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冷暴力
作者:孑与2|发布时间:2024-06-28 23:49:21|字数:36646
清晨的时候铁心源无奈的从床上爬起来,他依旧非常的困倦。
不是房事操劳的。
赵婉很贴心,言辞拒绝了丈夫不轨的行为,她认为一个人在受伤期间就不该胡思乱想。
可是她忘记了,她因为小的时候没有安全感,睡觉的时候形象非常的恶劣……一张床根本就不够她睡的。
王柔花从不允许赵婉跟孩子一张床。
或许,这一条禁令也适合铁心源。
拥抱着睡觉的时候赵婉会习惯性的来一两记膝顶……背对背的时候铁心源伤痕累累的屁股就遭了秧。
这让铁心源觉得自己的生活又回来了。
给光溜溜的赵婉重新盖好被子,铁心源就走出了卧室,两个孩子就睡在外间,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都睡得很安稳,两个嬷嬷强撑着看护,见铁心源进来了,就很有眼色的走开了。
晨曦透过玻璃窗将昏暗的房间照亮,铁心源就坐在两个摇篮边上一会看看大儿子,一会看看小儿子,幸福的几乎忘记了疲倦。
两个孩子的眼睫毛都很长,睡着的时候眼睫毛如同四把小刷子,还带着自然地弯曲。
小儿子忽然醒了,睁开眼发现眼前的人不是母亲,就立刻张嘴哭了起来。
铁心源慌忙将孩子抱起来,孩子胡乱在他怀里拱两下之后,哭得更加大声。
赵婉眯着眼睛从内室走出来,身上就披了一件开襟的丝绸睡衣,人还没有睡醒,就很自然的从铁心源怀里接过小儿子,那家伙也很自然的找到了食物来源,吃的很起劲。
女人哺乳的样子非常的耐看,神圣而美丽。
清晨的第一束阳光落在赵婉的脸上,如同圣母一般圣洁,一点都不像说出——小妾就是给家里赚钱用的,这句恶毒话语的女人。
大儿子也醒了,站在摇篮里挺着小鸡鸡就开始撒尿,铁心源猝不及防,来不及拿盆子,就很没脑子的用手去接……
很给力,一捧根本就接不完,晶莹的水花连续不断的落在铁心源的身上。
尿完了,那个臭小子继续倒头就睡。
赵婉的睡意没了,一边给小儿子哺乳一边无声的大笑。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对干净程度要求很高的丈夫会用手去接孩子的尿水。
尤其是看到丈夫把尿水倒进痰盂之后,面不改色的在衣襟上擦拭两下,就忙着给孩子盖被子,笑的更加放肆,也更加的骄傲。
就在刚才那一刻,她清醒的意识到,丈夫还是自己的,谁都抢不走。
早饭的时候,尉迟灼灼来了,盛装!
赵婉抬头看看尉迟灼灼,不等她施礼,就笑着对铁心源道:“纳妾纳色,就这一条,她还是合格的。”
铁心源不明白昨天还奄奄一息的尉迟灼灼今天为什么会如此的容光焕发。
好在,他已经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现在,哈密城主府是这两个女人的战场,他决定当逃兵。
“把世子带上,他爹爹纵横西域无敌手,世子也该学学父亲的手段。”
长公主就是长公主,即便是头上随便挽了一个懒人发髻,气场也比盛装,且珠光宝气的尉迟灼灼强大。
给了尉迟灼灼一个暂且保重的眼神,铁心源就把吃完饭的铁喜丢上肩头,父子两迎着朝阳一起去处理国政。
处理国政的要义就在热闹,好看!
尤其是一头花尾巴白山羊跟一头通体漆黑的山羊,用脑袋顶的难解难分的时候,就到政务的高潮了。
铁喜抓着父亲的头发,咿咿呀呀的为山羊打气的时候,政务也就该结束了。
头发生疼,铁心源不得不把儿子放在枣红马的背上,这家伙的毛不怕拔。
说起来,枣红马也是父子重逢,那只屁股上有个手掌印的小马在分别了一年之后,也长高了,虽然没有父亲高大,却已经有了宝马的雏形。
枣红马对自己的儿子远没有铁心源对儿子来的那么宠溺,它甚至还踢了自己儿子一脚,导致那匹小马只敢远远地跟着。
铁狐狸就是一个混蛋。
母亲没来的时候这家伙整天窝在睡篮里一副要死的样子,母亲来了之后,这家伙立刻就能绕着母亲的双腿做八字走,非常的有活力。
“祖母!”铁喜快活的朝王柔花伸出双臂,害得铁心源连忙抓住他的身体,免得他从马上掉下来。
刚刚从暖房里出来的王柔花眼中全是孙子的影子,至于儿子,她连看都懒得看。
“去忙你的政务吧!”
王柔花一来不但接收了孙子,也接收了枣红马父子,带着张嬷嬷等一群爪牙浩浩荡荡的去了后山,只留下铁心源一个人站在小路上,就连跟着他的侍卫也躲得远远地,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大王心中的那座火山,正在爆发的边缘。
事情全乱了,和他预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尉迟文面前摞着厚厚的书本,几乎挡住了窗外的景色,他其实也没心情看景色。
更不喜欢看阿大跟嘎嘎一边下棋,一边喝酒的模样。
商鞅制定的《秦律》对哈密国没有多少指导意义,其中《法经》六篇的内容充满了肉刑,不论是割鼻子还是剁手砍脚都不是哈密国追求的目标,哈密国的律法中大部分都是砍头的规定。
《田律》、《效律》、《置吏律》、《仓律》、《工律》、《金布律》等内容更是落伍至极,如果哈密国照搬这些,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商贾们会发疯。
就是这样的东西,刘攽却要求尉迟文通读,有些著名的篇章要做到背诵,且需要滚瓜烂熟。
丢下最后一本《田律》,尉迟文微微的叹了一口气,忽然听到自己的床上有鼾声传来,过去一看,发现大王躺在上面睡得非常香甜。
今天的城主府会发生什么事情,尉迟文很清楚,见到大王落魄的样子,他就非常担心自己的姐姐在今天的大战之中能否全须全影的回来。
今天的清香城应该非常的热闹,馆驿中一下子住进来三百多贼头贼脑的土包子,街市上的商家没有不发财的道理。
尉迟文原本打算去街市上看那些从大宋东京来的土包子们疯狂购物的丑态的。
现在,大王既然在这里睡觉,他就哪里都去不成了。
嘎嘎在收拾棋盘,看样子阿大的教学已经到了尾声,两人说说笑笑的似乎朝瀑布广场那边去了,估计是去看那些初到哈密的大宋士子去了。
清香城能让人津津乐道的景物不多,其中最著名的就要数宋人购物这个景致了。
但凡是来到清香城的宋人,来到街市之后,不把口袋里最后一文钱花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这一次一下子来了上千人,三百多有钱的世子,以及六百多高新聘请来的工匠,今日的宋人购物这个景致一定会更加的热闹和好看。
铁心源的鼾声非常的有规律,还不到中午,守在外面的尉迟文就变得昏昏欲睡,索性推开书本,趴在桌子上晒着温暖的阳光一会就睡着了。
尉迟文跟随铁心源的时间太长,很多时候就连生物钟都是基本相同的。
当铁心源觉得自己需要吃饭被饿醒之后,尉迟文也恰到好处的收拾干净了桌子上的口水。
两人相看两厢厌了很久,齐齐的叹了口气。
“欧阳发成新落成的巴里坤城太守了。”
铁心源点头道:“他的施政方针我跟相国都看过了,很有目的性,也很有操作性,方方面面考虑的很周全,应该不会出问题。”
尉迟文皱眉道:“难道说他不是千金买骨这个故事中的骨头?”
铁心源笑道:“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您还是重用了冷平和王胄,如今帮我哈密看守南北两扇大门的人全是宋人。”
铁心源继续笑道:“哈密国想要军事正规化,就必须起用这两个人,两年后,他们会去胡杨城跟楼兰城。继续帮我们看守东西两扇大门。”
“您一直希望狄青或者折老子这两个人能来哈密居住一段时间,是不是没希望了?”
铁心源站起身道:“没有希望了,狄青快死了,折老子正在跟西夏人争夺镇远。”
尉迟文点点头,这些问题他之前就想问大王,现在知道了答案,心里也就不慌了。
习惯性的知道哈密国所有的机密,现在脱离了机密圈子多了很多的未知,这让他非常的烦躁。
两个心里都不舒服的人很快就没了话题,尴尬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尉迟文朝城主府方向努努嘴巴。
铁心源木呆呆的道:“天知道。”
“我宁愿上战场!”尉迟文猛地站起来,狠狠地在桌子上捶了一拳。
铁心源鄙视的看了一眼尉迟文冷冷的道:“你不敢!”
说完话就站起身,走到门口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想好去哪里。
“咱们去看宋人购物吧,看看有没有人打破以前创造的记录。”
铁心源无所谓的同意了,反正只要不回家,不去处理狗屁的政务,去哪里都无所谓。
阴云密布的家里能把人活活的憋死,只有两个小小的人儿,才是铁心源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第一零一章 且糊涂着吧
上苍是很公平的,给你点什么就一定要从你这里再拿走点什么。
什么都想要,什么都不愿意割舍的人到最后什么都不得不到,这几乎成了一个真理。
铁心源告诉上天他想要两个老婆,然后上天就赐给了他两个老婆,然后就把他祥和安静幸福的家弄得乱七八糟。
看了一下午的宋人购物,铁心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那些宋人在清香城街市上看到什么都会惊呼一下,然后就发疯购买。
对于他们来说,二十斤重的杂色玛瑙石仅仅卖二十贯钱简直就是白送。
各色玉石垃圾一样的堆在街道上这件事暴殄天物,京城中价值巨万水晶石眼镜在这里五百个紫铜钱就能拿走……
这是一个相互把对方当傻瓜看的过程。
哈密人觉得从戈壁里随便捡拾回来的一块石头就能卖出五头牛的价钱,从于阗河里捞出来的石头,随便就能换到等重的银子,这是何等的傻瓜才会购买啊。
而那些用几个钱就买到在东京昂贵到看都不敢看的货物之后,心头惴惴,总觉得自己在依靠过人的眼光和见识欺骗这群穷困的傻子。
尤其是当他们痛快的付钱之后,那些商贾们还怜悯的给他们增加了一点添头,大宋士子们就对哈密人的愚蠢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真想把这里的马都买回去啊。”
一个士子捧着饭碗久久的不吃,却把温柔地目光放在店门外那匹新买的战马身上。
“子书兄此言大谬,依小弟看来,这里的皮货才是值得我们下手的好东西。”
说着话就把一根精美的短皮鞭拍在桌子上,众人轮流拿起那根由牛皮编织成的鞭子赞叹不已。
另一个世子从地上提起一个双肩牛皮背包放在桌子上傲然道:“有了此物,我等还要书函作甚?此物不但轻巧还防雨,最是奇妙不过。”
颌下有短须的子书兄慨然道:“我等一路经过青唐城,大石城,砂岩城,最终抵达清香城,这一路上真是让人感慨啊。
看到青唐城的时候我就想,如果清香城与哈密城也是青唐城的模样,在下就愿意在哈密为官。
等我到了正在修建中的大石城时又在想,如果我能在这座规模宏大的新城里为官,定能将他治理的比青唐城好上十倍。
砂岩城外芳草萋萋,大河滚滚,整座城匠心别具的开凿在砂岩之上,看似粗犷实则磅礴大气,乃是在下仅见,有如此雄关,难怪西夏人在哈密国竟然讨不到半点的便宜。
至于清香城……在下只能俯首膜拜,虽然不如东京城宏大,却背靠天山,俯视戈壁,有商道之利,又有天险为屏障,城内别有锦绣天地,说实话,若是在清香城长居,我不会觉得自己身在天边大漠。”
众人感叹良久。
一个士子悠然道:“早饭是在七哥汤饼店吃的,那里的酱骨头甚至比东京的那几座店里的还好些。”
子书兄笑道:“玉阁兄有所不知,七哥汤饼店本身就是哈密王太后当初抚育哈密王才开的买卖,按理说东京城的算是正宗,真正说起来,这哈密国的七哥汤饼店才是头牌。”
玉阁兄拍一下桌子大声道:“在东京人人诋毁欧阳先生,认为欧阳先生在为哈密国吹嘘造势,却不知欧阳先生谆谆君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甚至有所谦让。在下听说据此两百里外的哈密城才是哈密国第一大城,城墙绵延数十里,高数丈,恢宏庞大乃是西域第一雄城,过得两日,我等一起走一遭如何?”
