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拔鸟毛……


  听完王熙凤的话后,贾环面沉如水,没有吭声。
  心怀忐忑的看着贾环那张极为坚毅的脸上,肃穆的神色,王熙凤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怦的跳个不停。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她没有这样紧张而又期待过了。
  这种仰视一个人的感觉,等待被审判的感觉,让她的心愈跳愈剧烈,这是一种少女时期的感觉……
  “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我不想再在贾家听到这个人的声音和消息……
  抄家也不必了,毕竟是二哥的奶嬷嬷,需给他面上留一分体面。
  不过,告诉那边的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贾环淡淡的道。
  王熙凤闻言大喜过望,道:“真的?太好了!”
  激动了片刻,又嗔道:“三弟此次这般大度,只因为她是宝兄弟的奶嬷嬷?”
  贾环闻言哑然失笑,道:“主要还是二嫂的面子。”
  王熙凤笑的愈发灿烂,道:“这还差不多!那……”
  想了想,她轻轻咬了咬嘴唇,试探道:“三弟,那我舅舅王子腾的事……”
  贾环闻言,脸色又淡了下来,看的王熙凤心头一紧,紧张的看着贾环。
  贾环叹息了声,道:“罢了,打发人去给王子腾送信吧,让他上书乞骸骨,军机阁会允的。”
  王熙凤闻言,心中大喜,颤声道:“三弟,真……真的?”
  贾环点点头,道:“若他只是王家人,倒也罢了,我可以不去理会。
  可他毕竟还是宝二哥与二嫂你的舅舅,不看僧面看佛面,许他回来吧……
  二嫂,若没有其他的事,那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了……额……”
  贾环刚刚起身,话没说尽,王熙凤就扑了过来,一把紧紧的抱住了贾环,将脸贴在贾环强壮的胸前,她自己的胸口也剧烈起伏着。
  诱人的香气扑鼻,贾环却没有妄动,有的时候,人难免头脑一热,但不能两人都热……
  贾环大方的环过手,拍了拍王熙凤微微颤栗的娇躯,笑道:“二嫂,你是我二嫂,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你这表达感谢的法子,也太隆重了些吧?”
  王熙凤抱上贾环后,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儿,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是只是想感谢贾环的帮助。
  但她刚才确实压抑不住心头的悸动,只想上前狠狠抱住面前这个“小男人”,这个权势滔天,但却对家人极其呵护关爱的“小男人”。
  王熙凤只恨自己早生了几年,若不然,她拼却性命,也要和那几个争一争。
  深吸了口气后,她松开贾环,凤眼如水的看着他笑道:“三弟,以后,你会像照顾林妹妹……二姑娘她们那样,也照顾二嫂吗?”
  贾环笑着点头应道:“当然,因为二嫂也是我的家人,是亲人。”
  王熙凤闻言,只觉得这是她来到世上听到过最动听的话。
  以前贾琏虽曾对她说过无数句情话,可是和这句话相比,似乎都不足为道。
  她感动莫名,湿润了眼角,道:“好,好,谢谢你……”
  贾环哈哈一笑,道:“这叫什么话,本是应该的,二嫂太见外了。
  不过,如果二嫂真的要谢,以后再和小弟走几回路就好……
  对了,当初二嫂还赖我偷你的汗巾子呢。
  嘿!世事难料啊!”
  “呸!”
  王熙凤闻言登时羞红了脸,眼中的水光耀人,声音有些腻,娇嗔道:“还道你是好人,原也不是甚好人!你敢说,那条……汗巾,不是你拿的?”
  贾环嘿嘿一笑,岔开不提,道:“二嫂别见怪,开个玩笑罢了,我没有不尊重。”
  王熙凤白了他一眼,道:“谁怪你了?得,我现在就将你送过去吧。”
  贾环连连摆手,道:“你肚子里有孩子,奔波多了不好,别不当回事,一旦有事就不是小事。
  打发个丫鬟送我过去就是。”
  王熙凤闻言,这才作罢,回头打发小丫头子去喊平儿。
  平儿来后,便搀扶着贾环,送他回了宁国府。
  贾环回了宁国府后,在白荷和小吉祥的服侍下睡下,一夜无话。
  ……
  “三爷,三爷……”
  香菱站在床边,看着床上蒙着眼睡觉的贾环,轻轻唤道。
  床外边的白荷醒来,眯着眼看着香菱,道:“你这丫头,这么早,喊三爷作甚?”
  贾环也醒来了,侧着脸对着香菱。
  香菱道:“是前院儿婆子来传话,说是远大爷使人递话进来,喊三爷出去。”
  白荷闻言,登时不说话了,翻身起床,然后服侍着贾环穿衣。
  不过,她也有些怨言:“三爷才回来,有何大事非要扰着三爷休息……”
  贾环轻轻揽住她的腰,道:“远叔是个沉稳的人,不会无的放矢的。”
  白荷闻言,叹息一声,道:“爷,一定要注意眼睛。”
  贾环点点头,道:“知道了,你再多睡会儿。”
  白荷摇头道:“爷都起来了,我再睡像什么话……”
  贾环却不管,弯身一抱,就将白荷抱起,然后轻轻放在床榻上,在她唇上吻了吻后,道:“爷的话都敢不听,仔细家法!”
  白荷闻言登时羞红了脸,喃喃道:“我听就是,香菱还在呢……”
  贾环哈哈一笑,道:“她比小吉祥还小,懂什么?”
  俏脸微红的香菱如今也不怎么怕贾环了,撇嘴道:“我怎么不懂,不就是亲亲吗?”
  “死丫头,你疯了!”
  白荷笑骂道。
  贾环轻轻哈哈一笑,道:“好了,我出去了,你和小吉祥睡吧。”
  白荷应声点了点头,看着贾环在香菱的搀扶下出了门后,眼泪却又滑落出来……
  ……
  “远叔?”
  出了二门,被匆匆赶来的李万机接过手后,贾环被带到了一处房间内。他不解其意,轻轻的唤了声。
  乌远依旧是那身麻衣打扮,不过今天他手里并没有拿刀。
  房间里一角落里,赵歆守着一个大笼子,披散着一头黑发,看起来更加勇猛了。
  只是,他看向贾环的眼神,却出奇的柔和,有痛惜,有自责,还有难过和愧疚……
  乌远先挥挥手,让李万机离开后,才对贾环道:“当年我闯荡江湖时,遭遇险战无数,连武宗之敌都遇到过。
  但最凶险的一战,却是与蜀中唐门孽徒,八臂罗汉那一战。
  而八臂罗汉万守虎,是一个盲人。”
  贾环先前听的有些莫名其妙,但听到最后,眼睛却登时睁大,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乌远继续道:“八臂罗汉万守虎虽然是盲人,但一身听风辨位的功夫达到登峰造极,虽无眼更胜似有眼。
  也正因此,他才能将蜀中唐门流传下来的诡异莫测的暗器之道,练到了极致。
  若非他自身只有区区五品的武道修为,那一战,纵然我已经是九品之身,却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所幸,他只有五品,因此最后才被我一刀枭首,并从他身上得到了他锻炼听声辨位这套功夫的法门。
  公子,天无绝人之路,若是公子能将这套功夫练透,纵然眼睛不好,却也与眼睛好没甚区别。
  那八臂罗汉万守虎虽然眼盲,但他行路过桥,却如同心有明镜一般,丝毫不阻碍。”
  贾环激动道:“好,好!远叔,谢谢你!”
  乌远摆摆手,道:“若非因为我之前进山,耽误了行期,才令公子遭得大难,公子必然不会有事。
  公子不怪罪于我,已然是胸怀开阔,何谈一个谢字?
  闲话不多说,咱们开始吧。
  公子,你这般,这般……”
  ……
  “呼!”
  两个时辰后,贾环才又回到后宅,身上带了一身的鸟毛儿。
  “天爷!三弟,你这是怎么了?”
  尤氏和秦氏都来了,看到贾环这幅样子,纷纷惊叫出声。
  贾环笑着,任她们帮他揪掉身上的鸟毛,笑道:“远叔找了一套武功,正适合我练……”
  “什么?还练?”
  尤氏闻言又惊呼一声,而后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就算练也得等过两年你眼睛好了再练,现在是万万不准的。伤着碰着了可怎么得了?”
  贾环笑道:“大嫂放心就是,是专门给我这样的人练的。练好了,可以听声辨位,纵然眼睛看不到,也不耽搁走路做事。”
  “真的?还有这种武功?”
  尤氏等人将信将疑的问道。
  贾环点点头,道:“可不是?之前我都没听说过,今儿早才得知。不过感觉是挺有道理的……”
  白荷一边拔贾环后背的鸟毛,一边奇道:“三爷,练功怎么会弄一身的鸟毛呢?”
  贾环面色微微有些不正常,因为站在他身前,替他整理衣衫的秦氏,一双手怎么老在下面打转……
  听到白荷问话后,贾环忙道:“噢噢,是这样,远叔说,前期就先让我听鸟飞的声音,然后捉鸟。先捉大鸟……呃,先捉大鸟开始……”
  贾环不自在的扭了下身子,避开那只快探到“鸟巢”的手,而后继续道:“大鸟飞的时候动静大,好捉。再过些天,再捉小鸟。远叔说,最后……呃,最后……能捉住蜻蜓和蝴蝶,就算小成了。”
  贾环不自在的转过身,面对着白荷,背对着秦氏和尤氏,他借口道:“荷儿,小吉祥起来了吗?”
  白荷不疑有它,笑道:“起了,起来后寻了你一会儿,没寻到,就带着香菱去找朱二丫练早功去了。”
  贾环笑道:“练早功好啊,你和大嫂,还有秦氏,都可以一起去。多活动活动,对身子有好处,能活到一百岁呢!咱们一起活到老才好!”
  尤氏面色微微古怪的看了眼还在贾环腿边忙活的秦氏,也笑道:“三爷说的是,三爷说的是……”
  ……


第五百零一章 想不开
  神京,皇城,大理寺。
  “不知侯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若需要下官效力的地方,还请侯爷吩咐。”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一双三角眼,矮鼻梁,身着浅紫官袍的官员,毕恭毕敬的对从黑云车上下来的贾环说道。
  贾环却没有被他的言语所迷惑。
  他来到这个世上,对文官的所闻所见,堪称瞠目结舌。
  不要脸能到这个地步,也就前世某些天朝上官能相比了……
  但是,这些人又惯会当面卑微,背后下刀子,又狠又毒。
  虽说伸手不打笑脸,可贾环此刻还是沉着一张脸,没有理会这位大理寺卿,而是微微侧脸,问道:“大哥,永武将军卫家父子来了没有?”
  韩大扫视了一眼,看到不远处面色不大好看的卫顺和卫若兰,点点头道:“来了。”
  贾环道:“招呼他们进堂,将事情说清楚。”
  “是。”
  韩大应了声后,却没有离了贾环,而是回头对韩三使了个眼色。
  韩三朝那边卫家父子走去,韩大则引着贾环,径自进堂。
  大理寺卿虽是九卿之一,却还不被武勋亲贵之家放在眼里。
  更何况,这一届大理寺卿,乃是有名的酷吏,只要案犯没有什么背景,便会敲骨吸髓,不让对方家破人亡绝不罢手。
  只因他是忠顺王的心腹,无人能奈何他。
  但却很让人瞧不起。
  看着贾环等人的背影,大理寺卿吴正德面色很是阴晴不定了片刻,而后看了眼卫家父子,一甩袍袖,也进了正堂。
  进了正堂后,却见贾环已经在左首上座入座了。
  “卫若兰,把那日的详情给吴大人讲清楚,他不是要依法办案、依据事实定罪吗?你就将事实与他说明白了。”
  贾环淡淡的道,说出的话却让吴正德愈发面色不定。
  他走上正堂官案前坐下,也没搞那么多繁琐名堂,只是让书案录事准备记案,而后便道:“卫若兰,既然侯爷发话了,你又是薛蟠一案的当事人,就再说说看吧。本官记得,当日你可没什么可说的……”
  卫若兰躬身一揖,道:“大人,那日我初遇命案,心神慌乱之下,才不敢多言。不过昨日经侯爷教诲点化,在下记起了许多,所以才来再诉。”
  吴正德闻言,看着卫若兰涨红的脸,知道这么不要脸的话以此子的造化定然说不出,他瞥了眼后方的卫顺,心中冷哼一声。
  这个永武将军,倒是个做官的人物,个中三味,倒是知道的清楚。
  吴正德抽了抽嘴角,道:“好,能记起就好。本案的确有诸多疑点,你且诉来。”
  卫若兰闻言,当下便把如何与方冲等人玩笑,而后又如何怂恿冯紫英喊出薛蟠,而薛蟠又是如何酩酊大醉,那酒保又是如何莫名其妙的挑衅,又如何莫名其妙的死去,细细的说了一遍。
  吴正德听完后,却面色连变,他看着卫若兰,沉声道:“卫公子,你可要想好了,有些话不是可以乱说的。”语气阴森。
  然而卫若兰说罢后,整个人却似乎清爽了许多,腰背也直了许多,他挺直胸膛,道:“大人,在下所言,绝无半点虚假。大人若不信,还可去问问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和飞武将军公子陈也俊,他们也在当场。当然,您也可以传义武侯公子方冲前来一问。”
  吴正德闻言后,瞥了眼面色淡然的贾环,三角眼抽了抽,满是忌惮之色,他想了想后,道:“滋事体大,本官一时间还做不了主,需要传条子去内阁……”
  贾环闻言,呵呵一笑,不过,没等他出言讥讽挤兑,堂外衙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面色难看的吴正德闻之大怒,正要呵斥,却忽然睁大了眼睛,极为意外的看着门口处阔步走进的数人。
  为首之人,正是义武侯之子,方冲!
