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天神的天平


  大雪山上的情况不像自己知道的那样糟糕,泽玛的抹黑策略多多少少起了一些作用。
  这个女人在发现自己的父亲懦弱,兄弟们平庸之后,毅然独力挑起了保护大雪山的责任。
  女人保护男人的方式很古怪,却非常的有效,阿萨兰明明只需要派一个千人队就能收复大雪山,就因为泽玛的付出最终让大雪山上的人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阿萨兰不动大雪山,别人自然也就不敢动。
  当泽玛发现阿萨兰可能陷入一个巨大的阴谋之后,第一选择就是回到大雪山,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醉生梦死的父兄们没有能力护卫大雪山。
  铁心源发现泽玛是一个很有用处的女人,因此,在第一时间就改变了对付大雪山的策略。
  每年给一点微不足道的粮食和银币,却能换来一个有着完整传承的吐蕃赞普。
  虽然这个赞普的命令连大雪山都出不了,但是,这一点都妨碍铁心源挟天子以令诸侯!
  有了这个赞普,任何吐蕃人和自己做对都是不义的,而自己需要抢吐蕃人的地盘的时候却能用上讨伐二字。
  不知道还有多少吐蕃人还记的吐蕃帝国当年的赫赫雄风,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吐蕃人还记得自己还有一位传说中的雄鹰王。
  这在每年五千担粮食和六千枚银币面前,都是超值的。
  因为铁心源发现,大雪山的赞普理论上有赦封吐蕃领主的权利……
  和大雪山赞普签订供养契约之后,铁心源这个宋人也自然就成了吐蕃一脉。
  他可以告诉所有流浪在西域的吐蕃人说,投靠哈密部族,就是投靠了势力庞大的吐蕃部族。
  他同时也是神教的塔利班,如果可能,铁心源认为自己应该拥有戈壁上所有种族的身份。
  只有这样,自己这个宋人的身份才不会让所有人敌视,当年李世民就把天可汗做的非常好,自己没有理由做不到。
  戈壁太大了。
  戈壁这个词实际上是出于蒙古语,“土地干燥和沙砾的广阔沙漠”。
  戈壁滩东西约三千两百里、南北约两千里、总面积约130万平方公里,是世界第五大沙漠。
  戈壁是蒙古帝国的老家,也是匈奴和突厥的活跃地点。
  自秦朝以来,汉字史书里以“大漠”之称,是中原王朝自始至终的死敌。
  多年以来,这片土地上不知道战死了多少汉家英魂,有多少种族身死族灭,也不知有多少种族因为和中原王朝的恩怨情仇,最终厮杀的不分你我。
  铁心源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来到了大漠上,就需要挖掘出这片大地上的汉家血脉,让他们重新在雪山水的滋润下茁壮成长,最终成为一棵真正的参天大树。
  想要征服一块地方,就先要深沉的爱上这片土地,否则为他流血的时候会感到疼痛。
  回到哈密的时候,这里只是短短的几天时间,就重新出现了很多人,随便在腐烂的尸体上盖一些黄土,就匆匆的开始自己的巴扎。
  七哥汤饼店里依旧生意兴隆,在铁五的主持下,该收的赋税一点都没有缺少。
  哈密的巴扎不是面对哈密本地人的。
  而是各处商队来到哈密之后,用自己携带的货物和别人交换的场地。
  瀚海里面的部族会用自己在盐湖中收集到的盐巴来和别人换取茶叶,铁器,棉布,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不论这里曾经死掉多少人,这些来自部族的商队依旧会带着自己的货物来到哈密,就像迁徙的野兽一般固执而准时。
  铁心源准备告诉这些人,马上,哈密还要迎来一次血腥的屠杀,这一次屠杀是一次没有目的的杀戮,那些溃兵或者来自契丹的武士们只是想通过屠杀平民商队来宣泄自己从战场上带来的恐惧。
  阿史那,是一个威名赫赫的突厥名字。
  阿史那哲蚌,在黑风暴还没有到来之前,是哈密一个谁都不敢得罪的人。
