开开眼界吧?
也是,蜀中那山沟沟里,何曾有这等雄伟的宫殿。
不过,看看就得了,没事快回蜀中吧,种点香蕉喂猴子才是正经……”
“放屁!”
被贾环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傅安,一把挣脱了方冲,高声道:“贾环,你少瞧不起人,谁没见过宫里繁华?
是皇太孙让我……”
“傅安,闭嘴!”
方冲不轻的一拳砸在了傅安的下巴处,生生把他打闭嘴。
傅安大怒,却在方冲极为阴沉森寒的目光中,清醒了过来。
然后再看向贾环,就如同看世上最阴险的毒蛇……
“叶楚见过宁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宁侯的手段,叶楚今日再次领教了。
难怪宁侯能以未弱冠之龄,袭爵封侯。
只是……
却不知宁侯可曾想过,铁网山之夜,末将麾下那些惨死的忠卒儿郎们?
他们何其无辜!”
叶楚到底咽不下这口气,直视着贾环,沉声问道。
苏培盛闻言皱起眉头,就想开口说话,却被贾环拦住了。
贾环看着叶楚道:“叶指挥,铁网山之计,的确有本侯的手尾。”
叶楚闻言,气息陡然便沉,拳头握起,双目隐隐赤红。
他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麾下战士,惨死在蓝田锐士手中的那一幕幕……
然后,就听贾环继续道:“那的确是诱敌之计,但是,本侯绝没有想到,宁至会反。
那并不在预料中。
而且,宁至的反,不是普通的反。
他也是因为被人蒙蔽,他以为那是……
本侯相信,当日缘由,你一定听说过。
当然,本侯并非是在为他开脱什么。
宁至的脑袋,都是本侯亲手砍下来的。
对于当日战死的御林军们,本侯也深感痛惜和惋惜。
他们会被兵部追认为战死的烈士,家中享受一切烈卒待遇。
但是,如果说宁至之反,是被奸人所误,才造成了那夜的悲剧。
那么,御林军副统帅梁建的谋反,就是他居心叵测所致。
叶指挥,你以为如何?”
贾环言下之意,梁建是你爹的副手。
你爹身为御林军统帅,寻日里却不理会大军管理,整日里跟隐形人一样。
你爹也责无旁贷。
叶楚闻言,面色一滞。
他没有想到,贾环会直接将目标对准他爹。
不过,他倒也磊落,缓缓点头道:“不错,梁建贼子隐藏极深,没有辨清他的奸邪,是我彰武侯府的责任,待太上皇出关后,家严自会去领罪。
只是……”
说着,叶楚又隐隐激动起来,声音也尖锐了许多,质问道:“陈贺、黄超之流,猪狗不然之贼尔!
临阵而逃,乱我军阵,致使上千手足冤死敌手。
宁侯,你拍拍良心自问,你为这等畜生求情,使得他们死里逃生,能苟活于世,你愧疚否?
你有何面目,自称荣国子孙、宁国传人?”
叶楚相貌不俗,但此刻,却面容狰狞,双目含热泪,嘶吼道。
贾环闻言,终于收敛起了那副“放荡不羁”的游戏人生模样。
他肃穆而立,面色沉重。
在叶楚的质问下,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日他跟隆正帝求情,其实只为了柳芳能够活命即可。
柳芳曾数度为他“站台”,帮助于他,贾环欠他人情。
至于陈贺之流,贾环则恨不得亲手干掉他们,又怎会为他们求情?
但不知为何,素来嫉恶如仇的隆正帝,却难得大方。
连之前恨得咬牙切齿的陈贺都没杀,一并判了流放之罪。
并宣称,是给贾环一个面子……
这件事虽并非贾环本意,可到底因他而起。
叶楚的愤怒,他能理解。
他的指责,贾环也能接受。
甚至,他就是在此时动手,贾环都不会反抗。
手足兄弟被无耻之辈坑杀,仇人却能不死,此等心痛,堪称残忍。
叶楚也确实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恨不能痛殴贾环。
只是,苏培盛站在贾环身旁,用最凌厉的眼神看着叶楚,警告他适可而止。
叶楚到底心性坚韧,知道轻重,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只是,在转身离去前,狠狠的唾弃了口。
而后,才与方冲和傅安等人离去。
看到地上那一摊恶心的口水,贾环的面色阴沉,心里一股怒火在燃烧。
不是在愤怒叶楚,而是在愤怒邬先生。
这等手段,百分百就是这老王八的计谋。
怪不得太上皇总说他是上不得台面的妖师。
这狗日的老乌龟,所求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为了遏制荣国一脉的影响力,为了不让荣国系的手伸入宫里,所以,才建议隆正帝使出了这等离间之计。
毫无疑问,贾环,以及整个荣国一脉,在御林军心中的地位,是何等的糟糕恶劣。
甚至,不止是在御林军心中……
这等事,是底层士兵最深恶痛绝的。
贾环所为,若是在军中传扬开来,可想而知……
是何等的一个污点。
偏偏,他还解释不得……
“艹!”
吃了一记闷亏,贾环忍不住脸色阴沉的骂了声。
“宁侯莫恼,叶指挥只是……”
苏培盛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想解释两句,却被贾环冰冷的眼神给瞪住了口。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环,含怒而去。
看着贾环远去的背影,苏培盛面色复杂的一叹:“唉!”
他心里感慨道:宁侯,这就是君臣啊!伴君如伴虎,又岂是说说而已。
只盼你认清此点,莫要心存怨望才是……
……
贾环是在二宫门口接到的贾母,待贾母出来时,贾环已经恢复了面色,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
贾环想要搀扶她上轿,贾母却拦住了,对他指了指怯生生跟在后面的抱琴,道:“娘娘有东西赏下。”
抱琴忙将胳膊上挎着的一个金黄锦缎绸子包裹取下,双手奉于贾环,道:“三爷,娘娘说,昨日送给二小姐的那些首饰,是给二小姐赔不是的,贸然劳动她,是娘娘这个大姐的不是。
不过,既然给了二小姐,家里其她姊妹们也不能少,所以托奴婢将东西带来,让三爷顺便带回去。
都是这些年来,宫里贵人赏下来的,娘娘说她一个人戴不了,送给家里姊妹们一起戴,才……才高兴。”
贾环闻言,看了眼她手里的包裹……
“环哥儿,这是你大姐的一片心意。”
贾母在一旁开口说道。
贾环闻言,抽了抽嘴角,点点头,道:“孙儿知道……”说着,从抱琴巴巴期望的眼神中,接过她手中的包裹,然后对她道:“转过大姐,就说我替家里的姊妹们,谢谢她了。”
抱琴闻言,眼泪忽然流下来了,却赶紧用手擦去,哽咽道:“不用不用,娘娘说了,都是自家亲姊妹,不用外道。”
所谓人情冷暖,抱琴只用一夜就领会到了。
凤藻宫从贾元春被册封贵妃以后,从未有过昨夜那本死寂清冷的情况。
抱琴身为奴婢,听到的闲言碎语更多。
她岂有不怕之理。
她也知道,症结就是这位手眼通天的三爷处。
能得到他的原谅,娘娘在宫外就恢复了助力和支撑底气,那些人就再不敢小觑娘娘……
因此,她便激动的落泪了。
看到她这幅模样,贾环与贾母对视了一眼后,也猜到了几分。
虽然他对贾元春极怒,可是在弄清事情经过后,怒气便小了许多。
尽管依旧心存芥蒂,但是,他可以生贾元春的气,却见不得外人欺负她……
轻轻叹息了声后,贾环将腰间一块玉坠摘下,递给抱琴,道:“拿去把玩吧。”
若是平常,抱琴自然会客气婉拒一番,可是今日,她却双眼放光的接过。
不仅接过,看她高高捧起的模样,似乎恨不得让周围路过的宫人都看清楚。
贾环见之,抿了抿嘴,眼睛扫向了过往的宫人。
一瞬间,二宫门外,进进出出的宫人,似乎忽然都学会了盖世轻功,来往的速度加快了许多。
不一会儿,宫门口竟然没了什么身影……
抱琴看起来有些失望。
不过,在贾环微微扬眉的注视下,她忙将玉坠小心收在怀里,恭恭敬敬的给贾母和贾环磕了头后,才转身跑回内宫……
看到这一幕,贾环眼神微暖,对贾母笑道:“老祖宗,说起来还真不错,咱家的这些个丫鬟,个个都忠心的紧。
都是老祖宗调理的好!”
贾母闻言大喜,高兴道:“看的好?回头我也送你一个?你宝哥哥有袭人,你林姐姐有紫鹃,云儿的翠墨也是我送的,如何?”
贾环嘿嘿一笑,道:“老祖宗,给鸳鸯?”
“呸!”
贾母不顾此处是宫门,就啐了口,笑骂道:“也不嫌害臊,就知道跟我要人了?鸳鸯可不行,现在还不能给你。换个其她的,翡翠如何?”
贾环闻言连连摆手,道:“那还是算了吧,要是要了翡翠,鸳鸯会吃醋的……还不如从这扛一个宫女回家!”