  他虽虎头虎脑,但一双细眸微眯,眸光清寒,却无法让人将他看成有勇无谋之辈。
  方冲进来后,却没有理会堂上正坐的吴正德,而是先像贾环拱手一揖。
  这是请安之礼,贾环位居国朝一等侯,更着配紫金斗牛公服,与其父方南天是一个级别。
  尊重贾环,其实某种程度上,也是尊重其父,至少从级别上来说是如此。
  也不管贾环能不能看到,其他人看到就好。
  行礼完毕后,方冲傲然挺身,对贾环道:“宁国侯,当日的确是我之意,喊薛家那个傻子出来,但我们当日只是觉得扫兴无趣,想找个乐子而已。
  那个酒保,并不是我安排的。我方冲虽然没有你宁国侯那般勇气,敢孤身千里潜入龙城,夜割可汗头。但是敢作敢当的勇气,我方家人却是不缺。
  而且,家姐之事,我也知晓。
  我方家欠你一个人情,所以更不屑说谎了。
  你信不信?”
  贾环闻言,微微侧着头想了想后,道:“当日是谁出声怂恿卫若兰整治薛蟠的?”
  方冲闻言面色一变,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一人后,见他低垂着脑袋,再回过头,看着贾环道:“你什么意思?”
  贾环呵呵一笑,道:“抽丝剥茧罢了。”
  方冲闻言,皱着眉头回忆了下,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他转过身,看着那个脑袋越垂越低,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的少年,低沉的声音道:“周武,那日就你声音最大,说,是怎么回事?”
  周武面色惨白,虽抬起头,眼神却不敢与方冲对视,底气不足道:“就是……就是想捉弄薛蟠一回,没……没甚……”
  “砰!”
  周武话没说尽,人已经倒飞出去,而后重重的摔倒在地,眼看着挣扎不起来。
  方冲一步步走向他,寒声道:“枉我一直都将你当兄弟,该有的好处半分不少给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黑了心的狗东西。”
  眼见方冲再下辣手,贾环一拨人自然无动于衷,而吴正德则面色极为犹豫,想拦又不敢,不拦吧,又着实说不过去,这里毕竟是大理寺啊,更何况,那周家也不是小门小户……
  好在,周武自己也吓坏了,他连忙招道:“小侯爷,小侯爷,是忠顺王府的赢朗,还有荆王世子找的我,是他们逼我的。小侯爷,我也不愿啊,可是他们,可是他们……”
  “滚!从今天起,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方冲原本还想再教训他一顿,可是听到那两个人名后,眼中瞳孔猛然收缩,止住了上前的脚步,怒声道。
  周武闻言,喜出望外,连嘴角的血迹都来不及擦,就屁滚尿流的跑了。
  看周武跑了后,方冲眼中厉色一闪而过,而后转身,他对贾环道:“宁侯,此乃在下识人不明之过也,竟让奸人得逞。宁侯尽管放心,此事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贾环闻言,哑然失笑,道:“想交代还不好说?如今幕后黑手已然清楚,就是赢朗那个废物还有劳什子荆王世子。方冲,你不会欺软怕硬吧?”
  方冲闻言,沉默了下,而后咬牙道:“我自会去与他们讨教一二,宁侯,若无其他事,在下就先告辞了。”
  贾环却又呵呵笑道:“诶,却不急……既然薛蟠是被冯紫英叫出来的,而冯紫英又是被卫若兰蛊惑的,卫若兰则是被周武打着你的名头欺骗的,而你当时又默许了。
  方冲,这件事根子上还在你这儿啊。
  你若是男人,就不要推脱责任。
  别的先不说,先把薛蟠捞出来再说。
  这大理寺在外面的名声,可着实不大好听……”
  方冲闻言,面色一变,细眸看着贾环,眸光阴沉,道:“贾环,这件事的幕后之人你已经明了,为何还要攀扯到我?莫不是,你也是欺软怕硬?”
  贾环哈哈一笑,道:“谁软谁硬啊?赢朗那厮都被我废了,他也算硬?你这话怕是说反了吧?”
  方冲闻言一滞,瞥眼看向满脸为难和拒绝的吴正德,心中急速盘算一圈后,目光又落到贾环眼前的黑布上,神色一顿,眼中闪过一抹轻视。
  他哼了声,冷笑道:“这么说来,你是想欺我了?我倒想看看,宁侯如今,还能怎样欺我!”
  贾环身旁的人闻言顿时大怒,贾环则笑容不变。
  他站起身来,呵呵一笑,道:“你说的也是,呵呵,也罢……
  哦对了,还有一事。
  方冲,劳烦你帮我给你爹带个话。
  就说,岳钟琪一事,你方家难辞其咎。
  会有很多人弹劾他的,让他早做准备。
  你看看,我就比你仗义的多吧?
  还提前告诉你一声……”
  方冲闻言,非但不感激,细眸还陡然变红,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怒视着贾环,道:“贾环,你仗着太上皇的宠爱,拿一件死无对证的事,凭着莫须有的罪名就拿下一位边关统帅,到这个时候,你还敢放肆?”
  贾环皱眉奇道:“死无对证?这话是怎么说的?”
  方冲怒声道:“那些斥候都死了,扎达尔也已经死了,不是死无对证又是什么?”
  贾环呵呵笑道:“他们是死了,但本侯还没死啊。怎么,本侯的话就不能当做证据了?”
  方冲冷笑一声,不愿理此言。
  贾环也不在意,笑道:“当然,我也知道,这个世道就是这么黑暗。
  唉,这次怕是会让岳钟琪这贼子逃过一劫。
  但是……”
  贾环的语气忽然变的很轻忽:“方冲啊,那些斥候,整整十八名,都自杀了,自杀在军营里。
  扎达尔,堂堂武宗呢,也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瞧瞧,这个世界多危险?
  既然这么多人都死了,还大都死于自杀,那么你觉得,他岳钟琪会不会也想不开?
  嗯?”
  方冲闻言,面色剧变!
  ……


第五百零二章 前奏
  薛蟠被放出来了。
  在大理寺衙门里,贾环之言,真真让方冲不寒而栗。
  岳钟琪对方家实在太重要了,他不仅是方南天的得意门生那么简单,更是方系最重要的肱骨大将。
  其统帅能力,甚至不下于方南天本人。
  而他还那么年轻,心性又极为沉稳。
  最难得的是,岳钟琪对方南天忠心耿耿,没有什么野心……
  这样一个对方家而言赵子龙一般的大将,弥足珍贵。
  很显然,他还是未来方冲最重要的助力,没有之一。
  因此,无论如何,方冲都不容岳钟琪有半点缺失。
  他几乎是强按着吴正德,让他颁发下无罪结案,然后让贾环带着薛蟠快快滚蛋的。
  所以,被关押了六天的薛蟠,又出来了。
  当薛蟠看到贾环那一刻,当真是如同穷苦百姓看到了东方红一般,那叫一个激动,那叫一个幸福……
  他甚至都没留意到贾环的眼睛,就抱住贾环嚎啕大哭起来。
  冤枉啊!
  不过还好,薛家毕竟是贾家姻亲,吴正德一伙子不敢做的太过,并没有对他用刑。
  嚎啕了好一阵的薛蟠,见没人搭理他,自己也就止了眼泪,而后才发现贾环的不对。
  “三……三弟,你这是?”
  薛蟠有些疑惑,难不成才进去几天,京里又换了玩儿法,开始装瞎子了?
  贾环呵呵一笑,道:“没什么,眼睛受了些伤……薛大哥,咱们回家吧,姨妈担心了好久了。”
  薛蟠闻言,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埋怨道:“说来也怨我妈,非……”
  “什么?”
  贾环眉头微皱,问道。
  薛蟠闻言连忙止住话,干笑了两声,道:“没什么,没什么……哦,是这样,当日我原本想着,既然三弟你都不在京里,还破费那些张罗那么多作甚?就算张罗,干脆大家出去高乐高乐也就罢了……
  结果我妈却把我狠狠骂了顿,我气不顺,就多喝了几杯。谁成想,竟出了这档子事儿。
  三弟,你说说,这怨不怨我妈?”
  贾环皱眉道:“这话还是少说,我虽然看不到,可还是能感到姨妈心里的难过和自责的。你就不要再火上添油了……”
  薛蟠闻言呵呵一笑,眼珠子转了转,道:“我省得,我省得,三弟,我又不是真的不孝顺,就是说说,就是说说……”
  贾环闻言,想了想,这小子虽然不大靠谱,但确实还算有孝心,只是贪玩罢了,便没有再多言,一众人回府。
  ……
  薛蟠不是第一次进荣庆堂,但当着满府内眷的面,还是第一次。
  不过,他知道贾环的厉害,也知道贾环最重视家里的姊妹,所以不敢半点造次,只是低眉顺目的跪在那里。
  说来也好笑,关进大理寺数日,薛蟠非但没有消瘦下来,反而看起来还白胖了些。
  盖因在外面时,他跟不套马嚼子的野马一样,没日没夜的疯。
  更兼酒色不断,正经饭却没有好好吃过几顿。
  这般醉生梦死的日子,最是消磨人的根底,因此平日里看起来,他步履虚浮,虽然倒也不瘦,可面色却总不大好看,有些发暗发青。
  然而近来虽然被关在大理寺里,可他的心大,又笃定他必然不会有事,所以每日里还有胃口按点进饭,因为有家里人打点,所以在吃食上并不亏欠于他。
  只是薛姨妈恼他酒后犯事,因此任凭他怎么央求,都不给他送酒。
  闹了两次后,见没甚用,薛蟠索性也不闹了,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这般短短五六日,竟然让他养的气色好看了不少。
  薛姨妈虽满眼泪水,眼中也多是怜爱之色,可面色上却有些哭笑不得的尴尬。
  看着虎头虎脑,愣愣的跪在那里好似嘛事儿都没发生过的薛蟠,她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姨妈,这件事就算了了,本也不怪薛大哥,是别人下的套,所以,你也别多伤心难过,也别再怪薛大哥,就这么着吧。日后该怎么享乐,就怎么享乐就是。”
  贾环笑呵呵地说道,想起之前在大理寺衙门里,方冲气的暴跳如雷偏又拿他无法的样子,贾环就忍不住好笑。
  方家,方家,呵呵……
  薛姨妈听到贾环的话后,才反应过来还没谢过他,连忙起身就要行礼拜谢。
  不过没等贾环客气,贾母等人就连连劝了起来。
  好一番热闹后,众人才又重新落座说话。
  薛蟠也被贾琏领了下去,嘀咕着要吃酒压惊……
  “环哥儿啊,姨妈可是受了你的大恩了。当日你薛大哥被陷害下大狱后,我真真是觉得天都要塌了。薛家这一房就他这么一根独苗,虽然不成器的紧,可却也不能看着他这般有失。
  几番周折,银子花了不少,以前的关系也找了许多,可就是捞不出人来。
  却不想,如今你一回来就把他给救出来了,你说说,这可让我怎么谢你才好?”
  薛姨妈满脸感慨道。
  贾母嗔道:“都是至亲,他是贾家的族长,本就是他该做的事,姨太太还说什么谢不谢,岂不是太过见外?”
  贾环笑道:“老祖宗的话乃是至理,姨妈再多客气,就是生分了。”
  薛姨妈闻言,这才止住了谢意,可看着贾环的眼神,饶是他如今看不到,可还是觉得别扭……
  贾环便寻了由子,岔开话题,对贾母道:“老祖宗,今年孙儿的眼睛不便,三十祭祖时怕多有不便。因此,孙儿想着,待三十那日,由父亲待我主持一次。可行?”
