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大路和小路
作者:孑与2|发布时间:2024-06-28 23:49:21|字数:36743
狐假虎威的时候,自然要把老虎的地位放在第一位,否则那只倒霉的狐狸会被狼啊,熊啊,豹子之类的猛兽撕成碎片。
这种事情铁心源做的多了。
当初在东京的时候,他就把大宋皇帝赵祯当成老虎,借助这头老虎的威风让自己渡过了最艰难的幼儿时光。
后来,在东京混的时候,他又把包拯当成老虎来献媚,尽管铁心源在东京犯的罪早就够送去菜市口斩首了,在包拯这个铁面无私的老虎的庇护下,他由平安的渡过了少年时光。
夏悚这个人不地道,而且心狠手辣,道德上没有任何的底线,这种人只能是毒蛇,不可能当老虎。
铁心源就是错误的以为这人能够临时用一下,结果就把自己祸害到西域来了。
穆辛在铁心源的心里实际上是一只老鹰,一只狡猾,凶残,而且无情的老鹰。
不过,在本质上,老鹰和老虎还是有一些共同之处,身为百兽之王和百鸟之王他们身上都有难以遮掩的骄傲,而且是绝对的骄傲!
他们凭借自己的强悍的实力横扫世上所有的牛鬼蛇神,和所有值得斗争的对手争斗,却不会把过多的眼光放在一只没有多少威胁的狐狸身上。
这就给了铁心源生活的空间……
当一只没有什么威胁的狐狸,长出九条尾巴之后,即便是老虎和老鹰,也对他没有任何的办法。
这就是穆辛现在的悲哀,同样也是赵祯和包拯这些老虎的悲哀。
铁狐狸没有长出第二条尾巴的征兆,现在它整天都和铁小妹纠缠在一起。
主要是铁小妹现在每天都有巨量的学业需要完成,哪里都去不成,只能留在狼穴里面。
每天只能看见天井里的四角天空,这让铁小妹对铁心源极度的不满。
一想到母亲和嫂嫂以及侄儿如今正在东京繁华的街市上胡吃海塞,她心中的不满就更加的强烈了。
瀑布广场上传来喇嘛们低沉的诵经声,满坑满谷的酥油灯燃烧的味道一直传到了狼穴。
外面应该非常的热闹!
铁小妹有些看不起尉迟灼灼,她知道这个女人总喜欢没事往哥哥的房间里钻。
一个八岁大的丫头,正是鬼心思最多的时候。
正躺在吊床上沐浴着阳光看书的尉迟灼灼听到身后传来的细微的声音。
打了一个哈欠道:“你要是敢跑出去,你哥哥揍你的时候别指望我求情。”
“外面很热闹……”
“外面是很热闹,是在祭祀战死的亡灵,大雷音寺的上师来了很多,阵亡将士家属也来了很多,人山人海的,只是不适合女子出去。”
“为什么?”
“因为祭奠军魂的时候,女子去了会冲撞英灵,是对英灵的大不敬。”
“凭什么?”
“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只知道这是很久以来形成的规矩,就像进祖庙敬祖一样,祖庙也不允许女子进去。”
“胡说八道,我娘就进去过,我嫂子也进去过,我也偷偷地跑进去看过,里面就我爹爹一个人牌位,再什么都没有,你没进去倒是真的。”
尉迟灼灼并不生气,收起手里的书卷笑道:“明年祭祖的时候我就能进去了,不像你是偷偷进去。”
铁小妹知道这个女人明年也会成为自己的嫂嫂,被她说的没话说了,就冲上来用力的摇晃尉迟灼灼的吊床。
吊床很结实,是用熟过的牛皮绳子编制的,铁小妹用力的摇晃只能让尉迟灼灼更加的舒服。
铁狐狸见状,跳上石头桌子,然后蹦跶到吊床上蜷伏在尉迟灼灼的腿边,跟着享受吊床摇晃带来的乐趣。
铁小妹见摇晃吊床达不到自己的目的,就站在吊床边上悲伤地道:“如果娘亲在,她一定会让我出去玩的。”
尉迟灼灼瞅瞅铁小妹皱成包子一样的脸笑道:“那可不一定,《女诫》,《曲礼》,《女论语》这些功课可是太后亲自给你布置的功课。太后还命我督促你熟读,如果到时候你背不好,会连累我受罚的,不过啊,受罚最严重的可是你。”
“我已经读了六天书了,再不让我出去,我会发疯。”铁小妹咬牙切齿的道。
尉迟灼灼无奈的摇摇头,心里暗想,难道说有吐蕃血统的女子本性真的耐不得约束吗?
她推开总想趴在她胸口睡觉的铁狐狸对铁小妹道:“前面不能去,要出去玩,只能去后山,或者去大雷音寺也成,实在是不想看那些和尚,我可以带你去温泉馆洗澡。”
铁小妹哭丧着脸道:“那些和尚跟木头一样,后山草原上枣红马正带着一群马在乱跑,铁柱,铁棒她们一个个就像是泥巴捏的人,见到我腰就直不起来,要她们干什么,她们就干什么,太没意思了。”
尉迟灼灼翻了一个身,背对着铁小妹道:“想出去还挑三拣四的,既然这几个地方没一个喜欢的,那就继续回书房读书,我也趁机睡一觉。”
“我们可以去找嘎嘎……”
“嘎嘎?他殴打了我哈密国的十位比武胜出者,如今正在天山城服苦役受罚呢。”
“那就去找你弟弟!”
尉迟灼灼听铁小妹这样说,就立刻转过身看着她笑吟吟的道:“你喜欢小文?”
铁小妹哭丧着脸道:“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好,我们去找小文。”
尉迟灼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美好的身段显露无遗,这让还是小屁孩的铁小妹极为羡慕。
尉迟文住的房间很大,大的甚至有些空旷,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套桌椅,和一个巨大的铁柜子。
即便是放了这些东西,屋子里依旧很空旷,只要他愿意,可以在这间屋子里面踢球……
蹴鞠是一项非常高雅的活动,如今在哈密非常的流行,一个巨大的牛尿泡经过揉制之后,塞进一个用熟牛皮缝制的皮套子,最后用风箱充足气,然后把口子绑紧,就成了一个圆圆的足球。
尉迟文的房间里就放了四五个这样的足球。
心情不好的铁小妹见到足球就狠狠地踢了一脚,足球撞在墙上,再反弹到桌面上,把墨池里面新磨的墨汁打翻在桌子上,弄得一团糟。
尉迟文叹息一声,就把自己的大铁柜子锁死,然后再确认一下,打翻墨汁不算事,要是让铁小妹把铁柜子里的火药弹拿走会出大事情。
他一般不喜欢在屋子里放危险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句话他一向是按照字面的含义来理解的。
只是,这个大铁柜子属于该死的嘎嘎!
这家伙恨不得把自己的房间变成军火库……
“尉迟文,我很闷!”铁小妹瞅一眼走掉的尉迟灼灼大声道。
尉迟文同样郁闷的瞅着离开的姐姐无奈的道:“我现在也很郁闷。”
铁小妹翻了一个漂亮的白眼道:“要不然你给我讲故事!”
尉迟文双手托着下巴也不去理睬到处乱流的墨汁苦笑道:“你想听什么故事?”
“你就说我们哈密国的历史,先从我娘和我哥哥说起。”
尉迟文哪里会不知道这个丫头打的什么主意,连忙道:“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也不知道啊,不如,你去问许东升?他可能知道的比较多。”
铁小妹趴在尉迟文的对面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不是我娘亲生的?”
尉迟文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你听谁说的?这样的人应该拔掉他的舌头,才不会胡说八道。”
“我哥哥刚刚出生,我爹爹就去世了,你说,我是从哪里来的?”
尉迟文被铁小妹的这句话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道:“这事你应该问太后,我哪里会知道?也不敢知道。有人对你不好?”
铁小妹犹豫很久才慢慢的道:“就是因为太好,我才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娘亲亲生的,是不是哥哥的亲妹妹。”
小人儿突然说出一句大人话,尉迟文非常的不适应,皱眉道:“你问过大王没有?”
“问过了,哥哥说我胡思乱想,把我撵出来了。”
“那就是你胡思乱想!”
尉迟文一锤定音,从地上捡起皮球,邀请铁小妹和他一起踢球。
事实证明小孩子之所以会胡思乱想,就是因为精力太充沛的缘故,连续踢了一个时辰的皮球之后,铁小妹就只想回房间洗澡睡觉,再也没有问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尉迟灼灼安顿好铁小妹,回到自己的房间,见弟弟正百无聊赖的折腾一根毛笔,遂笑道:“支应过去了。”
尉迟文看着姐姐道:“我想依靠自己的本事封国,我也有这样的本事,已经和大王达成一致意见了。”
尉迟灼灼拉下脸道:“怎么说?”
尉迟文道:“大王知道我的志向,姐姐,你走偏了。”
“怎么说?”尉迟灼灼眼中明显积蓄着怒火。
尉迟文斟酌了一下词句慢慢的道:“大王当初教诲过我,他告诉我,如果能走大路抵达目标,就没有必要抄什么近路,走大路或许用的时间长了一些,可是啊,它稳妥啊,走过这条路的人很多,才能称之为大路,所以,它很安全。抄近路看似节省了时间,却会后患无穷。”
第一零一章 男子汉的选择
尉迟文见姐姐有些伤心,就靠近她继续道:“这是一个新世界,一个纯粹的新世界。
我拿哈密国和我们于阗国做过比较,不论是历史,还是人文,亦或是构成,或者行事方略都做过比对。
两者没有半点的相同之处。
姐姐的这一套做事方法拿去契丹,西夏,大宋,喀喇汗,塞尔柱乃至于波斯大食都能行得通,唯独在哈密行不通。
在哈密,只要有才能,肯做事,出头指日可待,因此,如今的哈密虽然人才不多,却个个都是精英。
在这种环境底下,个人的功勋和能力就非常的重要。
我相信大王对我们的信任是最顶级的,这就足够了,剩下的应该交给我们的能力。
我宁愿一步步的从小吏升官到相国,也不愿意依靠您或者铁小妹这样的外戚力量来达到。
这对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另外,我的姐姐,您真的以为叔爷在于阗国大开杀戒是一时昏头吗?”
尉迟灼灼听尉迟文这样说,一双眼睛不由得逐渐泛红,紧紧握着桌案一脚道:“把话说完。”
尉迟文瞅瞅门外,小声道:“于阗国完蛋了,早在三十年前就完蛋了。叔爷试探着拉拢了几个故旧家族,结果,没有一人心向我于阗王室。他们只想短时间和我们苟且一下,没打算长期支持我们,叔爷就是看透了这些人的心思,所以才开始杀人的,当然,叔爷开始没打算屠城,只想杀掉那些和他接触过的人,结果不太好,愈演愈烈,最后,屠城无可避免的爆发了。”
说到这里的尉迟文嘿嘿冷笑两声道:“大王以前念过一首诗里有两句话很适合我们在于阗的境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以前的于阗人能陪伴我们和喀喇汗国征战百年,死伤无数,这已经非常的对得起我们了。
发生变化的是我们,不是于阗的故民,一个只能带给百姓伤害和战争的皇族,人家为什么要追随?有什么理由要求人家继续追随?
就因为我们是皇族?我们天生比人高出一等?
这些事情我以前不明白,也看不透,自从追随大王建立哈密国之后,我才逐渐弄明白事情的真像。
现在,要他们继续提着脑袋厮杀,我觉得这很过分,包括叔爷在谈不拢之后大开杀戒的事情,我更是无法理解。
叔爷这一杀,哈哈,于阗皇族最后的一点尊严都被他彻底的给毁掉了。”
尉迟灼灼咬着牙道:“你难道已经忘记我们要重新建立于阗国的梦想了吗?”
尉迟文大笑道:“想建立于阗国那就去建立啊!大王对于阗故土没有任何兴趣,如果姐姐能带着咱们于阗皇族回到于阗去,建立于阗国没有任何问题。我想,大王不会心胸狭窄到不允许我们离开。”
尉迟灼灼一把揪住尉迟文的衣领道:“如今的于阗皇族都是妇孺……”
尉迟文拉开姐姐的手,冷冷的道:“你还知道我们于阗皇族就剩下一群妇孺了吗?