众人讨论的热烈,铁心源和尉迟文两人在边上吃盐豆子也吃的猛烈。
能亲耳听到别人对这个国度的推崇,比喝酒还要痛快。
眼见这群士子规划好了路线和行程背着背包,浩浩荡荡的离开了店铺继续去街市上花钱,铁心源就觉得这群人应该已经离不开哈密了。
眼看着天色已晚,铁心源很自觉的在街市上吃得饱饱的,他很担心回到家里没饭吃。
晚霞漫天,铁心源还是泱泱的告别了尉迟文,走进了城主府。
尉迟灼灼竟然还跟赵婉混在一起,两人趴在一张大桌子上头顶着头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铁喜傻了吧唧的坐在桌子下面,嘴里叼着一本书……铁心源连忙过去,从儿子嘴里掏出一疙瘩纸浆,对这两个女人非常的不满,再晚一会,我娃就把这疙瘩纸浆当一顿饭咽下去了。
“如此看来,这丝毛染色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好在此次从东京带来的工匠里面就有染坊的大匠,总会解决的。”
尉迟灼灼娇笑着道:“对小妹来说是天大的事情,对姐姐来说易如反掌,这就是小门小户和皇家贵胄的区别。”
赵婉大度的挥挥手道:“休要自污,于阗皇族也是百年皇族,荣耀无匹,咱家出身小门小户的就夫君一个。”
铁心源很想现在就把两个出身高贵的贵妇人按在床榻上糟蹋一番,只是儿子在跟前,不好下手,也不想听两个女人恶心的相互恭维,就背着儿子出了房门。
四月的哈密气候宜人,坐在门外边一丝风都没有,远处的槐花正在暗送香气,淡淡的却悠远。
沙枣花就不一样了,香的很霸道,在树下坐一会就会沾染一身的香气。
玩耍累了的铁喜伏在父亲的怀里睡得香甜,铁心源却迟迟不愿意走进内室。
“怎么不进去?”赵婉来到铁心源身边低声问道。
铁心源抬起头笑道:“看你们说的热闹,就不好打扰,总要分出胜负的。”
赵婉摇头道:“分不出来。”
铁心源瞅着赵婉道:“你父亲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
赵婉想了一下叹口气道:“他会再弄一个女人进来。”
“饮鸩止渴?”
“不是的,人生不过匆匆百年,如果我父皇弄一个女人进来就能安静一年的话,他就会弄一百个女人进来,把这一辈子糊弄完。回去睡吧,就你这个糊涂蛋才会想着平息女人间的争斗,多大点事,糊弄两下就过去了。”
铁心源惊讶的道:“你的意思是……”
赵婉笑道:“且这样过着吧,您要习惯,以后不准心烦了就跑出去溜达一天。”
“我在处理国政!”
老夫老妻之间一颦一动自有风味,虽然没有新婚夫妇那样的激情,却配合的天衣无缝,相互取悦的过程更是亲密无间,一出手就让对方春情激发到了毫巅。
因此过程也比新婚夫妇来的复杂,事实上也更费力气,为了延长欢愉的时间无所不用其极。
两个汗津津的人倒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的力气,赵婉的长发覆盖在铁心源的脸上,透过黑色的长发,整个世界都是破碎的。
“亏大了……”赵婉喃喃自语着不知道在表达什么心情。
时间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粘合剂,天亮之后,铁心源家就变得其乐融融。
尉迟灼灼兴高采烈的给王柔花敬了茶水。王柔花接过来就喝干净了。
尉迟灼灼管赵婉汗姐姐,赵婉就把头上的一支金步摇送给了尉迟灼灼。
三个人和谐的一塌糊涂。
聪明人之间不用话语来沟通,就可以自成天地。
王柔花今天要大宴哈密国所有的贵妇,赵婉也要趁机给贵妇们定出一个身份等级来,尉迟灼灼的成衣铺子今天要吸纳大量的股东一起发财,所以偌大的一个城主府就没有了铁心源的立锥之地。
来自大宋的士子们现在全在相国府,拜见哈密国相,需要经过哈密国相的考核之后,再考虑他们以后的官职。
这是哈密国第一次择英才而用之的大典,刘攽以为铁心源的用处不大,可以不用来。
哈密国的军事改革进行的波澜不惊,除了尉迟文对自己没有军职不满意之外,其余将军都高高兴兴的去上任了。
一时间,在异常繁忙的哈密国中,铁心源就成了一个没有事情可做的废物。
于是,他一怒之下就跑去帮着铜子侍弄活字印刷去了。
铜子的生活是幸福的,这一点能看的出来。
即便是脸上沾满了油墨,那张黑脸也显得极有光彩。
是那个波斯女人给了他新的前进动力。
“孙羊正店库选高手酒匠,精心酿造梨花白醇香无比,十千之数可醉全城……”
这是孙羊正店的广而告之。
“张华马醪糟清香城第一,大王都说好。”上面还画了一碗醪糟,很生动。
铁心源不认识这个张华马,估计是拉虎皮扯大旗,明天去找找,醪糟要是不好喝,就砸他家的店铺。
“燕子矶上燕子飞,今夜小燕宿谁家?清喉婉转玲珑妙,君子不探不知道……”
这是一家新开的妓院,名字叫做燕子矶,既然敢拿小燕子来当噱头,明天让捕快查查,如果敢有雏妓,就封他的门。
铜子的印书铺子生意很好,仅仅是一天下来,就有十余家店铺找他印刷广而告之。
能印刷这些广而告之的都是些高级店铺,面对的人群也是一些高端的识字人群,比如那些新来的大宋士子。
好不容易帮着铜子把广而告之印完了,铁心源问道:“你的那个女人呢?”
铜子喝了一瓢水,吐口气道:“走了。”
“走了?”
“没错啊,走了,她问我每月要十两银子才肯陪我,我付不起,她就走了。”
“这么干脆?”这完全出乎了铁心源的预料之外。
第一零二章 丝绸之路要通了
赫斯提娅长得太普通,所以,铁心源对她没有什么印象。倒是铜子这一次表现出来的决绝,让铁心源非常的吃惊。
“你没有挽留一下?”
“为什么挽留?”铜子吃惊的看着铁心源。
“你不是喜欢……”
“那也不能耽误人家挣钱,女人的好日子就那么几年,如果不能在这段时间里赚到足够的银钱,她的后半辈子吃什么?”
铁心源:“……”
这个理由很强大,铁心源无从辩驳,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按照社会规律做事情,只有他一个傻瓜是在反潮流,当异类。
赵婉认为自己王后,欺负尉迟灼灼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甚至尉迟灼灼也认为自己就该被赵婉欺负,唯一能做的就是通过各种手段来减小损失。
所以啊,王柔花认为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被儿子弄的乱七八糟,她可不觉得自己儿子欠两个儿媳妇什么,儿子就应该理所当然的当大爷,让两个女人供着敬着才对,这才符合宋人的观念,儿子却被两个女人弄得生死两难,这是很没出息的一件事,自然就不会有好脸色给他。
铜子见铁心源不断地用空心拳头砸脑袋,还以为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连忙道:“赫斯提娅跟一个皮匠走了,我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铁心源探手抱住铜子道:“你做的没错,错的是我,我居然忘记了大宋有如此好的社会习惯,却没有善加利用,错大了。”
回城主府的路上,铁心源依旧懊悔不已,用后世娇娇女的性格去猜测赵婉和尉迟灼灼的行为,简直就跟傻逼一样。
跟赵婉夫妻多年,只是习惯性的宠溺,怜爱这个女人,却忘记了她是一个在封建主义窝子里长大的女人,压制争斗一类的戏码,是她血脉里带来的,根本就改不掉。
只要自己对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不理不睬,在强大的礼教秩序下,她们会很自然地找到一个合适的相处之道。
刚刚走到门口,瞅着城主府门前密密麻麻的马车,他扭头就走,今天,城主府里恐怕找不出几个雄性动物来。
霍贤的国相府依旧繁忙,进出的信使,胥吏,办事的官员,来往的使节,让这里热闹的如同街市。
国相府里的小花园里,已从迎春花开的正艳,黄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把低矮的小树遮盖的严严实实。
霍贤的心情很好,一壶茶,两样点心可以让他疲惫的身体得到很好地休息。
见铁心源从花墙后面转过来,也不起身,只是提着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给大王。
桃酥猪油放多了,很酥脆,却油腻,铁心源吃了一块就没了兴致。
茶水倒是不错,金黄色的茶水看着都香。
霍贤的眼泡子很大,睁开眼睛的时候如同金鱼一般,眼神依旧锐利,慢慢的啜饮茶水,彻底的把茶水里的香气吸吮的一干二净才放下茶杯道:“前往罗马城的商道终于打通,我们也可以好好地喘口气了。”
“阿丹和阿伊莎的面子很大。”
铁心源把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椅子上,让身体得到最充分的休息。
丝绸之路已经断绝了三百年之久,不是因为双方没有了交易的必要,而是因为,这条艰苦的商道上三百年来战乱不绝,盗贼如麻,才让商人们逐渐放弃了这条难得的商道。
再加上阿拉伯人与宋人同时开辟了海上丝绸之路,在海运庞大的运力和很少的路上消耗成本,更是让人们忘记了曾经繁华的西部商道。
没了丝绸之路,西域,河中各个国家也就逐渐没落了,自李唐之后汉地史书对西域的记载往往就只有很少的几个字,就这几个字也大多是猜测之词。
以至于后世的时候,河中那些国度想要研究本国的历史,唯一的文字资料依旧是《汉书》上的两千余字。
海上道路的开拓成功,让沿海的各个国家受益了上千年,即便是在铁心源来之前,那些海上丝绸指路的各个节点,依旧是那个世界上最繁华的所在。
阿丹在铁心源与契丹,西夏作战的时候经略了天竺,他的大军从天竺带回来无数的战利品。
当战利品不能转化为供国家百姓使用的财富,那些战利品也就只能成为战利品。
为此,阿伊莎就派使者告诉她的父亲,希望能借助她父亲的力量让波斯大食放开西域人西去朝圣的道路,同时威逼柏柏人开放西去的商道,事实上,朝圣的道路也会习惯性的成为商道。
没想到这个女人极为宏伟的计划竟然成功了,西方的那些内陆国家,也非常渴望与来自东方的商人交易,因为来自威尼斯的商人们已经开始尝试垄断整个丝绸交易。
拜占庭和塞尔柱商人和国王根本就不能接受威尼斯这个由海盗和暴徒组成的利益团体来把持如此巨大的利益,也开始积极地寻找另外一条可以达成目标的商道。
阿伊莎的计划恰好让他们知道,在遥远的西域,有一个叫做哈密的国家中有大量的丝绸和各种奇珍异宝。于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自从第六任埃及法蒂玛王朝哈里发暴君哈基姆,在五十年前下令摧毁,包括圣墓教堂在内的所有耶路撒冷基督教堂和犹太会堂,加深了对非穆斯林的迫害。基督教徒到耶路撒冷朝圣的路被封。
在近东,朝圣者受新入主西亚的突厥奴隶军人穆斯林侮辱的消息传至西欧,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互相对立气氛更加严重。
三十年后,在埃及,哈基姆的继任者收受了巨大的财物后才允许拜占庭重建圣墓教堂,双方关系再次和平。
随后,朝圣者被允许往来于圣地,同时塞尔柱统治者们也认识到朝圣者之于增加财源的重要性。但是期间对异教的迫害并未中止。然而,破坏已经造成。
唯一能修复这种伤害的砝码就是财富,丰厚的财富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仇恨,积极地投身到追求财富的大业中来。
阿伊莎在哈密国受到了很深刻的教育,在她看来如果能把喀喇汗国发展到哈密国的地步,她和阿丹就绝对会成为穆斯林世界的圣王和圣后。
当一个女人对某一件事爆发出强烈的兴趣之后,她所表现出来的执着和坚定会让很多男人汗颜。
“大王对阿伊莎王后提出的会面如何看?”