  贾母闻言,满面笑意,道:“这有何不成?你们本就为父子,虽然后来因为东边儿无嗣,挑了你过去,可这骨肉天命,又岂是能随意抹杀的?让他代你正好,正好。”
  尽管这番话若是传出去,会引来一些批判,因为从礼法上来讲,贾环既然已经过继到宁国府那边,就和贾政再无甚相干了,不然世间宗族那么多过继之事,岂不都乱了套?
  前明皇朝,嘉靖帝一件大礼仪之争,闹的翻天覆地,不就是因为一个礼字?
  过继之子居然不认这边的父亲,得了天大的好处后,反而要去追认生父为皇帝。
  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皇帝尚且如此被百官口诛笔伐,更何况区区一个贾环?
  但堂上如今坐着的不是那些道学家卫道士,而是一些内眷,自然不会有人那般较真扫兴儿。
  王熙凤更是满脸彩华,大咧咧的说,之前的宁国府与荣国府其实已经远了好多了,几代人都过去了,算不得至亲了。
  如今却又不同了,真真儿的至亲,什么荣国宁国的,还不都是一家人的骨肉?
  贾母虽然又笑骂了她一通,可却也笑的更高兴了。
  只是在看到贾环眼前的那条黑布时,心中还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她不是糊涂人,睡了一夜,越发觉得,贾环的眼睛有问题……
  扎达尔是何等人物,堂堂武宗。
  既然出手伤人,又怎么会只是伤人呢……
  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可是眼睛那么脆弱的地方……
  只是,既然贾环那般说了,也保不准真的是那样。
  她也不好再多问,也不敢。
  只盼着两年后,贾环的眼睛真的能好起来,她就谢天谢地了。
  ……
  相比于荣庆堂的欢声笑语,往日同样欢笑不断的太后宫中,此刻却阴云密布。
  天家第一得宠的郡主,此刻都跪在地上,面色哀伤。
  而素来最慈善不过的太后,却没有理她,而是看向殿内站着赔着笑脸的忠顺王,怒道:“杏儿虽然是被我养大的,可怎么说也是你的嫡亲女儿,堂堂亲王长女,何等尊贵,你就这般轻视她?”
  忠顺王赢遈卖相颇佳,面容俊秀,相比于胞兄隆正那张鞋拔子脸,他要俊朗的多。
  也许,这也是他更受宠爱的原因之一。
  此刻,他满脸委屈道:“母后,您这可不是冤枉死儿臣了吗?若是儿臣能做的了主,就我和贾家的关系,又怎么可能把杏儿嫁给那个坏东西?这不都是父皇的意思嘛!”
  皇太后闻言,横了忠顺王一眼,道:“那是你父皇也被那个混账给迷惑了,竟将我天家的金枝玉叶,许给那么个德行败坏的人。寻常百姓家,也不会这般不要脸面,偏他就敢这样做。
  真当我皇家欠他贾家的,就可以随意作践?”
  忠顺王闻言心头一喜,不过……
  “母后,儿臣得知也气的不得了,一宿没睡着。可是,又有什么法子?
  那个混账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入了父皇的眼,百般宠爱,竟连嫡亲的孙儿都迈过去了。
  如今才养成了这幅无法无天的做派。
  儿臣倒是不愿做他的岳父,可是父皇那里……”
  忠顺王试探道。
  赢杏儿闻言,面色愈发悲戚……
  皇太后冷哼一声,道:“你父皇昨天下午使人传话过来,说他要闭关。此次闭关事关重大,不得有任何人前去打扰,养心阁那里已被御林军戒严。
  杏儿昨夜回来都没见到他,所以,这件事他是不会管的。”
  赢遈闻言,眼中顿时生出狂喜之色,不过,他又转头看向赢杏儿,奇道:“你昨天半下午就回宫了,怎么会晚上才回来?”
  皇太后闻言,虽然看到赢杏儿眼中的泪珠,心疼的不得了,但还是冷哼一声,道:“还不是被那个混账给骗晕了头,才出了王府,连宫都不回,就跑去贾家了。”
  赢遈闻言,眼中厌弃一闪而逝,却叹息一声,道:“母后也别太见责,她毕竟还年轻,哪里懂那么多?”
  皇太后道:“正是如此,所以才把你喊来,想想法子,怎么才能体面的从贾家那里要回婚书……”
  ……


第五百零三章 你找死
  大年三十,贾氏宗族在贾政的带领下,举行了一场规模比较盛大的祭祖。
  尽管宁国一脉这边有不少人很是看不惯荣国那边的人插手族长一脉事宜,可是,贾环头戴凤翅紫金冠,身着紫金斗牛服,端坐在那里,虽然蒙着一条黑布遮眼,也不说话,可那周身气派,就足以压制住一切杂音。
  宁国府这边,已经多少年没有这等风光过了。
  所以,几个老人想一想,也就忍了。
  贾政就贾政吧,说到底,也是亲老子……
  待到隆正十九年正旦,贾家凡是有品级的,自贾母老太太起,全都身着品级大妆,前往宫中拜贺。
  贾环本有孝在身,元日不可入宫。
  只是他乃武勋,可以不避讳这个,又有大明宫小黄门前来传旨,特命他正旦元日入宫,所以贾环便也和贾政、贾琏二人一起进宫去了。
  入了宫后,贾母带领内眷前往后宫太后宫中拜贺,而贾环等人则去了大明宫,光明殿。
  身着一身紫金斗牛公服的贾环进了大明宫后,就有专门一小黄门上前,说是奉旨服侍宁国侯。
  从贾琏手里接过贾环后,径自带着他站到了武勋最前列……
  今日乃正旦大会,非大朝。
  因此,光明殿内排班,文官和宗室诸王那边倒也罢了,与寻日里排位无二。
  但武官这边,今日却是以有亲贵显爵的勋贵打头,没有爵位的武将,即使官拜一品,位高权重,也只能排在后面。
  这种做法,据说是为了刺激武将生出奋力向上拼搏爵位的心……
  而贾环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却是国朝一等侯,并且着配紫金斗牛服,乃是真正最顶尖儿的勋贵。
  能与他并列的,只有同样身着斗牛公服的义武侯方南天。
  不过,因为方南天官拜太尉之职,又年长许多,所以他才站了左边的贵位,贾环屈尊右列。
  饶是如此,年纪轻轻的贾环,站在一干中老年大佬之前,还是惹得无数人为之侧目。
  不过,羡慕的少,遗憾的多,当然,幸灾乐祸的似乎更多……
  对于贾环的崛起,他们都心知肚明的不可阻挡。
  但他们都没想到,贾环会如此作死,如此鲁莽。
  到底是不读书没文化啊,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真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辰时初刻,隆正帝上朝,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也不管心里是真贺还是真骂,总之,无论皇亲国戚,还是王公大臣,此刻,满满当当的一大殿人,齐齐跪下,高呼万岁。
  看到这一幕,隆正帝薄薄的嘴角弯起,眼中的阴沉之色散去几分,沉声道:“众卿平身。”
  再之后,就开始了一段极为冗长却又不可缺少的国礼进程。
  从内阁李光地起,讲述了上一年,也就是隆正十八年,我大秦亿兆黎民在伟大的太上皇,和同样英明睿智的隆正帝的带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周边敌国束手,万邦来朝……
  而后接下去,一个个高堂大佬们,皆满脸喜色的诉说起隆正十八年的喜事。
  无论平日里是冤家还是对头,此刻都会相互捧哏一番,抬高对方。
  这是官场起码的规则和素质。
  毕竟是开年第一天,哪怕是为了今年的好兆头,大家也一定要多说些好听的。
  文官那边好容易结束后,勋贵这边又开始。
  由方南天打头,好生夸赞了番隆正十八年的煌煌武功。
  方南天甚至还把贾环少年英敏,勇武无双的英雄事迹拿出来炫了炫。
  而隆正帝在听到此处后,眼中的色彩又鲜明了几分,看向武勋当头站着的贾环,眼神宽慰。
  虽然贾环眼前的黑布有些阻碍观瞻,但似乎,隆正帝对此并没有太多惋惜,甚至更加满意……
  贾环西北一战,打出的不仅是他国朝一等侯、着配斗牛服的荣封,更在大秦百万军中彻底的重新打响了荣国子孙、宁国传人的赫赫威名。
  原本就隐隐向中聚拢的荣国一脉,如今更是鲜明的向中靠拢。
  士气凝结而又高昂!
  这个时候,贾环的眼盲,对他来说,福气大于灾祸……
  太上皇或许可以不在意,但隆正帝,却没有这个底气去忽视……
  两个时辰后,有资格开口的大佬基本上都开过口了。
  武勋这边还好,文臣那边,很有几个老臣快站不住了,摇摇欲坠。
  隆正帝也木头人一样的端坐了两个多时辰,再加上一大早天还没明时便去龙首宫请安,差不多已有四五个时辰了。
  饶是他也是武人出身,功夫不弱,可这么些年苦熬下来,又有了春秋,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了。
  只盼着早点结束,好回紫宸书房里喘口气。
  日子,真是越来越顺心了。
  不知何故,太上皇突然闭关。
  虽说传下旨意,国朝大事如故。
  可既然太上皇闭关,那么人间至尊就只有他一个了。
  好似多年压在头上的巨山忽然消失了一小半,虽然只是一小半,却也让他能好生喘一口气了。
  若是,若是能够永远闭关下去,那该多好啊……
  ……
  “启禀皇上,臣有本上奏。”
  就在苏培盛按照惯例喊出“有本早奏,无本退朝”的尖锐声音后,忽然,从……宗室诸王的行列中,站出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
  看到此人后,隆正帝细眸微眯,奇道:“阿尔斯楞,你有何事上奏?”
  阿尔斯楞,在蒙语中是狮子的意思。
  此人身着一身锦衣黑龙王袍,眉眼间却不是纯正的蒙古人,看上去,似乎有一半是秦人面孔。
  他是外蒙喀尔喀扎萨克图汗王世子,此次前来神京代父朝会。
  大秦为了拉拢外蒙诸王,以束其代国守土,北御厄罗斯哥萨克铁骑,将诸王封以大秦亲王、郡王等贵爵,并以各自品级在神京筑造亲王府和郡王府,以便其年年朝拜。
  后来,大秦日益强大无匹,外蒙诸王乖觉,主动送汗王世子入京,名义上是仰慕皇朝威名以习之,实际上,就是人质。
  只是,蒙古人的血脉虽然造就出了他们强壮的体魄,但却也有一劣势,他们体内似乎没有天花抗体。
  大概是隆正二年,关中天花肆意,着实折损了不少百姓。
  但勋贵豪门家族里,因为不会缺医少药,虽也有折损,却少的多。
  唯有那十数坐蒙古王府,几乎死成绝地,数十位大小亲王郡王世子,几乎在一月内尽数死绝。
  自此,外蒙诸王再也不敢轻易送世子入京常驻了。
  不过,还是会经常派世子前来参加正旦之日的大朝拜。
  阿尔斯楞来过几次,隆正帝也都接见了,因此认得他。
  至于他的秦人面貌,就更简单了。
  皇室为了拉拢外蒙诸王,几乎年年都有皇家天女或者宗室贵女远抚和亲。
  阿尔斯楞的血脉里,除了拥有尊贵的成吉思汗血脉外,还有至少一半的大秦皇室血脉。
  真正论起来,他还是隆正帝的外甥……
  听到隆正帝垂询后,阿尔斯楞跪地,从怀中取出一份锦帛,高举过头,道:“皇上,这是我父王让我转交给陛下的奏折。”
  隆正帝闻言,眉头微皱,看了眼苏培盛。
  苏培盛连忙走下御道,接过那份锦帛后,鼻子微微一抽,眼中有些骇然。
  他看了眼隆正帝,而后将锦帛交上后,隆正帝展开锦帛,细眸中瞳孔猛然收缩。
  看着那隐隐发暗红中印黄的字迹,再加上刺鼻的腥味,隆正帝岂有猜不出这是血书的道理?
  他面色一变,抽眼看向下方毕恭毕敬跪在那里的阿尔斯楞,心中微微一缓,料想应该不是劳什子战书,而后才细眼看去。
  然而,浏览一遍后,他的面色却再次陡然大变!
  待看到最后,他的双手都隐隐有些颤抖。
  看罢后,隆正帝看向阿尔斯楞,道:“扎萨克图亲王说,喀尔喀边境,已经聚集了至少十万骑哥萨克,而且还在源源不断的汇聚,此事可当真?”
  “哗!”
