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轮椅
作者:沙漠|发布时间:2024-06-28 23:53:51|字数:6643
琉璃夫人却已经从软榻上起来,向着齐王盈盈一礼,随即声音婉转道:“太子,妾身先行告退!”
太子微微颔首,笑道:“用餐的时候,你陪本宫用餐!”
琉璃夫人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这才轻扭腰肢,婀娜多姿离去,犹若云彩,孙德胜兀自忍不住盯着琉璃夫人背影看了一眼,倒是楚欢却是尽力忍住,内心来说,楚欢也想看上几眼,但是这种场合,若是那般轻率,反倒失礼。
他是完身,不比孙德胜是残身,孙德胜看上几眼,那不打紧,但是他一个完身男子盯着琉璃夫人看,必定不妥,而且一旁如同铁塔般的田候一直冷目盯着孙德胜,一个阉人田候都是如此的戒备,就别说自己一个真男人了。
琉璃夫人离去,太子这才让齐王瀛仁在对面坐下,楚欢忽地感觉一阵清风拂面吹来,有些奇怪,这股微风迎面而来,只是前面一幅巨画,怎能有风过来,抬头看了看,随即微显惊讶之色,此时他却终于发现,那哪里是什么巨画,原本来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的窗户,窗棂金色,那一幅景色秀美无比的画作,却原来是窗外活生生的风景。
太子似乎瞧出了楚欢的惊讶,含笑道:“本宫终日在这里,后面的这处院子,便是与本宫作伴了。”向瀛仁道:“陪本宫到后面去转一转!”
瀛仁点头道:“好!”
太子看向田候,田候却已经转身到得一处屏风后面,很快,便见到田候推着一张椅子出来,那椅子做的很是精美,古色古香,但是下面却是两个轮子,竟然是一副轮椅。
楚欢大是不解,不知道田候为何会推一副轮椅出来,只是很快他就明白了这一切。
田候将轮椅推到那精美奢华的软榻边上,随即便过去抱起了太子,田候身材魁梧健壮,而太子有些瘦弱,田候抱起太子,显得十分的轻松。
楚欢讶然间,田候已经抱着太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轮椅之上,服侍太子坐好,才从软榻上取了一条毛毯,盖在了太子的腿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
楚欢此时终于震惊地明白,大秦帝国的太子殿下,竟然是一个双腿残废的瘫子。
这完全出乎楚欢的意料,他便是再能不动声色,此刻眼中却也还是显出了惊骇之色。
太子坐在轮椅上,神情却十分淡定,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浅笑:“已经很多年了,不过古人说的很好,上天取你一物,也必予你一物,没了这双腿,心却安宁许多,这些年本宫过的很安宁。求之不得的安宁。”
向楚欢道:“楚欢,你来推本宫,本宫要与齐王游园!”
田候却已经伸手过来,声音有些嘶哑:“刀先给我,帮你保管,离府之时交给你!”
楚欢并不多言,双手将刀奉上。
他走过去,双手搭在轮椅后座上,太子已经抬手指着前面道:“我们可以从那里绕到园子里去。这些年,本宫许多时间都花费在打理后面的这座园子,你可以一起观赏一下。”
楚欢小心翼翼推着轮椅,瀛仁则是跟在太子旁边,三人绕过走廊,往园子里去。
园子里清新怡人,布局优美无比,小道纵横,置身于园子之中,就宛若身在美丽的画卷之中一样,让人心情十分的舒畅。
“父皇身体如何?”行于园子里,太子终于开口问道:“精神可好?”
楚欢心里有些奇怪,太子这话很明显是在问瀛仁,可是他身为太子,难道竟然不知道皇帝的身体如何,听他的口气,就似乎与皇帝相隔千里,很久没有皇帝的消息。
瀛仁道:“很好,太子哥哥不用担心。”
太子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顿了顿,才用一种古怪的声音问道:“他……有没有提起过我?”不等瀛仁回答,便即摇头道:“不用了,我知道答案。”
瀛仁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道:“太子哥哥,父皇现在一心修道,很多事情……都不过问!”
“当然。”太子淡淡道:“五年了,他或许已经忘记有我这个儿子的存在……!”
“太子哥哥……!”瀛仁叫了一声,欲言又止。
太子没有继续纠结于这个话题,又问道:“瀛仁,本宫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真实回答于我!”
“太子哥哥,你想问什么?”瀛仁立刻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不敢相瞒!”