说着,目光看向了一队走来的宫女最排头的那个,身量高挑,容貌姣好。
他没有压着声音说,在这空旷之地,他的话也扩散开来。
那为首的宫女闻言,面色大红,走道都快顺拐了。
有些怯怯的不敢靠前,她背后之人却是在嗤嗤偷笑……
贾母见贾环还真在那里打量着人家宫女,直觉得一辈子老脸都要丢尽了。
转身上了轿子后,喝了声:“还不走人!”
贾环颇为“惋惜”的看了眼那位快要站不住的姑娘,哈哈一笑,护着贾母的轿子出了宫门,与乌远和韩家兄弟等人汇合后,翻身上马,朝西城荣国府驶去……
……
将贾母送回荣庆堂后,贾环就回了宁国府。
没有进后宅,而是去了书房。
他疾笔书写了一封信,然后让韩让带着两个亲兵,送往了镇国公府。
待韩让离去后,他便去了宁安堂。
没一会儿,董明月便出现了。
“环郎,你的脸色……”
看到贾环难看的脸色,董明月忙关心问道。
贾环微微摇头,道:“不要紧,外面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烂事……对了明月,下面那两人可说了什么?”
董明月摇头道:“那个人醒来后,只说,她和柴玉关还有白虎,暗藏在皇太孙身边,一来是因为柴玉关奉太上皇之命保护皇太孙,二来,太上皇也要求柴玉关尽早查出西域的幕后黑手。
其余的,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贾环闻言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儿,又问道:“她有什么打算,可想回黑冰台?”
董明月还是摇头道:“那个白头百户对她说,中车府的人在四处找他们,不怀好意后,她就再不说话了……”
贾环缓缓点头,道:“可以理解她的心情。她家人皆已死光,就剩她一人,被柴玉关器重,将玄武一职交给她。黑冰台就是她的家,柴玉关怕就是她的家人。
然而……又都没了。
家里还被中车府的人占领了,她也成了废人……
不过明月,你爹什么情况?
一大把年纪了,还想谈恋爱不成?”
董明月闻言,生气道:“我爹还不到五十!”
贾环嘿嘿笑道:“是年富力强的老干部……不过,那白佳人不就是当初坑了你们父女俩吗?
难道爱情真的能让人冲昏头脑?
你爹会,怎么你也会?”
董明月闻言,气呼呼的看着贾环,道:“环郎,你故意惹我生气!你不就是想帮那个叫天涯的吗?”
贾环讪笑了两声,道:“明月,白佳人是人家天涯拼死救回来的,为了她,人家甘冒奇险来找咱们,还准备和她远走穷乡僻壤。你爹一把年纪了,跟着掺和个啥?
再说了,她不是你们的仇人吗?”
董明月恼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她家人都因我们白莲教而死,那般做,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而且,她明显钟情于我爹,我爹也……
我爹为了我,从我娘过世后便再没续弦。
这么些年来,教内多少叔伯婶婶劝过他,他都没有点头。
就是怕我会受委屈。
如今,我跟了环郎你,也该为爹爹寻一个他喜欢的人了。
环郎,你要帮我……”
最后一句话,已经是在祈求了。
贾环抽了抽嘴角,道:“换个人行不行?白佳人绝对不能留在都中,一旦被人发现,咱们就是长了一万张嘴都说不清,顷刻就是灭族大祸。
明月,要不,给你爹换个人选吧……
你看我大舅妈如何?”
“放屁!”
董明月气得满面通红,甚至爆了粗口,怒道:“那种没面目的贱妇,也配得上我爹?”
贾环正中下怀,道:“好,那你说,换谁?”
“换……”
董明月却没那么傻,登时反应过来,道:“不换!让那个天涯去找你舅妈去吧!”
贾环哈哈一笑,不再玩笑,又道:“那你舍得让你爹去黑辽或者西域?”
董明月闻言,顿时犹豫了……
贾环道:“好了,你去问问岳丈的意见吧。不过我说在前面,看样子,天涯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你爹不能用武力逼他。
到时候,他们三个该如何过日子……
咳咳,怪怪的。”
董明月闻言,气得俏脸通红,没好气的哼了声,转身离去。
其实,她心里也极为不得劲……
……
“环哥儿!”
贾环又在宁安堂上坐了会儿,想着问题,没一会儿,牛奔便和韩家兄弟一起大步进来。
走进宁安堂,他喊了声后,就一屁股在贾环身边坐下,端起茶盅咕咚咕咚的灌了一茶盅,然后对贾环道:“环哥儿,我爹让我告诉你,你说的事,他已经让人去做了。
不过,那几个临阵脱逃的人可以畏罪自杀,可是,柳芳他……
唉!”
看着牛奔一脸臊的慌的模样,贾环笑道:“行了,那几个贼王八糕子自杀就好,柳芳……就去流放吧。
怎么,你还跟我客气?”
牛奔一双绿豆眼觑着看贾环,道:“我跟你客气个屁!我就是臊的慌,环哥儿你说说,那柳芳平日里看起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汉大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连支箭都不敢放呢?
我爹最近都没睡好觉,柳芳在牢里一直喊着要见我爹,我爹理也不理。
真真是,丢煞人也!”
贾环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样米养百样人。再者,柳芳的上位,虽然也有军功打底,他也打过仗,立过功。可他当年打的都是顺风仗,对手从未有过和蓝田大营那般凶悍的大军。
他害怕也不足为奇。
富贵久了,自然惜命。”
牛奔有些没精神道:“我爹也是这样说……”
他忽然又抬头,看着贾环道:“环哥儿,我得到信儿说,方冲那一伙子,很有可能要趁这个机会入御林军。
有铁网山那一夜的军功打底,他少说也是一个营指挥的前程。
我爹说,御林军会新组建一都龙禁尉。
方冲他们算是要入军了。
咱们呢?”
贾环闻言,想起今日宫中所见那三人,忽然有所悟。
他看着牛奔,轻轻点点头,道:“咱们也快了,就快了……”
……
第八百零六章 圈子,派系
“快了?环哥儿,怎么个快法儿?你有什么内幕?快快告诉我!”
牛奔听了贾环的话,一双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对弯弯黑眉连连挑动,激动问道。
贾环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就听外面一阵呼啦啦的脚步声,听声音,人数还不少。
没一会儿,就见温博、秦风并诸葛道、涂成等共八人大步走了进来。
一个个面色都有些异样。
温博见牛奔已经在场,“嘿”了声,挨班儿坐下后,骂道:“你这丑鬼跑的倒快。”
说罢,端起身边小几上的一盏茶,咕咚咕咚灌下去。
喝罢,有些奇怪,牛奔怎么没还嘴,他还有些不习惯。
却见牛奔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又盯着小几上的茶盅看。
温博一双豹眼眨了眨,粗黑的扫把眉抖了抖,心中生出一股不妙感。
果不其然,就听牛奔忽然极夸张的张大嘴巴,发出一阵驴子似高昂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
温博一张黑脸都有些变白了,看着那茶盅,颤声道:“你……你喝过?”
牛奔一边大笑一边摇头。
温博脸又黑了,忍怒道:“那你笑什么?”
牛奔大笑道:“你真是个乡巴佬!难道不知道,环哥儿家里极讲究,青瓷盏是漱口的,白瓷盏才是喝的?你拿着青瓷盏就喝,不知道多少人用它漱过口呢!哈哈哈……呃!你这是什么表情?”
看着温博愤怒变同情的眼神,牛奔笑声戛然而止。
“哈哈哈哈!”
忽然,温博也大笑起来,仿佛比牛奔笑的还夸张,大笑不算,还拿一双拳头砸自己的胸膛,发出“砰砰砰”的鼓声……
牛奔一张大白脸变得更白了,看向一边的贾环,道:“环哥儿,你家里,是青瓷盏漱口,白瓷盏喝茶吧?”声音紧张的都有些发颤。
贾环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
“我操!!”
牛奔忽然发出一道悲呼声,连带着椅子,仰头栽倒。
“哈哈哈哈!”
原本进来时都还有些焦急面色的衙内们,看到这一幕,无不捧腹大笑。
本都是个个身怀武道的火热少年,笑声集在一起,当真如轰雷一般,差点没把宁安堂给冲破了。
倒让前院儿门房偏厅里候着的各家家将有些惊讶,他们各家的少主来时,一个个面色焦躁不安。
怎地才一进门,就笑成了这般?
他们本来都以为,各家少主以贾环为中心,只是因为家世的缘故。
如今看来,却没有这么简单。
贾环笑看着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牛奔,安慰道:“奔哥,平日里哪有谁在这里喝茶?都是摆设,基本上没用过。就算用过了,也都清洗的干干净净。快起来吧……”
听贾环这般说,其他人都住了,只有温博尤自大声嘲笑不止,不肯放过。
一旁的秦风收了笑容后,对温博道:“博哥儿,你再笑,你笑。
等方冲、傅安那一伙子,带着龙禁尉耀武扬威的时候,我看你还笑得出笑不出。”
“戛!”
温博的嘲笑声顿止,一双圆睁豹眼眨了眨,再不看牛奔一眼,看向贾环道:“环哥儿,到底怎地回事?
他娘的,去西域是咱们兄弟先上的战场,立下了恁大战功。
怎地让那一伙子给抢了先?”
贾环闻言眉尖轻挑,道:“你们都知道了?”