  满堂皆惊,齐齐色变,又一起看向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重重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此言当真,小臣曾亲自带人去过边境线,遥观过厄罗斯大营,十万之数,只多不少。
  但,父王告诉小臣,扎萨克图汗王府世受皇恩,值此之际,断没有退缩的道理。
  纵然是战死,也绝不能辱没了我们身上流淌着的血脉。
  那是长生天下最尊贵的两种血脉,成吉思汗黄金家族血脉和赢秦皇族血脉。
  因此,父王才会写下血书,以示决心。
  小臣起身时,父王已经在整备汗帐铁骑,随时准备与厄罗斯贼子决一死战。
  只是,父王还是希望,扎萨克图汗帐不会因此断绝。
  因此特意命小臣赴京,一来再次拜会太上皇和陛下一面,二来,希望还能够迎娶一位不怕死的赢秦皇族贵女,下嫁于小臣,一起回归扎萨克图。
  让赢秦皇族的血脉,再次与成吉思汗的血脉融合。
  父王和小臣都坚信,拥有长生天下最尊贵两种血脉的勇士,一定能为大秦守住北疆门户,不让厄罗斯贼子南下一步。
  还望陛下成全!”
  此言,不仅让百官动容,连隆正帝都动容不已。
  他连连点头道:“这点没有问题,扎萨克图部皆是忠勇报国的勇士,我大秦皇女,自然亦是天骄之女,绝无怕死之人。阿尔斯楞,朕自会挑选合适的宗室贵女,下嫁于你。
  只是,你们就不要再回扎萨克图了,就留在神京吧。
  朕也不愿看到如此忠勇的部族,就此绝了后。”
  阿尔斯楞却面色坚毅的摇头道:“多谢陛下垂爱,只是,阿尔斯楞亦是天上的雄鹰,怎能因为害怕战死就逃避敌人的入侵?
  那是小臣的血脉和骄傲所不能允许的。
  小臣绝不怕死,为国殉身,乃是小臣最大的荣耀。
  只是,小臣心中也有所求。”
  隆正帝动容道:“爱卿尽管说。”
  阿尔斯楞坚毅的脸上浮起一抹羞赧之色,对比着方才的铁血之言,竟有几分柔情浮现。
  他目光奕奕的看着隆正帝,语气希冀道:“陛下,小臣多年前数次来京朝拜,心中已有爱慕的贵女。只是,那个时候的阿尔斯楞,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向最尊贵的天之娇女表达心中的爱意。
  如今,阿尔斯楞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为国战死。
  所以,阿尔斯楞想请陛下成全。”
  隆正帝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眼睛忽然一眯,语气也微微变化,问道:“你爱慕者是哪位皇家贵女?”
  阿尔斯楞有些羞赧道:“正是大秦明珠郡主,赢杏儿!”
  “哗!”
  整个光明殿再次发出一片巨大的哗然声。
  这一次,大家的目光却齐齐看向了武勋首位的那位蒙面少年。
  “你!找!死!!”
  贾环一步踏出,气势如剑的对上阿尔斯楞,杀气溢然。
  ……


第五百零四章 受辱
  “你!找!死!”
  贾环踏前一步,面色铁青的对着阿尔斯楞,一字一句的说出这三个字。
  阿尔斯楞先是一愣,但随即却起身站直,他看着贾环,问道:“你是何人?”
  贾环冷声道:“我叫贾环,是明珠郡主的未婚夫。”
  阿尔斯楞闻言面色一变,上下打量了番贾环,看到他身上的斗牛服后,又是一怔,不过待又看到他眼前的黑布后,阿尔斯楞忍不住轻蔑道:“你怎么配得上世间最高贵的天鹅?
  只有我,流着黄金家族血脉和赢秦皇家血脉的阿尔斯楞,敢为国战死的阿尔斯楞,才配得上这世间最珍贵的明珠。”
  贾环又上前一步,脸上的笑容绽放,道:“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贾环!休得放肆!”
  就在贾环要爆发时,文臣之首传来一道严厉的呵斥声,声音老迈不堪,但威严甚重。
  贾环止住脚步,侧脸对向那边,沉声道:“李相爷,此子如此羞辱于我,怎地,我杀不得他?”
  李光地拄着拐杖,沉声道:“胡闹!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能乱来的?
  世子久居草原,并不知详情,一时鲁莽也是有的。
  他鲁莽,你也能鲁莽吗?
  还不退下!”
  张伯行见贾环还站在那里,也皱眉开口训道:“不过是个误会,你少年心性刚烈,莽撞一点也是有的,谁也不会真的怪你,还站在那里干什么?退下!”
  贾环闻言,点点头,道:“好,我退下。不过,他再敢出此之言……”
  “贾环,我没有胡说。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一定是贾家的人,荣国公的子孙。
  这就是你能穿这身斗牛服的原因吧?
  我也很尊敬荣国公,我父王也是。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我的看法。
  因为你只是个受父祖余荫的纨绔而已,还是一个瞎子,你如何能配得上明珠郡主?”
  阿尔斯楞很骄傲,也很耿直。
  他不会掩饰自己的心事,在扎萨克图,以他的身份也没人值得他去掩饰。
  所以,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了。
  百官看着这一幕怎么想不知道,但隆正帝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急速转动起来,衡量利弊。
  很显然,将赢杏儿许给阿尔斯楞,更符合他的利益。
  能够彻底斩断贾环和忠顺王府的关系,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不知多少次,他都从梦里惊醒,就是因为看到因为赢杏儿的缘故,贾环与忠顺王合流了。
  真要到了那一步,他这个皇帝干脆自己禅让算了……
  可是……
  这件事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因为赢杏儿下嫁贾环,乃是太上皇的意思。
  “宁国侯,退下。”
  眼见暴怒的贾环又准备动手,隆正既好笑又好气,可见当日太上皇批的那句“贾家莽三郎”是没错的……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贾环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胳膊更被人扭住,厉声喝道。
  贾环虽然双目已盲,但这两日跟随乌远修习听声辨位之法已经初入门径,再加上他六品的武道修为,一般高手都未必能耐何得了他。
  然而此刻,他却被人随手一抓,就擒拿在手,毫无反抗之力。
  尽管用力拼死挣扎,却挣不脱那人的铁手。
  “放肆!”
  牛继宗在后方见状,勃然大怒,踏前一步,并指为剑,指着方南天厉声道:“义武侯,请自重!放手!”
  拿住贾环的人,正是义武侯方南天。
  方南天听到牛继宗的话后,丹凤目微眯,却并未理会。
  牛继宗身后,温严正和施世纶同时踏步向前,与牛继宗并肩而立,逼视着方南天,沉声道:“义武侯,请自重,放手!”
  方南天眼睛瞳孔微微一缩,却还是没有放手,但他开口沉声道:“此子御前无状,本侯身为武勋之首,有责罚之。”
  牛继宗等人闻言面色愈发阴沉,眼神也愈发凌厉,发出不屑的冷笑声。
  他们虽然没开口,但是,其身后,川宁侯府现袭一等子宁至,康安侯府现袭一等子诸葛城,寿山伯世子府现承袭一等男赵廷,象阳伯府现袭一等男苏卢,江城伯府现袭一等男涂封,定军伯府现袭二等男韩德功,平原侯府现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府现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府现袭二等男戚建辉,齐国公府先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府承现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
  满朝武勋亲贵,掌权大将,近超过三分之二,齐齐向前踏出一步,横眉侧视方南天,沉声怒喝道:“义武侯,请自重,放手!”
  声势冲天,满朝皆惊,面色动容!
  然而,文臣之首李光地,却是微微摇头,心中轻轻一叹……
  龙椅上端坐的隆正帝,一双细眸中,眸光闪动。
  他看着脸色僵硬的站在那里,放手也不是,但继续拿着贾环更下不了台的方南天,面色微变。
  隆正帝虽然对方南天的屁股稍稍偏向忠顺王那边有所不满,但却也知道,那是太上皇的意思……
  而且,看着这满朝武勋重将……
  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下方南天的体面。
  隆正帝干咳了声,道:“方太尉,你放手吧,其他人归位。”
  隆正帝开口后,算是给了方南天一个下坡的台阶。
  而牛继宗等人在方南天松手后,深深的看了眼方南天后,也各自退回原位了。
  贾环原本满面铁青,然而,在重获自由后,他却忽然笑了,笑得极为灿烂……
  他侧着脸,对着方南天一字一句道:“今日所赐,贾某牢记在心。方南天,你很好。”
  方南天面色不变,眼中闪过一抹轻视,淡淡的道:“你可以再拿岳钟琪来威胁我。”
  贾环哈哈大笑一声,道:“原来是打了小的,老的来报仇。
  很好,很好。
  方南天,你是不是觉得,我贾家先祖尽皆战殁,长辈中又无人习武,所以你欺负我没长辈给我做主是吧?
  还是你觉得我牛伯伯他们不是你这个九品大高手的对手,才让你这般肆无忌惮?
  方南天,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到报应的,很快。”
  “贾环……”
  上首隆正帝有些不悦的看着贾环,责怪了声。
  有些话,想可以想,惦记也可以惦记,但说出来就太失身份了。
  贾环躬身一礼,道:“陛下,臣与义武侯皆为武勋亲贵,亲贵之爵,向来唯有武人方可得。
  我大秦以武立国,自太祖高皇帝始,就从不禁武勋亲贵比武。
  所以,臣技不如人,绝不怨恨。”
  隆正帝闻言,嘴角抽了抽,心道你都诅咒人家会有报应,这还叫不怨恨?
  不过看着贾环眼前的黑布,他还是要宽慰几句:“你有此等胸怀就是好的……话虽如此,可你毕竟年幼,回去后再好生习武,过几年总有机会超越前辈的。”
  贾环闻言,笑的灿烂,却不搭这一茬,他道:“回陛下,义武侯今日出手,原因是小臣昨儿欺负了他的儿子。
  父为子纲,他替儿子出手也没什么不对。
  不过,我却是不能白被欺负的。方冲有长辈,难道我贾环就没有?”
  隆正帝闻言,见贾环不肯罢休,只觉得头疼,而文臣那边更觉得不成体统。
  这何等庄重的大朝会,生生让贾环拐成了他的好汉庄。
  他这般做,难道是为了给自己刚才的丢人找回点体面,把被擒说成比武输了?
  可笑,真真是掩耳盗铃!
  不过,对于武勋们这般折腾,文臣们大多只是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去欣赏。
  只要武勋们不沾染他们的朝政大权,不干涉他们升官发财,就让这些人自娱自乐去吧……
  方南天却开口道:“贾环,我出手擒你,是因为你身为武勋,却御前失仪,此乃罪过。本侯身为武勋之首……”
  “谁承认你是武勋之首的?
  方南天,你敢不敢再不要脸一点?
  你是一等侯,我也是一等侯,你着配斗牛服,我穿的也不是飞鱼服。
  奇了,难道你脸皮厚你就排第一,我就只能第二?
  我贾环是公府出身,日后未尝不能坐实这一身紫金斗牛服,你行吗?
  还真是马不知脸长……”
  贾环用很奇怪的语气问道,让满朝武勋轰然大笑。
  方南天脸上厉色一闪而逝,何曾有人敢这般与他说话?
  只是……
  他看着贾环身上的那身斗牛公服,却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贾环又道:“方大人,你儿子方南天被我欺负了,所以你出头。那我今天被你欺负了,是不是我也可以请我的长辈出头?”
  方南天被贾环胡搅蛮缠给弄起了火气,更被他的出言不逊给激怒,他眯起眼睛,瞟了眼后面的牛继宗等人一眼,冷笑一声,道:“你尽管请便是。”
  以他九品巅峰的武道修为,他还真不怵牛继宗等人。
  贾环呵呵一笑,回头高声问道:“牛伯伯,武威侯可来了?”
  牛继宗闻言,回头看了眼,摇头道:“武威侯身上责任重大,昨夜在军机阁熬了半宿,又陛见陛下后,就去霸上大营挑选人手去了,他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贾环却未失望,因为昨夜秦梁派人给他说过,今日大朝会他会赶来,最后见一面后,连家都不会回,就直接奔赴西域。
  因此,秦梁让他今日也来参加大朝会,好再见一面。
  所以他坚信,秦梁一定会回来。
  果不其然,牛继宗话刚落地,一道掷地有声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谁说我秦梁不会来?”
  众人目光齐齐朝后看去,只见身着一身飞鱼侯服的秦梁,满身风尘,大踏步的走进殿内。
  他先与面色阴晴不定的隆正帝跪下行一礼,待得命平身后,他看向贾环,沉声道:“环儿寻我何事?”
  贾环面色铁青,咬牙道:“义父,方家子仗着武功高强,方才竟敢擒拿辱我!”