你还知道我们现在弱小的根本就没有自立能力这回事啊?
弱小的人就该老老实实的接受强者的庇护,老老实实的向强者宣示自己的忠诚。
我的姐姐,你成功的成为了大王的女人,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你和大王之间却离得更远了……”
“啪!”
尉迟灼灼重重的抽了尉迟文一记耳光。
尉迟文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面皮被抽红了,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什么变化,一动不动的等着姐姐再抽一下。
尉迟灼灼被尉迟文看的有些手足无措,只好放声大哭起来。
可能和铁心源相处的久了,尉迟文也很讨厌女人哭,哪怕这人是自己的姐姐。
把哭得浑身发软的姐姐塞进椅子里,拍着桌子怒吼道:“不要哭了,你要是再哭,我以后就建立一个狗屁乌鸡国,让你成狗屁乌鸡国的长公主!”
尉迟文的声音很大,尉迟灼灼被吓得止住了哭泣,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往日需要自己庇护的弟弟长大了。
尉迟灼灼觉得自己不哭已经很给弟弟面子了,尉迟文却不肯放过她,瞅着她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喜欢大王,大王也知道,所以你的小心眼,大王一般不和你见识。
从今往后,尉迟一族的事情你就不要管,没事多陪陪大王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你是尉迟家嫁出去的闺女,和尉迟家基本上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是死了,你也是铁尉迟氏。
你的娘家想要重新成为大家族,就要靠自己的努力,主要是靠我的努力。
至于你,可以丢掉自己的执念,过自己的日子,一个赵婉就够你喝一壶的,别为尉迟家操心了。
他们现在过的很好,不论是绘画,雕刻,织造,能把自己养的很舒服。”
尉迟灼灼觉得非常委屈……
探出手去摸弟弟红彤彤的面颊,被尉迟文一巴掌打掉了:“我的脸皮很厚,你一巴掌还打不坏。倒是你该回去洗洗脸,大王今天就要结束饿肚子了,你给他弄一锅适合他现在喝的粥才是正事。”
铁心源再一次充分的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全是棒槌这个严酷的事实。
孟元直回来了,只是掀开帐篷瞅瞅里面快要饿的半死的铁心源哈哈一笑停留了片刻就跑了,据他说,他老婆严氏因为离开他太久,已经急不可耐了,急需他回去安慰,这几天只要不是极为重要的事情,就不要打搅他们夫妇敦伦。
只是临走的时候,把他儿子孟虎塞给铁心源,要他看着安排,最好弄一个能累死人的职位好好感受一下。
饥饿的铁心源喝了一口清水对孟虎道:“你爹这一次立下了很大的功劳。”
孟虎点点头道:“我爹说,小功劳没意思,要立功就立大功劳,这样才有成就感。”
铁心源艰难的站起身,他只要动一下,肚子里的清水就咣当咣当摇晃的很厉害,就像一匹刚刚喝饱了水的牲口。
他站起来其实是想抽孟虎这个蠢蛋一巴掌的,只是身体虚的厉害,只好扶着桌子站着。
“你爹生怕我提及他的功劳,所以才跑了,把你塞给我就是要我给你一个官当,想想,准备去那里当官?”
孟虎闻言大喜连忙道:“去狼骑兵!”
铁心源喘了一口大气强忍着怒火道:“狼骑只招收回鹘,西域武士,不收宋人。”
“狼骑统领冷平和王胄就是……”
铁心源丢过去的水杯子没有砸到孟虎,这家伙的身手很好。
狼骑兵是哈密国今年新制定的新兵种,全军一万两千人,一个狼骑兵配备三匹战马,其中两匹战马,一匹驮马,全军不设辎重营。
狼骑兵每人配备三个基数一百二十支弩箭,一柄弩弓,六枚火药弹,四枚燃烧弹,两柄战刀,一柄战锤,一杆长枪,六把短矛,再加一把可以折叠的铲子。
另外随军之时还要配发一副胸甲,一个头盔,一个铜皮水壶,一个木碗,一套应急伤药和绷带,两套衣衫,一个睡袋,两斤盐巴,十斤肉干,三十斤肉沫炒面。
全军之所以这样装备,就是希望这支军队能够快速机动,在不需要后勤补给的条件下,配合母马马奶能持续作战两月以上。
这支军队堪称是哈密国自从建国以来,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军队,所有武士都是从参加过楼兰之战的军队中遴选出来的,至少见过血,铁心源对它寄予厚望。
“我不管,我就要去狼骑兵!”
孟虎见铁心源面色不善,扶着帐篷门柱色厉内荏的大喊大叫,他从未从父亲或者大王那里得到过任何好脸色,这让他觉得很委屈。
狼骑兵装备豪华,可是,这支军队依旧属于实验性的军队,从今天起,哈密国所有的战事都会由他们来完成。
既然是实验性军队,自然就有很大的不足,这些不足会在战场上逐一暴露出来,最终用人命去弥补。
不论是嘎嘎,还是孟虎,他们都是哈密国的第二代军人,等狼骑兵完成了自己的验证,哈密国才会在第一代狼骑兵的基础上建立第二代狼骑兵。
这个时候,才是他和嘎嘎出山的时候。
铁心源的肚子里涌上来一股子清水,他随口吐掉,瞅着孟虎道:“你和嘎嘎可以去狼骑兵那里,可以随着他们一起训练,可是,我不允许你们现在就上战场。如果答应,你就去狼骑兵当一个中军校尉,如果不答应,等一会我会告诉你爹,让他来和你谈!”
孟元直的家教很简单,除了殴打之外没听说过有什么别的法子,孟虎自然知道和老爹谈话的后果。
虽然和大王的交涉没有达到预期的目标,他最后还是无奈的答应了。
铁心源饿了三天,头两天的时候,心头总是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悲伤之气,多少能遮掩一下饥饿感,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肠胃总是在警告他已经三天没有吃饭这个事实。
饿肚子实在是太痛苦了,即便是铁一和铁二也不再拿羊肉来引诱铁心源了,他们知道,只要自己稍微给哈密大王铁心源一点暗示,他一定会像一头狼一样的扑上来抢肉吃。
第一零二章 被诅咒的于阗国
铁心源一边狼吞虎咽的吃东西,还有空闲观察伺候自己吃东西的尉迟灼灼。
子时已经过了,自己祭奠阵亡将士的仪式在供奉了三牲血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场仪式很古怪,念经的是喇嘛,供奉三牲血食的仪式却是纯粹的宋人汉人礼仪。
尉迟灼灼今天很古怪,从进门到现在一直表现的如同一个小媳妇一般,低着头伺候的很周到,最奇怪的是她竟然还帮着铁心源把鸡肉从骨头上撕下来,一点点的放进铁心源的碗里。
铁心源趁着尉迟灼灼给自己装饭的功夫想了一下,没有什么头绪,就把这事丢在一边,继续吃饭。
三天没洗澡了,这对铁心源来说是很严重的折磨。这场澡绝对不是冲一个淋浴就能蒙混过去的。
王安石在温泉馆那里过的愉快,所以,铁心源就不打算去那里找不自在。
偌大的澡盆里面装满了热水,躺在里面铁心源舒服的呻吟出声,对他来说,洗澡就是最好的解乏方式。
尉迟灼灼拎着木桶继续往盆子里面加水,她不习惯干这种粗活,又一次甚至把木桶丢在铁心源的肚皮上。
铁心源面不改色的把木桶递给尉迟灼灼,想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尉迟灼灼接过木桶,却蹲在澡盆边上哭泣了起来。
“谁欺负你了,我去打断他的腿。”铁心源趴在澡桶边上安慰道。
“我是不是很没用?”尉迟灼灼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铁心源。
“胡说八道,你怎么可能会没用,我现在已经离不开你了,要是你不在,我连昨日批阅的文书都不知道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没心思猜!”
尉迟灼灼擦擦眼泪,把铁心源推回澡盆,让他舒服的躺在澡盆里,轻轻地按摩着他的太阳穴轻声道:“今天您多泡会,妾身有话说。”
铁心源翻着白眼瞅了一眼尉迟灼灼圆润的下巴道:“趁我没睡着之前,把话说完,挑重点。”
尉迟灼灼点点头道:“话很多,都是重点。妾身尽量说的快一点。”
铁心源闭上眼睛,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准备听尉迟灼灼扯长篇。
“妾身生下来的时候,于阗国就亡国了,那时候族人还多,每个人都信誓旦旦的要杀回于阗,重建于阗王国,继续让尉迟这个姓氏伟大下去。
于是,他们和大食人作战,和喀喇汗作战,与回纥人作战,和强盗,马贼作战,甚至和商贾作战,每一次作战都非常的英勇……
结果,死掉的人更多了。
从我懂事的时候,我们的族人就在山区里面流浪,很少能在某一地方那个停留一年以上。
很多时候,我们刚刚在荒野上开垦出田地,播撒下种子,就不得不再次离开……因为敌人来了。
妾身还记得,我们在且末河边扎营的时候,我们的营地还能迤逦两三里地之远,我还能坐在白子长老的怀里听那些男人们激烈的争吵,当时,尉迟雷还只能握着长刀守在帐篷外面,还没有资格进入帐篷议事。
那时候还不错,我还能获得和其他族人不一样的精美食物,穿着漂亮的衣衫在河边与侍女们玩耍。
直到有一天,我父亲骑着马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来,然后,我的哥哥就被推举成王,他是那样的年轻,骑在马背上双脚勉强能够到马镫……”
尉迟灼灼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铁心源叹息一声,探出手握着尉迟灼灼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这样多少能给这个讲述苦难过往的女子一丝安慰。
尉迟一族可谓是一个坚强不屈的种族,能在举世皆敌的西域坚持战斗一百多年,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铁心源之所以能够容纳,并且派出孟元直去帮助这些人,就是出自对这个种族的尊敬。
尉迟一族原本是一个由色目人组成的国家,因为仰慕大汉文化,因此,数百年来,他们的种族一直在与汉人通婚,时至今日,他们的外表已经和宋人,汉人没有多少区别了。
尉迟雷虬须卷发,尉迟灼灼的眼珠子稍微有些发蓝,而尉迟文——这家伙和铁心源的宋人样貌没有任何区别。
铁心源的锁骨位置上有一个洞,这是穆辛带给他的屈辱,是他身体上的禁区,即便是尉迟灼灼,也不能轻易地触碰,唯一没有禁忌的人是赵婉。
现在,尉迟灼灼的手就覆盖在这个难看的洞上。
尉迟灼灼怜惜的轻轻的摩挲着那道伤口轻声道:“我的哥哥是一代人杰,他虽然年纪幼小,却雄心勃勃——这一点和您很像,如果他还活着,您和他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
铁心源摇摇头道:“这不可能,我讨厌所有比我聪明,或者比我强大的同龄人,见到这种人,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挥刀砍死他。”
尉迟灼灼像是没有听到铁心源的废话,继续发癔症一般的道:“他为了强健身体,每天都要砍断一百根木头桩子,每天要拉弓三百下,所以,他很少有时间来陪伴我。
他是那样的强大,每次出战,他都能凯旋而归,身上很少有伤口,铠甲上却有很多的血污,不过,这都是敌人的。
他喜欢站在阳光下,让族人把水泼在他的铠甲上,然后地面就会被血污染成红色。
那时候的他强壮的如同一座大山,我以为这一辈子都能在他的庇护下快活的活着……
大牙山一战,我们却失败了,说好来助战的盟友没有来,预料中的敌人却来了足足三倍。
哥哥走的时候带走了一千五百名武士,回来的时候却只有两百六十八人。
尉迟枫是族里最漂亮的美男子,他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族里的侍女们最喜欢去他的帐幕玩耍。
结果,那一天,尉迟枫回来了,他的一只眼睛吊在眼眶外面,整张脸如同一个烂柿子,听说他的脸上被敌人砸了一狼牙棒。
尉迟雷是族里画画的天才,尤其是他有一手双手作画的绝技,我爷爷认为他是大小尉迟之后族里最有可能成为画画宗师的人。
他对自己的手保养得很好,哪怕是作战,他也不忘用布条包上双手,这个习惯他整整保持了四十年。
那一天,他也回来了,一条右臂被人齐肘斩断……
我哥哥尉迟云也回来了,他第一次被人抬着回来,我看到的时候,他的血已经浸透了担架,他没有站在阳光下面让族人泼水清洗铠甲……
他的铠甲已经烂透了,全身都是伤口,我当时都数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就这样,他见过过来,还冲着我笑……”
尉迟灼灼用力的擦拭着眼泪,眼泪却流的越发多了,后来,她干脆不加理会,任凭泪水瀑布般的滴落在铁心源的脸上。
“尉迟枫在回来的那个晚上就死了,听说他是自杀的,他的妻子也在那天晚上死掉了,尉迟文就是他们的儿子,那时候,这家伙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张着嘴傻笑,哪怕是在火葬他父母的时候,他依旧笑的口水滴答。
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那个很舒服的山谷,向深山里前进,越走越荒凉……
我哥哥活下来了,只是咳嗽的很厉害,经常咳嗽一声,嘴角就会有血迹。
他好像知道自己活不过下一个冬天,就在秋天的时候,带着剩余的武士疯狂的劫掠商队。
他什么都抢,粮食,布帛,盐巴,皮毛……那时候的哥哥比世界上最凶残的马贼还要凶恶。
冬天来了,我们全族住在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那个山洞里有好多蝙蝠,只要到了傍晚,蝙蝠就会成群结队的从洞里面飞出去,就像是一片乌云。
我哥哥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了,他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抢劫了,只是整日里咳嗽。
有一天我给他喂水,他却咳出半碗血来,他把咳出来的血又喝下去了,我被吓坏了。
那一晚,哥哥没有昏睡,和我说了很多的话,说我的婚礼,说我的嫁妆,说我未来的夫婿。
他最后告诉我,要我忘了于阗国,好好地活下去……”
尉迟灼灼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在嚎啕大哭,死死的抱着铁心源的脑袋,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铁心源的脑袋里。
铁心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角,发现尉迟灼灼的眼泪很咸,还有一些苦涩。
见尉迟灼灼逐渐恢复了平静,就无奈的道:“说重点,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打折他的腿!”