见众人都点点头,他心里不禁暗叹一声,到底是缺失了三十年的底蕴。
论军中消息,远不如这些将门世家灵通。
军中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能第一时间掌握消息。
相比之下,他就慢了许多,至今还没得到消息。
温博是个暴脾气,有些焦躁道:“我家老头子那里也问不出个甚,他说方冲等人不是靠家里长辈们得的官儿,他也不管我的事!丢不起这个人……
真是奇了!
咱们在兵部功劳簿上记下的功劳,乃是正儿八经在西域战场上砍杀出来的。
到头来,还不如那几个鸟玩意儿?”
“就是!”
“对!”
诸葛道身后,苏叶、涂成、马刚、陈阳等一干衙内纷纷附和道,也皆有不平之气。
诸葛道倒是没说什么。
因为真论起凶险来,他们在西域时的战争,还真没铁网山一夜来得凶险。
西域打的是顺风仗,铁网山一战,方南天他们是差点被屠尽,正好相反……
不过,他心里也不舒服。
因为他们是在战场上和异族厮杀,砍的是鞑子的脑袋,真正的军功。
比起方冲等人,荣誉感强多了!
这时,牛奔也翻身起来,随手将椅子扶正后坐下,一脸正色的对贾环道:“环哥儿,那黑鬼虽然说的粗鄙,可也有几分道理。
我今儿听说后,也恼的不行。
他奶奶,凭什么?
可我找我爹时,他的说法和黑鬼他爹说的差不多。
正巧你送信过来,我爹就把我打发来了。
瞅着他的意思,估计是想让你来解决这个问题……”
“哈哈!”
秦风在一旁忽然又笑了起来,道:“奔哥儿,不是牛世叔想让环哥儿解决这个问题,是你想让环哥儿解决这个问题吧?”
诸葛道在一旁跟着笑了起来。
牛奔觑眼看着他二人道:“俩锤子,懂个屁!”
秦风脸一沉,就要反击,温博忽然在中间做起公道人来,道:“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都什么时候了,我想起那群孙子正在得意,心里就不舒坦!
你们还在这闹,闹!
瞧你们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妥妥的当老子的口气!
可是刚说罢,他就一个凌空倒翻,翻到了贾环身后,然后看着汹涌而来的“敌人”,高声道:“还解决不解决问题了?有种的,得空咱们好汉庄见!”
众人闻言,这才作罢……
温博防备的看着众人,悄悄的回到座位上。
“砰!”
温博刚坐好,牛奔一个飞扑,连椅子带小几,统统撞翻,扑向了温博。
好在温博早有防备,牛奔刚有动作,他就猛然后跃,躲避开了牛奔的扑杀。
不过,没等他得意,秦风就出现在了他身后,朝他屁股上狠狠一脚。
正好摔趴在诸葛道脚下。
诸葛道虽然不敢对温博动手,却也不含糊,整个人扑到了他身上,压得他起不来。
眼见温博吱哇鬼叫的挣扎着,一张脸狰狞可怖,苏叶涂成陈阳等人急忙又压了下去。
没一会儿,温博就只能瓮声求饶了。
众人一阵大笑,贾环也跟着大笑起来。
而这时,一身士子青衫的索蓝宇,拿着一张纸,从外面急步进来。
看到堂上这一幕,也见怪不怪。
这伙子兄弟们的感情,就是这般打打闹闹打出来的。
只是想起守在外面的李万机那张纠结的脸,感到有些好笑。
每月这宁安堂里都要报废一两套家俬,这还不算仪门外前厅的。
得亏家里的家俬都是城南庄子上仿造的赝品,若是都像西边儿府上那般,摆的都是古董旧物,毁掉一套,李万机还不得心疼死!
见索蓝宇进来后,贾环站起身。
索蓝宇也没有避讳一旁收起玩闹,各自归位的一干人,将手中信纸递给贾环,道:“公子,有消息传来。”
贾环接过信纸扫了一眼后,眼睛微微一眯。
对看着他的众兄弟道:“宫里的消息,陛下接见了方冲、叶楚和傅安三人,对他们勉励了一番,夸他们都是忠勇可嘉的将门虎子,大秦军中的未来栋梁……
呵呵,看样子,他们确实是要进步了。”
众人闻言,都不笑了。
牛奔一张脸阴沉着,嘿了声,道:“陛下这是在小瞧我们啊。”
温博也冷笑道:“他们是将门虎子,莫非我们就是虎父犬子吗?他们老子干不过我们老子,他们就能干过我们?太小瞧我们了。”
秦风则道:“小瞧倒不至于,若真个小瞧我等,陛下也不会这个时候就开始布局。
陛下的手段和视野,当真高明。
眼下那么多危机都还未……
陛下就已经放眼二十年后的事了。”
诸葛道看向贾环,道:“环哥儿,你怎么看?”
贾环看了圈众人,道:“兄长们以为,御林军这个差事如何?”
众人闻言一怔,却都不是蠢人,脸色忽然都好看了不少……
牛奔摸了摸大圆脑壳,嘿嘿笑道:“要说战力,也有强悍的。彰武侯手下那五千重甲铁骑,发动起来,犹如山崩一般,无法抵挡。
但是其他嘛……不能说样子货,只是在宫里,规矩那么多,终究是好看成分多一些。”
秦风点点头,附和道:“没错,那龙禁尉是负责守护在二宫门的内功禁卫,规矩更多。
方冲那一伙子,若是加入龙禁尉,想要提高军队战斗力,很难。
不过环哥儿,他们不会永远都在那里,那只是他们一个起调点,而且是很不错的一个起调点。”
温博则瓮声道:“不管那群孙子怎样,现在问题是,咱们该怎么办?环哥儿,这不是玩笑的事。军队里,早一天入伍和晚一天入伍都是极大差别。我们不能落后太多……”
贾环点点头道:“放心吧,我省得。上次陛下就跟我透过口风,说该出来做事了。我也提及了诸位兄长,虽说被陛下骂了顿,让我管好自己的事,不过最后还是说,你们的事他已经有安排了。”
对于贾环被骂,牛奔等人早就习惯了。
他们不仅知道贾环被隆正帝骂过,还知道贾环跟皇帝吵过架。
对于这种情况,他们心里除了高兴外,只有羡慕。
别说他们,就是他们老子,虽然不怎么买皇帝的账,但在皇帝面前,却绝对是毕恭毕敬。
那张黑面冰山,着实威严的紧,也只有贾环这个奇葩敢如此做。
因此,他们关心的只有核心内容:“陛下准备怎么安排我们?”
贾环摇头道:“陛下没说。”
索蓝宇笑道:“既然诸位那般心急,公子何不再加一把火?”
贾环闻言一怔,道:“怎么加?”
索蓝宇道:“公子如今负责与西域准葛尔谈判之事,日后,大秦与厄罗斯交接西域,八成也要公子出面。公子一人之力毕竟单薄,何不请诸位衙内们一起相帮?
到事了叙功之时,诸位衙内再次亮相,并兵部本就积累的军功相交,就是陛下,也不好再相压了……”
众人闻言眼睛陡然一亮,秦风极为赞赏的看了眼索蓝宇,然后对贾环笑道:“没错,环哥儿,索兄说的对。
我们自然做不得正使,可当个护卫总成吧?
别的不说,奔哥儿和博哥儿这两人就天生异相,颇有另类的威严感。
到时候让他们二人站在你身后,那就是哼哈二将啊!
对面的那群骚鞑子何曾见过这等相貌,保证个个心中害怕,乖乖的答应你提出的条件……”
“哈哈哈!”
心中烦恼事解决了一大半,此刻看着牛奔和温博合力,左右夹击秦风,打成了一片,众人无不大笑。
这就是圈子的力量!
等到未来,这个圈子,就会变成另外一个名字。
就是荣国一脉!
……
第八百零七章 水月庵事件
“三爷……”
一群衙内们正玩闹着,李万机忽然走了进来。
贾环问道:“何事?”
李万机道:“出殡之事已经准备妥当。”
“出殡?”
贾环还没开口,牛奔就惊呼一声,一张脸顿时阴沉下来,皱眉道:“出什么殡?前儿才没了人,就算只停灵三日,也是明儿才出殡。”
李万机不知该如何答话,尴尬一笑,只好看向贾环。
其他人也纷纷收敛了笑容,看向贾环。
都知道贾环重亲情,他家人被杀,“害”的他一夜间形容枯槁,可见心中受创之重。
今日他们一起胡乱顽闹,连素日来最重体面的秦风都跟着乱闹,所为者,不过是想让贾环轻快高兴一些。
却不想,那边竟然连停灵之期都不准放满。
见兄弟们无不面色阴沉之极,眼中也都升起了怒火,贾环心中一暖,面上却歉意一笑,道:“诸位兄长,这的确是太后的意思,但此事之间还有一些其他关碍极大,大到小弟都不敢说破的地方。
所以还请诸位兄长见谅。”
温博沉声道:“再急,也不至于今日就送葬吧?
家里的管家还没扎好祭棚,我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其他府上?”