“去看看老冤家也好,只是不能去八剌沙衮,估计阿丹也没有胆量来清香城,只能在两国之间选一个地方,约定人数之后再见。”
“老夫以为焉耆这个地方不错,博斯腾湖已经快要干涸了,大王的北水南调策略执行的很好,废弃焉耆兴盛楼兰,焉耆人,龟兹人正在逐步向我们靠拢,焉耆和龟兹正在逐渐没落,大王在两国之间人为的制造无人区,虽然残酷了一些,对哈密却非常的有好处。”
铁心源笑道:“永远不要给哈密国划定国界线,哈密国不需要这东西,哪怕那里的土地荒芜着,那也是哈密国的,谁知道那片土地下埋藏着什么。”
霍贤犹豫了一下道:“这样一来就没人愿意跟哈密讲道理了。”
“讲道理?我跟谁讲过道理吗?您别忘了,我是马贼出身,一个讲道理的马贼就不是马贼了。”
“大王莫要忘记,您可是从轩辕庙里取出一支香火的人,汉家礼仪……”
“轩辕庙的香火只能证明我是汉人,汉人为什么就不能成为马贼?与哈密王这个称呼相比,我更喜欢马贼这个称呼,您不必担心阿丹或者阿伊莎会断绝我们西去的商路。只有真正连接了大宋的古商道,才是真正的商道,您可以把这条商道称之为丝绸瓷器之路,没了我们,阿丹和阿伊莎难道在这条商路上运输牛羊吗?”
“他们会对我们的货物课以重税。”
“这不要紧,陆路运输本来就运送不了多少东西,既然他们要上重税,我们不妨就把货物卖得贵一些,既然阿丹和阿伊莎想要利用这条商道让喀喇汗国繁荣起来,就不会太过分,对他们来说,通畅繁荣的商道比一时的利益更重要。阿伊莎既然苦心孤诣的把商道打通了,就不会因为一点小摩擦关闭商道。”
霍贤笑道:“阿伊莎给阿丹王生了一个女儿。”
铁心源奇怪的道:“确定是阿丹亲生的?他不是远征天竺……”
霍贤皱眉道:“大王……”
“哦,不说了,既然阿丹认就成,反正跟我没关系。”
“有关系了。”霍贤说的很认真。
铁心源吃了一惊连忙道:“我连碰都……”
霍贤咬着牙直接道:“喀喇汗使者迪伊思希望我们两国可以联姻。”
“铁喜?这不可能!”
“是二王子。”
“我儿子还不满一岁……”
“喀喇汗公主也刚刚一岁!”
“铁乐成不了哈密王!”
“老夫知道,您知道,喀喇汗国不知道……”
第一零三章 认知上的差异
家天下最大的坏处就是家国一体,最大的好处也是家国一体。
有了家国一体这个说法,偌大的国家堪称都是国王一个人的,在这个国家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然,这指的是昏君败家子。
英明一些的皇帝就倒霉了,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就会不惜用任何手段。
把闺女送去和亲,让儿子娶外国女人,再悲惨一点的就会把儿子送去给人家当人质,把皇后老婆送人的也不是没有,总之哪怕再丢人也要保住江山不失。
霍贤对铁心源最不满的就是他不讲信义,明明算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人却偏偏自认为是一个马贼。
既然都马贼了,就说明他订立的契约,基本上和放屁差不多,这就彻底了破坏了哈密国外交的基础。
现在哈密国强势,铁心源一点都不介意家里多一个带着强烈异族风情的小女孩,尤其以阿丹哈阿伊莎的相貌来看,这孩子的长相不可能差到那里去。
如果将来铁乐和这个小姑娘看对眼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相互看不顺眼,他最多多掏一副嫁妆钱,这点钱跟哈密国和喀喇汗国保持的和平来看,什么都不算。
他很希望自己的这个愿望能够实现,现在,就看阿丹和阿伊莎到底舍得不舍得了。
阿丹当然舍不得。
怀里抱着软软的小人儿,说着和铁心源心中想的一样的话,只不过那个带着严重异族风情的女孩儿变成了一个黑眼睛黑头发的汉人小男孩。
“铁心源虽然长得瘦弱一些,不过啊,他的样子还算过得去,赵婉没见过,听迪伊思说也是千万人中挑一的美人,他们俩生的孩子应该不会太差。”
阿伊莎撩起面纱,逗弄一下闺女胖乎乎的脸蛋笑道:“那只狡狐狸恐怕不会让您得意。”
阿丹笑道:“漫漫西行路已经铺开,他哈密国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借重我们开拓的这条道路,他的选择不多。”
阿伊莎得意地笑道:“这是自然,狡狐狸本身就是一个只看利益不看人情的人,有这么大的利益作为前驱,他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顺从。阿丹,我们如果想要这条路长久的给喀喇汗国带来好处,与哈密国的商谈就必须进行,我真的希望天神能让你忘记昔日的仇恨。”
阿丹摇摇头道:“为此我宁愿被烈火焚烧。”
阿伊莎长长的叹了口气,想起当年在哈密遭受的失败,阿丹所受的苦楚,要他放下仇恨确实是在难为他。”
“想要我放下仇恨也不是不行,我也不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只要让我将铁心源绑在桌子上喂成肥猪就可以了……”
“既然如此,两国的商谈……”
“继续进行,我与铁心源之间的仇恨是我们之间的事情,这条商道是我喀喇汗人富裕起来的保证,不能因为我们之间的仇恨就剥夺我子民幸福的权力。”
阿伊莎亲吻了一下阿丹的额头,俯身膜拜道:“您将是喀喇汗最伟大的王。”
阿伊莎知道,阿丹无时无刻不想把铁心源绑在桌子上用漏斗灌食物催肥。
有时候睡到半夜也会大吼着铁心源的名字霍然坐起。哈密地牢给了他终生难忘的伤害。
一个恩怨分明的人现在可以强行按下心头的仇恨,把喀喇汗百姓的利益放在首位,这说明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王。
“马希姆还是没有屈服吗?”
阿伊莎的眼神闪动一下轻声道:“他崇信天神,轻易不会背叛。”
阿丹把睡着的女儿放在摇篮里沉声道:“他刺杀了我三次,我饶恕了他三次,这一次我不准备饶恕他了。”
阿伊莎抱住阿丹的腰背轻声道:“不要因为我们两个就让你改变决心。”
阿丹摇头道:“我们的孩子还没有降世的时候,我无所畏惧,即便是面对千军万马我也敢正面进攻。可是,你看看我们的孩子,她是如此的柔弱,即便是戈壁上的风都能伤害她娇嫩的皮肤,我如何敢留下马希姆这个祸害。”
“您可以放心了,穆辛去了契丹,他再也伤害不到我们了。”
阿伊莎提到了那个可怕的老人,即便是阿丹也有些后怕,如果当初穆辛不是想着先解决铁心源,对喀喇汗国发生的暴乱无动于衷的话,他们不可能成为喀喇汗的国王和王后,甚至有杀身之祸。
“去看看马希姆吧,无论如何也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想,即便是天神也看到了马西姆的忠贞。刺杀我们完成任务,这已经超过了马西姆的能力范围。”
阿丹点点头就走出了卧室,穿过长长的拱廊,卫兵铠甲碰撞的声音从门外一直远远地延续了出去。
阿伊莎双手合十衷心的祈祷马希姆能够回心转意,忘掉那个魔鬼随口给出的命令,去过自己的日子。
马希姆艰难的支起身体,一连串的咳嗽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空气,将背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才能平视前面的阿丹王。
“马希姆,你应该明白,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我不愿意杀的人,那个人一定是你。我感激你对阿伊莎做的一切,也为你的忠贞所感动,可是啊,我现在已经经受不起损失了。如果你还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回答,我只好杀死你。”
马希姆艰难抚胸施礼,过了片刻之后悲哀的道:“阿丹王,我快要死了,就让我自己死去吧。这样你的心中就不会内疚难过,阿伊莎也不用为我的死掉下珍贵的眼泪。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把我死亡的消息告诉哈密王,告诉他,我没有能力再伤害他了。”
阿丹皱眉道:“当初在哈密,铁心源明明知道你是一个奸细,他为什么不杀你?”
马希姆咳嗽两下,灰暗的脸上泛起一丝幸福的光泽,拍着胸口骄傲的道:“哈密王是戈壁上伟大的狮子王,阿丹王是戈壁滩上最强壮的雄鹰王。一个从无到有的建立了强悍的哈密国,另一位在困苦中历经艰险夺取了喀喇汗的王位,这样的两个人却都是我马西姆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敌人。这是智慧之王才能享有的至高荣誉,我以此为荣,即便是死去了,也会成为戈壁上的传奇。”
“朋友?你到现在依旧不愿意背叛智慧之王。”阿丹感叹一声。
马希姆笑道:“不是不能背叛,而是背叛了之后,我又要和你们中的某一个人为敌,这和现在的状况有什么差别?既然如此,我还不如不改变。”
阿丹再次皱眉道:“你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痛苦。”
马希姆嘎嘎笑道:“我至少可以肯定,从现在直到死亡我应该都是愉快的。”
阿丹看着马西姆的笑容他突然也笑了起来,长声喝道:“来人,即刻派人送马希姆去哈密国。”
马西姆的笑声戛然而止,奇怪的道:“我快要死了,再说哈密王说过,我要是再敢踏进哈密国一步,他就会砍掉我的脑袋。”
阿丹笑道:“你即便是死,也要死在哈密国!”
阿丹说完转身就走。
马希姆连忙问道:“为什么?”
“智慧之王不是也给你下了杀掉铁心源的命令吗?我送你去完成这个任务。”阿丹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马希姆的身体顺着岩石滑下来,瘫在墙根苦笑道:“我现在能杀死谁?”
阿丹回来的时候,阿伊莎已经安寝了,听到阿丹的脚步声,她就穿着肥大的灯笼裤爬起来,阿丹回来的时间比她想象的要早。
“您杀死了马希姆?”阿伊莎给阿丹倒了一杯茶,她觉得阿丹需要安静一下。
阿丹笑着摇头道:“没有,我送走了他。”
“送走了?送去了那里?”
“送给了铁心源!我很想看看铁心源是如何面对一个将要死去的朋友兼敌人的。”
阿伊莎看着丈夫平静的笑容,她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把身体依偎在阿丹的怀里笑道:“您确定铁心源不会让马希姆进入哈密国?”
阿丹挑起阿伊莎娇艳的面容笑道:“马希姆停步的地方,就是我们两国商谈的地点,铁心源会明白我的心思的。”
阿伊莎笑道:“他要是把马希姆接入清香城呢?难道你也会进清香城?”
“他不会那么无耻!”阿丹斩钉截铁的道。
阿伊莎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连连道:“他的无耻根本就没有止境。会谈是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如此儿戏的决定会谈的地点。”
阿丹皱眉道:“他是一个国王,也是一个英雄。”
阿伊莎悲悯的抚摸着阿丹刀砍斧凿一般立体的面容摇头道:“他本质是一个无耻的马贼。
您不能因为他击败过您,就一味的认为他应该和您一样是一个高傲的国王和英雄。
他和您不一样,我发誓,他是一个能为一个马蹄铁就抛弃国王骄傲的人。
只要有实际的利益,不管是国王的尊严,还是英雄的骄傲,都是可以拿来卖钱的。”
第一零四章 家事,国事
不管是阿丹还是阿伊莎,还是赵婉,尉迟灼灼,尉迟文,嘎嘎这些人都在与时俱进。
唯有铁心源如同一块石头一般,没有任何改变。
来到大宋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依旧是什么样子,时间和历史进程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可以惊喜的地方。
波澜壮阔的历史从史书上读起来,不论是悲壮,还是残酷都可以一览无余的展现在大家面前。
可是,当一个人投入到这个历史画卷中,他只是一棵草,一块石头,十几二十年的历史变化,基本上看不出有什么改动,所以,世界对铁心源来说是静止的。
除了喜欢在浅水池子里扑腾的大儿子,和整天睡觉,吃奶,尿床,嚎哭的小儿子之外,他带来的变化对偌大的世界来说依旧微不足道。
“你是我存在的证据!”