  秦梁闻言,面色陡变,回过头,话都不说,一只铮铮大手张开,抓向面色剧变的方南天!
  ……


第五百零五章 今日而止
  此番动作极快,然而看在方南天眼里,秦梁的动作却又极慢。
  但这只极慢的大手,却似乎能遮住一方天地一般,如天塌一般向他压来,他只觉得避无可避,只能挥爪迎上。
  “噗!”
  方南天的手将将碰到那只大手,面色便陡然惨白,身形巨震,人朝后踉跄而去,连退数步。
  一口鲜血无法压抑的从喉中吐出,方南天眼中满是难以相信的惊骇之色。
  “够了!武威侯住手!”
  隆正帝站起身来,怒喝一声,拦道。
  他不得不拦,真要让秦梁像抓小鸡一样的将方南天擒到手里,原本在大秦军方就步履维艰的方南天,怕是更要威名扫地了。
  但如今这个时候,如今这个局面,无论是太上皇还是隆正帝,都不想见到方南天倒台……
  因此,他出言喝止道。
  秦梁的手看看落在方南天的肩上,没有用力,他回头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细眉皱起,道:“怎么,朕说的不清楚吗?”
  秦梁沉默了,贾环却上前一步,“委屈”道:“陛下,您处事不公。
  方才义武侯替他儿子出头,擒拿微臣时,陛下可没这么及时喊停。
  您这是拉偏架……”
  隆正帝闻言面色一阵青红,尴尬不已。
  愈发年迈的李光地上前,指着贾环道:“放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贾环横着脖颈道:“士可杀不可辱,方家子敢如此欺我,怎么,我就不能找人报仇?”
  李光地看着他顽劣的模样,又好笑又好气道:“真真是让太上皇和陛下惯的没个样子了……
  你御前失仪,方南天就算不是武勋第一,他也是你的尊长吧?
  他出手拿你,难道就不该?
  老夫我是没那个能为,打不过你。
  要不然,我也举起拐杖抽你!
  让长辈教训一顿就算耻辱了?这是什么道理?
  谁敢拿这个说嘴,你只管让他来找我。
  我也抽他一顿,看他觉得不觉得是耻辱,也要找我报仇!”
  贾环皱眉道:“李相爷,您别转换概念。
  他不要脸的替他儿子方冲出头,我只是让我义父对付他而已。
  若不是我祖父荣国战殁北海,现在就是他老人家替我出头了。
  那才将将和方家子的脸皮对等!
  不过,想来家祖若在,他方南天再长一万颗狗胆,也不敢对我出手……
  可到了您口中,怎么就成了我的不是了?
  再说了,武勋之间比斗可是太祖高皇帝和太上皇都推举的,你老别多管闲事……”
  满朝文武,甚至包括高坐御座的隆正帝,敢这么跟李光地说话的,着实难见。
  李光地闻言不悦道:“少给老子放屁!这是国朝大典,是举国盛事。
  不是让你们这起子无法无天的武勋比武的地方。
  再拿这些歪理来混人,仔细我抽你!你可以再让秦梁来打我……
  义武侯,武威侯,你们两个准备干吗?准备御前火拼吗?”
  李光地为官一甲子,与太上皇亦师亦友,隆正帝深敬重之。
  即使忠顺王权倾朝野,但李光地却敢不用正眼瞧他。
  李光地虽然没有爵位在身,可谁敢小觑他?
  他在太上皇面前开个口,太上皇都很少驳他的面子……
  因此,无论是秦梁还是方南天,都言道不敢。
  主持完公道后,却见贾环满脸不满意,李光地哼了声,只是看到他眼前的黑布,轻轻一叹,又多了几分宽容……
  他转身对待在一旁看好戏的阿尔斯楞道:“世子,你久居塞外,想来不知。
  明珠郡主与贾环订婚,乃是太上皇钦赐的婚事,怕是违背不得。
  不若由陛下做主,叫宗人府再选一适合的郡主,赐予世子完婚,如何?”
  阿尔斯楞闻言,眼中满满是失望之色,只是,他也不敢违背李光地。
  他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没错,但他却不是傻子。
  李光地的地位,就连远扎萨克图的贵人都知道。
  他和扎萨克图亲王虽然一个个都说什么要为国战死,可这种话,他们自己都不信。
  当然,他们还是会选择大战,只是,部族勇士可以全部战死,但他们却绝不会战死。
  因为他们要等待东山再起的那一日。
  民如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不止是中原权贵的思想……
  而扎萨克图部能够东山再起的关键,就在于大秦朝廷的扶持。
  厄罗斯人南下已经无可避免了,扎萨克图所在的牧场正好对着边境,与厄罗斯相邻。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躲不开哥萨克的铁骑,只能选择一战。
  在这个时候,选择一条好后路,并埋下东山再起的因果,就是扎萨克图亲王所要考虑的最重要的事了。
  而考虑出的结果,就是阿尔斯楞上奏的那封血书。
  大秦皇帝都是要面子的人,尤其是太上皇……
  扎萨克图部族如此忠勇的为国出力,难道日后赢秦还会不大力扶持他们?
  若是如此,日后谁还会再为国效力?
  除了这封血书外,扎萨克图亲王父子俩还想了招保底之法,就是和亲。
  与大秦太上皇最宠爱的孙女和亲,与大秦皇朝如今最有权势的亲王之女和亲。
  并且保证,日后扎萨克图之主,一定是拥有成吉思汗血脉和赢秦皇室血脉的世子……
  这样一来,就算有了双重保险,可保万无一失了。
  但和这些相比,得罪李光地,并且违逆太上皇的意思,却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这个代价太过高昂,得不偿失。
  万一日后扎萨克图部的草场丢尽了,勇士都死完了,李光地和太上皇却记仇,不理他们,那他阿尔斯楞就成了扎萨克图部的千古罪人。
  所以,阿尔斯楞不敢再坚持了。
  不过,就在他准备接受这个建议的时候,意外又发生……
  ……
  龙首宫,寿萱春永殿。
  皇太后居。
  今日是正旦元日,国朝大殿。
  前朝有前朝的事,后宫亦有后宫的规矩。
  宫外凡是有品级的王妃贵人,并诸多诰命命妇,都要进宫与皇太后和皇后请安见礼。
  不过,皇太后近年来愈发自在惯了,不大乐意太繁琐。
  被枯燥的规矩拘束了几十年,如今太上皇既然都已经退位了,她也不愿再多事,连中宫大权都早早的移交给了皇后。
  每逢年节佳日,也只让众命妇拜一拜后,就让她们散去了。
  然而这般行为,宫外之人非但没有笑话皇太后失礼,反而愈发对她交口称赞。
  皇太后知道后,便愈发自在了。
  不过,今年却有些奇怪,因为众命妇皆散去后,连几位王府老太妃都没留着说话,却单单将荣国府的三位诰命给留下了。
  其他命妇走时还有些艳羡,贾家果然生发不俗,前头有太上皇皇帝宠着,连后宅都有皇太后另眼相待。
  了不得啊!
  不少人还盘算着,来年往贾家送的年礼,是不是再重些……
  然而,皇太后宫中,贾家众人的境遇却并不大好。
  除了贾母被一位宫女引着坐下后,王熙凤、王夫人两人都只有站着说话的份。
  感受到陡然冷清下来的气氛,贾母等人心中皆惴惴不安起来。
  不管王夫人在府里怎样算计,不管王熙凤在贾府如何飞扬跋扈,跳脱伶俐,可是在这里,在这座宫殿内,她们心中除了敬畏,只有惶恐。
  “荣国太夫人……”
  高堂凤榻上,皇太后面色紧绷,声音清冷的唤了声。
  贾母闻言只觉得心头一颤,连忙起身,道:“老妇在。”
  皇太后看着她满头银发,又见她面上诚惶诚恐之色,心中忽地一软,叹息了声,道:“如今府上,可还是你在掌家?”
  贾母摇头道:“老妇年迈,十数年前便已经撒手不管了。只带带孙女……”
  贾母话未说完,就听皇太后点头道:“那就没错了,本宫见过新晋贤德妃,是个沉稳厚德、贤淑有佳的好孩子,此皆汝教导之功。”
  贾母闻言,轻轻松了口气,道:“不敢,都是老妇该做的。”
  皇太后看了看贾母,点点头道:“你年纪大了,久站难挨,坐下说话吧。”
  贾母诚恳谢过后,又坐了下去。
  不过,皇太后却不与她再说什么了。
  她看向底下站着的王夫人和王熙凤二人,眼神凌厉,她先在王熙凤身上转了转后,没有理会,最后将目光放到了王夫人身上。
  她声音愈发清冷,道:“贾王氏,如今府上是你在管家?”
  王夫人强忍着心中的惶恐不安,点点头,道:“正是臣妾。”
  皇太后闻言哼了声,又道:“听说,你还是贾环的嫡母?”
  王夫人不知何意,却不敢撒谎,点点头应道:“是。”
  皇太后闻言,面色却已然变了,她沉着脸,道:“本宫却不知,你是如何给他教的规矩?
  没有娶亲,便连连纳妾不说,竟然连平妻之位都定满了。
  他这是只盼着正妻早亡,好给平妻腾位置吗?
  好,好的很。
  明珠郡主乃我天家金枝玉叶,何等尊贵,焉能受此等奇耻大辱?
  你既是那混账的嫡母,可知管教无方该当何罪?”
  此言一出,贾家三人无不面色大惊。
  王夫人更是面容失色,连连辩解道:“不是太后,不是,不是的太后……”
  话没说完,两个身形强健的老妇大步走来,拦在王夫人身前,其中一人更是张开手,一耳光扇在了王夫人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
  “大胆,竟敢咒逆太后!”
  王夫人完全懵了,她甚至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如何就咒逆太后了?
  贾母也坐不住了,颤巍巍的起身,面色苍白的跪倒在地,口中求罪。
  王夫人和王熙凤也怔怔的跟在后面,一起跪下。
  许是一耳光后,皇太后心中的怒气消减了些。
  看着地上可怜巴巴的贾母,她连忙挥手,使人搀扶起来。
  而后她对贾母道:“你家原本不同,于国朝社稷皆有定鼎安邦大功。
  本宫亦不是是非不明之人,更非不知恩义之辈。
  之前贾环几次三番欺辱皇子皇孙,本宫一忍再忍,皆是看在贾家先祖立下殊勋的颜面上。
  此次,若他只是一般的胡闹,念在他初立大功的份上,本宫也不会如此计较。
  可是,他立下大功,皇帝自有显贵名爵相赐,然明珠郡主之事,着实太过不妥。
  若容得此事,天家威严,就此丧尽。
  因此,本宫绝不能坐视不管。
  荣国夫人,贾家与皇家之婚约,今日而止,你可有异议?”


第五百零六章 呸!
  “慢着!”
  阿尔斯楞还没有来得及应答,宗室诸位当首之人站了出来,看着李光地道:“李相爷怕是不知,明珠郡主与宁国侯的婚事,已经取消了。”
  “哗!”
  这是今天第三次群臣大惊了,连御座上的隆正帝都陡然睁大的眼。
  眼中既惊且喜,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忠顺王赢遈。
  他不是不相信赢遈的话,而是不相信,这么多年来,他居然被这样一个人压着……
  “忠顺王,此言何意?”
  没等秦梁牛继宗等脸色极为阴沉之人发问,李光地开口问道。
  他是知道太上皇赢玄的苦心的,也知道若无惊天之故,赢玄是万万不会改变这纸婚约的。
  所以,他面色不大好看的问道,心里着实希望忠顺王不要太过,辜负了太上皇的一片苦心。
  都说皇帝是人间至尊,太上皇更是如此,能随心所欲,唯我独尊。
  这种鬼话能哄骗别人还成,又如何能哄骗的住李光地?
  隆正帝其实还好,他虽然不顺,可他再不顺,也只是苦恼手中无权,位置不稳而已。
  但他这些所谓的苦恼,在李光地看来都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
  因为隆正若只是太子,他有这些苦恼尚且情有可原。
  可他已经是太上皇立下的皇帝了,难不成还能被废掉?