太子抬起手,示意楚欢暂时停下来,他抬起头,凝视着瀛仁,缓缓问道:“你在忠义庄被刺,可曾想过是谁要刺杀于你?”
“我……!”瀛仁皱起眉头来。
太子平静道:“你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老三。你我都知道,西山道卫所军指挥使罗世恒与老三有瓜葛,你在忠义庄被刺,罗世恒带人追杀,你自然第一个想到的会是老三。”
瀛仁眉头锁在一起,摇头道:“太子哥哥,我不相信三哥……三哥真的会那样做。”
“但是你一定这样想过。”太子平静道:“不过这只是开始,你当然不会只以为老三会对你动手,所以你慢慢地会想到,前往忠义庄,是我派你前去,此事无比机密,事先只有你我二人知道,老三怎么可能未卜先知,派人埋伏在那里?”
瀛仁自然料不到太子会突然如此直言,有些措手不及,不知道如何应对。
太子轻叹道:“你先是怀疑过老三,随后怀疑过我,这一点,你其实不必隐瞒的。”
“太子哥哥,你……你多想了。”瀛仁摇头道:“你和三哥都是我的兄长,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你们不会伤害我。”
太子摇头道:“古往今来,兄弟争储,血流成河,史书所载,鲜血一片,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瀛仁的脸色已经难看起来。
太子凝视着瀛仁的双眼,嘴角泛起笑,道:“瀛仁,你告诉我,在你心中,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宁可相信是本宫要杀你,还是老三要杀你?”
瀛仁苦笑道:“太子哥哥,你为何要问这样的问题。”
“你告诉本宫!”太子神情严厉起来。
瀛仁一屁股坐在旁边的一块石墩上,抱着头,低头不语,半晌才抬头道:“我不相信你们会害我,即使古往今来流了那么多的血,但是……我还是不相信!”
太子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双手抬起,道:“瀛仁,你过来!”
瀛仁起身来,走上前,太子抱住瀛仁的脖子,柔声道:“你可知道,你这句回答,是本宫今年来听到的最让本宫开心的一句话。”
他放开瀛仁,才正色道:“本宫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忠义庄为何会有埋伏,但是本宫不会害你,老三也不会害你。”
瀛仁点点头。
“很多人心里都在想着,老三要与我争夺太子之位,所以我与老三必定水火不容。”太子冷笑道:“只是很多人都忘记了,我与老三是兄弟,我从不相信老三对我有敌意。”
瀛仁问道:“太子哥哥,你……你真的这样认为?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许多人都知道,这些年三哥势力渐大,很多官员都拜在他的门下。”瀛仁皱眉道:“而且……而且很多人都在私下里放布谣言……!”
“谣言?”太子笑道:“是否说老三想要夺了我的储君之位?”
瀛仁一怔。
太子淡淡笑道:“瀛仁,你觉得我这个样子,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摇头叹道:“五年前,本宫就已经对那把椅子失去了兴趣。身处权利之中,或许会为权力迷惑心智,但是当夜深人静,坐在轮椅上,就在这园子里静静想一想,那时候你才发现,什么功名利禄王图霸业都是过眼云烟而已,人生在世,求的不过是心中安宁,没有这样的体会,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安宁的宝贵!”说到这里,太子闭上双眸,双手抬起朝向夜空,他呼吸均匀,园子里的空气清鲜,置身这美丽的画卷之中,当中是恍若仙境。
楚欢安静地站在轮椅后面,自始至终平静如水。
这是太子与齐王的谈话,他自然不会插嘴一句。
“老三不可怕,可怕的只是想利用老三谋图私利的那些人。”太子眼睛依然闭着,双手已经像拥抱夜空一样敞开着:“他们都说,老三文韬武略,日后如果能继承大统,必定会成为一代英主,有些话,说一遍两遍,你会知道是假的,但是当无数人说了无数遍,本来是假的东西,也就慢慢变成真的了。”
齐王问道:“太子哥哥,三哥……是否真的要抢你的储君之位?”
“不是他想。”太子终于睁开眼睛,摇头道:“是那些想利用他为工具,想要永享富贵的人想要他继承大统。”他看着瀛仁,平静道:“我不会害你,老三更不会害你,但是那些觉得你是拦路石的人们却想害你。”
齐王皱眉问道:“太子哥哥,你说的那些人是谁?”
“很多人以为罗世恒是老三的人,但是他们往往忘记一个事实,罗世恒不是拜在老三门下。”太子缓缓道:“罗世恒真正的主人,是安国公黄矩!”