铁心源把铁喜从浅水池子里提溜起来,瞅着他乌溜溜的黑眼睛郑重的道。
铁喜回报他的自然是嚎啕大哭。
“我小时候从来不哭!”铁心源看着哭的稀里哗啦的儿子对母亲道。
“你是被洪水吓傻了!”王柔花蜷缩在锦榻上,怀里抱着铁狐狸。
铁心源对母亲毫无根据的断语很是不满,却不能多说什么,一个小孩子不哭不闹才是不正常的。
看到赵婉细心的用软毛巾擦干了儿子身上的水渍,有用小小的毛巾被包裹起来,最后用一块不知道什么料子的布仔细擦拭小家伙的脑袋,在等待头发自然风干的过程中,还有银碗装的酸奶斥候……
别人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他却记得清清楚楚,母亲照顾他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细心,洗脸洗头之后,母亲抱着他擦拭的石头如同擦拭西瓜……洗脚布和擦脸布根本就是同一块……至于酸奶,在他没赚到钱之前根本就没吃过!
“慈母多败儿!”铁心源觉得说出这五个字之后,屋子里酸意大作。
“我儿是王子,是世子,天生就是高贵人……”赵婉驳斥丈夫的同时偷偷瞅瞅母亲,见母亲似乎并不在意,就继续道:“坐没坐样,站没站像,放下来一堆,拎起来一串,还好意思说我儿子。”
“就你好,一起睡觉的时候,老子恨不得穿铠甲。”
赵婉一张脸顿时就涨的通红,想要反驳,却听王柔花大怒道:“滚出去!”
铁狐狸也在一边大声叫唤,夫妇俩就只好抱着儿子离开了母亲的住所。
“我觉得你没有以前那样喜欢我了,是因为你娶了一房小妾?”赵婉抱着儿子幽怨的道。
铁心源面无表情的道:“我们刚刚成亲的时候,你在睡觉之前都会用带子绑腿的。现在则没有这个习惯了,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主要是你不抱我睡了。”
“讲道理好吗?成亲的时候,我特意弄了一张大床,就是想睡得舒服些,我哪里知道你有睡觉散步的习惯?抱着你睡是为了不让你把我踹下去,每天早上起来都腰酸背痛的,知道的还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夜夜春宵呢,为这事我没少被欧阳先生劝诫。”
“那好,不说这事,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的库房里会少了八颗钻石?给小老婆打首饰了?”
“你如果有机会见喀喇汗王后阿伊莎,你会看到她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项链,那些钻石你会很眼熟的。”
“你不会跟阿伊莎那个女人也……”
“啊——我像是一个色中恶魔吗?”
“娶了小妾的人就不要说自己清白。”
赵婉发现自己获得了一个战胜铁心源的神器……
铁心源已经预见到,小妾这个话题将会伴随自己一生,赵婉的生命有多长,这个话题就会延续多长。
生活就是这样子的,得到了一些必定要失去一些。
城主府随着母亲和老婆孩子的到来,重新变得热闹起来了,进进出出的贵妇身着最美的春装,带着代表自己身份的首饰,如同开屏的孔雀,想把自己最美的一面留在人间。
帮她们留下倩影的人就是尉迟灼灼,或者说是一群于阗皇族。
尉迟雷的一幅画,价格太高,除过孟元直老婆能够承受得起,别的妇人也没有资格请尉迟雷为她们画像。
这个时候,同样学过绘画的尉迟灼灼就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
赵婉回来之后,哈密国内务府就进行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经济核查。
在账目没有完成之前,没人能动内务府的一枚铜钱。
百无聊赖的尉迟灼灼开始以绘画来为自己挣一点散碎银钱好来购买胭脂水粉。
铁心源和赵婉吵了一路嘴巴早就干了,提起茶壶,里面是空的,果盘里面也只有两个咬了一口的点心,想找点往嘴里塞的东西难如登天。
烦躁的敲敲桌子道:“没水了。”
正拿着画笔修修补补的尉迟灼灼头都没回,又从头发里抽出一根铁线笔继续作画。
“您多担待,等妾身把吴家夫人的这幅画画好了,就有十两银子的润笔,到时候给您买醪糟喝。”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仰面朝天的躺在椅子上,瞅着房顶叹息道:“果然是两个和尚没水喝。”
尉迟灼灼落下最后一笔,站在远处打量一下自己的新作,然后就抱着铁心源的戈壁喜滋滋的道:“吴家夫人的样貌是真正的好,这身段……”
“快比得上铁三百了。”
尉迟灼灼不依,摇着他的手臂道:“放在唐朝,这就是贵妇典范。”
“真没钱了?我记得上个月矢车族送来的两百斤金沙,我全给你了。”
“那点钱,早就花用完了。”
“啊?”
“啊什么啊,妾身现在是以色娱人的妾室,不胡乱花钱,怎么能担得起狐狸精的名号?”
铁心源皱眉道:“公主没有给你例份钱?”
尉迟灼灼冷哼一声道:“给了,足足一千六百两银子,被妾身退回去了。妾身有手有脚,自己会挣银子。”
铁心源长叹一声搂着尉迟灼灼的纤腰道:“比我好多了,就给了我五百两,还是银币。”
“一万六千两妾身也不稀罕。自从跟了您,妾身没要过一文钱的俸禄,不一样好好地过了这么些年?”
铁心源推开尉迟灼灼怒道:“想干事情就去找公主要,别拿我当出气筒,老子一天龙颜大怒八百次,就算是钢浇铁铸的身子,也会被气死。”
“丝毛作坊大大小小的事情必须是我说了算,当然,王后可以监督账房。”
铁心源重新搂住尉迟灼灼的腰苦笑道:“傻女人啊,丝毛作坊算什么,都是小事情。
别忘了内务府可是王后说了算,羊毛的供应,人手的调剂,染料的采购,大大小小的物料供应,你以为你在市面上就能轻易购买到?
羊毛是哈密国羁縻游牧部落的法宝,相国府从来就不允许羊毛流通市场。
你要的各色染料,即便在大宋都是紧俏物资,没有王后的面子,你能弄来又好又多的染料?
傻子啊,还没看明白啊,王后本来就不会插手你的破丝毛作坊,人家现在就端的高高的等你上门开口求她呢。”
尉迟灼灼丢下画笔狠狠踩了两脚道:“丝毛作坊堪称哈密国的镇国宝器,王后会轻易地交给我?”
铁心源探手取过被咬了一块的硬点心,正要往嘴里塞,就被尉迟灼灼劈手夺过,随手就丢出窗外。
匆匆的去了外间,不一会,一壶热茶,四样精美的点心就摆在铁心源的身边。
铁心源满意的喝了一口茶,点点尉迟灼灼的眉心道:“你觉得公主会低下身子和你一样弄得满身染料的去操持丝毛作坊?”
尉迟灼灼叹息一声道:“她是真正的金贵人,一定不会愿意干这事的,我就是担心她会把丝毛作坊交给别人。”
铁心源嘴里咬着一块点心,无声的笑了起来,迅速的吞下点心拉着尉迟灼灼的手道:“相国府都不敢伸手要的丝毛作坊,王后能给谁?除了你之外,谁又敢接?”
“自然是我!”尉迟灼灼把话说的斩钉截铁,挺着胸膛骄傲至极。
铁心源心中叹息一声,尉迟灼灼毕竟没有在于阗皇宫生活过,从小就颠沛流离的在西域流浪,日子过得艰苦,总觉得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在这一点上,她终究不如赵婉来的大气。
丝毛作坊是什么东西?是皇家用来羁縻,施恩那些游牧部落的利器。
昔日一文不值的羊毛,如今突然变得金贵起来了,这让那些游牧部落除了牛羊之外又多了一条赚钱的路子。
如果游牧部落运作得当,仅仅是牧场里产出的羊毛,就足够让整个部族吃饱穿暖。
一旦这个作坊运转正常,他的辐射能力会非常的恐怖,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丝毛作坊甚至可以影响从北海到东海所有的游牧部落。
哈密国将来一旦开始对契丹或者西夏用兵,丝毛作坊将是哈密国收买游牧部落的一个大杀器。
这样的作坊,没人能死死的握在手中,即便是尉迟灼灼也不成,真正能左右丝毛作坊的存在只能是哈密朝廷。
第一零五章 国际政治
连通罗马的商道就要开通了。
这个消息不是哈密国放出去的,而是喀喇汗国使者团放出去的。
于是,偌大的一个哈密国立刻就沸腾了。
这两年,依靠哈密国与大宋亲密无间的关系,在西北,只有哈密国才有能力从大宋弄来数之不尽的丝绸和瓷器。
说来可笑,哈密国只是一个丝绸,瓷器的过渡国家,在这里采购丝绸和瓷器,居然比大宋东京还要便宜些。
不知怎么的,巴格达一带的大食人居然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喝茶。
而有能力把茶叶运输到巴格达的商队,也只有哈密国才有。
轻飘飘不好运输的茶叶,自从在哈密国被蒸成厚重的茶饼之后,他的运输问题霍然消失。
在很短的时间里,丝绸,瓷器,和茶叶变成了西域商道上最重要的三种货物。
顺带的,哈密出产的纸张,甚至笔墨也搭着这条商路的顺风车,被人送去了遥远的巴格达。
不清楚大食人会不会用毛笔来写他们弯弯曲曲的文字,至少,这比用硬笔在羊皮卷上书写要好的太多了。
铁心源很想把玛瑙玉石一类的货物也夹带出去,结果,西域人对石头没有任何的好感,他们更喜欢黄金和白银。
玛瑙和玉石最终的倾销地还得是大宋,西方的野蛮人还欣赏不来造型优美的各种玛瑙,玉石配饰,他们无法理解玉石蕴含的君子文化。
最近,哈密国的玻璃也受到很多胡商的追捧,这里生产的各种器具,根本就不是西方人生产出来的玻璃球所能比拟的。
于是,哈密出产的玻璃器具,随着大宋出产的瓷器一起远销两河流域。
如果能把这条商道继续延伸到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再由东罗马拜占庭商人将货物送往罗马,那么,大宋和哈密国的货物将行销整个世界。
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商业行为。
铁心源一直保持沉默,想把这个事情落实之后再说,结果,狡猾的喀喇汗人不愿意给哈密国一个缓冲时间,终究把事情散播的世人皆知。
哈密商贾人人翘首期盼,希望能从哈密官府的口中得到一个最准确的消息。
至于哈密国最大的丝绸商人糖糖,已经走进平时从不踏步的哈密王宫。
近在咫尺,却一年多未曾见面的糖糖,似乎更加美丽了,即便是铁心源这种看惯美女的人,也有片刻的失神。
“喀喇汗王妃阿伊莎,借助自己父亲塞尔柱国王的力量,打开了拜占庭人的国门,希望能连通东西商路。
所谓的商道,现在仅仅停留在纸上,从哈密到君士坦丁堡足足有一万多里,这中间要经过的国家,部族多如牛毛,还要经历无数的山川大泽,其中任何一点出现问题,对你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喀喇汗人希望哈密国的商路只抵达八剌沙衮,再由喀喇汗的商队将货物送去塞尔柱,最终由塞尔柱商人将货物送去拜占庭,最终抵达极西的罗马。
因此,我不建议你的商队越过喀喇汗,因为只要离开了喀喇汗,哈密国的影响力就微乎其微了,我甚至不建议你组建商队西行。”
铁心源说的极为诚恳,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欠这个女人的,也不知道这种感觉到底是自发的,还是糖糖强加给他的。
“商队西行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糖糖见铁心源盯着她的脸看,立刻就放下了面纱。
铁心源翻了一个白眼恨恨的道:“十死无生,据我所知塞尔柱皇帝,也就是阿伊莎的父亲阿尔斯兰正在准备西征,他们和拜占庭已经成了死敌。
之所以会答应开放边境,准许东方来的商队进入拜占庭,不过是一种策略,准备用来自东方的商队麻痹拜占庭皇帝,最终达到突然袭击的目的。
也就是说,阿伊莎这个蠢货被他父亲欺骗了,商队很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当然,如果我们在八剌沙衮就完成交易,这条商路对我们来说依旧是有利的。”
糖糖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铁心源道:“既然对我们有利,大王为何要秘而不宣?”