尉迟灼灼抽泣着道:“今天又有人让我忘记于阗国,要我不要管尉迟一族的事情,还说他才是尉迟一族的族长,我只是一个已经出嫁的尉迟家的女儿……”
“尉迟文是吧?等我洗完澡就去揍他。”
尉迟灼灼猛烈的摇着头道:“他说的是对的,就像我哥哥一样,他们说的都是对的,于阗国已经亡国了。我哥哥那样优秀的男子都不能让于阗复国,这说明上天不准我们复国,于阗是一个受诅咒的国度,谁逆天而行都会遭报应,我不想你重蹈他的覆辙!”
第一零三章 造孽的王安石
一个小女人的哀怨无法影响世界,甚至无法影响哈密国,不过,亲情,爱情看得比雄心壮志重要,这才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反应。
一般情况下,铁心源不喜欢那些过于强势的女人,在他的眼中,铁一般坚硬的权力一旦和柔弱的女人结合之后,就会变成一条阴冷的毒蛇。
会摧毁掉女人身上所有的美丽之处。
所以,疲惫的铁心源抱着尉迟灼灼听她倾诉了整整一晚上的往事,也看着她哭泣了整整一晚。
历史就是这样,在尘埃和泪水中会变得模糊,最终失去所有的真实,只留下无数感性到极点的猜测。
于阗国被尉迟灼灼的眼泪思念之后,最终成为了历史。
天亮之后,太阳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在青草抖落露珠之后就开始了,仔细嗅嗅还有青草的清香。
铁心源起来的很晚,吃了一点东西之后就重新进入了梦乡……至于尉迟灼灼已经打算三天之内不出门,她的眼睛肿的如同两只桃子。
王安石推开火儿家那扇沉重的大门,眼看着一桶水被自己的蛮力送上了屋顶,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拿到了许可令,可以进入将作营视察一番,为了获得这个许可令,霍贤费了很多心思,在仔细的考量过之后,向铁心源提出申请。
原以为铁心源会拒绝,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了,让霍贤准备好的说辞胎死腹中。
王安石似乎早就预料到铁心源会答应一般,在等候许可令的时候,就重新温习了一遍在哈密的见闻,想要把这些见闻和马上就要见到的将作营做一番联系。
虽说到现在也没有见到哈密王,他一点都不着急,准备把哈密国了解一个通透之后,再见铁心源的时候,也就到摊牌谈条件的时候了。
火儿很强壮,即便是站在哈密春日的寒风里,依旧一声短衣短褂,这非常贴近他铁匠的身份。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火儿,即便是光着屁股也能比大宋匠师多出一股子豪迈的气概来。
面对王安石这样名满天下的人,也仅仅是抱拳道:“哈密野人铁火,见过安石先生。”
王安石笑道:“哈密野人这句自谦恐名不副实吧?铁匠师无论如何也该说一句——东京大匠火先生才合适。”
火儿笑道:“一个粗鄙之人当不得先生夸赞,听闻先生已经拿到了将作营观察令,某家当为前驱,邀先生一游。”
王安石见火儿似乎没有和自己攀谈的欲望,就很自觉的取出霍贤拿给他的观察令,交到火儿手上。
火儿随手把观察令撕掉之后叹口气道;“能让源哥儿低头的只有先生。”
王安石微笑无语,留下老仆等候在火儿家,自己随着火儿穿过一道石门走进了旁边的院子。
“这个院子是用来制作琉璃的院子……”
王安石笑道:“这里倒不用参观了,琉璃作坊东京也有,据说和哈密琉璃制作方法同出一脉。”
火儿嘿嘿笑道:“原本就是我们留下的工艺和秘方,安石先生既然对财货不感兴趣,我们不妨继续。”
王安石纵声大笑道:“某家并非对财货无求,琉璃乃是万金难求之物,既然工艺秘方出自你们之手,时隔六年,你们对琉璃的应用应该不仅仅是作为宝物了。老夫在东京自欧阳先生之处曾经见过老花镜,年迈之人老眼昏花,戴上此物之后却能明辨毫末,据欧阳先生说,你们正在利用琉璃在制作另外一种军国重器,听说一旦制成,千里之外的地形山川就仿佛在眼前一般。哈密何其幸运也,能有你等豪杰坐镇,琉璃秘方大宋拿在手中与你等几乎同时,只可惜到了现在,依旧在制作一些精巧的饰物,供东京贵妇们争奇斗艳……”
火儿耸耸肩膀道:“这就没法子了,我也不知道东京人为什么办事情总是不走正路。明明能够开山裂石的火药,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焰火,明明能制作老花镜,镜子,千里眼一类物事的琉璃,在他们手里就变成了饰物。这种例子简直举不胜举,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
王安石似乎对火儿的揶揄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趁机问道:“你家大王对大宋的这种状况是怎么评价的?”
火儿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安石道:“:你真的想知道?”
王安石正色道:“即便是话语难听一些,也是铮铮之言,如何能不听?”
火儿思索了片刻道:“源哥儿说这个大宋人读书太多有莫大的关系。”
王安石皱眉道:“读书多也成罪责,这个道理老夫还是首次听闻。”
火儿继续道:“不是读书多造成的,是大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造成的。一旦大家都想去治国平天下了,就没有人在算学,格物这一类的学问上下功夫了。偏偏所有和生活以及军器息息相关的物事,都是算学和格物这两门学问衍生出来的……”
“这算不得什么吧?学问让人明理,收性,多学一些算不得害处……”
两人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一个戒备森严的院子外面,这里已经几乎进入天山了,周围都是高耸的悬崖,整个山壁向内凹进去了,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保护,院子就坐落在凹坑里面。
“这里是火药作坊,先生应该也没有什么兴致去看吧,毕竟火药秘方大宋也有了。”
王安石叹口气道:“火匠师可知道大宋有了火药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生产出多少火药来。”
火儿奇怪的看着王安石道:“我保证,我们给的火药秘方是正确的,没有骗人。”
王安石苦笑道:“秘方子然是真的,只可惜,大宋火药尚未杀敌,却先伤己,戊戌日,长平坊六百四十三名百姓,在火药作坊的一声轰鸣中化为肉糜……”
“你们竟然把火药作坊建在闹事?还是长平坊那种繁华地带?顺便问一声,皇宫没事吧?”
“长平坊就在皇宫边上,岂能安然无恙,东面的宫墙出现了一道十余丈长的裂口,那一夜宫闱里的宫人以为天灾,哭号了好久。”
火儿挠挠下巴道:“我记得给你们的秘方上有建造火药作坊的注意事项。”
王安石叹息一声,抚摸着火药作坊门前那个被人抚摩的油光发亮的铁柱道:“比如这个东西,大宋火药作坊门口就没有,老夫虽然不知此物有何用处,为何在进门之前一定要抚摸一下铁柱,想来一定有他存在的道理。”
铁柱见王安石身上还披着一袭薄皮裘,就拿手在皮裘上摩擦片刻,然后将手放在铁柱上,传来一声细微的声音。
王安石也把手在裘皮上摩擦片刻,手刚刚接触到铁柱就似乎被一根细针扎了一下,试探着再摸一下,却没有了刚才的感觉。
“人身上有细微的雷电,遇到铁柱之后就会爆发,如果是晚上,先生一定能看见火花。”
王安石抚摸着铁柱惊讶的道:“你说我们的身体上有雷电?”
火儿点点头道:“没错,不过我只知道这么多,想要知道为什么你要去问源哥儿,他说我们太蠢,理解不来。”
王安石点头道:“火药作坊不能见烟火,老夫还以为只要没有带火种就成了……”
火儿停下脚步,再一次奇怪的看着王安石道:“那个火药作坊不会是你建立的吧?”
王安石有些羞愧的点点头道:“老夫当时就任三司使判官,在知道火药的威力之后就自动请缨……”
因为自己的漏失,死了数百人,即便是王安石这种大心脏的人也不能视若无睹。
如果说以前辞官都是出自政治需要的话,这一次辞官,完全就是因为内疚和惭愧造成的。
在大宋时代,如果有可能,没人愿意离开家门一万多里地的。
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就是另外一个世界。
真正促动王安石来哈密的真正原因就是火药作坊,尤其是如何安全建立一个火药作坊。
他永远都忘不了火药作坊爆炸之后的惨状,即便是距离太平坊十里之外的相国寺都有人体残骸从天而降。
因此,他对哈密火药作坊和东京火药作坊的任何不同点都能一眼看出来。
王安石脱掉薄皮裘,换上一双牛耳麻鞋,走进了这个完全由坚硬的黄土铺设地面的火药作坊。
“成品一般不能放在火药作坊里,而应该分开存放,我们把那些红色的房子叫做军火库。两座军火库至少距离五十丈,中间还应该有土墙和隔离沟,最后的组装工艺也应该单独设置,绝对不能因为节省工棚,就让所有的工序都在一个场地内进行。”
王安石不无伤感的道:“东京火药作坊,为了加快制作速度,用了,你家大王发明的流水线……”
火儿吧嗒一下嘴巴,先是幻想一下一群人坐在火药堆里,不分昼夜的忙碌着,然后打了一个冷颤道:“大宋皇帝竟然没有因此砍掉先生的脑袋?”
王安石摸着脖子笑道;“刑不上大夫!”