  废太子和废天子完全是两种概念。
  一种只是可能动摇国本,另一种,则一定会动摇国本。
  天子随意被废,对皇位的威严,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打击,这是任何一个皇帝都不愿看到的,即使是太上皇。
  所以隆正的苦,在李光地看来,并非真苦,都是作的。
  他竟看不透太上皇这般压制他的真实用意……
  而太上皇的苦,才是真的苦。
  纵观太上皇这一生,都是从无尽的苦难中煎熬出来的。
  纵然煎熬出了丰功伟业,却也忍受了太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折磨。
  在太上皇的一路伟业中,李光地一直都伴随左右,所以他很清楚那些磨难是何等的痛苦。
  有时,他仅仅只是幻想着代入到那个位置,都会被惊出一身的冷汗。
  以他的心性,都会忍不住的心悸。
  可想而知,太上皇在做出那些决定时,心中该是何等的煎熬……
  所以,很多时候,太上皇也是身不由己。
  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秦万年,哪怕是锥心之痛,也要咬着牙去做……
  因此,李光地着实不希望已经到了晚年迟暮的太上皇,再遭受一次锥心之痛。
  然而,面对李光地的质问,忠顺王却没有一丝往日的不自在,他笑道:“李相爷莫恼,此非本王之意……不,此并非仅是本王之意,还有圣母皇太后的旨意。”
  李光地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道:“太后为何如此?她不知……”
  忠顺王呵呵一笑,道:“这就要问问咱们这位勇武英敏的宁国侯了,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
  说着,他看着贾环,冷冷一笑,笑声中满是讥讽之意。
  李光地闻言,心知必有缘故,他不顾在御前,就沉声问道:“贾环,你到底哪里行了差事,怎就恶了太后?”
  贾环闻言,心中一沉,知道八成就是平妻之事爆发了。
  不过,即使是皇太后,说的也不算吧?
  见贾环沉默不语,忠顺王不屑一笑,道:“李相爷,想来他是没脸说,就由本王告诉你吧。就是你眼前这位荣国子孙、宁国传人,我大秦新晋国朝一等侯,着配紫金斗牛公服的宁国侯,在成亲前纳妾不说,居然还定好了两位平妻。呵呵,他倒是好胆,却不知,将本王爱女置于何地?又将我皇家威严置于何地?
  太后娘娘知道后,岂有不震怒之理?
  今天正好外命妇入公朝觐,想来太后已经将此事与贾家人说清楚了。
  所以,本王爱女,大秦的明珠郡主,如今与此人毫不相关。”
  隆正帝、李光地、张伯行等人,用很莫名的眼神看了看忠顺王,又看了看肃穆不语的贾环。
  文官那边,倒是喧嚣起了一阵对贾环如此失礼放肆,蔑视皇家的讨伐声。
  不过奇怪的是,武勋亲贵队列里,却出奇的沉默。
  尽管他们脸上都有恼意,可似乎并不是很气愤。
  相反,居然还都有一些释然。
  似乎,他们也不大乐意贾环与赢杏儿的结合……
  连牛继宗、秦梁等人都是如此,他们与李光地一般,看向忠顺王的眼神,莫名,古怪……
  “陛下,不知阿尔斯楞可还有机会?”
  其他人面色微妙,扎萨克图亲王世子阿尔斯楞的面色却有些激动,向隆正帝问道。
  尽管隆正帝心中此刻有一万个愿意,想立下点头,就此割断军方与忠顺王府的那一丝瓜葛。
  可他不能。
  因为这桩婚事,是太上皇的旨意。
  就算皇太后开了口,也不行。
  太上皇自登基始,就最忌讳后宫和太监干政。
  太祖亦曾立下铁律,太监敢言政事者,文武斩杀无罪。
  后宫敢言政事者,废之。
  尽管,论理来说,赢杏儿的婚事其实乃是后宫之事,皇太后当然能管得。
  可是既然太上皇插手了此事,就说明这件事不只是简单的后宫之事。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所以,即使心中遗憾万分,隆正帝还是面带遗憾道:“阿尔斯楞,明珠郡主下嫁宁国侯,乃太上皇所定。太上皇没有开口前,朕却是不能答应……”
  “陛下……”
  隆正帝话未说尽,内阁大佬陈梦雷站出一步,道:“陛下,此事当应再议。扎萨克图部族,愿举族血战,为国效力,朝廷不该寒了他们的心。”
  隆正帝闻言,细眸打量了番陈梦雷,这个忠顺王麾下走狗,心中冷笑一声,他想了想后,对满朝文武道:“此事事关二圣,干系重大,今日乃开年大典,非大朝会,暂且留议。两阁阁臣并忠顺亲王、宁国侯贾环留下,退朝。”
  ……
  “陛下,臣认为,此事当允!厄罗斯大军压境,朝廷正需要扎萨克图部为朝廷效力。难得他们有这等为国死战之忠心,朝廷不可寒其心。”
  大明宫紫宸书房内,陈梦雷一脸正气说道。
  “笑话!不下嫁郡主,他们就要寒心,就不作战了吗?军国大事,岂能如此儿戏?这次若是让他们得逞,那下次他们再强求公主,是不是还得答应?”
  张伯行最看不惯陈梦雷这种观点,讥声反驳道。
  “张相,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扎萨克图世子明明说过,他早就爱慕于明珠郡主,这才在誓死决战前请求朝廷恩典。何谈要挟不要挟?
  陛下,陈相说的有理。朝廷正需要扎萨克图部的八万精骑,以抵挡即将南下的厄罗斯铁骑。
  这个时候,安抚拉拢最为重要,不可寒了将要立功之人的心啊。”
  葛礼语重心长道。
  张伯行冷笑一声,道:“不可寒了即将立功之人的心,那宁国侯呢?他刚刚为国立下大功,这个时候,你们居然想要夺人婚妻,你们就不怕寒了已经立下大功之人的心吗?”
  葛礼闻言,面带悲悯之色,语气悲壮道:“我岂有不知此事之理?只是,如今不是国将有难吗?儿女情长之事,只能暂且压后,先委屈宁国侯了。你放心,待朝廷击退厄罗斯铁骑后,我葛礼亲自给宁国侯端茶倒水,磕头赔礼,我……”
  “呸!”
  一直沉默的贾环,一口吐沫吐到喋喋不休的葛礼的脸上,止住了他的话。
  “你……”
  葛礼身为大秦最有权势的数人之一,何曾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老脸涨的通红,怒发冲冠,一边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擦脸,恶心个半死,一边指着贾环,颤颤巍巍的,却气的不知该如何大骂。
  贾环冷笑一声,侧着的脸上满是不屑,讥声道:“你咬我?”
  “陛……下……”
  葛礼自忖拧不过这个愣头青,莽三郎。
  而之前敢对贾环动过手的方南天,到现在还面色惨白,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不时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见此,其他人哪里还敢动手?
  再说了,他们又不是武将,动手那么粗鲁的事,他们如何会做?
  于是,葛礼只能悲戚的求向隆正帝。
  然而,隆正帝此刻看到葛礼受此羞辱,心里却笑开了花,也愈发觉得贾环这个莽三郎可爱……
  不过,他面上却脸色难看的看着贾环,斥责道:“放肆!再敢撒野,廷仗伺候。”
  贾环躬身,老实领罪。
  葛礼看到这一幕,只觉得一口血腥涌上喉头,险些就喷了出来。
  好!
  好一个隆正帝,好一个贾环!
  这一对君臣是在将他当猴儿耍啊?
  他满脸悲愤的看向同僚,希望有人能生起兔死狐悲,同仇敌忾之心。
  只是,他方才的话,不仅恶心到了贾环,连其他人都一并恶心到了。
  发扬风格的事,有让名的,有让利的,可谁发扬过让老婆的?
  敢不敢再不要脸一些?
  这些人虽然都在忠顺王麾下,却都是八面玲珑的主儿,若非必要,他们也不想与满朝勋贵都结成死仇。
  而且,就算忠顺王日后干翻了隆正帝,篡位成功。
  可那又怎样?
  只要太上皇不支持,他一样拿贾环没有办法。
  所以,谁会吃力不讨好的帮他……
  “陛下,葛阁老说的理由虽然不成立,但,臣却有一个理由,支持明珠郡主下嫁扎萨克图亲王世子。”
  七大内阁阁臣,向来保持中立的陈廷敬,忽然躬身道。
  贾环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第五百零七章 国老
  “陈相请说。”
  虽然陈廷敬从未替隆正说过什么话,但对于他这种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处理国事,并且能力极强的阁臣,隆正帝还是很敬重的。
  因此,隆正帝和颜说道。
  陈廷敬闻言,再次躬身一礼后,沉声道:“原因很简单,因为国库拿不出太多的抚恤银子了。”
  众人闻言一怔,不解的看向陈廷敬。
  葛礼的面色却愈发难看……
  陈廷敬没有理会众人的眼色,他沉声对隆正帝道:“臣昨日曾查看过户部部务,却意外发现,虽然账面上,国库内应该还有八百万两银子。可是,臣又去国库查验了番后,却发现真正驻库的银子,只有四成不到。
  这点银子,连西北军大战后的抚恤银子都不够,如何还能再支撑起一场强国大战?
  如果我们不用喀尔喀扎萨克图部的铁骑帮我们抵挡住厄罗斯的铁骑冲锋,给长城军团留出足够的时间做出防御准备。
  那么,一旦厄罗斯大军轻易突破扎萨克图部,直逼长城军团,将会引发直面对战。
  以哥萨克铁骑之骁勇和悍不畏死,纵然我大秦赢能得最后胜利,也必将是惨胜。
  想想三十年前,先荣国北海之战,那是何等的惨烈……
  而且,即使我们勉力筹措,可是抛却必要的战备物资外,就算我们赢了,我们也没有足够的银子去犒赏三军,甚至没有足够的银子去抚恤阵亡士卒。
  因为我们至少要做好战死数万甚至十数万大军的准备,但就朝廷目前而言,就是砸锅卖铁,也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陈廷敬才说罢后,牛继宗就淡淡的道:“朝廷有没有银子,那是你们内阁和户部的事。
  但军中的抚恤银子和犒赏银子,一两都不能少。
  我不能让我的士兵们在前线流完血后,家里却连给他们买棺材的银子都没有。
  账上缺了银子,就去查账。
  是谁的职责就找谁,谁解释不清就是谁的问题。
  银子找不回来就抄家,抄不出来就砍头。
  至于会战死几万士兵,就更不是问题了。
  战士马革裹尸还,乃是无上的荣耀。
  陈相,你以为如何?”
  陈廷敬闻言,沉默了下,道:“查账且再说……只是,牛大人,我大秦留着喀尔喀三大汗帐部族,所为者何?不就是让他们为国戍边吗?
  这些年来朝廷恩赏不断,赏赐颇厚。
  养兵千日,如今正是让他们出力的时候。
  能用他们的命,来换我老秦男儿的命,为何不为呢?”
  这番话,让满殿人侧目。
  这个道理谁都懂,可谁又敢这么明晃晃的说出来?
  儒家讲究的是仁义孝道,礼义廉耻。
  这么赤裸裸的功利言论,着实不符合儒家道义。
  但这话,却让牛继宗等武将很感动,牛继宗点点头,道:“陈相有心了,只是……就算不下嫁明珠郡主,他扎萨克图部就敢不用心抵抗?”
  陈廷敬还是面无表情,他摇头道:“军国大事,半点不得马虎,我们不能将希望寄托于这种道德要求上。
  尽心和不尽心,完全是两种结果,我们试探不起……
  自国朝以来,为了拉拢内外蒙古诸王,朝廷几乎年年和亲,近百位皇家贵女远抚蒙古。
  她们为大秦稳住蒙古诸部族,立下了盖世殊勋,更将赢秦皇室的血脉,掺进了所谓的黄金家族血脉中。
  自始皇帝起,春秋两千载,有哪朝哪代,如我朝这般,能将绝大多数北方游牧羁縻至此?
  除了我朝,绝无仅有。
  所以,和亲之策,绝非无能之举。
  牺牲一皇家贵女,则减少数万大军的伤亡。
  而每个伤亡士卒,背后又牵扯到数户甚至十数户百姓家庭。
  因为养一常备兵卒,需要数户富庶百姓出力。
  这样算下来,每一场大战,都堪称是国战。
  无论胜败,都会有损国朝气运。
  武威侯西北一战,虽然灭敌二十万,可自身损失也近十万之数。
  这背后又牵扯了多少百姓,多少家户?
  我大秦已经元气大伤了。
  当然,我不是说这是错的。
  既然敌国来战,我大秦便绝无惧意。
  但如果能让扎萨克图部倾尽全力,替我们挡住厄罗斯铁骑的前锋,消耗掉对方的锐气。
  那么对我大秦来说,就会多保存一分国运。
  陛下,诸位,这不是能侥幸的事,更不是可以儿女情长的事。”
  牛继宗闻言,与温严正和施世纶对视了眼后,都沉默了……
  贾环面色铁青,沉声道:“陈相,你说的都有道理,可是,你可曾想过明珠郡主?你可曾想过,我?”