贾环摇头道:“那位就是见不得这些,不想声张,不过也罢了,我并不放在心上……”
见众人明显不信,面色也愈发难看,贾环苦笑一声,道:“诸位兄长,这里一些事,小弟实在无法相告,因为干系太大太大。
不过你们尽管放心就是,这件事,小弟并不算吃亏。
陛下也知道,所以,就让我尽快出殡,赶紧翻过这一页,然后明日去和准葛尔的人谈判。
你们放心吧。”
众人听贾环这般说,心里多少有点底了,知道这里面必有玄虚。
既然贾环说他并不吃亏,那么想来,是真不吃亏。
否则,按照他以往的性儿,纵然是太后,怕也压不住他。
不过……
秦风道:“若是如此,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不好太寒酸了些,不然真让人小觑了去。
不如这样,就由我们弟兄们,一起帮你送殡吧。”
贾环闻言犹豫道:“动静太大了吧?”
“大个屁!”
牛奔道:“要是你等到明天再送殡,你才知道什么叫大动静。”
贾环闻言,想了想原著世界里,秦可卿出殡时浩大的声势,不由点了点头,他道:“那就这样吧。”
又道:“麻烦诸位兄长在这里先帮我照看一些,我要去西边儿跟老太太说一声。
若是有闻信上门祭奠吊丧的,贾家族人就让他们在前厅候着,一会儿我让我爹和二哥过来。
内眷就让她们进后宅……
若是其他府的人,就隐晦点告诉他们,有人不让大办,把祭礼留下,登记在册,就不管饭了……
左右忙活到晚上,送到郊外家庙就好。”
众人闻言忙应了下来,倒是牛奔摩挲着下巴,看着贾环,揣摩道:“我怎么越来越觉得,这里面很有问题……”
贾环呵呵一笑,搂着牛奔的脖子,道:“装着看不到就好,不过一会儿外面来人时,哥儿几个别忘了表现的严肃些,唔,压抑些,压抑着怒气……”
众人闻言,看着呵呵微笑的贾环,齐齐抽了抽嘴角。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回来后,家里的姊妹们闻信后,就都从园子里出来了。
只是,今日姊妹间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同。
贾母和薛姨妈在上面说着话,把宫里元春的事简单说了说后,就发现了今日气氛的异样。
她原以为是贾宝玉和她们闹了矛盾,可看看宝玉,却发现他也是一脸迷惑。
薛姨妈给贾母使了个眼色,看了眼贾迎春,又看了眼贾探春,贾母心里便有些数了。
贾环待贾迎春这个堂姐,远比待贾探春这个胞姐还要亲。
这种“不正常”的亲近关系,使得下面说怪话的人难免就多了起来。
他们不敢拿贾迎春说嘴,都知道贾环待贾迎春有多好,因为怠慢贾迎春而被发作的仆人不是一个两个。
然而捧高踩低是他们的本性,闲来没事,就喜欢嚼舌根子。
所以她们就拿贾探春当年攀附王夫人、贾宝玉说嘴,说她有眼不识金镶玉,放着生母和同胞兄弟不亲近,却去亲近王夫人和贾宝玉,结果闹到现在,落了个堂姐比亲姐还亲的尴尬局面。
贾探春也是要面子的人,纵然心性阔朗,可被一起子碎嘴妇人这般说嘴,她心里难免还会郁积在心。
她素来恪守礼法规矩,不知哪里有错。
久而久之,遇到一个燃点,怕就会爆发出矛盾来。
念及此,贾母都难免头疼。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再错不了。
这里面的谁是谁非,连她都说不清楚。
最起码,在她看来,贾探春的行为是没错的。
可是……
也不能说贾环有错。
贾母是一脑门子官司。
正巧,贾环从梦坡斋过来,他刚请了贾政和贾琏去宁国府那边招待族人。
对于今日就匆忙出殡,虽说贾政和贾琏都极为不解。
可贾环搬出了皇太后和皇帝,他们二人也就没多问了,还试图宽解贾环一番……
当贾环走进荣庆堂时,除了贾探春外,满屋子的眼睛,都齐刷刷的看向他。
贾环虽然也发觉了一些怪异,此刻却不是处理的时机。
他给贾母和薛姨妈见礼之后,便沉声道:“老祖宗,今日秦氏就要出殡,孙儿过来与老祖宗言语一声。”
“嗯?”
贾母闻言顿时一惊,问道:“如何这般急?”
贾环道:“是宫里的意思……陛下让我尽快结束家事,明日去和准葛尔谈判收复西域之事。”
贾母闻言,方松了口气,又想起这本来就是一个计谋,便不再上心,道:“即使如此,也太急了些。不过,你要忙于国事,秦氏又是晚辈,便如此吧。”
“老太太……”
贾母话音刚落,坐在软榻一边,与她捶腿的贾宝玉忽然叫了声。
贾母闻声看去,见贾宝玉此刻竟双目含泪,神色隐隐有些激动,忙道:“宝玉,怎么了?”
贾宝玉哽咽道:“老祖宗,孙儿也想去送秦氏一程。”
贾母闻言一怔,看向贾环。
贾环道:“今夜怕是回不来。”
贾母闻言,愈发犹豫了。
贾宝玉却落下泪来,道:“老祖宗,秦氏这般年轻,却枉死遇难,如今,还这样委屈,孙儿……”
“宝玉!”
听贾宝玉话里有替秦可卿抱不平之意,贾母忙喝了声,道:“你三弟已经为她砍了一百多颗脑袋,替她陪葬。”
贾宝玉闻言,面色白了白,讷讷道:“老祖宗,孙儿不是责怪三弟,就是……就是想送秦氏一程。”
贾母还想劝住,贾环却道:“老祖宗,二哥既然想去送一程,就送一程吧。不过是在家庙过一夜,算不得什么。”
贾母却不放心,对在一旁服侍的李纨道:“要不,你也跟着去一趟吧。夜里别在家庙住,带上宝玉一起去水月庵住一晚,明日一早回来。”
李纨闻言忙应下了。
贾母问道:“环哥儿,我约莫记着,如今水月庵是谁在管事?”
贾环闻言一怔,摇摇头道:“之前是链二哥在负责那边的事,孙儿却不清楚。
好像是族里的后辈……不过谁管都不妨事,怠慢不了大嫂子和二哥。”
贾母闻言,想了想,又道:“只宝玉一人,怕他孤单。你又要忙大事,没功夫陪他……”
她对李纨道:“不如让兰哥儿也一并去吧,留他一个人在园子里,你也不放心。”
李纨闻言,脸色微变,却哪里能说一个“不”字,点头应下。
贾宝玉这才破涕为笑,拉着贾母的手道:“谢谢老祖宗。”
……
不过,当贾宝玉跟着贾环到了宁国府这边,他就笑不出来了。
贾政和贾琏正在宁安堂中,替贾环招呼一干闻信后匆匆赶来的族人。
看到从灵堂上大哭一气转过来的贾宝玉后,贾政的脸登时沉了下来。
待看到贾兰也过来,问清缘由后,贾政的脸色就更黑了,喝骂了声:“该死的孽障!”
贾环虽然心里不愿理会,可想起贾母,还是没法子,瞥了眼唬的瑟瑟发抖的贾宝玉,他无奈对贾政道:“爹,唬坏了二哥,老祖宗找你麻烦啊!”
贾政闻言,面色一滞,哼了声,到底不再骂了,转头又去和族人说话。
贾环则揉了揉贾兰的小脑瓜后,便在一群人起身相送中出去了。
转至仪门外前厅,只有诸葛道和苏叶二人在此喝茶,见贾环进门后忙起身,诸葛道言道:“环哥儿,风哥儿他们在前面忙着拦人,也不知从哪儿得的信,各家府上都来人了。我二人在前面说的口干舌燥,进来喝口茶。
不过……”
“怎么了?”