第一零四章 阿伊莎的使者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这句话,出自春秋时期成书的《礼记》。自秦汉以来,对这句话的解释都是“庶人没有资格受礼遇,大夫拥有特权不受刑”。
听起来似乎很没人性,很不公平,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这句话是没有错误的。
宋人以为出一个士大夫很不容易,需要积极地保护,培育,让他为这个国家和种族发挥更大的作用,带来更多的好处。
至于庶人,只要妇人怀胎十月就能诞生一个,因此普遍,所以就显不出重要性来。
数量稀少的士大夫需要保护,而数量庞大的庶人人群就需要用严苛的律法来统治他们,让这个国家保持稳定。
火儿听了王安石的那句话之后摇摇头道:“我们没你那么好的运气,要是因为我的过错,致使六七百人死于非命,我受到的惩罚可能会很重……”
王安石背着手瞅着隐没在山间的军火库道:“你哈密对士大夫的尊敬显示在财富上,而大宋对士大夫的优待不仅仅是财富还有无数的特权。”
火儿笑道:“我不喜欢特权,事实上特权这东西不好,就像这将作营,平日里不允许有外人进出的,这样就能很好地保持将作营的安静和安全,保证不会有泄密的机会。今日您进来了,世上就多了一个了解火药制作和安全生产的人,这对哈密是非常不利的。”
王安石点点头道:“这话不假,如果不是因为老夫造孽,致使六百余人化为飞灰,老夫也不会强人所难的要求参观将作监。
如果不是有老夫以六百多条生命向哈密王陈情,哈密王也不会准许我进入将作监。
都说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时间不等人啊,新式火药的发现,让我大宋第一次能够站在优势地位面对契丹,西夏大军。
大宋的每一个重臣都知道,一旦火药装备了我大宋边军,自开国以来的敌国压力就会消弭于无形。
仅仅是节省下的军费,不论是用于河工,漕运,开荒,整修水利,修建驰道,就能让大宋的皇室到百姓全部受益。
因此,哈密之行,老夫不得不来,即便是厚颜无耻也要知晓如何安全生产火药。
因此,老夫只看火药作坊,至于哈密国其余机要,老夫即便是看到了也会视而不见。”
火儿叹息一声道:“安石先生走马观花恐怕依旧无济于事,哈密国有火药作坊管理机要,先生可以一观。”
王安石拱手道;“多谢大匠,安石此次前来,并非要哈密国现成的管理机要,而是准备亲自结合大宋的实际编篡一本,如此才不算空入宝山。”
火儿看着王安石再次拱手道:“刚才心中还对先生多有不敬,现在知道先生的志向,铁火佩服。只是先生想要重新编篡一本安全机要,恐怕非一日之功,这需要先生了解火药的所有特性,还要熟练地掌握所有制作工艺,唯有如此才能成书。”
王安石笑道:“老夫正有此意,这些时日就留在火药作坊,就有劳大匠了。”
火儿笑道:“既然先生有意,某家怎么不同意,大王虽然只签发了一日令,如果先生只是留在火药作坊,这个主某家还是能做得。”
王安石再次拜谢,与火儿继续参观火药作坊,竟有乐此不疲之感。
同样有这种感觉的还有穆辛。
随着他对哈密国的了解日益加深,越发对这个新兴的国度感兴趣。
为了给自己留出一段安全的学习期限,他下令所有的武士们不得轻易离开驻地,不得随意在哈密国制造事端。
他桌案上的纸张越发的厚实了,在他看来,哈密强盛的根本不在钱粮的多少,而在于所有人都努力恪守的秩序上。
在这一点上,哈密国做的非常出色。
军人就是军人,他们不参与农业生产,也不参与商贾买卖,更不会与人做工,他们的任务就是苦练杀敌本领,研究阵战之术。
文官就是文官,他们对军事从不过问,除了负责军队繁琐的后勤之外,再和军队没有瓜葛。
最让穆辛难过的是,在哈密国看不到宗教干政的影子,虽然清香城的人都会在固定的日子去后山的大雷音寺上香求菩萨。
可是,回到清香城之后他们似乎就忘记了宗教的存在,信奉宗教对他们来说是习惯而非信仰。
他曾经试探性的问过一些明显信奉过神教的人,想听听他们对神教的看法。
很可惜,这些人除了依旧保持对神灵的敬畏之外,再无实际性的行动。
或者说,他们不仅仅信奉天神,也信奉菩萨,也信奉元始天尊,更信奉自己的祖先。
这样的信徒可就太糟糕了。
他们什么都信,这也说明他们什么都不信,是所有信徒中最糟糕的……
无知不可怕,相反无知的信徒才是最好的信徒,只有无知的人,神教才有可能把他们灌输成狂信徒,有了狂信徒,神教才有发展的余地。
聪明人一般都多疑,他们不会轻易地相信一种现象,比无知者会多一点思考,就这一点点思考,在信仰上就会产生非常大的偏差。
穆辛的研究方向已经有了变化,刚开始的时候他对哈密国出现的各种新式器具非常的狂热。
直到他发现凭他一个人根本就没办法将哈密的新气象解读完全,就干脆放弃了对新式器具的研究,开始从根本上解读哈密国。
研究社会,其实就是一个研究人的过程。
他彻底的解读过孟元直,解读过欧阳修,甚至连黄元寿这些二级官吏都研究过。
没有发现有什么过人之处。
因此,他不得不把目光重点放在铁心源,以及铁心源的兄弟们身上。
哈密国能有现在,是一个集体努力的结果,穆辛不相信一个人建立一个国家这样荒诞的事情。
然而,无数的事实都告诉他,加密国就是铁心源一个人建立起来的。
中间或许还有孟元直的功劳,可是……
穆辛长叹一声,丢下部下收集来的情报,看着头顶阴沉沉的天空一言不发。
过了很久,春雨都落下来了,穆辛才低下头,擦拭掉脸上的雨水苦笑道:“看来真的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把这小子从东京带出来。在东京,他就是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獒犬,只有来到西域这片无法无天的土地上,这只离开了藩篱的獒犬才会变成野狗,最终从厮杀中变成野狼,现在,这家伙已经是一头凶猛的狼王了。”
哈密的春雨冷冰冰的,站在春雨里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浑身冰冷。
小院子的墙角有一枝清香树苗正顽强的从墙根生长出来,努力的伸展着叶片,接纳更多的雨水。
穆辛走过去,手上轻轻用力,那株清香树苗就被他从松软的土里拔了出来。
穆辛看着手上的树苗自言自语道:“果然,幼苗期的敌人是最好清除的。”
随手丢掉幼苗,穆辛走进了屋子,换掉湿衣裳就坐在床头瞅着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长老,阿丹的使者进了清香城!”
阿达西而犹豫了良久还是打破了穆辛的沉静。
“哦,阿丹如今应该是喀喇汗的王了,他想干什么?是来下战书的吗?”
阿达西而咬咬牙道:“是来要求通商的。”
穆辛叹口气道:“阿丹难道忘记铁心源把他当不洁之物豢养的事情了吗?”
阿达西而摇头道:“;来的是迪伊思那个老巫婆。”
穆辛笑道:“既然迪伊思来了,那么,这个主意一定是阿伊莎的。能让阿丹忍辱负重吞下这口恶气的人,只有阿伊莎。”
阿达西而咬着牙道:“喀喇汗国刚刚战死了八万多武士,他们怎么能……”
穆辛摆摆手道:“阿伊莎这样做是对的,哈密国获得了开国以来的第一场大胜,如今兵力正盛,喀喇汗国再发起一场战争没有任何的好处。
更何况,为了楼兰之战,我们抽空了喀喇汗国的国力,现在,喀喇汗国需要休息,而不是战争。
哈密国在西域没有朋友,不论是契丹国,还是西夏国,亦或是高原上的吐蕃人都对哈密国的富饶垂涎三尺。
战争总会起来的,不是契丹国攻打哈密,就是西夏国攻打哈密,那个时候,才是喀喇汗国出手的好时候。”
阿达西而没有想到穆辛竟然会夸奖阿伊莎,他说出来的话也似乎非常的有道理。
穆辛笑着敲敲桌子道:“你是不是认为我应该隐忍,不该过早的向哈密发起进攻?”
阿达西而艰难的点点头。
穆辛苦笑道:“待时而动,这是一个很好地习惯,只可惜,这个习惯只属于少年人,不属于我这种过今天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活着的老家伙。
我原以为哈密国才建立起来数年而已,在国家层面上来说只是一颗幼苗,谁料到,这颗幼苗生长的太迅速了,几年时间就已经生长成了一棵大树。
阿丹和阿伊莎的治国本领赶不上铁心源,阿达西而,阿伊莎的办法对付一般人应该是一个很好的主意。
拖延时间,对铁心源来说太有利了。”
第一零五章 清香城的大火
王安石驻扎在将作营充当将作,每天都过得充实无比,据火儿说,这人很适合当火药将作。
他似乎一点也不嫌弃枯燥的劳作过程,短短两天他的劳作效率就比得上已经工作两年的老手了。
“看吧,这就是知识的力量,以前我告诉你们越是学问好的人越是一个好的匠人,你们还不信。”
铁心源身边的霍贤叹息一声道:“总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
“没有什么大材小用,一个好的工匠如果能干到极致,未必不如一个学问大家。”
刘攽整理一下头上的白布笑道:“见仁见智吧。”
今天,是哈密阵亡将士入土为安的日子,偌大的一座七里坡已经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三百多位大雷音寺的高僧,盘坐在七里坡周围,不知道摆的是什么阵法,总之,诵经的声音笼罩了整个七里坡。
今天,站在这里的人不仅仅有阵亡将士的家眷,还有哈密国几乎所有的高层,就连清香城里的住户,也出动了。
人一过万,无边无沿。
随着礼官一声令下,在刺耳的喇叭声里,五千个彪悍的军卒,就捧起五千个骨灰罐子,小心的安放进墓穴里。
马上就有另外两个将士用石板将墓穴盖好,将一面两尺高,一尺宽的写有名字的墓碑插进墓地前的石头基座中,最后用黄土覆盖了石板,堵死了所有的缝隙……
同样的过程进行了七次之后,三万多名阵亡将士的骨灰就全部安葬完毕。
穿上黑色大王服饰的铁心源来到一面非常大的供桌前面,按照大宋祭祀英灵的方式,贡献三牲,上香,祭拜天地,而后焚表……
给上天的表章上,铁心源赞颂了这些战士的英勇无畏,感谢上苍将这些英勇而忠诚的将士赐予他,祝愿这些将士能够获得天帝的恩宠……
仪式进行到下午的时候,清香城里忽然火焰冲天,滚滚的浓烟直上云霄,即便是隔着五六里地的七里坡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看到这一幕,铁心源仅仅是皱皱眉头,继续自己没有完成的仪式。
霍贤和刘攽,以及孟元直等人也对城里发生的火灾不闻不问,跟着铁心源一起祭拜四方。
有些骚乱的百姓,见大王和重臣都没有什么动作,慢慢的也就不再混乱,跟着大王重臣一起继续完成最后的仪式。
主要是狂奔回城的五千骑兵让他们最终安下心来。
有这些人进城,就算是有火灾,也会迅速扑灭。
在同一时间,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同时干两件事情的,只能选择比较重要的事情办。
铁心源看着远处冒烟的清香城,忽然升起一股骄傲的感觉。
如果放在以前,他这时候一定非常着急,但是现在,他发现他可以完全无视清香城的大火,专注的完成祭祀活动。
所有的事情在铁心源的面前都变成了可以衡量得失的砝码,只要保住重要的那一个砝码,他就不觉得是失败。
时间过去了快一个时辰,清香城的大火似乎变得更加猛烈了,狂奔而来的武士满身鲜血,告诉铁心源城里有强悍至极的武士正在攻打狼穴。
铁心源瞅了一眼周围,见铁小妹,铁狐狸,尉迟灼灼,尉迟文,铁一,铁二都在身边,就下令道:“歼灭来犯之敌,不用留活口。”
霍贤皱眉道:“大王,不如我们现在就结束祭奠,回城剿灭刺客。”
铁心源摇头道:“许东升会处理好的,今天咱们倾巢出动,就是给人家一个机会,敌人总是不动弹,我们就没办法捉到他们。”
刘攽皱眉道:“城里的大火……”
孟元直笑道:“都是些不重要的或者需要立刻改建的房子,不麻烦。”
霍贤瞅了孟元直一眼朝铁心源拱手道:“难道说城里发生的事情都是大王安排好的吗?为何没有提前通知老夫?”