铁心源笑道:“一旦大量的货物进入了八剌沙衮,阿丹王那个穷鬼能买的下所有的货物吗?
他不过是想空手套白狼,让运送货物抵达八剌沙衮的商贾们做到货到地头死这个一个境遇。
然后他就能把这批货物卖给塞尔柱人,从中渔利。
可是啊,塞尔柱人知道开放商道不过是一种策略,他们如何愿意接手这些价值高昂的货物呢?
自然,要故技重施,不付给喀喇汗人钱,继续把这些昂贵的货物向西方运送。
你也明白,货物过两手就已经不可信了,如此频繁的倒手,你觉得你的货物还是你的货物吗?
所以啊,老老实实的在清香城和哈密城继续做你的丝绸批发生意,不要想的太多。”
糖糖缓缓站起来朝铁心源施礼道:“终究会有人踏上这条西行路是吗?”
铁心源笑道:“是啊,不过,我不希望哈密国的人去走这条路,阿丹和阿伊莎比较傻,他们去走比较好。”
糖糖背着手站在门前,如同一位昂藏男子看着远山道:“如果喀喇汗人开通了这条商路,他们获得的利益将是最大的,您说是不是?”
铁心源点点头道:“有时候付出和获得是相通的,喀喇汗人既然付出了,他们就应该获得最大利益。”
糖糖幽幽的道:“你还是那个狐狸性子,胆子还是那么小,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很多时候,我们就要在绝望中寻找一丝活命的机会,在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如此,才是大丈夫行径。”
铁心源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摆着手道:“你说的那种人我见过很多,现在他们坟头的青草都有两尺高了。铁家的家训中对于富贵险中求这五个字是厉禁!”
糖糖凝视着铁心源道:“那么,你在哈密的作为又算什么?”
铁心源想了一下道:“我是一个很平和的人,只要别人不惹我,又能在我惹他的情况下可以保持平静,我一般不会做的很过分。
至于我在哈密玩命的行为,你可以把他当做是一种艺术行为。
当我被人绑在一个大铁球上踩着铁球前进的时候,我要做的就是努力站在滚动的铁球上方,努力做到不要被铁球碾成肉饼。
结果,我踩着这个铁球碾死了绑我的人。
这样的经历看似伟大,实际上,我早就发过一百遍不止的誓言,绝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个噩梦。
糖糖,好好活着,别去当什么开拓者,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一支商队需要怎么逆天的好运气才能完成这样一场伟大的交易。”
糖糖似乎笑了,只是隔着薄薄的面纱,铁心源看的不是很清楚。
送走了糖糖,铁心源的心头有些唏嘘。
赵婉手里拿着铁乐的虎头帽从里间走出来,踮着脚尖见糖糖走远了,就对铁心源道:“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
铁心源叹口气道:“可惜什么,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赵婉从虎头帽上拔下一根丝线,然后满意的点点头,用肩膀碰碰丈夫的肩膀小声道:“人家嫌弃你胆小呢。”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么明显的挑逗你都听不明白?意思是要你胆大一点去她房间……”
铁心源拍拍额头痛苦的道:“你喜欢吃香椿芽炒鸡蛋,可是香椿这东西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喜欢到心尖上的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就是厌物。不要拿你的心思来衡量别人。”
赵婉连连点头道:“说的有道理,我准备下令禁止别人吃香椿!”
说完话两人就对视着笑了起来。
夫妻间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就会有很多莫名其妙的乐趣,有些事情别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好笑,唯有夫妻二人才知晓其中的乐趣所在,相互打趣一番,爱情就变成了亲情。
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听铁心源给他分析国际政治,糖糖知道了,自然就不会乱说。
商道的热度还在继续飙升,很多商队都在莫名其妙的兴奋,他们只看到商道能带来的庞大利润,却没有,或者干脆忽视了这条商道上暗伏的杀机。
商人就是这样,有十倍的利润,就会忽视自己的生命,这不是一道旨意就能平息下来的,阿伊莎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成功了。
尉迟灼灼终于不再给那些乱七八糟的贵妇们作画了,如同铁心源分析的一样,她和赵婉才提起丝毛作坊的事情,赵婉就很大度的将这个作坊还给了尉迟灼灼。
还把从大宋带来的染匠全部给了她,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保持作坊的顺利运转。
晚上吃饭的时候,铁心源看着尉迟灼灼被染料浸染的花花绿绿的两只手,除了叹息之外,就是叹息。
看的出来,这婆娘是真的喜欢干这事,什么事情一旦喜欢上了,所谓的利用也就谈不到了,因为,被利用的人已经从事情的本身中找到了足够的乐趣。
第一零六章 杀不死的马希姆
丝绸之路这四个字铁心源很熟悉,尤其是上辈子生活在西北的时候,那条路那走过无数遍。
来到大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这四个字了,不论是在典籍上还是大儒的口中,这条路似乎都消失在风沙中了。
把西北直通罗马的商道称之为丝绸之路的是西方人,这点常识铁心源还是有的,他只是弄不明白,大宋人文化如此发达,唯独对西域和遥远的西方世界的认知是一片空白。
刘攽就是一个大历史学家,他老人家对于史册知之甚详,一个喝醉酒之后连秦太后奸夫嫪毐淫妇大小都深入研究过的学者,来到哈密之后,却被一个个太阳墓和一具具皮相完整的干尸震惊的生死两难。
原本预备在哈密停留三年的老人家,现在绝口不提回大宋的事情,不仅如此,他的次子,三子也跟随着王柔花一起来到了哈密。
哈密国想要借助这条路赚钱,就必须先弄明白这条路是怎么回事,已经遗忘四五百年了,现在旧事重提,就必须重新考量。
漫漫上万里的路途,依靠驼队迈着慢吞吞的脚步丈量,最终完成交易,这是非常不现实的。
铁心源想要的只是用哈密国和大宋的货物来吸引八方客商,巩固哈密国商业忠心的地位。
至于运输和长途行商,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霍贤则想利用喀喇汗国发起的商业行为促成楼兰城的快速发展,把这座帝国最西面的城市变成西域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他认为货物的流向应该是双向的,从哈密流往喀喇汗的货物固然重要,同时,极西之地的货物也应该走进哈密国,最好让哈密国成为一个货物流通和补充的地方,不要变成别人货物倾销和原始制品生产的地方。
老家伙的才干,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在原始商业横行的年代,有人开始考虑进口和出口这种事情,绝对是铁心源的大幸运。
说服那些满腔热血的商贾们冷静下来是霍贤的工作,接待喀喇汗王阿丹和王后阿伊莎却是铁心源的事情。
这是两国国王王后第一次正是会面,是喀喇汗和哈密两国百姓翘首期盼的大事情,如果两国能够达成共识,战争的阴云就会远离两国,且可以互为盟友,一致对外。
双王会见的场面应该很隆重,唯一可惜的是,在铁心源极力邀约之下,阿丹王还是不愿意来清香城共商大事,反而极力邀请铁心源夫妇去八剌沙衮一会。
没有等来阿丹夫妇,马希姆却先来了,这家伙在楼兰城外盘恒了两天,最后才进入了哈密国,最终来到了清香城。
铁心源早就想砍掉这个家伙的脑袋了,听说他已经到了清香城,就挎着宝剑去馆驿找马希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见了马希姆就会一剑砍下他那颗惹人讨厌的脑袋,看到马希姆本人之后,他就没了动心的心思。
一个瘦的没了人形的家伙有气无力的躺在皮毛堆里冲着他傻笑,高高举起的宝剑最终只能砍下一边桌角。
“谁允许一个满身寄生虫的家伙走进清香城的?”铁心源瞪了一眼馆驿主事。
主事吓了一跳,连忙撕扯着喉咙安排丁役门准备滚热的石灰水。
马希姆苦笑道:“我经不起折腾了。”
铁心源冷哼一声道:“当我说话是放屁是吧?我说过,只要再见到你,就会剁下你的脑袋。”
马希姆嘿嘿笑道:“如果可能,我一定不会再进入哈密城,你饶恕我的次数太多了。这一次是阿丹王把我弄来的,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是囚犯没有决定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的能力。”
铁心源皱眉道:“按理说他早就该砍死你了,为什么要把你送过来让我杀?”
“我其实是一封信,一封阿丹王写给您的信,只要我进了哈密国,阿丹王将会带着妻女选择一处合适的地方和您谈判,如果我进不了哈密国,阿丹王将会带着大军与您选一处谁都占不到便宜的地方在军阵前谈判。”
“你有这么大的作用?”铁心源撇着嘴道。
“有!”马希姆那双已经没有什么神采的眼睛忽然充满了自信。
“在您的哈密国还没有成型的时候,是我马希姆为您提供了您需要的一切,也是我马希姆带着那些雇佣兵为您筹集了建立一个国家必须的资财。
马希姆是神的奴仆,这并不代表我感知不到人间的感情,我亲眼看着一个一无所有的黑头发少年是如何在这一片贫瘠的土地上建立一个繁荣国家。
如果这样的奇迹发生在我的故乡,这将是神迹,您会被所有的诗人和歌者赞颂一万年。
能被您驱驰,是马西姆的荣耀,现在,能死在您的手里也是马西姆的荣耀,比窝囊的躺在皮毛堆里被虱子喝干血而死要荣耀一万倍。
我的王,求您让马希姆得到解脱,我不想伤害您,却带着大军来讨伐您,我不想杀死阿丹王,却不得不刺杀了他四次。
我伤害的都是我最尊敬的人,却不是我的本意。”
马希姆坚持着说了一大串的话,话说完了,就疲惫的闭上眼睛,浑浊的眼泪却顺着他的黄胡子不断滑落。
铁心源觉得眼睛生涩的厉害,努力克制一下自己的心情,再次暴怒的朝馆驿主事吼道:“快把这个家伙给我弄走,洗涮干净了再给他一块金子。”
胆战心惊的馆驿主事赶紧招呼丁役们进来,抬着随时都要死去的马希姆去了澡堂。
铁心源在厅堂里站立了片刻,就离开了馆驿,抬头看着哈密明媚的天空对侍卫吩咐道:“让张风骨来给他看看吧,能不能活看天意吧!”
气势汹汹而来,垂头丧气而归,回到城主府之后心情更是恶劣。
马希姆绝对是一个混蛋,这一点不庸讳言,铁心源有一万个理由杀死他。
可是,这是一个在铁心源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混蛋。
虽然他的目的是钱……
就是这个混蛋,在铁心源最虚弱的时候完全按照约定完成了他能完成的所有事情。
不论他是不是有意,那个时候的忠诚和守信对铁心源来说本身就是莫大的帮助。
人可以很容易忘记富贵时的朋友,却很难忘记落魄时给自己帮助的人。
虽然有些人富贵后会伤害那些穷朋友,那也不过是想要掩盖自己不堪的过去,那是另一种方式的记忆。
有一万个杀死马西姆理由的铁心源,从他的内心来讲,他从没想要真正杀死他。
王柔花从临洮移栽来的牡丹在花园里开的如火如荼,硕大的花朵几乎遮蔽了那些翠绿的花叶。
一只指头蛋大小的肥胖黑白蜜蜂落在铁心源面前的紫色花朵上,两只后腿上沾满了花粉依旧不知满足的继续采集花粉。
它采了多长时间的花粉,铁心源就看了多久,直到这家伙采集够了花粉,像一个小型轰炸机一样的飞走了,他才长出了一口气。
“您在看蜜蜂采蜜?”
“没有,就是在发呆!”