  经过契丹人临走时的杀戮,阿萨兰两次杀戮,这个腰板历来挺得很直的老人,腰身变得佝偻。
  进七哥汤饼店吃饭也不像以前那样豪迈了,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哈密河边,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
  面前放着一碗已经凉透了汤饼,上面的牛油已经在汤水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油壳子。
  铁心源来到七哥汤饼店就看见了他,铁五告诉铁心源,阿史那哲蚌每天都过来,点一碗面条不吃,却会从清晨坐到太阳落山。
  “给他换一碗面条,给我也来一碗。”
  铁心源安顿过后,就来到阿史那哲蚌的前面坐好,面对面之后他才发现面前的这个老人确实已经老了。
  脸上还有好几道疤痕,应该是刀子割出来的,这是至亲之人死掉之后才有的礼节。
  看到了铁心源,阿史那哲蚌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乎有了一点灵动,没有说话,先是端起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面条开始大吃起来。
  一碗冰凉的面条下肚,他的精气神似乎都回来了,死死的盯着铁心源道:“契丹人走的时候我们大家都预料到会有一场抢劫和杀戮,所以我们大家都躲过去了,死掉的都是外乡人,所以没有什么好说的。
  阿萨兰以前从不来哈密,但是这段时间他来了三次!就给哈密带来了两次杀戮。
  老夫运气好,高昌遗族倒霉的时候老夫躲过去了,可是上一次就不行了,阿萨兰两次洗劫了老夫的部族,这两次和以往的抢劫都不太一样,除了要粮食之外,他们还要人。
  我的三个儿子带着部族勇士拼力死战才护卫着族群老弱躲进了地道。
  结果,我的三个儿子和三十一个部族勇士全部战死了,被掳走的人依旧有一百六十二人。”
  铁心源点点头,已经知道这个老家伙要说什么了,见面条已经端上来,就邀请阿史那哲蚌一起吃饭。
  能把自己的饭给旁人,这就是戈壁上的最高礼仪,阿史那哲蚌端起面条继续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喝了很俨的茶水。铁心源看着阿史那哲蚌道:“阿萨兰实力雄厚,因此他是一头狮子,我们实力弱小,因此上我们就是戈壁上的羚羊,旱獭。狮子来了,我们躲开就好了,可是总有倒霉的或者弱小的来不及跑掉的羚羊和旱獭会被狮子吃掉。更有一些愚蠢的家伙以为自己可以和狮子做朋友,结果就是高昌遗族的下场。”
  阿史那哲蚌点头道:“羚羊和旱獭做朋友是可以,狮子的朋友只有老虎!”
  铁心源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想问我为什么我的族群总能逃过杀戮。”
  阿史那哲蚌点点头,站起身抚胸施礼道:“请您能看在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份上,告知我们那些即将到来的危险。”
  铁心源瞅着阿史那哲蚌道:“离开哈密吧,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能够生存的土地了。”
  “你的部族不离开吗?”
  铁心源笑道:“我们有应付乱局的能力,你们没有,马上就会有更加恐怖的灾难降临到哈密这片土地上。”
  阿史那哲蚌惊疑不定的看着铁心源道:“如果我的部族依附在您的部族之下,能否得到安全?”
  铁心源摇头道:“不能,我的部族将会由宋人,以及没有部族家园的野人组成,像你的部族,不在我接受之列。”
  “请容许我冒犯的说一句,老夫并没有看到您强大的部族啊。”
  铁心源笑道:“当这片土地上不再有莫名其妙的杀戮的时候,我的部族就会到来,接管整个哈密。”
  “不接管我们?”