铁心源有些歉疚的朝霍贤施礼道:“为了更真实,不得不如此。”
霍贤叹息一声看着铁心源道:“大王终究还是信不过我们这些宋人臣子。”
铁心源并不狡辩,和这些人说谎话的后果比说真话还要伤人。
“对你们我并不存在不信任的想法,只是按照一个人的本能做事而已,远近亲疏总有差别。时间会证明一切的,我是这样认为的。”
对于铁心源的这个回答,刘攽还是比较满意的,所谓任人唯亲这句话是有道理的,一个掌权者首先提拔和信任的是自己熟悉的人。
如果连熟悉都谈不到,哪里来的信任?
官场上有些人喜欢在上官面前混个脸熟,是有道理的。
如果一个人高傲的不理会任何一个俗人,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生活,这样的人,即便工作干得再出色,获取提拔的可能性依旧会比别人少很多。
不是掌权者看不到他的功绩,而是按照人性来说,他提拔熟悉的人,是为了获取更多的安全感。
铁心源坚持完成了祭奠所需的所有礼仪,没有丝毫的遗漏,更看不到丝毫的焦急和敷衍。
临到最后,铁心源和孟元直,霍贤一起抽掉了长碑上覆盖的红色丝绸,一条十丈长的巨大黑色石碑露了出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刻满了姓名。
铁心源抚摸着石碑对所有人道:“所有的魑魅魍魉,在我哈密铁血战士面前,终将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这句话获得了所有人的赞同。
铁心源又指着长碑最顶头空余出来的一片地方道:“这个位置是我的。”
霍贤出声道:“大王难道不构筑山陵吗?自哈密建国以来,欧阳先生就已经在每年收取的赋税中特意留出来了一块,如今已四年了。”
铁心源摇摇头道:“死后葬在那里都不如葬在我的战士们中间安心。霍相,你记录一下,我哈密国国王,死后不起山陵,不厚葬,不殉葬,不带走任何金石之物,仅需一块石碑记录功过,留予后人缅怀。”
刘攽深深一揖道:“大王英明!厚葬只会招来盗墓贼,昔日汉家一千六百王,墓葬皆空,尸骨遍地,惨不堪言。”
铁心源笑道:“我没你说的那么英明,只是觉得把财富埋进土里,让它不见天日,白白的耗损,是最大的愚蠢。”
大王和宰相的对话,很快就有专门的大嗓门之辈,传遍人群,即便是城里起火的原因,也一同告知了百姓。
铁心源瞅着群情激奋的百姓,笑着指指清香城道:“我们现在回去,碾死那几只臭虫。”
穆辛没有参与任何进攻,这场喧闹的进攻,也不是穆辛主持的。
他甚至没有下达任何攻击命令,之所以会出现目前的情况,完全是他和其余大食,波斯武士沟通不畅的缘故,再加上一片云在背后推波助澜,一场在他预料之外的攻击就这样开始了。
自从清香城开始起火,穆辛就叹息一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关上门不理睬外面的事情。
羽箭已经离开弓弦,说什么都晚了。
穆辛之所以会关门,是因为他发现一条街上的人家都在关门,他甚至从那些人的脸上,看不到多少慌乱的意思。
“这是一个大陷阱。”
穆辛关上门之后发出一声悲鸣。
穆辛能够保持平静,阿达西而却不能,他眼看着强悍的波斯武士杀进狼穴,杀进城主府,可是厮杀的声音总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平息了……
他亲眼看见全副武装的马木留克骑士刚刚离开自己的驻地,战马的速度还没有起来,就被汹涌的人潮给包围了。
那些卑鄙的哈密人根本就不给马木留克骑士战斗的机会,无数张渔网从天而降,不但裹住了马木留克骑士,也裹住了战马。
战马被哈密人用长枪刺倒,英勇的马木留克骑士被哈密人的长勾勾住身体,在大街上拖行。
阿达西而的心都要碎了。
“长老!”
阿达西而匍匐在穆辛的脚下嚎啕大哭。
穆辛叹息一声道:“这就是鲁莽的下场,阿达西而,这一次随一片云出击的武士有多少?”
“三个驼队,一百一十六人,长老,救救他们。”
穆辛摇摇头道:“他们已经无法忍耐了,才让一片云有机可乘,是他们暴躁的心害死了他们,以至于让他们忘记了我的教诲。忘记了神的教诲,自然会死无葬身之地。”
听穆辛这样说,阿达西而只能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要是武士都有一颗不甘寂寞的心,要一群高高在上的武士像老鼠一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侮辱。
“不会太久了,阿达西而,他们死在了清香城,我也会死在清香城,唯独你不能死在这里。”
在阿达西而惊愕的目光中,穆辛从床下拖出一个木头箱子。
他深情地抚摸着箱子对阿达西而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超越了我的生命。
一个国家想要强盛,仅仅有强大的武力是不够的。
在两河流域曾经诞生过多少强横的国度,如今,他们又在那里?
一时的权势只是过眼烟云,风一吹就散去了,能够永恒留下来的只有那些灿烂的智慧篇章……”
第一零六章 一片云是自己人?
迪伊思站在迎宾馆的三楼的窗户前就能俯瞰大半个街市。
她亲眼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哈密街市在一声凄厉的牛角号声停止之后,街道上就一个哈密人都看不见了。
只留下堆积如山的货物,和惊诧的四处寻找主人的牲口,以及面面相觑的外地客商。
几乎就在哈密人消失的一瞬间,就有大群的波斯武士从各个隐秘的地方跳出来,见人就杀。
能做长途生意的外地商贾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武士,当哈密人消失的时候,他们已经把警惕之心提高到了最高等级,当那些波斯武士开始砍杀人的时候,他们就很自然的挥刀迎上去。
好在那些波斯武士似乎无意和他们纠缠,相互乱砍几刀之后就向自己预定的目标前进。
迎宾馆就在瀑布广场,和城主府仅仅相隔半个广场,迪伊思亲眼看到一个个身形矫健的波斯武士杀进了城主府,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对于这些武士迪伊思很熟悉,她甚至仅仅凭借他们的背影和武技,就能叫出那人的名字。
这些名字,每一个在喀喇汗国甚至飞鹰山,都是大名鼎鼎的,每一个神选战士,都是喀喇汗国的瑰宝。
亲眼看着强大的神选战士被擎着巨盾的哈密军队四面合围,绝望的一次次发起进攻,弯刀徒劳的砍在巨盾上,除了一声金铁交鸣之音什么都得不到。
眼看着勇猛的神选武士们冒着密集的弩箭,纵身翻越过盾墙,然后被密集的长枪刺穿身体然后再丢出来,即便是心如铁石的迪伊思也不忍目睹。
铁心源不在清香城,这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迪伊思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这些人如此拼命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些破旧的草棚房子正在燃烧,空地上还有大量的柴草在燃烧,还有人不断地往火堆里堆积湿柴……浓烟几乎笼罩了清香城的天空。
“不要去!”
迪伊思的随从眼看着那些强大的武士从自己的楼下狂奔而过,向浓烟密集的地方进攻,他们就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那些武士只是回头朝他们笑一下,就义无反顾的继续向前,脚步不做丝毫的停留。
一个全身都被渔网笼罩的马木留克骑士怒吼着从一个小巷子里钻出来,他的身体已经被血染透了,即便是如此,他依旧催促着战马向城主府进发。
在他身后是乌泱泱的追兵,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矛或者铁叉……
今日的迪伊思一身贵妇打扮,因为年迈,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遮盖,雪白的长发高高的挽起,插满了各色宝石。
一袭紫色的拖地长裙,一双洗的很干净的手,已经看不出任何昔日的影子。
在成为巫婆之前,她本身就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美女……即便是年迈,依旧有昔日雍容华贵的模样。
对于穆辛发起的这一场突袭,迪伊思非常的不赞同,她在清香城生活过快一年,对这座城市的了解不是穆辛这样的初来者所能比拟的。
比如先前那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要号角声响起,所有的哈密人都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躲到建筑物里去,违者重责三十大板。
哈密人把这叫做防空警报,每年都要演练两次的……
如果是迪伊思来指挥这次突袭,在听到号角声的那一刻她会立即放弃任何行动,选择就地潜伏。
没有了人群的掩护,刺杀就变成了突袭,如此少的人去攻击有大军护卫,并且早有准备的敌人,没有丝毫的胜算。
“千不雷,约束我们的武士,不得离开迎宾馆加入战团。”
努力遏制着冲动的护卫首领,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躬身道:“如您所愿。”
战事很快就平定了,可是,那些哈密军卒依旧喊声连天,相互之间碰撞兵刃,吸引那些还没有冲上来的波斯武士自投罗网。
这个法子很有用,不断地有孤独的武士或者骑马,或者狂奔穿过浓密的黑烟,被迎头射来的弩箭一一的射死。
浓烟逐渐散去,偌大的瀑布广场上空无一人,就连石板铺就的广场上也干干净净,只有一些老迈的哈密人正在用清水洗刷地上的血迹。
等到那些老人用清水洗刷干净地面之后,最后的战争痕迹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架架的水龙将明晃晃的水柱浇在依旧燃烧的烂房子和草堆上,明火消失,然后浓烟消失,最后只有一缕缕的水蒸气袅袅的升起。
一些赶着马车的人,在军卒的配合下捣毁了断壁残垣,将枯枝烂木装上马车,运去了后山……估计到明天,这些东西也会被收拾的干干净净。
一切事情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浓烟散尽的时候,刺耳的牛角号再次响起,藏起来的哈密人陆陆续续的从自己的藏身处走出来,先是伸长脖子瞅瞅安然无恙的城主府,和干干净净的广场,然后就相互议论着继续自己一天的劳作。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面对那些惊慌失措的胡商不断地追问,他们只是诡秘的笑笑,也不做解释,继续自己的生意进程。
阿达西而抱着那个巨大的箱子欲哭无泪。
“我要杀了一片云!”他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浓烈的哭腔。
“我会杀掉他的,你的任务是带着这些东西回到阿拉穆特山,把他交给公正长老,或许只有他能理解智慧的重要性。”
“长老,带着这些经卷回去的应该是您,没有您的庇佑,我在阿拉穆特山没有说话的余地。”
穆辛看着匍匐在脚下的阿达西而笑道:“西域所有的事情因为而起,只能因我而灭。
东征让喀喇汗,塞尔柱,大食波斯的诸多猛士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我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会动摇天神在这些地方的信誉。
铁心源这个祸害是我带来的,就应该由我来亲手结束他,我只是可惜,十年的布置,十年的游历,因为铁心源又回到了原点。
去吧,阿达西而,立刻准备离开哈密的事宜,等你们离开了哈密国,就到我动手的时候了。”
阿达西而收拾情怀,就这院子外面的水洗了一把脸,就背着箱子离开了小院子。
穆辛目送阿达西而汇进人群,轻轻地关上院门,扭扭脖子对着雨后的天空笑道:“没想到我也有拼命的一天。”
铁心源带着大队人马回到清香城的时候,城里如同他离去时候一样繁华。
虽然空气中还带有浓浓的烟火气息这并不妨碍城里的百姓向自己的大王送上无数的敬语。
防范严密的马车上,许东升和铁心源面对而坐,铁心源手里拿着一份刚刚写好的奏报看的很仔细。
“这么说,发起冲击的武士人数并没有我们预料的那么多?”
许东升躬身道:“清点之后,被擒和被当场斩杀的武士只有一百五十一人。”
“只有一半人手?”
“可能还不到,一片云说这些死士中间有很多人并非是武艺高强的大武士,更像是一般的商人。”
“穆辛没有出现?”