贾环问道。
诸葛道说:“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说的太委屈了些,好些人还是要在路边路祭。尤其是定城侯府的谢鲸,那粗汉差点没打我。还是风哥儿给他好言解释了好些,他才作罢,但也指使家仆回去拿祭棚,设路祭了。
有他一个带头的,后面不少府上都有这个打算。
好些家,以前和咱们靠的并不算近,也不知为何这次这般热情……”
索蓝宇从门外走进来,道:“所以说,凡事有利就有弊。公子在陛下跟前救下了那么多本该抄家灭族的人家,这种做法在军中士卒心里自然不满,可那些家里当官的武勋世家,尤其是一些小家族眼中,公子差不多快成了他们的救命符了。
连那等大罪都能免死,呵呵。
瞧着吧,今日一准热闹。”
贾环闻言冷笑了声,看着皇宫方向道:“没事,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至于会成什么样,怪不得我们。”
……
未时二刻,钦天监阴阳司吏算为吉时。
大殡开出宁国府。
一般十六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大秦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享强寿贾门秦氏之灵柩”。
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
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从宁国府大门而出,原本应当设席张筵,和悲音奏哀乐,却一应皆无。
除了宝珠在前面摔丧痛哭之声外,整条街道,都安静的有些瘆人。
贾环作为贾家族长,骑一匹漆黑无一丝杂色的战马于最前。
马头上,一朵白色大花,看起来极为刺目。
配上他一脸枯槁的面色,霜白的两鬓,纵然无哀乐,气氛还是忽然哀伤到了深处……
诸葛道没有说错,公侯街两旁,前来送殡的官客并不少。
尽管顶级的如牛继宗、温严正等人因受了贾环的叮嘱没有来,可荣国一脉的武勋家族,还是来了不少。
其中,便以定城侯府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为首。
这位性情暴烈,连牛继宗都拿他无法的壮汉,看着贾环哀思难当的神色,看起来已经快到了要爆发的边缘,愤怒之极。
贾环此刻走不开,只得给身后的秦风隐晦的比划了个手势。
秦风领会后,便驱马出了队伍,而后赶紧下马去劝说谢琼。
不知他说了什么,不过,到底还是将谢琼给稳住了……
除了谢琼外,还有平原侯府世袭二等男蒋子宁,襄阳侯府世袭二等男戚建辉,寿山伯府世袭二等男赵廷……
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
贾环却并未下马招呼,一路安静的走过后,到了城门口,又看到各大府上的路祭祭棚。
为首的一座祭棚,乃是如今掌宗人府大宗正之职,孝康亲王府的祭棚。
虽然只是王府长史主持路祭,但这份体面依旧足以让许多人侧目了。
尽管贾环不愿停下,可贾政还是喊住了队伍,招呼贾环亲自拜谢一番后,队伍才继续出发。
待出了城门口后,便直往铁槛寺。
……
却说队伍行出了十里地后,李纨因记挂着贾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
贾政此刻在轿中,又管不着这些小事,惟恐有个失闪难见贾母。
因此便命小厮将他唤来。
贾宝玉方脱了贾政的眼神,正快活没一会儿,却有听李纨召唤,只得来到车前。
李纨笑道:“宝玉,外面天气太热,你别猴在马上了,仔细晒伤晒黑了,家去后被姊妹们笑话,和那粗汉一般。下来和兰哥儿一起坐车来岂不好?”
贾宝玉闻言,有些担心的摸了摸脸后,忙下了马,爬入李纨车上。
见贾兰抽着嘴角巴巴的看着他,贾宝玉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榧子吃。
贾兰在心里盘算着,几招能把这位二叔给打趴下,不过也只是想想……
叔侄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李纨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
李纨听了,便命歇了再走。
众小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
车夫赶着李纨的车往北而去,入了庄门内。
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庄农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她们去了。
那些村姑庄妇见了李纨等人的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
一时李纨进入茅堂,因命贾宝玉和李纨先出去顽顽。
贾宝玉便同贾兰出来,带着小厮们各处游顽。
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贾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
小厮在旁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
贾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
贾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
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贾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
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
众小厮忙断喝拦阻,贾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
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
贾兰在一旁觑着眼看他二叔,贾宝玉被看的有些脸红。
贾宝玉推他一把,嗔道:“臭小子!再乱看仔细我就打了。”
贾兰抽了抽嘴角……
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贾宝玉看着稀罕,正要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径去了。
贾宝玉怅然无趣,贾兰也有点伤感,因为他想起了家里的朱二丫……
过了一会儿,只见李纨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
李纨洗了手换了衣服,问他们换不换。
两人都不换,只得罢了。
家丁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并各样小食端来,李纨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毕便起身上车。
外面林之孝家的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
李纨并不在意,贾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
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
贾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却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看着贾宝玉怅然若失的模样,贾兰眼珠子转了转,道:“二叔,我给你出个法儿。一会儿到了铁槛寺,你跟三叔说一声,让三叔帮你说个媒……”
“呸!”
贾宝玉面色陡然大红,压低声音狠狠的啐了一口,道:“不如我让你三叔去朱二丫她爹那,替你说个媒吧!”
贾兰眉眼间却极为得意的笑了笑,竟连连点头道:“二叔若能说成了,我给你磕头!”
贾宝玉气结笑道:“你真真是跟你三叔学坏了,瞧你那德性,都跟他小时候没两样。”
“真的?”
贾兰闻言眼睛一亮,高兴道:“我要是能跟三叔没两样,日后岂不是也能做大官?”
贾宝玉闻言,脸色登时吊了下来,喝了声:“俗不可耐!快离我远点!”
贾兰闻言浑不在意,往边上靠了靠,嘿嘿一笑。
……
转眼间,大殡到了铁槛寺。
早有前面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齐至。
少时到入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
安灵于内殿偏室之中,宝珠安于里寝室相伴。
外面贾环则将牛奔、温博、秦风等人送着离开。
他们都是有高堂在上的人,送殡可以,却不能在送灵家庙中过夜。
至于贾政、贾琏等其他族人,则要在铁槛寺里过一夜方回。
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
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贴,好为送灵人口寄居。
今秦氏之丧,族中诸人皆权在铁槛寺下榻。
独有李纨得贾母嘱托,因而早遣人来和水月庵的姑子净虚说了腾出两间房子来作下处。
这水月庵就是馒头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亦是贾府家庙。
原本,李纨自可带着贾宝玉和贾兰并婆子一起过去。
却不想,贾环在送完牛奔等人回来后,董明月却面色难看的与他说了几句话。
而后,贾环便喊了贾琏一起,并叫了主管这两处家庙的贾芹,一起护送李纨、贾宝玉并贾兰去了水月庵。
贾琏虽然不解,为何要这般大阵仗,可看着贾环的脸色,却不敢多问。
倒是贾芹,可能预感到了什么,脸色隐隐有些发白。
……
水月庵距离铁槛寺并不远,众人片刻就到。
水月庵的姑子如今多在铁槛寺内,与棺灵念经。
倒是从大观园达摩庵中移出的十二个小尼姑并十二个小道姑,都在此处。
不过,到了水月庵后,贾环就命随行而来的付鼐,带人将这二十四人现下带回城里,明日送她们回老家,将身契均发放回去。
只说宫里贵妃慈悲,念她们经念的好,不忍她们孤苦一生,就放她们还俗。
有这个说法在,她们纵然回乡,也没人说嘴什么……
清空了水月庵后,贾环礼送李纨进去歇息。
李纨见贾环面色不是很好,就带着贾宝玉和贾兰进去了。
没等关严门,就听贾环命人将贾芹立即拿下。
贾琏本还有些不解,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贾芹是走了他的门路才找到的差事。
可是没等贾环让人用刑,贾芹就自己招了:“三叔,侄儿猪油蒙了心,在这里乱来。三叔,看在侄儿父亲早死,没人教导的份上,饶了侄儿这一回吧。”
贾琏闻言,这才反应过来,面色骤变,厉声骂道:“你这个混账王八,竟干出这等事来!”
贾芹找工作的时候说的好听,可这会儿却知道谁在是说话算话的,竟理也不理贾琏,只是给贾环磕头不已。
贾琏见状,差点没气死!
贾环冷笑一声,道:“二哥,看到了吗?什么叫做刁滑钻营?”
贾琏气的脸都发白了,喘气道:“真真是看不出,这挨雷劈的下流种子,平日里恭敬的紧,这会子却……三弟,这事是我看差了人,你怪我吧。”
贾环轻叹一声,道:“二哥,日后也长颗心吧。这件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贾琏闻言一怔,道:“怎么说?”
贾环道:“那些尼姑道士,都是给宫里大姐准备的。
你想想看,若是这次我没发现,日后大姐在宫里想用时送了进去,再被人捅出这桩事来……
呵呵。”
贾琏闻言,面色顿时惨白,想想贾环说的可能性,额头上的冷汗都流下来了,而后忽地转头一脚,狠狠踹在了贾芹的肩头。
还不解气,就照着他狠狠踢了几脚。
他如今每天跟着亲兵队出早操,身子骨早不是之前能比的。
踹了几脚,差点没把贾芹踹死,惨叫不已。
贾环对韩大使了个眼色,两个亲兵上前,拖着唬的魂飞胆丧的贾芹离开了。
贾琏登时吓傻在了那里,水月庵中,门缝处,贾兰也忽然捂住了嘴,贾宝玉更是差点跌坐到地上,身体发寒。
第八百零八章 吾家千里驹
贾芹是谁,若不是今日之事发生,贾环早已忘了。
然而当董明月跟他提到,她手下的青隼在水月庵里发现了一些酒肉和胭脂水粉,以及色彩鲜明的肚兜,这些明显不该出现在佛庵中的东西时,贾环便瞬间想起了原著世界中的一桩官司来……
贾家在京中有八房,除却荣宁二府外,还有六房。
而贾芹,便是三房里的老四。
在原著世界中,元妃省亲后,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要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
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荣国府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求到王熙凤跟前得了这个差事。
但是,贾芹并不是个干正事的人。
连宁国府的贾珍,都知道在他家庙里干的事,见他去宁国府领庄子产物,骂他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
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
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
可惜的是,贾珍知道此事,却并没有在意,只是将贾芹给骂走,不让他领东西。
直到后来,有人写了匿名帖,贴在荣府大门口:
“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
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
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好声名。”
贾政得知后大怒,才命贾琏处理了此事。
然而,也只是送走了道姑和尼姑,罢免了贾芹的总管职务,王夫人则让他除了祭祖外,不要再进荣国府。
仅此而已。
其实贾政和王夫人等人在得知此事后,想的还是比较简单。
他们以为,贾芹只是败坏了贾家的名声。
所以在第一时间,就送走了这些尼姑和道姑。
但是,他们却没有处置贾芹。
打蛇不死,致使贾家败落后,被其反噬。
这倒是其次,他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如果这件事被贾家的敌人知道,然后再大肆渲染宣传,贾族子弟在祖宗家庙里干这些勾当。
那么贾家的威名和颜面,必将受到严重的打击。
而最重要的是,这些小尼姑和小道姑,是要被招进宫里给贾元春念经所用的。
虽然说,皇宫里的污秽,举世皆知。
但明面上,皇宫又是最神圣,最光明的所在。
容不得一丝污垢。
贾元春被封为贤德妃,德行品性俱佳。
然而,她招进来念经的小尼姑和小道姑里,却有这般不守清规戒律,行淫秽之事之人。
对其贤德之名,将会是何等的打击。
甚至,别有用心者,还会将此事牵连到她身上。
而名声这个东西,是不需要讲证据的。
只要暗地里推波助澜一番,多的是嚼舌根的人。
当一个后妃的名声变得声名狼藉时,她也就完了……
贾环不敢肯定在原著世界里,这件事的影响到底有多坏。
但有一件事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水月庵风月案爆发后没多久,贾元春就暴毙了。
随即,已经败坏完家业的偌大贾家,轰然倒塌。
念及此,贾环的脸色很不好看……
“三叔,三叔……”
忽然,水月庵正堂门口处,传来一阵唤声,将沉思中的贾环唤醒。
贾环回过神来,却见贾琏正连连给庵堂里的贾兰使眼色,让他快快滚蛋。
可惜,贾兰似乎并不怕他……
“兰哥儿!”