  陈廷敬闻言,面上愧色浮现,他朝贾环深深一揖,道:“宁侯,此事本官绝非针对郡主与你。只是,国朝大事,关乎国运。你就算为此恨上本官,本官亦认了。”
  贾环冷笑一声,讥讽道:“文官始终还是文官,牺牲别人成全自己的事都做的这么光明磊落。陈相,我也是看走了眼,亏我以前居然还尊重……”
  “宁侯!”
  贾环话没说完,陈廷敬却直起身来,沉声道:“老夫今年六十有八,膝下只有一子,尚且早逝,只留下一个长孙和两个尚未出阁的孙女。
  老夫可在此立誓,若明珠郡主下嫁扎萨克图世子,老夫的两个孙女,皆做陪嫁之女。长孙,可做赶车之仆。
  若宁侯还觉得不够,老夫的发妻,亦可做陪嫁嬷嬷,同赴扎萨克图。
  老夫自入仕以来四十二载,从未说过谎话,宁侯只管旁观便是。”
  纵然贾环此刻怒火焚心,可听闻此言,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动容。
  贾环之外,隆正帝与众臣亦是纷纷动容不已。
  隆正帝起身,走出龙椅,走到陈廷敬面前,深深一揖,动情的喊了声:“国老!”
  其他人,自李光地始,亦纷纷深深一揖,口服心服的喊一声:“国老!”
  陈廷敬连忙跪下,对隆正帝道:“陛下谬赞,此乃为臣之本分。此事,真正亏欠的,还是明珠郡主和宁国侯。”
  忠顺王却笑了声,声音柔和道:“陈相不必自责,杏儿身为赢秦子孙,皇家郡主,备享尊荣十数年,为国朝效力,只在今朝,这都是她该做的事而已。
  若是这也叫亏欠,那自国朝以来,我赢秦皇族那么多抚蒙古的贵女,又怎么算?
  本分之事罢了。
  至于对宁国侯,就更不必要了。
  他德行不修,已经被皇太后取消了亲事。
  想来,贾家的婚书都已经收回宫中了。
  呵呵,皇上还是尽早下旨吧,也好让阿尔斯楞早日带着杏儿回扎萨克图,早日尽心备战才是正理。
  那可是十数万哥萨克铁骑啊……”
  隆正帝闻言,心中暗喜不已,面色却犹豫道:“可是,太上皇那里……”
  忠顺王赢遈闻言,面色得意的瞥了眼脸色木然的贾环,呵呵笑道:“父皇昨日便闭关了,连今日大朝都取消了,龙首宫暖心阁业已被御林军重重戒备。
  别说是我等,就连母后都进不去。
  太上皇既然说过,国朝大事由我等处置。
  那么这件事想来也不例外,更何况,那件事也算不得什么国朝大事。
  不过是恩宠罢了,他自己不自重,不知道珍惜,又怪的了谁……
  平妻?
  本王都没有立过劳什子平妻,他倒是会玩儿……”
  语气轻佻,含有鄙意。
  牛继宗等人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了,只是,毕竟乃是御前,不好与一位国朝亲王顶撞。
  而且,虽说就大事而言,此事上不了什么台面。
  但细究起来,贾环确实有些理亏……
  所以,他们虽然脸色难看,却不好多说什么。
  贾环却没有太多顾忌,似乎准备破罐子破摔了,他冷笑一声,道:“王爷自然没有立平妻,不过,要是倡优也能立为亲王侧妃,想来贵王府也少不了吧。”
  “你……放肆!”
  忠顺王闻言大怒,指着贾环呵斥道。
  忠顺亲王好龙阳,已经不算什么秘闻了。
  神京城内最红火的戏班子“玉堂春”,三大名角儿,都是忠顺王的“入幕之宾”。
  只是,即使一些马屁文人将此当成雅事来颂扬,却也只敢在背后说。
  敢当面这般说他的,而且语气还带有如此明显的冷嘲热讽的,今天还是头一回。
  然而,尽管忠顺王勃然大怒,贾环却理也不理他。
  他微微侧着脸,对陈廷敬道:“陈相,如果只是银子问题,即使破尽家业,想尽一切法子,我一定能在半年内筹集三百万两银子,捐献给朝廷,以作军资。
  如果是士卒问题,我虽然眼盲,但依旧拥有不畏死的勇气,敢于为国征战。
  长城军团若是无法胜任作战,我大秦还有黄沙军团,还有霸上大营,还有蓝田大营,还有其他四大军团,总有不怕死的……”
  “宁侯啊,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经过西北一战后,国库里真的已经没有银子了,国力耗尽。
  然而真要再发动一场二十万人级别的军团大战,别说三百万两银子,就八百、一千万两银子都未必能够。
  而且,这不只是银子的问题。
  我大秦士卒的确不怕战死,但如果能少战死一些,不是更好吗?
  扎萨克图部的骑兵每多给长城军团争取一点时间做准备,每多杀一些敌人,每多挫其一分锐气。
  那么我大秦军团就能少战死很多士卒。
  你要明白,这不是三五百人那么简单。
  那是三五万,甚至更多老秦战卒的性命。
  我们是大秦的官员,我们要考虑的不只是一场战争的输赢,我们考虑更多的,应该是大秦的国运!”
  ……


第五百零八章 讲道理
  听完陈廷敬之言,贾环沉默了片刻,而后,他在陈廷敬期待的目光中,缓缓的摇了摇头。
  贾环对陈廷敬一字一句道:“陈相,我很敬佩您为国的忠心和牺牲奉献精神,但我贾环自忖也不是什么不忠不孝之辈,否则,我的这双眼睛就不会瞎。
  作为荣国子孙、宁国传人,眼瞎又算得了什么?
  为我大秦,就算战死疆场,也是死得其所!
  这是我的志向,我也正是这样做的……
  若有人认为我行为不检,德行不配,他可以强行收回我与明珠郡主的婚书。
  但是,明珠郡主,绝不能外嫁扎萨克图。
  这是我的尊严和底线,也是我贾家的尊严和底线。
  任何敢践踏这条底线之辈,都将是我不共戴天的生死之敌。
  我可以直言相告,我贾家之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想杀我贾环容易,但想让我跪着苟且,绝无可能。
  还有……
  陈相,我大秦的国运,绝不是靠牺牲一个女人就能争回来的。
  小子虽不懂什么叫国运,但却知道财富。
  财富不是靠节俭就能节俭出来的,而是要靠创造。
  想来国运也是一个道理,都不是靠‘节俭’就能够省出来的,最起码,不是靠如此‘节俭’节约出来的。
  而是应该靠陛下带领文武百官,治理万民创造出来的。
  这,才是煌煌正道!
  若是后者烂了,你就算再节俭,也不过是让一些蛀虫多祸害一阵子罢了。
  陈相,恕小子直言,您心中若是真有国运……就不该明哲保身到今日才出声。
  你之前都做不到维护你心中的国运,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糟蹋。
  如今,也不要要求牺牲别人去维护你以为的国运。
  那是你以为的,却不是我认为的。
  扎萨克图部这些年能够在厄罗斯的袭扰下坚持到今日,全靠我大秦在后方源源不断的支援供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到了该用他们的时候了,他们却又来讲条件,阵前要挟,卑劣之极。
  这种情况下,朝廷要做的绝不是苟且屈从。
  我们可以说服他为国尽力,说服不通可以逼他,若是相逼也逼不通,还可以剿灭他。
  陈相,这才是当年太祖高皇帝以武立国的精神。
  苟且一次,就会苟且第二次,只到苟且到整个国家的骨头都弯了软了。
  您这不是为国,您这是在害国。”
  说罢,贾环不顾当今皇帝和两阁阁臣难看的脸色,径自转身,甚至都不需要人领路,一步步的朝外面走去。
  步履缓慢,但却坚定。
  只是,他的背影在其他人眼中,却显得那样倔强、孤独。
  牛继宗面色难看,用眼神请示隆正帝。
  隆正帝眉头紧皱,“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牛继宗见之,躬身一礼,然后快步追上已经快走到门槛处的贾环,搀扶着他往外走。
  出了御书房后,天上阴云蔽空,下起了毛毛细雪。
  牛继宗看着面色肃然的贾环,叹息一声,道:“可是在怪罪我们没有帮你说话?”
  贾环摇头,道:“这次是我理亏,将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了。牛伯伯若是再强压之,反而不好。”
  思维冷静,条理清楚。
  牛继宗有些诧异的看了眼贾环,而后道:“这倒不是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其实从一开始,我们就都不大看好你这个婚事。
  只因为太上皇强压,我们不好多说什么。”
  贾环闻言,沉默了下,点点头。
  牛继宗一边扶着他往外走,一边道:“忠顺王权倾朝野,我为何却敢与他当面对着干?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当今皇帝被废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
  若说刚登基时尚那么一丝可能,到了今时今日,就绝无可能了。
  既然皇帝肯定不会被废,那么忠顺王就注定不能上位。
  想来,这一点你也早就看明白了。
  你既然看明白了这点,就应该明白,太上皇为何会将明珠郡主许配给你。”
  贾环闻言,依旧沉默,再次点点头。
  牛继宗见之,皱眉道:“那你可知,你若是娶了明珠郡主,你现在是风光了,可是……”
  说到这,牛继宗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能闻后,才压低声音道:“可是你可曾想过,待皇帝真正掌权之日,你又该如何去保住忠顺王的一条命?当今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正是不想让你日后万般为难,所以我和你温叔叔他们,才没有出言帮你。
  能趁这个机会断开与忠顺王的干系,又不伤太上皇的颜面,这是难得的好事!
  你不要……”
  牛继宗话没说完,忽然停止了。
  并且还带着贾环住了脚步。
  不远处,一顶暖黄绣梅伞缓缓走来,伞下之人,身披一身狐裘大氅,孑然而立,身姿飒然。
  “牛伯爷,环哥儿交给我就好,我送他出宫。”
  赢杏儿眼睛依旧明亮,气度依旧从容,只是脸上惯有的微笑却不见了踪影。
  牛继宗看了看身边同样肃穆着一张脸的贾环,叹了口气,对赢杏儿道:“军机阁还有要务处理,就劳烦郡主了。”
  赢杏儿淡淡的点点头,道:“是我该做之事。”
  牛继宗面色复杂,拍了拍贾环的肩膀后,转身离去。
  若不是她的出身,单这份气度,就是绝佳之配。
  只是,可惜了……
  “环哥儿……”
  待牛继宗离去后,赢杏儿很自然的走到贾环身旁,鹅黄小伞遮在了他的头顶,反将自身露在雪中。
  贾环闻声,轻轻一笑,侧着脸道:“别怕,没有人能将你带去你不喜欢的地方。”
  赢杏儿也笑了,明媚如初。
  她将伞换到左手,最后想了想,干脆收起了伞,两人一起露在雪天里。
  她右手挽住贾环的胳膊,道:“我不怕……不过,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处理吧。
  虽然太后那里哭也试过,跪也试过,都不管用。
  但总还有别的法子……”
  “你一个长在深宫的姑娘家,能有什么法子?”
  贾环心中暖煦熏然,面上却撇撇嘴道。
  赢杏儿也不恼,咯咯一笑,有些俏皮道:“我去和阿尔斯楞讲道理啊。”
  贾环哼了声,道:“那个混账打的什么主意你还不知道?他怎么可能和你讲道理?
  还有,别叫那个杂毛儿的破名字,听着恶心。”
  赢杏儿闻言真的笑了,她紧了紧挽着贾环胳膊手,靠的更近了,而后笑道:“先讲讲看嘛,讲的通就讲喽。”
  贾环皱眉:“若是讲不通呢?”
  赢杏儿轻声道:“讲不通啊……那也不怕呀。
  这个世上,讲不通道理的人,通常都很难活的长久的……”
  ……
  “他以为他是谁?还生死之敌!
  不过一个臣子,竟然敢如此放肆!
  哼!也不知是谁放纵的!”
  紫宸书房内,忠顺王赢遈满脸鄙意地说道。
  李光地睁着一双浑浊老眼,有些不解的悄悄打量着忠顺王。
  论权术斗争的手腕,论结交人心的手笔,甚至论学识之渊博,忠顺王其实一直都做的并不差。
  可是今日……
  他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将明珠郡主外抚蒙古,对他有什么益处呢?
  单是为了给他的贤王之名再添加一点分量?
  还是他觉得,失去了眼睛的贾环,如果再失去与皇家的联姻,就再难对太上皇产生影响力了?
  只是,就算贾环日后难再面见太上皇,可是以贾家在军中的影响力,难不成他以为就是他能随意欺辱的了的?