“没有,从头到尾都不见穆辛的踪迹,一片云说穆辛应该不在清香城,否则,他也没有办法用毁掉清香城这个借口来策动这些性情暴躁的波斯武士发动突袭。清香城已经盘查过两遍了,还是不见穆辛的踪影,根据以上种种,老夫判定,穆辛根本就不在清香城。”
铁心源点点头道:“你的话很有道理,从穆辛以前的做事方法来看,他从来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境遇里。拼命这回事和穆辛不沾边,即便是拼命,他也只会用别人的命来拼。”
许东升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这是一片云派人送来的,他说是他破坏了穆辛的奸计,希望能够获得大王的赏赐。”
铁心源并不接一片云的信,即便是用猜的,他也知道这个厚颜无耻的老贼会在信里说些什么。
“这个见风使舵的马贼啊,我真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在城外对我施行第一次刺杀的时候,我敢肯定,这个老贼一定恨不得我去死。第一次没有杀死我,他就立刻出卖那些波斯人,借我们的手除掉那些对他来说已经毫无用处的波斯人,然后借机和我们套近乎,告诉一片云,他如果不能帮我们找到穆辛,并且除掉,老子会亲手剥了他的人皮。另外,立刻把他丢进狼穴地牢,让他重温一下过去,这有助于他早日找到穆辛。”
马车直接驶进城主府,青青的石板地面上全是新鲜的水渍,城主府门上有刀砍斧凿的痕迹,第一进院落里的清香木从更是因为战斗被弄得凌乱不堪。
铁心源从一片树叶上看到了一滴已经快要凝固的血迹,用手轻轻一捻,手指上就殷红一片。
“我们战损多少?”
“阵亡七十一人,伤者三百余。”
铁心源叹息一声道:“又要开追悼会,我讨厌开这种会,每一次,我心里都要难过很长时间……”
许东升苦笑道:“以后这种会有很多,您即便是不喜欢,也要参加……”
第一零七章 没什么是不能交换的
一寸山河一寸血,这句话可能有夸大的成分,表述的事情却是一个严重的事实。
铁心源觉得自己开始走上建国之路,杀戮就没有停止过,不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都死了很多。
目前来看还不错,和他感情亲近的人还没人死。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和铁心源的野心不大有很大的关系。
开国时期一定是一个急速扩张的时期,人们一般把这个时期叫做开拓期。
在开拓期死几个兄弟就连上帝都能原谅。
只要皇帝最后坐在宝座上,用沉痛的语言,高贵的爵位,真挚的感情来缅怀自己的兄弟,其余还没有死掉的兄弟一定会感恩戴德,恨不能为皇帝效死。
铁心源认为这样的感情是假的!
生命对于每一个人来说都是最珍贵的,他不相信皇帝的那些兄弟在临死前会没有后悔这回事。
大家跟着你最后要求的无非就是一个荣华富贵,如果命都没有了,要荣华富贵有什么用?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事听字眼就不是一句好话。
很不幸,它偏偏是一个极为严重的事实。
铁心源不愿意用亲人来换什么皇位,自己总共就两三个亲人,换到最后老子还有的剩吗?
因此,铁心源的保护是一种极度自私的保护,他只想保护自己视力所及的人,至于视线之外的人会不会死,他可以把脑袋插在沙子里装作看不见。
这就是铁心源的生存逻辑。
就因为这个逻辑,他在开战之前把妻儿老母送去大宋,就因为这个逻辑,孟元直有样学样的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上战场,许东升能够把自己的儿子送来哈密当官自然也是看透了铁心源的心思。
霍贤和刘攽等人清楚的看到了,哈密国在铁心源心中的地位并没有他们预料中那样高。
铁心源可以为哈密国干任何事,当然,一定要把牺牲这两个字刨除在外。
一旦出现真正的无法抗拒的危险,霍贤觉得铁心源可能会收拾细软逃跑……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铁心源的身上!
疲惫的王安石听完霍贤和刘攽的话,呵呵笑道:“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
见霍贤和刘攽似乎不太明白,王安石就笑道:“一个人的一生中,有很多东西是无法交换的,其中就包括性命和皇位。既然铁心源把亲情看的比皇位重要,那么,皇位就成了一桩可以交换的货物。只要我们大宋出得起价格,买下哈密不是不可能的。”
刘攽笑道:“长公主进京,目的何在,全大宋没几个人不清楚……”
王安石大笑道:“与我等何损,与陛下何损?与百姓何损?”
霍贤笑道:“先生认为这桩买卖做得?”
王安石笑道:“怎么就做不得?长公主乃是天潢贵胄,更得陛下宠爱,皇外孙……呵呵,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可能更重一些。如此一来,可解陛下无子之忧,群臣也不必隔三岔五的向陛下进言立储惹陛下老大的不高兴。”
刘攽认真地问道:“这是先生在立储一事上的态度吗?”
王安石笑吟吟的点点头道:“贡夫先生觉得能换多少东西?”
刘攽笑道:“先生可以在哈密国肆意调配政事,在大宋不好施行的东西在哈密将百无禁忌!”
王安石大笑道:“老夫也是这样认为的。”
刘攽更是笑得不可自抑,拍着大腿笑道:“这些天那个小家伙对先生还是那么恭敬吗?”
王安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指作怪的刘攽道:“老夫向来穷困,有人锦衣玉食的照顾为何要拒绝……”
尉迟文不知道自己早就被王安石察觉了,在傍晚的时候还在为王安石不肯来温泉馆洗澡犯愁。
自从进了火药作坊,王安石基本上就不来温泉馆了。
这是王安石第一次脱离他的监控,这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他忽然发现,王安石并没有沉迷进洗温泉这个新事物之中,哪怕温泉浴对他的病情很有好处,这人该抛弃的时候同样会立刻抛弃,没有半点的眷恋。
这让他有些迷茫。
铁心源处理完了本章,轻轻地掐着眉头对瘫倒在地毯上的尉迟文道:“已经可以肯定,你在肉包子打狗。”
“他病得真的很严重。”
“他已经病了几十年,不在乎多病一会。”
“他的皮肤病我看的触目惊心,如果是我罹患此病,一定会想尽办法看病,其余的都不足道。”
铁心源白了尉迟文一眼道:“所以你是一个小屁孩,人家王安石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告诉你,像他这种人,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有价值的,包括他的病。
这是他的缺点,他早就看开了,所有想用他的病来达到目的的人,最后一定会失望。
人家玩的是境界和思想,身体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病在你看来是天塌了,在人家眼里说不定是老天让他承担大事之前给的试炼。
对了这种人你把他当做一场没有风向的龙卷风来应对就好了。”
尉迟文闷哼一声,两条腿在空中胡乱踢腾两下道:“难道说这种人身上没有弱点?”
铁心源趴在桌子上有些无奈的道:“怎么会没缺点,只是人家的缺点放在一般人身上都成优点了。能说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家伙,你觉得是一般手段能击败的人吗?”
“这不就是您以前常说的滚刀肉吗?”
“没错,是滚刀肉,你说什么人家不在乎,你做什么人家也不在乎,你打击人家人家也不在乎。就像一颗铜豌豆,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至少,我们奈何不得他。”
尉迟文惊愕的道:“你怕他?”
铁心源点点头道:“是啊,我和大宋的那些老乌龟打交道从来就没有赢过。
这群混蛋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把我整治的死去活来,便宜占尽,最后一脚把我踢到哈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好不容易我有了现在的成就,让那些老乌龟说起来好像都是他们的功劳。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是站在东京瓦市子里大喊,说我被那群老乌龟给坑了,所有听见我的话的人,都会说我这人没良心,是那些老乌龟给了我建立哈密国的机会……”
尉迟文呆滞的点点头道:“似乎真的能说通唉……”
“这就是老乌龟们的可怕之处,坑死你是为民除害,坑不死你是在磨勘你,是他娘的提携后辈……好处被人占尽,吃干抹净之后继续当人家的老前辈。”
尉迟文瞪大了眼睛充满希望地问道:“我们什么才能混到这个地步?”
“等我们把脸皮磨练的足够厚,心变黑,车轱辘话说的让人找不出漏洞,基本上就可以了,估计需要二十年。”
铁心源教诲尉迟文的时候,大宋皇帝赵祯正俯着身看着摇篮里的咿咿呀呀练习说话的铁喜,眼中的宠溺无论如何都是掩藏不住地。
这是一个真正的胖小子,莲藕一般的胖胳膊,胖腿胡乱踢腾着,身上的小被子早就被他踢腾到了一边,还总是喜欢翻身,翻过身就胡乱爬,见到什么都喜欢往嘴里塞。
赵祯最喜欢看外孙的胖屁股,屁股上的印记他早就比对过了,和他腰上的差别不大,都是胭脂色。
眼看着外孙捉着摇篮的边缘挣扎着要站起来,赵祯就很想帮他一把,只可惜站在一边的赵婉不太同意。
说一岁的孩子了,也该自己站起来了……
“母娘……娘……娘娘……”
是这孩子如今唯一能说的几个字。
赵祯曾经下苦心教导铁喜称呼他为公公,可惜没有得逞,这孩子更喜欢见谁都喊“母娘……或者娘。”
公公这个称呼是专门用来称呼祖父的,至于外公这个称呼还没听谁说过,一般都叫祖父……
赵祯瞅着女儿微微隆起的肚皮皱眉道:“你有身孕就好好的在兰轩将养,即便是不愿意在皇宫受约束,就住到公主府里去,住到铁家的小房子里干什么?”
赵婉扭着身子抱着赵祯的胳膊道:“儿臣是哈密国的皇后,再说,我国太后住在铁家小房子里,儿臣怎么能住进皇宫和公主府,没的让人说闲话。”
赵祯嗤的笑了一声道:“方圆三百里的国家也叫国家?”
赵婉笑道:“这话也就您和辽皇,西夏太后能说,我哈密国子民两百余万,带甲之士十万余,刚刚在楼兰打的喀喇汗国望风而逃,十万战兵毁于一旦,天山南北尽收麾下,谁敢小觑?”
赵祯似乎在故意和女儿过不去,继续笑道:“两百万?连开封府一半的子民都没有……想夸耀你夫君的战功,在你父皇这里还没资格。”
赵婉笑道:“知道您刚刚击败了南边的野人,又收复了河湟,也不看看咱们大宋立国多少年……吃女婿的飞醋真是的……”
“一个成精的猴子而已……还是朕的孙子看起来顺眼,你说这孩子怎么长的?太妃昨日还说与朕幼儿时期很像……”
第一零八章 婆媳夜话
傍晚的时候赵婉回家了。
只有她和水珠儿,铁喜被赵祯留下来了,据说这孩子看着喜庆,准备多看两天。
有母亲在,赵婉没有什么不放心的,母亲现在把铁喜看的比她的命都重要,孩子的吃喝拉撒都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完成。
尤其是这孩子喝的米油,牛奶,都是她先尝过之后才给孩子喂。
赵婉怀孕之后就没奶水了,可怜的铁喜只好开始喝牛奶和米油过活。
用乳母这件事被赵婉严词拒绝,她讨厌任何女人给她的孩子喂奶,这也是铁心源的要求。
铁喜跟祖母睡了几天之后竟然慢慢的熟悉了,晚上即便是母亲不在,他也不哭不闹。
因为这事赵婉更看不起自己母亲了,有铁喜在她身边,父皇晚上准会安歇在永宁宫。
踩着梯子下了红墙,就到了铁家的小院子,王柔花和张嬷嬷坐在院子里给梨树间果。
今年梨树上结的果子很多,需要摘掉一些,否则都长不大。
王柔花见赵婉回来了,就从凳子上下来道:“喜儿被你父亲留下了?”
赵婉点点头道:“是的,母亲。”
“说起来,我们带着孩子就是来讨好你父亲的,却不要做得太过,惹人讨厌。”
赵婉笑道:“儿媳什么话都没有说,把孩子留宫里是我父皇的意思,他老人家可喜欢喜儿了。”
王柔花笑道:“到底是他的骨血,亲近是自然的。”
赵婉骄傲的道:“我的孩子自然延续了我父皇的骨血,喜儿天生高贵,他的父亲是沙漠之王,母亲是大宋的长公主,岂是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能比的。”
王柔花笑道:“什么沙漠之王,一个铁匠的儿子罢了,谁出去别让人笑话。”
“谁敢?”赵婉的眉毛都竖起来了,“我夫君单枪匹马在五六年间就创下偌大的家业,问问大宋豪杰,谁有这样的本事,他们谁敢不服?”