  “不包括你们,你们如果能够在即将到来的灾难中活下来,我不会去抢夺你们的土地和牛羊,就像现在一样,只要向我缴税,我就尊重你的权力。唯独不保证你们的生死和安危。”
  阿史那哲蚌见铁心源已经有些烦躁了,就站起身再次抚胸施礼之后道:“从来没有人在乎过我们的死活,可是我们以就像骆驼刺一样在戈壁上活下来了,天神会保佑我们的。”
  铁心源皱眉道:“不要想着把所有人组织起来去对抗即将到来的灾难,那不是你们那点力量能够阻挡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赶紧回去,布置好警戒,只要发现不对,就立刻带着族人躲藏起来。”
  阿史那哲蚌笑道:“我们藏了很多回,最后还是没有逃脱被杀的命运,这一次老夫不想藏了。
  年轻人,老夫的部族强大的时候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总觉得保存实力不要和敌人硬拼,只要实力还在,我们总有成为大部族的一天。
  可惜啊,每当我觉得部族的实力已经差不多的时候,总有天灾会降临。
  这一次,我的三个儿子全部战死了,可是死掉的回鹘人更多,我的三儿子即便是脑袋被砍下来了,他的嘴里依旧咬着敌人的一只耳朵。
  只要我们杀掉的回鹘人足够多,那些回鹘人会感到恐惧的,就不敢再肆意的屠杀我们。
  年轻人,我们都知道你手里掌握着一支精锐的马贼团,把他拿出来吧,只要我们能够通过杀戮躲过一劫,你就是我们名正言顺的首领!”
  铁心源笑着摇摇头,然后就转身离开,在走进饭店的时候,他听到阿史那哲蚌悲愤的道:“今天你不帮助我们,等到你的部族受灾难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帮助你,天神是公平的,他会把我们的灵魂放在天平上称量。我的灵魂会上乐园,而你的灵魂则会下烈火燃烧的地狱!”


第一零一章 昏君的生存之道
  铁心源觉得信天神的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被逼迫着相信了几天,然后肩膀上就多了一个洞。
  没有人知道这个洞对铁心源的伤害有多大。
  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临睡之前,他都会看看自己肩膀上的那个洞好久,才能入睡。
  “海不择细流方能成其大!”
  这句话非常的有道理,不过,需要看这句话在什么时候使用了。
  如果铁心源现在是大宋国内的一个山大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遵循这句话去做。
  可是在戈壁滩上,这句话就是有毒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在这里用起来非常的合适。
  茫茫戈壁滩上,因为居住零散的缘故,有成千上万个种族。
  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只有百十人的绿洲上就住着一个你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种族。
  前苏联当初何等的强大,一旦遇到危机,整个国家就立刻土崩瓦解了,迅速的成了好多国家。
  没有归属的野人这时候对铁心源来说是珍宝,清香谷里的人口每天都在增加,主要来源就是那些个体在戈壁上苦苦讨生活的人。
  没有归属感的人在第一次融入一个大家庭的时候,那种幸福感是原先有种族依靠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有了自己的种族,就有人在他睡觉帮他警戒,他在山洞里睡觉的时候就不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有了自己的种族,食物就有了保障,他就不用担心空手从戈壁上回来的时候家人没有食物。
  有了自己的种族,大家在齐心合力之下,就能获得更多的空间和地盘。
  他们不会问自己的种族到底是什么种族,只知道自己有了一个大家庭。
  虽然说灰头发绿眼珠的汉人有些奇怪,可是在铁心源的眼中,他们比汉人还要汉人。
  一个说着汉话,穿着汉家衣衫,拿着筷子捞碗里的汤饼吃的人,你敢说他不是汉人?