“发呆有什么好的,随妾身一起去采花,今天牡丹开的正艳,好多大臣家里都要散一些。”
铁心源回头看看提着满满一篮子牡丹花的赵婉,慨然道:“花剪下来就死掉了。”
赵婉低头看看篮子里的牡丹傲然道:“这才是它的用场,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的,我们精心培育它就是拿来看花的,如果连这点用处都没有,它连可以喂马的野草都不如。”
赵婉说的很有道理,铁心源慨然采纳她的建议,取过剪刀咔嚓一下就把那朵被蜜蜂采完花粉的紫色牡丹剪了下来。
“哎呀,不是这样剪的,这些花只有插水瓶子里才能多看几天,您只剪下花朵有什么用处?您看,要连着枝子一起剪。”
铁心源尴尬的笑笑,就学着赵婉的样子剪牡丹。
被丁役们收拾干净的马希姆被安放在一张锦榻上,幸好这些丁役们洗涮马西姆的时候比较温柔,否则就这一遭就能弄死他。
被人强行灌下一碗粥之后,马希姆瞅着馆驿管事丢下的一枚金币道:“不够啊,当年大王砍掉我的半只脚掌的时候,给的可是一锭很大的黄金。”
管事恨恨的道:“大王都要砍死你了,你还有心情要金子。”
马希姆笑道:“要金子和砍死是两回事,即便是我被大王砍死了,金子你还是要给我。”
管事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但凡是最初留在清香谷的哈密人,没有不认识马西姆的,更加知道这个人当初为哈密国做出的贡献。
馆驿管事就是这样的一位老人,虽然深恨马希姆带着穆辛进攻过哈密国,还是想办法给他弄来了一枚巨大的金锭。
马希姆把金锭揽进怀里,额头杵在锦榻上痛苦的道:“金子对我已经没有什么诱惑力了,大王,您想要我活下去,除非给我来自天国的宝石。”
第一零七章 和平要降临了?
很多时候欲望改变着我们的世界,也是欲望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动力。
得到的越多,能重新激起欲望的东西也就越少,且不管是何种欲望。
求不得是一种痛苦,谁能料到得到对某些人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马希姆总觉得天神就站在天空看着他,看他与铁心源妥协苟且,看他向阿丹王低头,看他在不知不觉中背叛了智慧之王。
这就是天生对他的审判。
对于生命,马希姆极度的留恋,只要他还在天神的土地上,天神对他的审判就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着。
马希姆知道飞鹰山上的乐园是假的,马希姆知道智慧之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神的荣光,可是,他很想知道天神的荣光能够带给他什么?
如果想要乐园里的享受,以马西姆的能力他可以天天有八十个处女来伺候他,他可以吃世上最甜美的果实,哪怕将蜜糖和牛奶汇集成小溪对他来说也不是难题。
天国里的乐园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
“这么说马希姆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铁心源丢下文书瞅着书桌后面的张风骨。
已经开始留须的张风骨笑道:“此人心脾两虚,兼之脾胃失调,忧思过度,恍惚多梦以致夜不能寐,常常身陷幻境而不可自拔。再这样下去,不出十天,他自己就会崩溃,最后发疯而死。”
“怎么治?”铁心源对这些心理疾病也没有办法。
“简单,一贴百麦安神汤足矣控制,实在不行配以麻沸汤让身体松弛下来,只要身体得到休息,病情就会缓解。不过,这只是治标之法,一时半会能够有效,却不能除根,只要他心中的优思不去,终究难逃一死。”
铁心源吧嗒一下嘴巴道:“治标就足够了,谁有耐性给他除根,这人我还有用,你且去好生照看他。”
张风骨遵命退下,透过窗户,铁心源忽然看到一个绝美的西域少女迎上张风骨,两人相携而去。
“别看了,那个小姑娘死心塌地的要跟张风骨,没有您的份。”
听到这声音,铁心源吓得打了一个哆嗦,这死婆娘现在越发的神出鬼没了。
取过赵婉端里的新烤的面饼,铁心源大大的咬了一口,麦子的香味就充斥了整个心肺。
就是少了刚刚炼出来的猪油和素油泼过的辣椒,如果有了这两样,再撒一点盐巴,就这种新烤出来的面饼,铁心源一口气能吃四个。
赵婉见铁心源吃的香甜,皱眉道:“已经是哈密王了,怎么还是喜欢吃这些怪模怪样的东西。”
铁心源喝了一口热茶,满足的拍拍肚子道:“你父皇喜欢吃鸡屁股这事他会告诉你?”
“胡说八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只是为了所谓的面子和皇家气概端着,忍着。我可没有这样虚伪,就喜欢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昨天吃羊杂,今天吃面饼,只要我喜欢,我就能成年累月的吃下去,关别人屁事。”
“您当王就是为了能痛快的吃鸡屁股?”
“差不多吧,前后都是为了一个自由,否则上面有人管着,总觉得心里不痛快。”
“您不喜欢被别人管束?哪,母亲揍你怎么说?”
铁心源把身子靠在椅子背上笑道:“我还是没有超脱人的范畴。在精神上我一定要求自由,至于母亲要惩罚这具身体,我是没法子,这具身体本身就是母亲给的,她愿意教训就教训好了。反正,板子打在我身上,痛的可不一定只有我一个。”
赵婉叹口气道:“您把全世界的好人都做完了,留下妾身这群人当恶人。”
“怎么说?”
“你的烂屁股小妾又弄出一种新颜色的丝毛料子,今天可没少在我面前显摆。”
铁心源哈哈大笑,取过赵婉手里那块藏蓝色的毛呢料子展开看看,确实很大气,料子也比先前的试制品柔软很多。
“她给丝毛料子里面添加了棉线,妾身觉得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做给妾身看呢。就算是将作营相出一种新东西,也是成年累月的实验,最后才出成果,这才去了丝毛作坊几天,就能拿出这么好的东西。她这也太快了吧?”
铁心源拉住赵婉的手笑道:“怎么,有些不舒服?”
赵婉叹口气道:“我像个傻瓜。”
铁心源笑道:“确实有些傻,知不知道,剪牡丹花送给大臣们,时不时地举行浩大的宴会赏赐那些贵妇,安排大臣家的闺女嫁给有功的将士,才是你这个王后该干的事情。无论灼灼干出了什么样的成果,都有你这个王后的功劳,那个傻女人,只知道一门心思的干活,却不知干的越多,你这个王后的功劳就越大。别难为那个傻女人,让她去干她喜欢干的事情,这样她会很快乐,一个丢开丈夫一门心思帮你赚钱的小妾,你没理由不喜欢。”
赵婉点点头,软软的把身体靠在铁心源的身上叹息道:“您总是好运气。”
铁心源笑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差。”
“妾身昨日去糖糖的府邸了,那个死女人竟然不在意您的警告,正在筹备远途商队。”
“她亏得起,一个女人有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现在啊,钱对她不成问题了,她的心自然就大了。
身为女人想要彪炳史册的途径不多,既然不能在朝堂上获取,她就一定会想办法在商道开拓上获取。
组成一支远途商队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不就是一些人,一些货物,一些骆驼吗?即便是这些全部都损失掉了,对她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商队里的人会被强盗杀死,骆驼会被人家抢走,可是货物却会继续向西方流转。
只要丝绸到了西方,对她来说目的就已经达到了,让遥远的西方人知道东方有这样精美的货物,自然就会有商人不远万里来求取。”
赵婉听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子才猛地拍一下桌子道:“可是,送命的却是我们的子民,夫君不好对她发脾气,妾身可以,这就命她解散商队。”
铁心源拉住就要往外跑的赵婉道:“糖糖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如何会想不到这一遭?我敢肯定,他这一次用的一定是西域浪人或者契丹,西夏,吐蕃武士,中间不会有一个有哈密户籍的人。”
赵婉冷静下来想了一下道:“还真是的,有哈密户籍的人都是有家有业的,谁会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护送货物去万里之外送死。”
铁心源把双手抱在脑后悠然道:“这就是大商人啊。”
第二天的时候,铁心源又见到了迪伊思,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天生就该是一个贵妇。
以前的时候,这个如同女巫一样肮脏恶毒的老女人,现在完全绽放了属于老女人的睿智之光。
满头白发不但没有让她显得更加苍老,还给她平添了几分高雅。
至少,迪伊思和霍贤对坐饮茶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的很相配。
事实上他们两人的地位也很相等,迪伊思对阿伊莎和阿丹来说不但是保姆,更是官家和宰相。
占地远比哈密国庞大的喀喇汗国中,迪伊思同样拥有主人的权力。
“那就焉耆吧,迪伊思特使以为如何?”
“一万从人霍相以为如何?”
“赴会者连同仆役不得超过五百人,军队驻扎三十里外,我方有一百人的斥候就近监视贵国军队。”
“既然如此,我方同样会有一个百人队斥候监视贵国军队想来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老夫衷心希望贵国能够知晓,哈密国的目光从未看过西方,我们未来的目标将是东方和南方。”
“老妇也希望贵国能够知晓,天竺和北方乃是我喀喇汗国的牧场,哈密国不得干涉。”
“龟兹,焉耆,于阗,乃是我国天然的属地,除此之外我哈密国对西方的土地没有诉求。”
“这三处地方,贵国已经撂荒三年了,并没有官员去统治,老妇人以为,喀喇汗王东征总要有点收获才对。”
霍贤并不跟迪伊思争论,现在只是商谈会议话题的时候,地点和时间都不对。
“哈密国衷心希望能与喀喇汗国结成通家只好,我王将带着王后和世子一同前往焉耆,我国王后也希望能在焉耆见到阿伊莎王后和小公主。”
迪伊思笑着举起茶杯敬了霍贤一杯茶道:“这正是我国阿伊莎王后所希望的。两国的和平终究还需要下一代继续维持,如果哈密王世子能与我国小公主成青梅竹马之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霍贤回敬了迪伊思一杯茶水,看一眼两边正在做记录的属官继续道:“商道一事,我王希望能够与阿丹王亲自交谈,本相在这里先做报备,请贵国也早做准备。”
迪伊思点点头道:“兹事体大,哈密王如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老妇人能理解。不过,老妇以为,贵国一直在楼兰城屯驻了重兵,这并非是一种友好的姿态。”
霍贤笑道:“鉴于上一次的战争,哈密国有权利在自己的国土上部署足够抵御入侵之敌的武装力量……”
第一零八章 要求各不同
国事谈判永远都是一个水磨功夫,只有心思沉稳之辈才能在繁琐的谈判中找到乐趣,心思跳脱如铁心源者就视国事谈判为畏途。
既然霍贤在工作,铁心源也就不准备打扰了,尤其是看到他和迪伊思两人相敬如宾的模样,就很担心撞破人家的好事,最后招来老头子的怒火就不好了。
刘攽站在一棵雪松下面仰头看天,背着手落寞如同屈原,这样的人一般不要招惹。
天知道他这时候正在为什么事情感到悲愤,正在质问老天爷,贸然打侥只会让他找到一个出气筒。
“大王何故避刘攽如避蛇蝎?”
已经绕道走了半截子的铁心源不得不停下脚步,老家伙在质问老天之余还有耳听八方的本事。
“不敢打扰先生静思。”
“我有什么好静思的,偌大的一片西域,老夫竟然找不出我汉家存在的痕迹,还静思什么?”
“唐时北庭都护府的遗址都被您挖了一个底朝天,您还想找到什么证据?”
老头子今年很不对劲,发疯般的到处挖掘人家的坟墓,两个月前,他按照唐史记载,去了破城子到处乱挖,弄回来一大堆汉家的破碗和破罐子,还挖掘了十几座已经快要被风沙夷平的唐墓,最得意的就是找到了十几把唐刀和两具破烂的光明铠。
按理说老头子这时候应该很高兴才对,就他院子里的那十几具干尸,就够他研究一阵子的,现在发什么癔症。
“那具楼兰古尸不知给了先生什么样的启发?”
“典籍,文字,图片,壁画,哪怕是竹简,木牍老夫一样都没有发现,金石碑刻更是不见踪影。就连墓志铭一类的存在证据老夫也未曾找到。没有这些东西,如何向世人证明我汉人曾经踏足此地?”
铁心源张大了嘴巴,好半晌才道:“您连光明铠……”
“作史首重文字……”
“您到底要干什么?只要您的要求合理,我一定会遵从无虞。”
“碑刻,永远都不会消磨掉的碑刻!”
“城外的三里坡上已经有了。”
“老夫预备在天山之巅……小子,别跑!”