这时,内堂传来一声蕴含焦意的嗔怒声。
贾兰可以不顾贾琏之意,却不能不顾这道声音中的怒气,他顿时垂头丧气,看了贾环一眼后,转身就要进去。
贾环先对身旁的韩大低语了几句,韩大匆匆离开后。
他就往庵堂内走去。
不过又犹豫了下,觉得一个人进去,怕不大合适,就看向在一旁噤若寒蝉的贾琏,道:“二哥,一起进去看看。”
贾琏闻言,干笑了两声,道:“好,好……”
见贾环前面进去后,他却转头看了眼,之前贾芹被拖走时,想要大声喊求饶救命,却被贾环亲兵一记刀把砸烂了嘴,流了一地血迹的地方,不由打了个寒颤……
再不敢看,连忙跟了进去。
水月庵正堂为三间明堂,正堂供奉着菩萨和佛陀,两边则为静室。
贾宝玉进了东进的一间,而李纨,则在西边。
贾环推门而入后,正好看到贾兰在李纨的怒视下,一步步挪向西边。
而贾宝玉,则有些不地道的站在东边门口看着笑。
只是贾环进来后,他就笑不出了。
“三叔!”
原以为贾环会忙着去处理大事,却不想他也进来了,贾兰原本垂头丧气的模样一扫而空,高声唤了声。
贾环点了点头,先对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李纨笑了笑,然后走到贾兰身边,抚了抚他的脑袋,道:“刚才叫我什么事?”
贾兰闻言,眨了眨眼睛,看着贾环道:“三叔,贾芹做坏事了吗?”
贾环还没回答,李纨面色登时一变,喝道:“兰哥儿,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多嘴!”
见贾兰又垂下脑袋起,贾环笑着看了李纨一眼,道:“大嫂,不碍事。”
李纨闻言,尴尬一笑,见贾兰又嗖的一下抬起头,笑容满面,恨的咬牙疼……
贾环正色对贾兰道:“是,他做了很坏很坏的事,会危机到咱们贾家的名望,还有可能伤害到家里。”
“啊!”
贾兰闻言,惊呼一声,道:“贾芹真混账!”
贾环见他这幅小大人模样,不由笑了出来,道:“是,他很混账。”
贾兰见贾环笑着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然后脸色变得小心了些,看着贾环,轻声道:“三叔,你会杀了他吗?”
“贾兰!!”
李纨闻言差点站不住了,面色一白,厉声喝了声。
一旁贾琏和贾宝玉的神情也极为不自在起来。
方才贾环手下那两个凶神恶煞一般的亲兵,用刀把砸贾芹,只一下,贾芹就再不出声了,被拖死狗一般拖走了,血流了一地。
这等血淋淋的凶残冷酷场面,他们何时见过?
纵然他们心里有一点点好奇贾芹的结局,却又赶紧强行忘记这人,想都不敢想,也不愿想。
就像一只鸵鸟一般,权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却不想,贾兰竟有胆量问出。
贾环很欣赏的看了贾兰一眼,又对面色苍白的李纨道:“大嫂,兰哥儿也是家里的男子汉,可以知道这些事。早点培养他,以后也能早点支立门户,早点帮我。”
李纨为难道:“三弟,兰哥儿他……他还小。”
“娘,我不小了!三叔在这个年纪,都已经承袭爵位,做大事了。”
贾兰高声道,气的李纨差点没喘上气来。
贾环却哈哈一笑,在他脑瓜上轻轻一叩,而后道:“没错,你已经不小了。所以,以后不要贪玩了,别整天和朱二丫疯……”
“啊?”
贾兰顿时失色道:“三叔,侄儿还小呢!多耍耍对长身子骨有好处……”
“哈哈哈!臭小子!”
贾环又在贾兰脑瓜上叩了下,疼的他“哎哟”一声抱住头,却在李纨担忧的目光中,看着贾环嘿嘿笑了起来。
贾环收住了笑容,正色看着贾兰道:“如何处罚贾芹,这要看他做的坏事到底有多恶劣,有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恶果。
如果这件事的影响很恶劣,三叔不排除以家法族规杖毙了这个混账。
兰哥儿,你记住,有些事,我们可以让步,比如说祭田的产出,比如说族学的供给。
让步给家人、族人,都可以。
不用斤斤计较。
但是,触及到底线的事,比如说,涉及到家族的荣耀,危及到家族的安危时,我们绝不能心慈手软。
谁敢使家族的姓氏蒙羞,谁敢危及到家族的安危,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我们就一定要以下辣手惩罚之,要果断,要坚定,迟则生患。
兰哥儿,你记住了吗?”
贾兰重重点点头,目光崇拜的看着贾环,高声道:“三叔,侄儿记住了!”
一旁处,李纨面色微微动容的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湿润。
贾琏和贾宝玉也怔怔的看着,面色有些复杂……
却听贾环继续道:“那你,敢不敢随三叔一起去看看,贾芹在严刑下,会招出些什么?”
李纨闻言顿时又慌了……
感动和放心贾兰去看杀人完全是两码事。
只是,先前被贾环看了两次,而且家里男孩子的教导,论规矩也是前面爷们儿管教。
因此,她此刻不敢再开口,只能巴巴的看着贾兰。
贾兰闻言,脑子一热,高声道:“敢……”不过随即,似乎又想起什么来,回头看了眼面色煞白扶门而站的李纨,转头又对贾环轻声道了声:“不敢。”说罢,将头低低的垂下。
“噗嗤!”
东边静室门口,传来一阵善意的嗤笑声。
落在贾兰耳中,却有些接受不了了。
他猛然抬头,先怒视了贾宝玉一眼,然后含着泪对贾环道:“三叔,不是侄儿只会吹牛皮没胆子,只是……只是侄儿委实不愿母亲担心。
侄儿若是跟三叔去看打杀人,母亲会担惊受怕的。”
面容极其委屈,还有担忧。
他担忧贾环不信他……
然而,在他的注视下,贾环却忽然大笑一声,高声赞叹道:“说的好!兰哥儿当为吾家千里驹也!
百善孝为先!在这个时候,你还能记得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当做,你比三叔强!”
贾兰原本担忧的面容,忽然一怔,随即小嘴登时咧的老大,嘿嘿傻乐道:“三叔,侄儿还差那么一点点!”
说罢,他看了看笑容满面的贾环,又转过头,满脸灿烂的看向泪流满面的李纨。
李纨却感激的看着贾环,忽地屈膝一福,道:“俗语云:子不教,父之过。
兰哥儿自幼便没了父亲,我原怕他少了教养,因此便常扮严父,苛求于他,却也没甚作用。
如今有了三弟时常教导,是他的福分,也是我的恩德。
谢谢三弟。”
贾环忙避开,怪道:“大嫂,你还跟我客气?”
说罢,又对顾自咧嘴大乐的贾兰道:“傻小子,还不去扶起你娘!”
贾兰忙去搀扶起李纨,劝道:“娘,您就甭跟三叔客气了,在儿子心里,三叔就是父亲。”
李纨刚一起身,听到这话,俏脸“唰”的一下涨红,简直无地自容的看着贾兰,道:“你……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贾兰无辜的看着李纨,不解她为何这般激动。
贾环咳嗽了声,打破了尴尬,对李纨道:“大嫂,你早点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
李纨忙道:“三弟快去忙正事吧。”
贾环“嗯”了声,又给贾兰使了个眼色后,才与贾琏大步走出。
迎面,韩大带人匆匆赶来。
……
第八百零九章 怀疑
“大哥,如何?”
贾环见韩大走来后,问道。
韩大道:“据贾芹交代,他才刚刚得手。道尼中各一人,那些胭脂水粉之物就是给她们二人买的,不过还未来得及送出,这是第一次。
至于那些酒菜,则是为了贿赂收买水月庵中的老尼所买。”
贾环闻言,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不过又冷笑起来,道:“怪不得人说:不近僧尼,便是好人。好一个六根清净的出家人!”