第三九零章 残身不祥
齐王脸色一沉,盯着太子的眼睛,低声问道:“太子哥哥,在忠义庄刺杀我的幕后之人,难道是……!”他没有将名字直接说出来,太子却已经摇头道:“本宫并没有如此说,本宫的意思是,如果你若是怀疑老三,还不如怀疑黄矩。”
齐王已经握起拳头来,冷笑道:“他有那么大的胆子?”
“胆子?”太子微笑道:“瀛仁,你实在是小看咱们这位安国公了,如果你能知道当年他那一场豪赌,就知道此人的胆子绝对不小。”他双手将盖着双腿的毛毯向上面扯了扯,虽然天气实在不算冷,可是这位太子却似乎有些怕冷,缓缓道:“当年十八国争雄,父皇所在的秦岭郡条件恶劣,在十八国中实在称不上强大。黄矩是安邑郡人,当时的安邑并非秦国辖地,可是黄矩这位安邑首富,却是将全部家财秘密变卖,那是一笔庞大无比的财富,他携带着这笔巨额财富,随后投靠了父皇,助了父皇一臂之力,我大秦能够定鼎天下,黄家的功劳,确实不小……!”
大秦如今划分天下十六道,施行道、州、县三级行政制度,但是前朝大华时期,却并非如此划分,而是州、郡、县三级制度。
齐王颔首道:“此事我知道。当年黄矩投靠父皇,父皇还带人出城五十里迎候,而且当众宣布,一旦有朝一日能够夺得天下,天下钱粮,便交给黄矩打理。父皇立国之后,并没有违约,将户部交给了黄矩,只是前几年黄矩年老,所以才主动将户部交了出来。”
“交了出来?”太子摇摇头,含笑道:“户部从来都是在黄家的手中,又何曾交出来过?”他抬起头,仰望夜空,缓缓道:“我大秦钱粮运转,从上到下,都是有黄家的党羽在操控,何曾真正将钱粮大权交到朝廷的手里。”
齐王其实对这些国事倒是没有多大兴趣,知之也不多。
太子微一沉吟,才笑道:“当年那一场豪赌,非比寻常,黄矩的胆子,又岂能是一般人所能比拟?他胆大包天,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那一场豪赌,被他赢了下来,父皇不负众望,定鼎天下,他也因此富贵无比,曾经一场豪赌的胆子,在这个人的身上从来都不曾消失过。”
齐王皱眉道:“太子哥哥,若真是他在背后致使,我定不会饶过他,只是……只是他为何要这样做?”
太子轻声道:“未必是他所为,但是如果真是他所为,需要的理由也十分的简单。”
“什么理由?”
“扫清老三继承大统的一切障碍。”太子肃然道:“这些年,黄家已经和老三完全走在一起,他们捆绑着老三,那是有心再做第二次豪赌,这一次将赌注全都押在了老三的身上,如果老三能够从我手中拿去储君之位,继承父皇之业,那么他们黄氏一门更将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一旦老三未能达成他们的心愿,他们自然也料到黄氏一门未必有什么好下场。”他握起拳头,本来淡定的脸上显出冷厉之色:“至少本宫是绝不会让黄氏一门继续放肆下去。”
“就算黄家想让三哥做皇帝,与我又有何干系?”齐王冷笑道:“他为何要对我下手?”
“因为在黄矩的眼中,真正的威胁不在我,而在你。”太子道:“古往今来,一国之君,几乎没有残废之身。我如今双腿已废,已经是废人,朝中上下都明白,如果不是当年我曾经追随父皇征战沙场,在军中还有些人脉,也曾立下一些战功,否则早已经不是太子之身了。”
齐王张了张嘴,忽地瞧见楚欢正在太子后面连连眨眼睛,齐王一时间不明白,微皱眉头,但是很快明白过来,立刻冷笑道:“太子哥哥,大哥离世之后,无论于公于私,你都是帝国的太子,而且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于公,那时候三哥尚幼,我更是不曾出生,太子哥哥跟随父皇,南征北战,身上更是有不少伤疤,这天下是父皇打下来的,却也是太子哥哥打下来的。于私,大哥即去,那么太子哥哥就是父皇嫡子,承继大统,天经地义!”
太子神情淡定,随和一笑,道:“你是如此认为?”
齐王点头,一脸诚挚道:“太子哥哥,不单是我这样认为,我相信普天之下,大多人都是这般想的。”
太子摇头笑道:“虽是如此,至少还是有许多人觉得我不配继承大业,黄家父子自然是首当其冲,而本宫自己,也从不觉得能够凭借残身胆气这付重担,本宫……五年之前,就没想过要做这个皇帝。残身为君,于国不祥,而且如果能够安安静静地得度余生,本宫已经别无所求。”
“太子哥哥……!”