王柔花呵呵笑道:“你倒是比源哥儿的口气还大些。”
“母亲,我嫁的好夫君立下不世之功,在域外称王道寡,孩儿就该行事大气一些。您不知道,宫里面都是些势利眼,儿媳要是低眉顺眼的,她们就会把咱们哈密国看扁,这风头是一定要争的。铁蛋明日受邀参加仪国公寿诞,自有好礼送上,不论仪国公喜欢不喜欢,至少在价值上,应该无人能出其右。”
王柔花皱眉道:“铁蛋过于年轻,不如让尉迟雷出马比较好。”
赵婉摇头道:“母亲不知,这仪国公韩琦最重情面,尉迟雷虽然是我国重臣,明日参加的却是私宴,重臣出马反倒不好,韩琦不是不知道铁蛋和源哥儿的关系,这时候铁蛋去祝寿最好。铁蛋能以晚辈之礼拜见仪国公,尉迟雷却不能,他若以哈密司马见仪国公,就有些托大了。”
王柔花瞅着赵婉疑惑的道:“你最近变得很聪明,这些事情是谁教你的?”
赵婉嘿嘿笑道:“我父皇!”
王柔花白了赵婉一眼道:“怪不得你最近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张嬷嬷和水珠儿很快就端来了饭食,四个女人就坐在院子里吃饭。
已经吃惯铁家饭食的赵婉如今对皇宫里香料味道非常重的饭食几乎没有什么胃口。
赵祯没有接见王柔花,也没有这个打算,昔日的臣民如今变成与他平起平坐的人,这个弯子他一时转不过来,同样的,满朝文武也转不过来。
因为成了外藩,王家人就不好再以亲戚的身份来接近王柔花了。
去年的时候王家曾经向哈密国派出过十一位王家子弟,想要让这些人在哈密落地生根。
只可惜,这些王家子弟走的最远的,也不过走到兰州,就再也不肯向前踏进一步。
眼见西北的破败,他们没有办法想象哈密的荒凉,为此,王家三位老人自觉无颜见王柔花,只来了一封书信,就再也不提王家子弟去哈密的事情。
王家家主王素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绝望和悲凉……偌大的王家再也找不出一个愿意为王家开拓进取的人。
王柔花不以为甚,你情我愿的事情没必要变成仇恨,赵婉却不这样看,在她看来任何看不起哈密国的人,就没有必要去哈密国,无论他多么的有才华。
哈密国也是这几年因为罪囚贬斥的原因,才名满东京的,宋人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他们以为只要出了阳关,阳关外面的世界就该是地狱一般的存在。
草原上跑着光屁股野人,树上蹲满了随时会跳下来抢劫的野人,就连喝口水都有披着狼皮的野人会突然从草丛里扑上来撕咬人的咽喉……
准确的说,这样的说法其实错误不大,南征回来的将士就是这样说南方野人的。
至于北方,那一直都是野蛮人的世界,如果那里好,北方的野人也不至于总是向往中原……一次次的劫掠……
欧阳修说哈密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福地,更是翰漠中的鱼米之乡,财富之地。
这样的话如今在东京被传成了一个笑话。
无论欧阳修说的多么真实,依旧没人相信,如今,发配哈密基本上和斩立决没有差别。
当王柔花和赵婉带着一千多辆满载宝物的马车进了东京,人们才知道欧阳修并未夸大。
哈密果然很富裕,只是,传说稍微拐了一弯,东京人盛传,哈密之所以很富裕纯粹是因为铁心源武力强大……
尤其是刚刚传道东京的哈密战报更是肯定了这一点,铁心源在域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才积累下如此多的财富。
至于被击溃的十万人,很快就变成了被活埋,斩首……各种超乎人们想象的死法弄死的。
在这个基础上,一个长着络腮胡子,豹头虎目,身高十丈腰围也是十丈,胳膊上能跑马,拳头上能站人的铁心源形象就深入人心了。
即便有铁家昔日的故旧说纯属胡说八道,源哥儿是一个长相俊美的秀才,也没人相信。
东京城的人固执的认为,没有十丈高的身子,没有砂锅大小的拳头,如何能在野蛮人遍地的西域立足?
人人都在为可怜的长公主嫁给野兽一样的夫君感到伤心……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婉因为怀孕的缘故,食量很大,以前属于铁心源的大碗被她抱在怀里,一小口一小口的竟然把一大碗饭吃的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些没有吃饱。
见婆婆没有再给她吃饭的意思,就悻悻的丢下饭碗。
王柔花笑道:“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吃的太饱小心压到孩子,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怎么还不知道忌讳?要少吃多餐!”
赵婉看着眼前的大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仰着头对婆婆道:“以前儿媳站在城头,看夫君捧着这只大碗吃饭吃的香甜,当时就想,用这个碗装的饭一定很好吃,结果还真是如此,我都能吃一大碗饭了,真是羞死个人。”
王柔花哼了一声道:“铁匠家的儿媳妇能吃才是福分,相比宫里的那些妖精,婉儿还真是天生的铁家人。”
吃过了饭,婆媳二人就相互搀扶着在院子里遛弯,这已经是每日里固定的事情。
“你给太妃送的礼物起到作用了吗?”
“起到了,我父皇今日说喜儿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
“就这一句话,就是三千贯啊。”
“王渐说千值万值。”
“那就好,好好地一个孩子还不会说话就卷入进这样大的纷争里面,也不知对这孩子来说是福是祸!”
“这大宋江山本来就是我父皇的,我父皇如果有子嗣也就罢了,既然没有,喜儿自然就有资格争一下。喜儿身为皇外孙,没有拒绝的余地。源哥儿本就是人间少有的俊才,喜儿又能差到那里去?这大宋江山交到喜儿手里,要比交给那些无能之辈强上千倍,百倍!”
王柔花叹口气道:“单远行和胡鲁努尔这两人都偏于阴毒,你不可接触他们。”
赵婉轻声道:“夫君说单远行活不了那么久,至于胡鲁努尔,如果有必要,他会再杀一次。”
王柔花瞅瞅赵婉,哼了一声道:“你们还真的是一对好夫妻。”
赵婉嘿嘿笑道:“自从嫁给了源哥儿,我自然是要夫唱妇随的。”
婆媳二人站在逐渐变黑的城墙下面,墙外面的繁华对她们来说似乎缺少了吸引力。
来东京之前,赵婉早就给自己安排了无数的事情,无数要去游玩的地方。无数要吃的饭食。
来到东京之后,她反而更思念天山的明月,和人群熙熙的清香城瓦市子。
那里的人似乎比东京的人更亲切一些。
“母亲,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哈密?”
“需要把喜儿的事情办好,需要等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更需要源哥儿平定西域,我们才能回去。”
“尉迟灼灼……”赵婉有点咬牙切齿。
王柔花白了儿媳一眼道:“你自找的。”
“等我回去就收拾她!”
第一零九章 东京城酝酿的风暴
自从回到东京之后,欧阳修家里就没有安宁过,整日里宾客满堂的让人羡慕。
当初那些人以为欧阳修会死在哈密,谁知道这位老倌走了一趟哈密之后,身强体健,面色红润的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知道的明白他是被发配到哈密去受罪的,不知道的以为这位老倌在某一个风光秀丽,气候宜人的地方将养了三年。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这位老倌回来的时候,行囊颇丰,哈密国给的五千两黄金的俸禄补偿让清贫的欧阳修家立刻变成了富翁。
至于各种珍贵的西域土产,更是装了满满十车,这些东西都是哈密同僚的送别礼物,仅仅是玛瑙和玻璃镜子,老花镜这三样宝贝,就让欧阳夫人非常的满意。
至于甜菜熬制的糖霜,糖块,冰糖,更是让那些贵妇人们看的目瞪口呆。
回到东京的欧阳修就成了醉翁……
醉翁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修行。
毕竟,即便是皇帝也不好拿一个总是醉醺醺的老倌怎么办,庐州知府的任命已经下来了,欧阳修并不愿意去。
如果没去哈密之前有这个任命,欧阳修一定会对皇帝感恩戴德的。
无论如何这都算是皇帝在帮自己从自己的烂泥潭里爬出来。
现在没必要了,欧阳修很有钱,爵位,官职也混的差不多了,他觉得自己该是在学问上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张载张横渠的关学已经混到东京开坛讲学了,自己如果再没有新的学问问世,很可能京学会被关学全面超越。
龌龊手段欧阳修自然是不会用的,如果用自己手里掌握的资源去压制,迫害刚刚兴起的关学,即便是胜利了,欧阳修也会引以为耻。
就因为欧阳修这样的道德洁癖,才让东京城成为各种各样的新思潮的爆发地。
一天的欢宴下来,醉翁自然又醉了,被童子背回来送到卧房,欧阳夫人就叹了一口气,带着侍女给老爷更衣。
欧阳修喝了一口醒酒汤之后,就非常精神的坐了起来,大宋的米酒还让他醉不了。
要夫人再给他弄点小菜,汤饼一类的东西垫垫肚子,酒宴上吃不饱饭这是一定的,不论古代现代。
那些精美的饭食更像是一种点缀,人人都喜欢端起酒杯子说一大通废话,然后喝酒,正经吃饭的一个都没有。
四样春日里的小菜,一碗汤饼,欧阳修吃的非常香甜。
欧阳夫人不由得有些伤感,对于自己丈夫去万里之外为家里做官挣钱一事,她总是非常的愧疚,擦拭一下眼角道:“夫君在哈密受苦了。”
“受苦?”欧阳修抬头瞅瞅夫人道:“别人不相信为夫的话也就罢了,怎么连你都不信?”
欧阳夫人把菜碟子往欧阳修身边推推道:“都尝尝,不要光吃跟前的。您总说哈密国是何等的繁华,妾身也就陪着您说说这个哈密国。《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这首诗词夫君不会不熟悉吧?”
欧阳修见老妻有兴致和自己谈论诗词,就笑道:“没错,是岑参在轮台送同僚离开时所做的诗,非常好的一首诗道尽了西域风貌。”
欧阳夫人见丈夫入彀,拍一下手道:“妾身可听说这轮台离哈密并不远……”
欧阳修大笑道:“确实不远,只是隔着一个天山,一个大患鬼魅碛,应该有两千余里。”
“啊?”
欧阳修拍拍夫人的手道:“西域之大,不是夫人所能想象的,东西纵横一万四千里,南北七千里,即便是如此,也只是一个大致的数字。最北面的北海,终年寒冰,老夫甚至听哈密王说,极北之地半年白日,半年黑夜……有白色巨熊奔走寒冰之上,更有绚烂的天光如同锦缎绵延天边千余里。”
欧阳夫人张大了嘴巴,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连忙对欧阳修道:“这些话您对妾身说说就好,告诉别人会引来别人的耻笑。夫君可能不知,子瞻就是因为话说的太多,已经有人给他起名苏大嘴!”
欧阳修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道:“一群坐井观天之辈竟然敢取笑鲲鹏。”
“夫君我们继续说岑参,他在诗里云,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这总不应该是假的吧?”
欧阳修皱眉道:“此话不假,八月里草木枯黄,偶有飞雪不算意外。”
欧阳夫人莞尔一笑道:“那么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这两句也非空穴来风吧?”
欧阳修点点头道:“不算,西域的冬日是真正的肃杀,寒冬降临,万物凋敝,鸟飞绝,人踪灭。”
“哈,既然如此,夫君为何还说自己在哈密过着神仙一样的日子呢?”
欧阳修见夫人双手合十,如同少女一般雀跃,忍不住笑道:“这些与我何干?”
欧阳夫人歪着脑袋道:“将军角弓控不得,都护铁衣冷难着难道不是夫君的写照吗?您是相国,岂不是与都护一般的官职吗?”