听贾环话里煞气腾腾,韩大等人无妨,贾琏却有些站不住了,他干咳了两声,小声道:“三弟,这水月庵的净虚老尼,时常到府上跟老太太说话道古。每月十五,都派我带人来接她,进府里念几遍经文。
这个……”
贾环闻言,皱起了眉头。
贾琏见之以为贾环犹豫了,忙又道:“三弟,你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寻净虚,告诫她不可再吃酒肉……”
“二哥。”
贾环伸手挡住了贾琏的话,道:“这净虚,是家里请来主持水月庵的吗?”
贾琏闻言一怔,摇头道:“这倒不是,净虚是水月庵初建时,买回来的小尼姑。几十年过去了,当年的老尼都死了,她就接手了水月庵。”
贾环闻言了然,道:“那她的身契……”
贾琏闻言面色一变,干巴巴道:“环哥儿……”
贾环看了他一眼,再问道:“净虚的身契在哪里?”
贾琏不敢再迟疑,道:“应该在老太太那里。”
贾环点点头,道:“二哥,回头我去跟老太太说,她会把净虚这些尼姑的身契给你。你让可靠之人,带上这些身契,把她们送到西域,那里需要尼姑庵很多,需要她们去超度的人很多。”
贾琏到底心软,实在不忍心这么多年的老人被发配,他鼓起勇气道:“三弟,这……是不是太过了些?”
贾环道:“二哥,我之前隐约听人说过,有个叫什么虚的老尼,打着贾府的招牌,在外面插手诉讼之事。如今想来,多半就是她了。
再加上藏污纳垢,贾家实在容不得这样的人。”
贾琏闻言,面色再变,神色还有些发虚,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按三弟说的去办就是。”
贾环看了他一眼,又道:“至于贾芹……打发他和他母亲,去祭田庄子上去守祭田吧,族里分的房子收回。”
贾琏闻言,轻轻吸了口凉气,却不敢再想做什么好人,以免引火烧身。
因为,贾芹便是从他夫妻二人手中求得的差事……
……
留下了四个亲兵在水月庵外护卫,贾环等人便回到了铁槛寺。
此刻,族人们都已经用过了晚膳,在偏厅中休息。
见贾环进来后,阖族族人,二三十号人,除却贾政外,无论老幼,纷纷起身相迎。
贾政忙劝几个年长的坐下,贾环也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说话。
待他们都坐下后,贾环才道:“三房里的老四贾芹,从府上讨了个总管家庙的差事,每月百十两银子的流水经手,他也能落下不少。
本来嘛,都是自家人,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却不想,他更变本加厉,竟在家庙这供奉族中老人的地方,聚众赌博,胡作非为。
按照族规,本该划去族谱之名,驱逐出府。
只是我念在他自幼丧父少教,唯有一寡母带着过活不易的份上,宽恕他这一次,打发他和他母亲,去祭田上看守庄子,也算是给族中老人赎罪。
诸位叔伯长辈,以为如何?”
偏厅内安静了一会儿后,一头发花白的老者站起来,正色道:“族长赏罚分明,又不失仁义,我等自然没有异议。族长承袭世爵以来,咱们贾家,一日盛似一日,贾族弟子在外行走,只因所姓一个贾字,则无论对方是什么人物,皆不敢亵渎之。此全乃族长之功也,吾等虽然年长,亦心折服之。族长大可放心行使家法族规,若有敢不服者,吾等老人必然不依!可逐他出族!”
贾环认识这位说话的老者,是六房里的长辈,排行老二,名唤贾敦。
和贾敬、贾赦是一个辈分,差不多的年纪。
为人……很现实,最好黄白之物,且极为吝啬。
家中人口简单,老妻早丧,唯有一独子相伴,名唤贾珖。
贾珖业已成年娶妻,只是一直都没有一个正经营生。为人太过木讷老实,常被其父训骂。
贾环见贾敦出头,心里差不多就明白他的心思了。
不过他倒也不反感,虽然他不大喜欢这个爱才若命的老头儿,对他那个木讷老实的儿子却并不讨厌。
因此,他微笑道:“二伯谬赞了,不过都是我应当做的。对了,二伯,我记得四哥近来还没什么事做,他为人忠厚老实,再不会出贾芹那等幺蛾子事。家庙总要有人来照看,不若由四哥来当个总管?”
贾敦老头儿闻言,腰板更弓了,胡子差点没笑飞,连连保证道:“族长尽放心就是,他若是敢浑来,老子……我打断他的腿。”
贾环笑着点点头,便不再说此事。
他目光扫向族内众人,待满屋宁寂后,贾环道:“贾芹今日之事,让我很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贾家太大了,出几个不肖子弟,也算正常。
不过,今日我想借这个机会,以贾族族长的身份,跟大家说两句……
你们在自己家里,关起门来爱怎样就怎样,我纵然是族长也管不着。
不愿做事,好吃懒做,日子就苦熬着。
我能做的,也就是保证你们饿不死……
当然,愿意做事的,我也能让你们都过上好日子,家里的家业很大,到处都缺人手,只要肯吃苦,肯用心学,芸哥儿和荇哥儿就是例子。
但是,不管你们好好做事与否,有一点我要提醒你们,在外面,绝不许胡作非为,行招嫖聚赌,有辱贾族族风之事。
更不许打着贾家的招牌,行不法事,插手诉讼,仗势欺人。
贾芹前车之鉴,今日树立。
如今祭田有人去打理了,但下面的田庄,尤其是那些偏远的田庄里,还有不少荒地没人耕种。
除此之外,家里的作坊火窑,也很缺苦力。
有的是位置打发人去做事。
但你们记住,这已经算是最轻的惩罚了。
如今朝廷风急,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贾家,想要推翻我贾家,让咱们抄家流放的敌人更是数不胜数。
谁要是觉得今日我的话只是玩笑,那你们大可去继续高乐。
宁国以军法治家,我真不介意砍几个脑袋,祭一祭黑云旗,来正贾门门风。
都听清楚了没有?”
说罢,他的目光再次从众人眼前扫过,贾敕,贾效,贾敦,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芸,贾荇,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等等。
一双双或坦然、或畏惧、或心虚的眼神,在贾环的注视下,纷纷避开。
而后,由贾芸、贾荇两人朗声应道:“侄儿决计不敢行那有辱家族门风之事,请族长放心。”
他二人之后,其他人才纷纷跟着应道:“谨遵族长之命。”
见贾政的面色有些不好看的看着自己,贾环呵呵一笑,知道他这老子的心地软,见不得他欺负人,便道:“爹,你们再聊会儿,就早点歇着吧。钦天监阴阳吏算出,明日卯时是吉时,正好下葬。
大家要早起,完事后,就可回城了。”
贾政哼了声,道:“我知道了,你自去忙吧。”
贾环点点头,就与诸长辈告别,少不得又是一番起身相送。
贾环转身而去,走向寄放灵堂之处……
……
神京,皇城,皇太后宫,寿萱春永殿。
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老公公,老态龙钟,雪白的头发,和耷拉在眼角下的长眉,显示其活过岁月的漫长。
他看起来似乎站都站不稳了,可气息却又极为绵长。
皇太后高坐凤榻上,看着殿内的老公公,无奈道:“钟公公,原本不该扰了你的清净。你在宫里当了七十多年的差,太上皇都要给你几分颜面。可是……
唉,你当初推荐给本宫的总管太监莫为广,被人给杀了。
太上皇正在闭关中,本宫竟也护不住他……
如今,本宫手中无人可用,也信不过别人,只能向钟公公求助了。”
钟公公闻言,苍迈的声音道:“太后严重了,奴才即为宫人,只要还活着,自当要服侍主子。
莫为广学艺不精,丢了性命,没能保护好太后,乃是他的罪过。
却是不知,是何人杀了奴才的这个孽徒……”
皇太后闻言,叹息一声,道:“是宁国公府的贾环。”
“嗯?”
钟公公闻言,轻疑一声,抬起头,长眉下一双老眼,渐渐明亮起来,看向太后道:“何人?”
皇太后面色微变,心里觉得这位钟公公可能真的太老了,已经老眼昏花,耳朵都背了。
连话都听不清……
因此不喜,以为找错了人,便对一旁的刘昭容道:“本宫实在乏了,你去好生与钟老公公说清楚。看看他,可还有其他弟子推荐。若有,就安排来当差,若没有,就送他回内坊养老吧。”
说罢,在几个嬷嬷的陪护下,皇太后转身进了内殿。
她近来的心情,着实不好……
刘昭容恭送皇太后离去后,直起身,刚一转过头,就见钟老公公原本浑浊的一双老眼,此刻竟若两轮太阳一般明亮,唬人之极。
她骇然之后,却又是大喜。
刘昭容不比寻常老妇,知道这是武功极为了得的表现,因此忙毕恭毕敬的迎上去,将贾环与皇太后之间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当然,少不了加入她的主观偏见……
讲罢之后,又道:“钟老公公,您是不知道啊,那贾环小贼着实可恶。他分明已经答应了太后,要低调埋葬他家死人,却到底还是闹的满城风雨。
一起子愚民愚妇,不知就里,都在议论太后的不是,真真是没了尊卑王法,惹得太后极为不高兴。
钟老公公,您看……”
那钟公公闻言,眼睛渐渐恢复了浑浊,并眯缝起来,佝偻的身躯却渐渐挺直,良久之后,他忽然道:“贾家,当真死人了吗?”