铁心源跑的快逾奔马……老家伙要发疯,天山顶上中年白雪皑皑,人爬上去都堪称奇迹,如果要在那上面刻字,这完全是做梦。
不明白文人们是怎么想的,泰山顶上已经刻满了不知所谓的文字,华山顶上也是如此,只要是有点名气的山脉,就会有不知所谓的人在上面胡刻乱画,好好地山水景致硬生生的毁于一旦。
这在铁心源看来纯粹是劳民伤财。
我来过,我看过,我掌握过,这就足够了,非得在山川大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好遗臭万年?
好好地庞籍被后人们糟蹋成什么了,一代勇将潘美被糟蹋成啥了?
后世的小子们最喜欢用放大镜看历史人物,将一些小小的缺点硬生生的放大成心理缺陷。
刘攽来西域,本来抱着宣扬祖宗荣光这个目的来的,结果,来到西域之后,发现这里的人对汉人,唐人的存在根本就一无所知。
这种巨大的落差,彻底摧毁了刘攽原本对西域人天生的那种骄傲。
发疯的老头子,尤其是发疯的文人老头子,离得越远越好。
回到府里的时候,尉迟灼灼正在洗澡,铁心源仔细看了一下,这婆娘的屁股终于恢复了原状,又变成了他喜欢的模样,淤青,伤痕一类的东西不见了踪影。
鸳鸯戏水很累人,尤其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鸳鸯戏水更是让身体吃不消。
戏水三次之后,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累的像条狗。
“藏青蓝啊……”
哪怕是在身体欢愉到了极点,尉迟灼灼嘴里喊叫的依旧是这四个字。
很明显,这婆娘现在正处在精神肉体双重享受之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迷醉的无意识状态中。
铁心源甚至敢打赌,刚才如果换一个人和她鱼水之欢,这婆娘也一定不会察觉。
“藏青蓝啊……”尉迟灼灼的长发蒙在脸上如同女鬼。
这婆娘说不上是聪明还是傻,明明早就把这个颜色的毛呢料子弄出来了,偏偏要留在现在才拿出来好给赵婉一个下马威。
“夫君,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好,你夫君都快成人渣了,不来!”
“藏青蓝啊……”
“你就算弄出雨过天青色来我也没力气了。”
尉迟灼灼咬着嘴唇,一个大翻身就跨坐在铁心源的身上,俯着身吃吃笑道:“藏青蓝都出来了,蓝色色系的料子妾身都能弄出来。而且啊,妾身还发现,棉线做经,毛线做纬,织出来的料子更加的结实耐用,上色还容易。妾身还发现,拿细梳子从山羊身上梳绒毛,然后再把绒毛纺线,制出来的绒布比丝绸轻,比丝绸滑溜,也比丝绸保暖,偌大的一条绒毛披肩可以从一枚戒指中间穿过去,夫君,这绝对是一个大发现。”
铁心源赶紧扶着尉迟灼灼的腰,免得这个得意的女人从自己身上掉下去,她已经笑得快没有理智了。
她这样得意确实有理由,后世价比黄金的羊绒也能被她弄出来,怎么得意都不为过。
“妾身发现了,万事其实就是开头难,只要开了一个好头,后面的事情往往都会迎刃而解。
您看着,从今往后,世上不仅仅有丝绸,棉布,麻布可以裹身,还会有毛料可以保暖。
人生在世,衣食住行而已,而衣排在第一位,只要是人就离不开衣服,丝绸产量小,养蚕从来就不是一个轻省活计,棉麻更是如此。
毛料就大为不同,它不过是羊身上的附带产出的东西,只要养好了羊,不但衣服问题解决了,食物问题也能解决一部分,这世上没有比养羊更划算的事情了。
夫君,您现在就该下令,把地里的粮食全部铲掉,全部种草,全哈密的人都去养羊……”
对于养羊这回事铁心源并不热衷,尉迟灼灼说的慷慨激昂,他的注意力却总在尉迟灼灼波涛汹涌的胸口上。
后世羊吃人的故事,只要是读过书的人没有不知道的,西方的那些傻蛋是这样干的,结果……
尉迟灼灼铲粮食种草的建议没有被铁心源采纳,然后他就被尉迟灼灼骑在身上狠狠地打了一顿。
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就是一个鼠目寸光的傻蛋,根本就担不起英明伟大这四个字。
放着毛料如山似海般的利润不知道赚取,偏偏要去种那些带不来多少价值的粮食。
光着身子打架容易起火,于是,铁心源在傍晚的时候从尉迟灼灼居住的宫室里面出来之后,两条腿轻飘飘的,风一吹,一股凉意就从袍子下摆一直通到上身,说不出的难受。
看看太阳,他决定去狼穴睡一晚,如果今天赵婉也变得比较兴奋,他就没有什么活路了。
五月的哈密国正是清香木飘香的好时候,欣欣向荣的国家自有一番向上的气概。
满城都沐浴在清香木淡雅的香气中不可自拔,唯有雇佣军市场上,热闹的如同赶集。
新的商道就要开启的消息刺激的那些商人们双眼通红,以糖糖的丝绸铺子为首的宋人商贾,正在大肆的招揽亡命的雇佣兵。
偌大的一个雇佣兵市场,刀枪剑戟寒光闪闪,一声声军队的口令,以及雇佣兵们如雷的回应声,让人误以为这里的人全部在准备造反。
糖糖的用心很险恶……铁心源对此听之任之,糖糖或许说的没错,没有耕耘就没有收获,用别人的生命和鲜血来耕耘自家的土地,这个做法没有错。
马希姆全身上下都扎满了银针,张风骨带着那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小姑娘继续往马希姆身上扎针。
很明显,张风骨正在进行教学治疗,眼看着小姑娘好几针都扎错了,张风骨还是那样有耐心,一遍遍的纠正,一遍遍的重来。
马希姆躺在台子上腰间只有一条犊鼻短裤,瘦骨嶙峋的胸口微微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满屋子都是麻沸汤的味道,也不知道张风骨给马希姆灌了多少这东西。
铁心源走进来了,张风骨仅仅微微施礼就继续自己的教学工作。
两炷香之后,他才让小姑娘收回了那些银针,给昏睡的马希姆盖上厚厚的毯子。
“已经昏睡两天了,精神好了很多,食量也在不断增加,从先前的流食,到现在的肉食,恢复的很好。”
张风骨洗了手之后就站在铁心源前面给他汇报。
没了青涩之气的张风骨现在多少有了一些气定神闲的味道,满哈密国人尊他为神医,放出去,比铁心源还要有面子的多。
谁能想到,这家伙当初是被赵婉给骗来哈密国的。
“大王,您下令新建的医馆,再有半个月就要建好了,开馆的时候还请大王能够莅临。”
“大夫的人数够吗?”
张风骨习惯性的摸摸自己的小胡子笑道:“张氏一门已经全数来到了哈密。”
“你是家主?”
张风骨露出一嘴的大白牙笑道:“下官一年前就已经是我张氏一族的族长。”
第一零九章 千金买骨
哈密国成功之后,受益的绝对不止铁心源一个人。
一个来自大宋的强奸犯成了哈密国的首席大将军,不仅仅如此,即便是受辱的大宋皇帝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真实存在,加入孟元直去了大宋,他将有资格入住大宋馆驿,并且受到鸿胪寺的热情招待。
一个来自大宋京兆府坐地分赃的大盗,如今是掌管着哈密国,乃至西域最庞大的情报网,成了西域之地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无数的悍匪谈他色变。
一个两头人,原本只能在黑暗中,或者荒野里游荡,自从来到哈密之后,他就能顶着两个脑袋神情自若的走进任何一家店铺,喝茶,饮酒,吃饭,虽然会被收两个人的钱,他却乐此不疲。
如果有人质疑以上的三个人存在的意义,哈密百姓就会笑着告诉他,在哈密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现在的哈密国,每日都有新鲜事发生,每日都有新的传闻供清香城百姓消遣。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小道消息就是关于泽玛什么时候能够攻陷伟大的哈密王。
据说地下赌场已经为此开出来了盘口。
泽玛自从被西夏人伤害之后,她获得了更多人的关心和祝福。
只要来到街上,人们纷纷向这位已经不戴面纱的美丽女子投以最和善的目光和笑容。
当然,这其中绝对不包括他们的大王铁心源。
以前的时候,卓玛勾引铁心源都是很有情调且非常隐秘的,铁心源大王也非常享受这种若有如无的暧昧之意。
只可惜,自从卓玛受到伤害之后,她就变得很大胆,比如在君臣商量国事的时候,她也会细心地上前帮助大王抚平衣衫上的褶皱,抹去他嘴角因为说话太多太激昂而出现的一丝口水。
遇到这种状况的时候,没人指责泽玛,只会向他们的大王投以责备的目光。
即便是哈密的王后赵婉,在得知这种事情之后,也只会找自己丈夫的麻烦,却对泽玛报以无限的同情。
泽玛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所有的错都是大王的,这在哈密国已经成了一种共识。
泽玛丰满的胸部就搁在铁心源的肩膀上,如此香艳的场面铁心源却坐的直溜溜的,动都不敢动一下。
嘴里无奈的道:“大雪山城开路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必要啊,那座城之所以重要,就在它的易守难攻上,要是开凿一条通天路出来,战马都能轻易地爬上大雪山城,它如何当得起哈密锁钥这四个字?”
泽玛温暖的呼吸轻轻地撩拨着铁心源的耳垂,就听泽玛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哈密这么多城池,就数大雪山城最破败,居住人口最少,商业最不繁荣,产出最少。您除了大肆修建监狱,往里面丢犯人之外,就再不关心其它,这对大雪山城的百姓最是不公。”
铁心源抖抖肩膀道:“好好说话啊,别哼唧成不?另外你能不能坐回自己的座位,我这张椅子好歹是哈密王权的象征,就不要趴在上面了。”
泽玛轻笑道:“以前是妾身小气了,总觉得人少了,我家就容易控制大雪山。现在看来是妾身错了,如果大雪山继续保持闭关的状态,再过几年,它将彻底沦为哈密国最阴暗的角落,人们也会习惯性的将大雪山城的功能定性在牢城这个功能上。这样一来,大雪山城将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铁心源固执的摇摇头道:“大雪山城在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本身就是死地,再加上山高地险,上下山就一条路,想成为军城都不可能。
那块地方是你祖先给自己准备的埋骨之所,事先把所有的因素都考虑到了,甚至连断龙石都备好了,是绝地中的绝地,除了成为牢城,我实在想不出它还有什么作用。
想要在大雪山开凿山路,你怎么想的,你祖先当年驱使十万人开凿山城,死了多少人你不知道?
一个台阶一条命毫不夸张,如今我哈密百姓性命金贵,我哪里敢这样做?