“比都护还要大些,所以不用在寒冷的天气里到处乱跑,一般情况下,你夫君在冬日里,只会留在清香城的相国府邸里,哪都不去。
相国府大殿,后宅都有温泉水自地下流淌,偌大的一个宫室温暖如春,子瞻他们年轻人在府邸里,连罩衣都不穿,赤着脚在里面嬉戏。
这甚至都算不得什么,哈密王太后有一座偌大的园子,这座园子里四季温暖如春,一年到头蔬菜瓜果不绝,即便是北风卷地白草折的日子里,你夫君我能日日吃到新鲜蔬菜,就这一点比东京还强些。
说句大实话,在哈密老夫过的确实比东京舒坦很多,环境只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你夫君在哈密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不虑被人掣肘。
如果不考虑其它,老夫不辞长做哈密人。”
欧阳夫人叹息一声道:“如果哈密真的如同夫君说的那样好,以您的脾气,那里确实是一个长居的好地方。”
欧阳修随着叹息一声,一言不发。
大宋人是固执的,尤其是东京人,他们固执的以为全天下就东京最好,舍东京之外人间再无繁华地。
莫说偌大的东京,居住在皇城周围的人连城门外的人都看不起,蜀中,扬州,对他们来说都是乡下,至于远在万里之外的哈密国……
好在哈密国很富裕这个名声早在哈密王迎娶长公主的时候东京人就知道了。
再加上这一次,满东京都是从哈密国运来的宝物,宝物让人垂涎三尺,不论是巨大的玛瑙石,足足有两百斤重的一块和田白玉都让东京人神驰目眩,只是随同长公主进京的那些哈密武士们的表现就不太好了,除了野蛮凶悍之外再无其他。
于是,哈密国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乡下土财主的代名词。
铁蛋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年纪虽然不大,作为哈密国留在东京的特使,两国所有的商贸往来都是通过他来进行的。
每年一万匹战马的供应,彻底解放了大宋人的双脚,战马的价格随之狂泻,昔日一千贯都换不来的宝马,如今,百十贯就能轻易地牵走。
牛羊的供应更是让大宋解除了不许宰杀耕牛的禁令,即便是在东京的街市上,从西域运来的牛羊肉干也摆满了货架,家道小康的百姓,也能购买一些尝尝味道。
大宋已经停止了从契丹购买矮小的蒙古马,只有西夏的河套马和青唐马在大宋还有一席之地。
买的最好的当然是哈密马,熟知大宋典故的铁心源给哈密马戴上了一定大宛马的帽子之后,喜欢战马的人无不趋之若鹜。
当年汉武帝为求取汗血宝马派贰师将军远征大宛的故事在大宋很有市场。
搞不清楚大宛和哈密地域的大宋人,直接就痛快的认为哈密马,就是大宛马。
从哈密到大宋的羊肠小路已经被这些战马和牛羊踩踏成了一条通衢大道,这条路上的商贾络绎不绝,即便是昔日破败不堪的兰州城,也因为这条重要的商道的存在,如今被整修一新,屯兵五千,成为商道上重要的补给重镇。
哈密和大宋之间的牛羊,战马买卖进行的如火如荼,自然就有人不愿意看到这一点。
以前的时候,只要西夏人愿意出战马,就能从大宋换回来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只可惜,自从大宋占据了河湟之后,大宋不但取消了岁币,就连开了数十年的银星和市也关闭了。
一时间,大宋西夏重新恢复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大宋和契丹的商贸依旧在进行,只是大宋的货物变得很贵,这让契丹的贵族商贾叫苦连天。
大宋在满足了战马和牛羊的供应之后,基本上对契丹和西夏就别无所求。
这是不公平的,只有战争才能将这种不公平彻底的抹杀,大家只有在一场大战之后,再坐下来,按照军事实力来确定各自的地位和立场。
战争的风暴正在酝酿,不论是西夏人还是契丹人,都将视线落在小小的哈密国上。
毁掉哈密国这个异端,世界才会重新健康的运转。
第一一零章 哈密的砝码
事实上,想要让铁心源的儿子铁喜轻松地当上大宋的皇太孙,这非常的难。
事关江山社稷,自然就不是赵祯一个人说了算了,尤其是把江山传给一个外姓人,这在大宋基本上不可能,哪怕铁喜是赵祯的亲外孙这也是不成的。
铁心源之所以要把儿子扶上皇位,就是为了打破这个王朝的宿命。
每一个王朝更替的命运其实在王朝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前唐时期,李世民杀死了哥哥夺取了皇位,这给唐朝开了一个非常糟糕的头,自他以后,唐朝的皇朝更替鲜有不流血的,最终,强大的唐朝也倒在这种王族相互倾轧,每一个王子为了登上皇位,敢无限制的给军人许诺,导致军权旁落,引发军阀混战,最后将一个煌煌天朝送进了坟墓。
宋朝也一样,宋太宗一场烛光斧影完成了一场兄终弟及的王朝更替。
宋太宗或许不知道,他种下了这颗恶毒的果子终究是要发芽的,在他故去之后,大宋有四位皇帝的皇位就是来自兄终弟及。
每一次皇位的更迭,都是一场大灾难……合适的,或者不合适的都被送上了皇位……
让自己的儿子当大宋的皇帝,铁心源觉得这是流血最少,最平和,大部分人都能接受的一种改革方式。
王安石要改革,要变革,他准备变革全天下,推翻旧有的制度和理念,开创一个新的世界。
他唯一忘记改革的就是皇帝!
或者说皇帝不改革,底下改革的再好,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起不了多少作用的。
商鞅变法之所以能够成功,最大的原因是他改变的不仅仅是先秦的社会,同时也改变了秦王。
一个身先士卒随着他改革的步伐前进的秦王,才是他成功这杆天平上最大的一颗砝码。
谋算一定要远。
当王渐以及孟元直这些人都以为这一次就能确定铁喜的皇太孙地位的时候。
铁心源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哈密国看似对大宋很重要,实际上都只是一些长远的利益。
为了登上皇位,很多人是不会在乎这些长久利益的,我死之后哪怕你洪水滔天,才是他们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除非哈密国强大到了可以和大宋平起平坐的时候,铁喜就任大宋皇位才能成为现实。
因为,你不给我,我就来抢!
事实就是这么可笑。
当大宋皇位对哈密国的继承人没有吸引力的时候,他才可能达成目的……
总的来说,赵婉此次进京,只是一场表白态度和立场的演出而已。
明白铁心源真正意图的只有铁蛋。
他已经把铁心源的这一意图告诉了单远行和胡鲁努尔,他们两人才是真正有实力帮助铁喜,也愿意投入全身心帮助铁喜的人。
单远行快要死了,却总是死不掉,即便是整天咳嗽,依旧坚强的保持不死之身。
污烂人已经成了历史,东京城里多了很多自食其力的人,这些人没有钱财,没有土地,只能卖身为奴,为权贵家干活讨一口饭吃。
单远行有一个小本子,本子上记录了很多人的姓名和正在从事的职业。
这个本子有两本,一本在单远行那里,另一本在铁心源手中,这一次,由王柔花亲身携带,送到了铁蛋的手中。
都是些只能用一次的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铁蛋不会轻易地动用。
这些人打探来的消息却会汇总成册,摆在单远行的面前,他看过之后,就会送去铁蛋那里保存。
胡鲁努尔家里就有四个这样的存在。
因此,铁蛋知道,身为东京城最富裕的胡商,胡鲁努尔今天要去参加韩琦的寿宴。
他不是很喜欢看这个被满脸疤痕的人,听说他当初被巧哥儿一把大火差点烧死,要不是杀死了一头骆驼藏在骆驼肚子里,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表面上看起来傻乎乎的,对谁都笑,还和他那个瘸腿老婆两年生了三个孩子。
可是,这家伙只要和自己单独在一起,憨厚的表情立刻就不见了,两只小小的眼睛和毒蛇的眼睛非常的像,阴冷而狡诈。
铁蛋不用和他接触就能闻到这家伙身上浓浓的腐臭气息,这得是多坏的人才能有这样的味道。
上一次闻到堪比这股味道的人就是韩琦,他身上有一股子浓烈的鱼腥味,和韩琦坐在一起吃饭对他来说是一种严重的折磨。
铁蛋有些痛恨自己的这一天赋,只要去参加一场酒宴,他就会恶心的好几天吃不下饭。
无论那些人洗过多少遍澡,那种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味道依旧存在。
韩琦已经要过老花镜,这一次登门就带上三副老花镜当做礼物。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两面两尺宽三尺长的落地镜子一同被他选了出来。
铁蛋的做派越来越像铁心源了,原本他就不喜欢在手里握一只手帕,现在,他已经离不开这只包着新鲜橘皮的手帕了。
一个白皙的胖子用手帕堵着鼻子来到了韩琦在东京的府邸。
这里地势高,房子又多又高,自然就有了气势,尤其是韩琦还掌管着永兴军,他家的门楣上自然就悬挂着一面硕大的韩字帅旗。
门口站立的也不是仆役,而是带刀的武装虞侯。
如果只看这些武装虞侯,永兴军一定是一支彪悍的雄师,只可惜,铁蛋见过永兴军,那些厢军除了祸害百姓堪称一把好手之外,论到战力,是军中著名的窝囊废。
韩琦家的规矩很大,拜帖上进去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打开侧门邀请铁蛋进去。
铁蛋没有动弹,瞅着东边的街市对管家道:“包龙图老大人要来了,晚生在这里恭迎一下。”
在大宋,大人这两个字一般是用在父亲头上的,除了老包以外,东京人很少在别人的官职后面缀上大人二字。
老包家拉车的牛变成了马,两匹高头大马拖拽着一辆四轮黑色的马车奔跑的甚快,转瞬间就到了韩琦家门口。
铁蛋连忙上前见礼,包拯掀开帘子瞅了铁蛋一眼道:“总能看到你们这些让老夫折寿的小坏蛋。”
铁蛋笑嘻嘻的将老包搀扶下马车道:“小子这些年规规矩矩的办事,老老实实的做人,不敢劳您牵挂。”
老包撵走了管家,大咧咧的踏着门槛进了韩琦家,走在回廊上停下脚步瞅着铁蛋道:“哈密国真的要参与夺嫡?”
铁蛋笑道:“皇外孙有这个资格。”
包拯啧啧两声道:“这话说的豪气啊,却不知你家源哥儿打算怎么把自己的儿子送上皇位?”
铁蛋连忙道:“自然要依靠老大人您帮忙。”
包拯没有回答铁蛋的话,张嘴反问道:“你给韩琦今天都送些什么礼物?”
铁蛋愣了一下道:“三副老花镜,两面落地镜子。”
包拯笑道:“好重的礼物,三千贯上下,明日老夫有恙,记得也送这两样东西去探望老夫。”
铁蛋愣了一下,赶紧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包拯重新迈开脚步道:“现在朝中人人都说从哈密来了一群憨大,仗着腰里有几文铜钱,就觊觎我大宋神器。没想到是真的!”
铁蛋赔笑道:“我家源哥儿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情,一旦做了某一件事情,就必定会成功。”
包拯叹口气道:“老夫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那只小狐狸离开了老夫的掌控,现在,报应果然来了。别人说你们是憨大,老夫可不敢这样认为啊,能让王介甫不远万里去哈密观政,老夫怎敢小觑。说真的,小子,哈密国果真有带甲之士十万吗?”
铁蛋笑道:“欧阳先生乃是从哈密国相位置上退下来的老人,您应当问欧阳先生才是。”
包拯再次停下脚步叹息道:“就是听了欧阳修的说法,老夫才会有如此多的疑问。五六年间不但赤手空拳打下一个方圆三百里的国度,还能手绾十万虎狼之师,老夫总觉得这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小子,你告诉老夫,一旦长公主的爱子没能登上皇位,那只狐狸会有什么动静?”
铁蛋嘿嘿笑道:“我家世子一定会成为大宋皇太孙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包拯仔细瞅瞅铁蛋的眼睛点点头道:“看样子你们是真的铁了心了,只是现在就要答案,绝无可能。”
铁蛋道:“现在怎么可能,我家世子才刚刚一岁,还没有系统的学习我家的学问,如何能担当大任。自然是等世子长大了,官家年老体衰了,才会来问鼎皇太孙之位。”
“好好好,看来老夫看到那惊心动魄的夺嫡之争了,这样最好,老夫早点死掉,眼不见为净。”
包拯说话的声音很大,就听花墙后面传来一个平和的声音道:“今日是老夫寿诞,你却盼着老夫早点死掉,这不合常理,也罢,这些年活的人憎鬼厌的,谁都盼着老夫死掉,快进来喝酒,看看能不能让老夫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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