  当然,还有一种更肤浅的可能。
  那就是忠顺王是为了当初的那一口意气之争……
  若真是这样,那么这位太上皇和皇太后最宠爱的十四皇子,当真是被宠坏了……
  听着葛礼、陈梦雷几个忠顺王的门下走狗齐齐在那里叫嚣,要严惩贾环君前狂悖之罪。
  李光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或许,也闭上了耳朵……
  隆正帝面色阴沉的看着诸位内阁阁臣,细眸中眸光闪动,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过了一会儿后,隆正帝忽然开口道:“户部的银子是怎么回事?”
  犀利森寒的目光看向了叫嚷的最起劲的葛礼。
  葛礼闻言,叫嚣声一滞,然而他却并没有什么惧意。
  他看了一眼嘴角轻轻弯起的忠顺王后,就开始诉苦:“陛下明鉴,是这样的。
  户部银库里的银子,大都是让百官给拆借了去。
  京城居,大不易。
  尤其是那些京官儿,不比外官,实在清苦。
  有的时候,连家里的锅都揭不开了,走投无路下,只能到户部先拆借一月的银米俸禄。
  若是借不到,他们就要典儿当女……
  若真到了这一步,我大秦朝廷也就成了千古笑柄了,这也有损陛下的宽厚仁义之名。
  所以……臣也是没有办法。
  陛下,这个……”
  看着葛礼一脸大义慈悲,正气凛然,满口胡言乱语的模样,隆正帝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压抑不住。
  可是,他却没有什么办法。
  因为就算要彻查此事,他手里也无人可用。
  户部乃是忠顺王的大本营,被他盘踞近二十年,被经营的铁通一般。
  就算要查,到头来,却是要让户部的人自己查自己,最后不了了之,沦为笑柄。
  念及此,隆正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怒火,沉声道:“就要打仗了,尽快督促百官还账,真是岂有此理……
  若无他事,内阁诸位阁老就先回吧,朕要与军机阁商议军国之事。”
  陈梦雷回头看了眼一直沉默的陈廷敬,眉头微皱,道:“陈阁老,您没话说了吗?”
  陈廷敬抬起耷拉的眼皮,扫了陈梦雷一眼,就不再搭理。
  陈梦雷见状大怒,却又不好在御前发作,他哼了声,而后对隆正帝道:“陛下,明珠郡主下嫁扎萨克图世子一事,还请陛下颁下旨意。”
  隆正帝闻言,嘴角抽了抽,细眸中闪过一抹嘲讽,而后道:“宁国侯初立大功,太上皇刚刚厚赏于他。这道旨意,朕却不能下。能下这道旨意的人,只有太上皇。”
  见忠顺王一脉的人都有些急了,就要再“力谏”,隆正帝唇角弯起,道:“不过,若是太后已经将皇家与贾家的婚书取回,那么,忠顺王愿意和别人结亲,自去结便是,朕亦不会过多干涉。”
  ……


第五百零九章 三生之幸
  荣国府,荣庆堂。
  气氛压抑,凝固,没有半点新年的喜悦气氛。
  似乎连走廊下的雀鸟都感受到了这种气氛,息了往日欢快的叫声……
  一个身着宫妆的年老嬷嬷,从贾母手中接过一檄明黄帛纸后,微微躬身一礼,就出门离去了。
  待人走后,堂内气氛愈发阴沉……
  贾母面色铁青,哆嗦着嘴,眼中的怒气溢然。
  虽然她面前还摆着一张明黄色御用银盘,上面摆放着一尊犀牛角雕的文殊骑狮坐像,一尊紫金兽耳香炉,一对象牙雕花鸟笔筒,和一对白玉龙凤纹环形玉佩,俱是无比贵重的宫中珍品。
  只是,与被人悔亲的耻辱相比,这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能补得了贾家的体面吗?
  “老祖宗,别生气了。朝野上下,谁人不知皇太后最宠爱忠顺王,也最宠爱原先的忠顺王世子。咱家自先祖荣国公起,就和忠顺王不对付。到了三弟这辈,更是废了那忠顺王世子。
  如今,太后不过是找个由头出气罢了。
  只是奇怪,今儿太上皇怎么没有出面……”
  王熙凤站在贾母一侧,温声劝解道,只是说到最后,眉头也浮现一抹不解。
  不过好在,贾母在听闻她这番话后,脸色竟缓缓舒缓了过来。
  她点点头,眼中虽然依旧满是失望,却不再那么气愤了,道:“凤丫头说的也是,咱们家和忠顺王府,虽不说是生死之敌,却从来都井水不犯河水,不是一路人。
  明珠郡主虽好,可惜……
  事到如今,也只能就此作罢,只当她与环哥儿有缘无分。
  今后,家里谁都不许再提她了,更不许在环哥儿面前提她,都记住了吗?”
  贾母眼神犀利,扫过匆匆赶来的贾家诸姊妹并丫鬟婆子,沉声道。
  众人面色都难看的紧,林黛玉和史湘云二女,更是紧抿着嘴角,小脸儿面沉如水。
  贾迎春等人则是面色伤感,担忧,贾惜春一双大眼睛里甚至都浮起了泪花儿,因为心疼她三哥……
  连薛宝钗都淡淡的叹息了声,而其母薛姨妈的脸色,也有些慨然。
  贾宝玉怔怔的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众人不言语,贾母脸上的怒气似乎又要起来。
  王熙凤连忙道:“老祖宗尽放心就是,以咱家老三的条件,难不成还怕娶不上一个好媳妇?
  今日风放出去,怕是明日家里的门槛都要让说媒的给踩破了。
  况且,家里姊妹们都是懂事的,再没有不会说话的理儿。
  老祖宗尽放心就是……”
  贾母闻言,面色稍微宽慰了些,只是语气依旧有些难过,叹息道:“唉,也不知环哥儿,能不能想的开……近来,他可不大顺啊。
  还真是……”
  ……
  “荆王兄,阿尔斯楞,赢朗,你们在这做什么?”
  大明宫宫门处,贾环和赢杏儿走到这里,却被三人拦住了,赢杏儿皱起眉头,喝道。
  “王姐,你还真是不知……你的婚书都被收回了,你和这瞎子已经没关系了,怎么还挽着他?
  也不嫌给我王府丢人!”
  赢朗看着赢杏儿紧紧挽着贾环的胳膊,阴阳怪气道。他对赢杏儿将他说到最后,心里极为不舒服……
  赢皓倒是笑呵呵的,没口出恶言,还笑道:“恭喜王妹了,阿尔斯愣是草原上最勇武的巴特尔,与你这颗大秦最名贵的明珠正好相当。”
  阿尔斯楞则面色不佳的看着赢杏儿丝毫没有松开意思的胳膊,沉声道:“郡主,你这般尊贵的人,为何要与一个无赖纨绔在一起?
  你若嫁给我,日后便是扎萨克图千里草原的可敦,亲王王妃,何等尊崇,岂不比跟这么一个废人强百倍?”
  赢杏儿闻言勃然大怒,但她却依旧紧紧挽住蠢蠢欲动的贾环,她附耳轻语道:“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太后正恶你,你若动手,他们必然会到太后面前搬弄是非,到时候情况更不好,且看我的。”
  安抚住贾环后,赢杏儿也没理三人,而是朝宫门口处喊了声:“叶楚!”
  一道身影随即出现,此人身着御林军银甲,看起来顶多二十岁左右,身姿挺拔,英武不凡。
  他行动极快,眨眼间就到了众人跟前,却极懂规矩,没有乱看,只是对赢杏儿应了声:“在!”
  赢杏儿此时面上哪里还有一丝方才的柔意,满是庄严肃穆之色,她微微抬起下巴,道:“赢朗世子之位被废后,已遭太上皇厌弃。
  当朝太祖下旨,赢朗悖逆不堪,不准其再入宫中一步,今日他为何会在这里?
  还有,赢皓和扎萨克图世子,虽贵为王子,身份贵重,可毕竟是外臣,既然朝拜结束,为何还滞留宫中?”
  “赢杏儿,你……”
  赢朗三人闻言面色纷纷一变,赢朗更是准备破口大骂。
  然而,叶楚却一挥手,宫门处快步走来一队御林军,数十位面无表情,眼神森寒的御林军手持秦戟,将三人包围。
  叶楚却不理废人赢朗,而是对赢皓和阿尔斯楞沉声道:“两位世子,当朝太祖赐予郡主管辖宫禁之权,多有得罪,请!”
  赢皓和阿尔斯楞两人面色有些难看,赢皓还拉住了准备开口大骂的赢朗,强笑了声,道:“原也准备出宫了,王妹真是……
  小时候还一起玩耍过,如今却一点体面都不给为兄留。
  也罢,我等既然是外人,出宫就是。”
  说罢,他拉着赢朗,与阿尔斯楞一起离去。
  待他们离开后,赢杏儿面色有些凝重道:“环哥儿,你要当心这个荆王世子。他与赢朗不同……”
  贾环点点头,道:“这次之事,十有八九此人就是幕后之手。但他所图,应该不只是我……”
  赢杏儿点点头,她先对叶楚道:“叶楚,麻烦你们了,回去吧。”
  叶楚话不多,应声之后,又悄悄看了眼贾环,便带人离去了。
  御林军退去后,赢杏儿对贾环道:“此人便是御林军统帅,彰武侯叶道星的儿子。叶道星乃是太上皇的孤臣,最为太上皇所信赖。”
  贾环闻言,点点头,默然不语。
  赢杏儿见之,叹息了声,道:“环哥儿,不要难过,如今,也只有等太上皇出关后再说了。
  因为我父王和赢朗之故,皇太后早先就对你有意见……
  想让她收回懿旨,怕是没有可能。
  也是不顺,事情都挤到了一起……
  不过,你且放心。
  我赢杏儿虽然做不得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闺阁娇女,却也不是水性杨花之人。
  我既然已被太上皇许给你,这一世便是你贾家的人,与那一纸婚书却没多大关系。
  如果……
  如果太上皇迟迟不能出关,我被指去了扎萨克图,你也不要做傻事。
  贾家在军中影响力深远不假,可毕竟已经沉寂了三十年。
  真要举旗造反,怕是没几人愿意跟从,包括牛继宗、温严正他们……
  你只需将你手下的武宗借我就好,你放心,我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我自有保护自己的法子。
  阿尔斯楞父子俩若是以为将我请了去是好事,呵呵,他们却是打错了主意。”
  贾环闻言,心里一寒,忽然有些替阿尔斯楞父子“担心”起来……
  他嘴角抽了抽,道:“杏儿,其实我也一直想把你请回家里去养着,我没打错主意吧?”
  “噗嗤!”
  赢杏儿闻言笑出,伸手敲了贾环一下,道:“讨厌……”
  娇嗔完后,她又渐渐敛去脸上的笑容,松开了贾环的胳膊,转过身,负手而立。
  抬头望着沐在雪中苍苍巍峨的大明宫,轻声道:“环郎,从我在牛奔处初闻你之时,我就知道你乃非凡人。
  而我,也向来自视甚高,自忖不是俗物。
  如今的困顿,对于一般人而言,许是天塌人亡的大事,只能束手无策,哭哭啼啼……
  但我以为,我们却有足够的能为,可以清醒冷静的携手度难关。
  相比于我们漫长的一生而言,如今这点挫折所耽搁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呢?”
  感受着身旁佳人大气非凡的气度,以及冷静清晰的思维,贾环沉默了片刻后,忽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不过随即又抛到脑后,他轻轻一笑,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远叔那边我会去交代……”
  赢杏儿闻言,却转过身,她拉起贾环的手,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千万不要想着让你手下的武宗去杀人,你要记住,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不知凡几。
  神京都中也绝不止乌远一个武宗……
  以方南天的心性,你以为,他会没有准备?
  太上皇闭关不出,皇伯父如今大权难掌,你若再有大漏子落入他们手中,怕会更艰难。
  包括赢朗、赢皓他们,如今他们仗着皇太后的势,巴不得与你再起冲突。
  你一定要暂避锋芒,不然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他们纵然动不得你,可太后一道旨意,勒令你赐死动手的奴才,你该如何是好?
  无论是韩家兄弟,还是乌远,怕都会让你痛彻心扉……”
  贾环闻言,面色一惊,倒吸了口冷气,道:“你若不提醒,我险些中了他们的奸计。看来,日后还是得亲自动手才行……”
  “环郎啊!”
  赢杏儿哭笑不得的嗔道。
  贾环哈哈一笑,他伸出双手,探到赢杏儿脸的高度。
  赢杏儿微笑着主动将脸往前一靠,贴在了他温暖的手心处。
  贾环轻声道:“今生能与杏儿相伴相守,当是我三生之幸。”
  ……


屋外风吹凉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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