刘昭容闻言一怔,道:“这还有假?”
那钟公公闻言,不置可否,转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道:“刘丫头,你去告诉太后,咱家先去帮她探个清楚,待回来后再做计较……”
刘昭容闻言面色一变,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钟公公的身影,却已经消失在了殿内。
……
东宫,寝室。
皇太孙赢历披着一件杏黄色外裳,靠在床榻背靠上,面色依旧惨白。
但气息渐壮,不似之前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他眯着细眸,看了眼身旁的年轻太监,而后,目光又莫测的看向站在屏风前的青衣人,道:“青龙,你所言当真?”
青龙躬身道:“殿下,臣不敢虚言。此消息是臣从黑冰台绝密档中,翻阅出来的。虽然因还未得定论,没有形成最终奏疏上奏太上皇,但臣以为,此消息可信八成。”
赢历闻言,瞳孔微微一缩,却没有先与青龙交谈此事,而是看向一旁的太监,道:“高玉,柴统领他们还没有消息么?”
高玉闻言,躬身道:“主子,目前还没有。除了咱们的人外,黑冰台,中车府的人也都在搜寻。目前来看,他们也都还未得到消息。
不过……”
“不过什么?”
赢历眼睛淡然的看着高玉,问道。
高玉道:“不过,奴婢以为,目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以柴统领的武道修为,再加上他的经验,天底下能杀他的人,着实屈指可数。”
赢历沉默了会儿,方道:“继续搜寻,尤其铁网山附近的密林中,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
“是,奴婢遵命。”
高玉躬身应道。
吩咐完这起子事后,赢历才又转头看向青龙,此刻,青龙方才邀功的热心,已经渐冷了……
赢历嘴角微微弯起,随即又恢复正常,他道:“青龙,这个消息很好。只是,她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有何用?”
青龙闻言,一颗渐渐冰凉的心顿时又热了起来,忙道:“殿下,臣怀疑,那人是假死!”
“嗯?”
赢历目光登时一亮,道:“此言何解?”
青龙道:“殿下,您不觉得,此事实在太巧了些吗?”
赢历有些失望的皱眉道:“巧?贾环再能为,他也安排不了白杰和赢朗去射杀他家人。”
青龙忙道:“臣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贾家,或许并未死人!”
赢历闻言,又皱了皱眉,这次倒不是他失望,而是他头有些眩晕。
他重创未愈,纵然修炼奇功,但也不能立时就好。
经不起过多的思考和算计。
赢历闭目揉着太阳穴,道:“青龙,去调查清楚。若是真如此,那……你有大功!去吧……”
“遵命!”
青龙激动一应,然后看了眼赢历身旁一直躬身侍立的高玉,弯了弯嘴角,而后悄声退出。
……
每夜入夜之后,荣宁二府前后两条街道口的“收费站”处,便会点燃防风灯。
“收费站”中,有亲兵值夜。
当然,这只是明哨。
但即使如此,这些宁国亲兵,还是会尽心尽力的执勤。
夜色渐深,“收费站”里的两个鞑兵渐渐都没了话说。
一前一后的盯着前方,尽管远处只有一片黑暗,他们却依旧一丝不苟。
这也是从前明起,贵人们喜欢用鞑子做奴隶的原因。
因为他们就如同牧犬一般,只要认了主,就会忠诚。
这是一个无风的夜,然而忽地,两个鞑兵却都感到了一丝阴森的冷风袭来,二人回头对视一眼,均有些不解,刚提起精神来,就同时感到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昏倒在地。
两亲兵倒地后,“收费站”里却忽然多了一道老态龙钟的身影。
他身着一身大红太监蟒袍,在风灯灯光照耀下,映衬的整个人似乎都笼罩在一片红芒中……
正是太后宫中的那位钟公公。
他出现在水泥亭子中,打昏了两位守夜亲兵后,却并没有收手,老眼瞥了眼街道两旁的两座屋檐暗处,微微摇头,双手屈指,轻轻一弹,两枚金灿灿的金瓜子便飞了出去。
两道闷哼声隐隐传来,便再没了声音……
钟公公却并没有什么得意之处,他从那个最艰难的岁月活到今天,见识过太多太多大风大浪。
今日之事,着实算不得什么。
当然,他也只是伤人,并未杀人。
今夜前来,他也只是想要探察一下贾家虚实……
解决完明暗哨后,钟公公负手而立,看着宁国府的后墙,面色忽然变得有些怅然起来。
“荣国,宁国……唉!”
一声长叹后,钟公公身形一晃,似乎连站着都吃力的苍老的身躯,就到了水泥亭外。
再一步,他就能进入宁国府了。
然而,就在将要迈出这一步时,他的身子陡然僵住。
钟公公老眼中闪过一抹不敢置信,他竟然被一股霸道之极的气息给锁定了。
然而,他之前竟连一丝感觉都无。
这怎么可能呢?
他已经是武宗巅峰的人了……
钟公公缓缓的转过身,看向面前不远处所站的那名雄武大汉,瞳孔渐渐收缩成针。
……
城郊,铁槛寺,内堂。
贾芸之母,贾荇之母,贾菌之母还有贾芬之母,四人再次帮秦可卿收拾殓妆。
盘好头发,戴好收拾,衣服在前日人没了后,就已经被人更换了。
看着面色苍白,但颜色极其娇美的秦可卿静静的躺在棺栋里,没有一丝呼吸,没有一丝热气,四人均忍不住叹息一声:红颜薄命啊。
一旁处,宝珠作为“孝子”,依旧哭着。
贾环走了进来,他虽与这四位妇人的辈分相当,原不该随意相见,但因他年纪小,又是族长,对他们几家多有帮助,因此,这四位妇人并没有惊慌。
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便。
在贾环与她们招呼一番,又询问了几句后,她们便纷纷告辞离去,回到各自预备的房间休息去了。
待她们走了后,房间内又进来三人。
董明月,和她手下的赤雀、白鹄。
贾环先与董明月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犹自哭泣不止的宝珠,好奇道:“你怎么还哭?”
宝珠闻言,委屈的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贾环,呜呜哭泣道:“三爷,奴婢好害怕……”
贾环嘴角抽了抽,道:“那你就……继续哭吧。”
说罢,他看向董明月,道:“事情都办妥了?”
董明月点点头,道:“卿眉意从北城寻来了一具年纪二十六七岁的妇人,得了不治之症而亡,给她家留下了点银子,就取了来。在胸口处弄了箭伤……环郎,现在就要替换吗?”
贾环道:“可以,你们去将尸身取来,放置进棺木,盖上即可。明日一早,钉好封闭后,就可下葬。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应该不过是我多虑了……”
董明月摇头道:“环郎预备的颇为周全,是有道理的……”
贾环闻言笑道:“对了明月,你跟你爹说,让他替你巡夜一晚,他怎么说?”
董明月闻言,没好气的白了贾环一眼,道:“还能怎么说?不过是长吁短叹一番,说要找你算账!”
贾环哈哈一笑,道:“我才不怕呢,除非他不想要外孙了,不然,他能奈我何?”
“呸!”
董明月听闻此言,俏脸一红,轻轻啐了口,嗔怪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乱说话?”
说完,还用眼睛向一边比划了下。
贾环见之好奇,跟着看了过去,却见宝珠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看着他。
贾环好笑,董明月则带着赤雀、白鹄两人出去了。
待她们出去后,贾环见宝珠似乎脑子清醒了过来,不再“仇恨”他,便走到了棺栋前。
看着面若白玉,美眸紧闭的秦可卿,贾环嘴角弯起,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紫玉葫芦,打开后,从中倒出了一枚晶莹剔透的丹药。
然后,在宝珠屏住呼吸的注视下,一手捏开秦可卿的嘴巴,将丹药放入了她的口中。
“去,给我拿盏茶水来。”
贾环头都没回,吩咐道。
宝珠连连应道,然后步伐有些踉跄的跑到供桌前,端了一盏茶,递给了贾环。
便又瞪大红肿的眼睛,看着贾环。
贾环接过茶盏后,却没有喂给秦可卿。
而是饮了一口,含在口中,然后,俯下身,在宝珠陡然圆睁的眼睛注视下,将茶水度入到秦可卿的口中。
像这般连续度了三口后,贾环没有起身,而是注视着秦可卿的眼睛。
宝珠再次屏住呼吸,顾不得方才羞红的滚热的脸,死死的看着秦可卿的眼睛。
“呀!”
忽然,她沙哑的声音惊呼了声,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
因为她看到,秦可卿的睫毛动了动……
不过,因为担心惊住了秦可卿,她又忙捂住嘴,心里却乐开了花!
而秦可卿显然没有被她吓到,缓缓的,缓缓的,她的睫毛越颤越剧烈。
直到最后,一双妙目,轻轻的睁开。
茫然的眼神,在与贾环的目光对视中,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幽情。
“叔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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