你父亲要是不喜欢大雪山城完全可以搬来清香城居住,后山还有足够的山谷,选一条风景好的,你给他们盖一座大大的府邸就是了。”
泽玛抽泣道:“我身子被人糟蹋了,就不值钱了……”
“啊——”铁心源咆哮一声站起来道:“这和你的身子有个屁的关系,就算你身子没被人糟蹋的时候提出这个建议,我也不答应。一群蠢女人,一个要我把麦子全铲掉种草,一个要我在大雪山上开凿天路,天啊,我都碰见了些什么人啊。”
泽玛见目的无法达成,就小声道:“我父亲他们搬出来之后,大雪山的收益……”
铁心源喘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挤出一个笑脸道:“我们当初是有契约的,你忘记了?哈密国最重契约,契约上是怎么写的就怎么执行。我没打算胡乱更改。”
泽玛站起身点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就把家人接到清香城来居住,大雪山的收益足够他们花用的。另外,我这就去后宫找王后,告诉她,你说她是蠢女人这件事。”
“随便……”铁心源有气无力的道。
有时候他觉得做一个暴君,或者昏君可能日子会好过一些,至少,不会有人揪着自己恋旧和心软的毛病肆无忌惮的提条件。
不过,这个念头过后,他心中更多的是惭愧。
“好皇帝的江山总能坐的长久一些。”这是赵婉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是她从她父亲执政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其实这句话铁心源是非常不认同的,皇帝坐稳江山这种事跟好坏关系不大。
很多坏蛋当皇帝的时候,他的江山好像更加的稳固,而且开国皇帝很少有不是坏蛋的。
可见,坏蛋才是当皇帝最必要的一种品格。
哈密国的城池都是属于哈密国的,也就是说,这些城池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铁心源。
大雪山城在最初并入哈密国的时候,留下了很多的手尾,其中,大雪山城在契约上就属于哈密国与大雪山皇族共有,这在哈密国是绝无仅有的。
无论大雪山皇族表现的多么卑微,依旧改变不了契约存在这个事实。
虽然铁心源似乎忘记了这回事,可是哈密朝廷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们不愿意在处理大雪山城事情的时候,不但要加盖哈密王印鉴,还要加盖大雪山皇族印鉴。
哪怕谁都知道加盖大雪山皇族印鉴没有任何的难度。
霍贤认为,这是表示哈密国的王权依旧没有得到统一,也就是看在泽玛的面子上才没有主动提起,他希望这件事由泽玛自己说出来最好,如此,才能让哈密王没有失信之虞。
第二天,泽玛上了一个本章,本章里面诚恳的希望哈密王能够准大雪山皇族可以搬离大雪山那片穷山僻壤,来到清香城过幸福的日子。
霍贤在第一时间就批示了同意二字,加盖了相国府的印鉴送到了铁心源的桌案上。
泽玛的本章里说的很清楚,大雪山皇族彻底的放弃了对大雪山的所有权,包括那座死寂的皇宫。
铁心源看着本章沉思了良久,最终在上面做了决定。
霍贤拿到本章之后,瞅着心情很不好的泽玛道:“失之东篱,收之桑榆,鸿胪卿应该感到欢喜才对。”
泽玛叹息一声道:“王权如寒冰,如风雪,宇内混元不容他人置词,妾身既然是哈密之臣属,自然不敢窥王权于万一。”
“没人认为鸿胪卿有鐕越之嫌,你敬人一尺,大王自然会敬你一丈。恭喜鸿胪卿,族产将以地契的形势长留哈密国,从此之后,大雪山城里的那座辉煌的宫室,将永为大雪山一族所有,众人不得异议。”
“什么?”泽玛惊叫道。
霍贤笑眯眯的将批阅过的本章递给了泽玛,然后就背着手离开了大堂,将那片地方留给了心情激荡的泽玛。
“着大雪山皇族搬离大雪山城,大雪山城内原有宫室,造地契文书,交于赞松赞,除赞松赞大雪山城城主一职,迁鸿胪寺副使……城中置城守,置属官,收大雪山将军林长河所辖一千六百驻军,改由哈密河黜置使司配属皂吏……”
泽玛的泪水遮盖了双眼,匆匆的用袖子擦拭了双眼,抱着本章就直奔城主府而去。
城主府内凉风习习,铁心源躺在躺椅上,正在接受赵婉殷勤的伺候。
一大盘金黄的杏子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半,这是温室里的东西,山脚下的杏子还只有指头蛋大小。
“到底是背天时的东西,比不得六月里的杏子香甜。”铁心源吐掉一颗杏核,随便指指肩膀,示意赵婉再卖力一些。
“泽玛现在应该很欢喜吧?夫君事情办得大气啊。”
“我只是觉得,把事情办得尽量有人情味一点,目的性太强,不是好事。”
“您在通过泽玛来安孟元直,许东升,阿大他们的心?妾身认为还是很有必要的。这人心啊,就该从一开始就收拢,临时抱佛脚可不成。”
铁心源看着从中门里飘过来的泽玛叹口气道:“以后进出城主府要通报才好啊……”
第一一零章 无法避免的结果
一场大雨过后,清香城就彻底的被清洗了一遍。
青砖碧瓦的大片民居,在烟雨中多少有一丝江南的韵味,只是西北独特的半边房看起来总是怪怪的,多了一些硬朗,少了一丝柔和。
幸好还有清香木散发的香味笼罩着城池,这味道甜丝丝的,有些像桂花,又有些像茉莉,提神醒脑。
一队骑士快马沿着匝道冲到了城主府。
许东升扳鞍下马,在地上狠狠地跺两下,松快一下麻痹的双腿,然后就准备一头冲进城主府大门。
“什么?还要通禀?什时候开始的?”被侍卫拦下的许东升非常不满。
“三天前,自从鸿胪卿撵着大王要搂抱之后,王后就下了这道旨意。”侍卫一脸的正经,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老夫没打算搂抱大王。”许东升大笑一声之后,见传令的侍卫快速跑回来了,就走进了城主府。
王柔花的菜园子一般不准别人进去,只是最近里面的十几颗杏树上的杏子全部成熟了,才允许铁心源带着一家人进来采摘。
干活的主力自然是铁心源和尉迟灼灼,两人踩在高高的梯子上摘杏子,很是辛苦。
不知为何,铁喜最喜欢二娘,扶着二娘站着的梯子仰着头不断地要最大最甜的杏子。
赵婉抱着铁乐一脸的嫌弃,空出一只手把筐子里最漂亮,最大的杏子往自己的篮子里装。
王柔花一巴掌拍掉赵婉的手道:“这是要给群臣的赏赐,你把最好的挑出来,剩下的装成礼物篮子能好看啊?”
尉迟灼灼非常害怕王柔花,赵婉却不怕,又快速的从筐子里捡出两个最壮硕的,埋怨道:“人家在五月里就想吃两个杏子。”
王柔花叱骂道:“什么时候缺你的两口吃食了?老话说得好,桃养人,杏害人,李子树下埋死人。杏子这东西不能多吃,吃两个过过嘴瘾也就是了,谁像你一样把它当饭吃。”
尉迟灼灼羡慕的瞅着那婆媳两拌嘴,最后朝对面的铁心源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铁心源苦笑一声,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王柔花对赵婉就像对自己的亲闺女,看不顺眼了就一巴掌过去了,至于挨骂更是常有之事。
偏偏两人都很享受这个过程。
对待尉迟灼灼就不一样了,平时总是很客气,王柔花从不伸手打尉迟灼灼,更不会随便张嘴就骂,如果尉迟灼灼真的犯了错,就会有张嬷嬷带着板子过来……
“娘啊,宫里不是还有宦官和侍女吗?您叫他们来干这事就成了,孩儿还有一大堆事情没干呢。”
铁心源提着一篮子杏子从梯子上爬下来不满的道。
王柔花瞅了儿子一眼道:“多流点汗水,多干点活没有坏处。”
铁心源知道母亲是看不惯自己整日里坐在书房里忙碌,特意抓自己过来活动一下。
只是摘杏子这活计一点都不好干,五月的哈密早就很热了,暖房里面更是又热又闷,站在高处摘杏子两只胳膊又酸又痛,非常痛苦。
正在想办法寻找借口逃跑的时候,侍卫在外面禀报说许东升回来了。
于是,铁心源在尉迟灼灼绝望的目光中离开了暖房。
回到书房,铁心源痛快的喝了一壶凉茶才对等候多时的许东生道:“被我娘抓去当苦力摘杏子了。”
早就喝饱了茶水,翘着脚的坐在椅子上纳凉的许东升笑道:“正该如此啊,我想被老母亲使唤,都没有这个机会。”
“简单,我这就派人去京兆府把你老娘接来就是了。”
许东升摇摇头道:“还是不要了,老娘已经八十岁了,就靠京兆府的那点地气活着,要是没在来哈密的路上,那可就真的是造孽了。”
对于徐东升的这点执着,尉迟文早就派人暗中调查过了,这家伙说的是实情,许家这些年的重心正在不断地向哈密迁徙,留在大宋的也就剩下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伺候老祖母,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
闲扯了几句,许东升就取过一叠文书放在铁心源的桌案上道:“萧孝穆被下狱了,可是这家伙仅仅在牢狱里待了一个月,就重新被耶律洪基任命为北院大王,掌管契丹军机大事。从这件事来判断,耶律洪基亡我之心不死。”
“你干爹和你兄弟怎么样了?”
许东升笑道:“我那个便宜干爹,如今日子的过的很苦,现在就剩下一个燕国王的名号,自从耶律洪基登基之后,他错过了最好的翻盘机会,如今,面对耶律洪基层层压迫,估计离死不远了。”
铁心源叹口气道:“耶律重元终究是一个窝囊废,当初我们那样怂恿他造反,他总说要等等,现在倒好,偌大的家财全便宜耶律洪基了。”
许东升笑道:“那可不一定,耶律重元是一个废物,他的儿子耶律涅鲁古可不甘心没了皇位。”
“涅鲁古?那是另一个废物。”
许东升笑道:“在大王眼中,这世上的英杰恐怕不多吧?”
铁心源摇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小看过天下英杰,可是耶律重元跟耶律涅鲁古这父子两确实是一对废物。明明有无数的选择可以选,他们父子两偏偏选择了最坏,最差的一条路。”
许东升喝了一口热茶满意的道:“废物好啊,如果太聪明的话,我们就不好控制了。我们派驻在耶律重元府上的细作,正在执行掏空燕国王府邸的计划,其中,耶律重元在西京的各项产业已经在慢慢转移当中,再有半年,那里的人员就可以撤离了。”
“怎么撤离?”
“自然是假死于一场劫掠,然后悄悄回哈密,要不然耶律重元会发现他在西京的产业被掏空这个事实。顺便再把这场劫掠的凶手名头按在耶律洪基的身上,让耶律重元父子两再愤怒一些。”
“萧孝穆带回去的军队是如何分派的?”
“部族军已经全部回到了部族,汉军已经解甲归田,王帐军回到了临潢府。”
“咦?耶律洪基就不担心我趁机挥师东进?”
许东升苦笑道:“人家早就算定我们没有能力东进,自然用不着费这个心。”
“谁对我们如此了解?”
“穆辛,此人已经被萧孝穆僻为幕僚,耶律洪基也接见过此人两次,听说耶律洪基的皇后萧观音很是欣赏他的聪明才智,如今,经常出入大内,与萧观音谈论学问。”
铁心源长叹一声道:“老而不死谓之贼,说的就是这个老贼,一次次的逃脱,一次次的祸害哈密。喀喇汗国现在能有资格和我面对面的谈条件就是拜这个老贼所赐,再有两年,喀喇汗国因为使用了新农具和新的水利方式,就能实现粮食自给自足,再也不用从哈密国进口粮食,让我们少了一个掐喀喇汗国脖子的手段。”
许东升笑道:“大王当初不是说,只要能把喀喇汗国的人从马背上拖下来就是我们最大的胜利吗?”
铁心源苦笑道:“我怎么知道喀喇汗国会变成一个半劫掠,半农牧的国家?
阿丹王带着人一次次的通过劫掠获得大量的资财来补贴国家。
阿伊莎在国内精兵简政,邀买人心,一心扑在国计民生上,努力的想让喀喇汗国富裕起来。
这两个人真他娘的是绝配啊,偏偏两人还情比金坚,中间一根针都插不进去。
老子下了血本连王后库房里最大的钻石都送出去了,就想激起阿丹的妒忌之心,结果,人家大大方方的把钻石制作成项链整天戴在脖子上,阿丹还专门给我写了感谢信,又给王后送来了一颗核桃大小的蓝宝石……
知道不?就在你去契丹的这两个月中,我哈密派遣去喀喇汗国的细作,被人家遣送回来一百六十多人。
迪伊思见我的时候还阴阳怪气的说那些人都是我哈密的不法之徒,要我严加管束。
我的脸面丢大了,为了细作的命考虑,又不能不承认,活活的吃了一个哑巴亏。”
许东升嘿嘿笑道:“大王有所不知,我哈密派去喀喇汗国的奸细足足有上千人,只弄回来一百多不算多啊。等到商道开通,大王再看微臣的手段就是。”
铁心源点点头,看看桌子上的资料道:“以后,这些资料除过非常敏感的消息,其余的必须给相国府一份,国家大了,千头万绪的,我一个人已经顾不过来了。你现在工作的重点要放在那些士子身上,大宋虽然和我们亲密无间,却也应该有一个度,想在哈密施展抱负的士子我们欢迎,抱着其它心思来哈密的士子我们就把他还给大宋,不能坏了我们的根基。”
许东升领命,见铁心源端起了茶水,就很识相的告辞离开,走出城主府的时候,眼见侍卫们十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戒备森严,不由得长叹一声,哈密国依靠人情来治理国家的时刻已经过去了,以后将要面对的是无穷无尽的典章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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