太子抬手止住齐王的话,平静道:“父皇乃是天下最为睿智之人,他是我们的父亲,却也是一国之君,千万子民的父亲。有时候为了国,父皇也不得不舍弃家。”
“太子哥哥,你的意思是?”
“父皇当然也明白,残身为君,于国于民都是不祥之兆,所以父皇迟早会废了本宫。”太子轻叹道:“本宫也曾想主动上书,恳请父皇另择储君,但是本宫却不能这样做。本宫这个储君之位,不是本宫一人的,自打当年父皇册立我为储君开始,就有无数人的兴衰荣辱与本宫捆绑在一起,他们中间,无数人将身家性命都押在本宫的身上,如果本宫主动上书,那么就是对他们不负责任,他们一心忠于本宫,本宫如果轻易交出太子之位,便是将他们的一腔忠诚一手抛弃,本宫对这个太子之位无所谓,但是他们却不能,他们绝不想看到本宫随手将这个太子之位扔出去……!”他看着齐王,十分认真道:“太子不是自己的太子,汉王不是自己的汉王,瀛仁,你可明白我的话?”
齐王似懂非懂。
但是楚欢却能够明白。
一个人达到一定的地位,便不能够完全代表自己,而是代表一群利益,个人的利益已经关乎到千百人的身家性命。
太子是一个位子,灜祥是太子,但是太子却绝不只是灜祥,太子是一个集团,是一个簇拥在灜祥四周的利益集团。
灜祥起,则无数人平步青云得享富贵,灜祥败,那么便有无数人随之坠入山谷。
灜祥走的每一步,都关乎着他身后无数人的利益,所以有时候他却不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做出一些决定,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考虑到身后那一群人。
如果他的决定违背了那群人的利益,那么那群人便将从他忠心耿耿的部下转变成他的敌人,他抛弃那些人的利益,那些人也必定不会让灜祥太太平平。
灜祥今日所言,竟似乎是肺腑之言。
“本宫不能主动上书,但是如果父皇亲自下旨,那么一切便顺理成章,本宫也就不会担负抛弃他们的罪名。”太子轻叹道:“所以本宫这道书不上,只能等着父皇下旨。可是身为瀛家子弟,大秦万里江山是我瀛氏一族的江山,即使不能担起重任,本宫却也不得不考虑,这大秦江山,谁更有资格担负起来。”
齐王皱眉道:“如果太子哥哥不想继承大统,那就只能是……只能是三哥了?”
“天下人都会这样认为。”太子微笑道:“天下人也都可以这样认为,但是有些人却不能如此想,本宫不能,你也不能!”
“我?”
“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所以我们比普通人更要多想想‘江山为重’四字!”太子声音平和:“在黄氏为首的汉王党心中,本宫已经是废人一个,储君之位迟早被废,他们对本宫并不会太过在乎,但是他们在乎你!”
“在乎我?”瀛仁似乎有些听不懂:“太子哥哥,你的话,我……我真是听糊涂了。”
太子道:“瀛仁,你已经成了大人,如果你是平民百姓,你可以糊涂下去,或许能够浑浑噩噩过上一辈子,但是你既然是我瀛氏子孙,就不能糊涂下去,而且你也没有资格糊涂下去。”他的眼睛犀利起来:“本宫不是他们的威胁,但是你却是。他们不害怕本宫会是他们的挡路石,但是他们害怕你瀛仁会是他们的挡路石!”
瀛仁惊道:“太子哥哥,难道……难道三哥以为我会与他争储君之位?这……这怎么可能?”
太子淡淡笑道:“为何不可能?本宫被废,已成定局,但是谁是新的储君,父皇没有下旨之前,谁能知道?”他目光十分柔和地看着瀛仁,缓缓道:“父皇喜爱你,皇后娘娘更是你的生母,你难道没有觉得自己有可能成为储君?”
瀛仁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石炖上,摇头道:“不行,我不做储君,打死我也不做储君。”他看起来倒似乎真的不愿意做储君。
楚欢看在眼里,眼中显出一丝笑意。
“身为皇家子孙,任何事情,从来不会依照自己愿不愿意去发生。”太子苦笑道:“本宫今日找你过来,一是为你压惊,二来也是想告诉你,你已经长大,有些事情,已经由不得你去做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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