  国家想要强大,单一种族就需要扩大,至少要占到绝对多数才成,如果有一个可以和主要种族打擂台的种族,这个国家如果不分裂,才是怪事情。
  阿史那,一听就是一个古老的姓氏,铁心源至今还记得很多阿史那家族的重要人物,比如阿史那思摩之类的家伙。
  哈密的清洗必须要继续,哪怕阿史那哲蚌他们表现的如何正义,如何悲壮,铁心源都会选择袖手旁观。
  近二十万大军在沙漠中交战,距离战场最近的绿洲哈密,没有任何可以躲过兵灾的可能。
  不论是回鹘人,还是契丹人,他们之间的战火一定会蔓延到哈密来的。
  在这样的大势之下,阿史那哲蚌即便是组织起来了一两千人的乌合之众,依旧会被那些想要获得食物的溃军给杀的干干净净。
  铁三百的讯息依旧没有传过来,铁心源看着沙漠方向,已经看了足足六天。
  从沙漠里出来的逃兵铁心源捉到不少,但是,这些人对于战争依旧一无所知,他们都是从行军路上逃掉的。
  阻隔哈密和祖普大王府的是一片沙漠,这片沙漠是最危险的流沙沙漠。
  所谓的流沙并非是指地陷流沙,而是指风吹沙动,从迎风面滚落到背风面,日积月累之下,每一座鱼鳞般的沙丘都会随着风滚滚向前。
  这样的环境不适合马战,也不怎么适合步战,松软的沙子会让战马冲不起来,也会让武士坚实的脚步变得虚软。
  只要有一丝丝的可能,阿萨兰都不会选择这样的地方作为交战的场所。
  唯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回鹘人才有可能做到和契丹人以命换命。
  继续等了六天之后,铁三百的依旧没有消息传来,铁心源决定不再等待了。
  带着自己留在哈密的所有人手准备回到清香谷去,他同时也向那些还在交换物资的商贾们发出警报。
  告诉他们最多三天之后,他将不再负责商贾的安全,要他们尽快的完成交易,想要继续交易,等明年再来。
  戈壁上风云突变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感受到了威胁的并不是只有铁心源自己,当七哥汤饼店摘下匾额,取下幌子,收拾起桌凳,拆卸木头房子里最重要的装饰的时候。
  无数的商队就骑着骆驼离开了哈密。
  泽玛从大雪山来到哈密的时候,只看到铁心源一个人站在哈密河边静静的钓鱼。
  他的战马就拴在旁边的柳树上,三匹!
  他想再等等铁三百,既然已经说是一家人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
  谁料想,铁三百没来,泽玛来了。
  “你的部下杀了很多的贵族!”
  泽玛从马上跳下来就冲着铁心源大吼。
  铁心源遗憾的看着脱钩的鱼儿叹息一声道:“你没发现他们杀掉的都是平日里和你父亲不对付的家伙吗?”
  “我父亲是一个昏君你不知道吗?反对他的人都是一些想要大雪山振作起来的好人,现在,全部被那个叫做铁一的哑巴太监给杀掉了。”
  铁心源皱眉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说铁一的话我可以装作听不见,如果这里有第三个人在,就你这句话,我会立刻砍掉你的脑袋!”
  泽玛的呼吸为之一窒,降下嗓门哭泣着道:“容琼只不过说我父亲不应该答应这样的条件。你那个部将就一刀砍掉了他的脑袋,楚色旺丹指责你的部将胡乱杀人,然后他也就被你的部将给杀了。噶伦不过是抽出刀子话都没说,就被乱箭射死了,还有贡玛,他是一个多么和善的长者啊,指责了我父亲两句,也被你的部将从大雪山城上活活的丢下山崖,等我们找到他尸体的时候,都辨认不出来那是一个人了。”
  铁心源冷冷的道:“最后一个人铁一处置的不对,应该当面砍头的,万一那个叫做贡玛的人还活着会成为我们的死敌。”
  “你好狠的心……”泽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嘤嘤哭泣起来,她觉得是她害死了那些人。
  “你父亲做的才是对的,那些人说的话,做的事就是要想害死所有的人。
  如果你知道后主刘禅的话,你就该知道什么叫做‘此间乐不思蜀!’
  你如果知道李后主是谁,就知道那句著名的‘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这句词。
  这两个人都是亡国之君,可是,一个安稳的活到老死,连子孙都得以保全。
  另一个则一杯毒酒送了卿卿性命!
  你父亲这样的人越是懦弱,无能,在目前的环境下就越是能够一生无忧,越是表现出不甘,想要努力,想要奋争,他就死的越快。
  泽玛,你莫要忘记,我们签订的条约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不得起二心……”
  说这些一般是枭雄才说的话语,让铁心源感到非常的不舒服,鱼钩上的鱼饵已经没了,就烦躁的丢下鱼竿,背着手瞅着沙漠方向。
  “你放心,阿萨兰一定会和契丹人打起来的,迪离发和叶护死了,为了控制王帐军,他还杀了非常多的军官,后来是靠着要和契丹人决一死战的口号,允诺回来之后给每一个战士封地,这才勉强维持着大军的军心不散。
  这个时候,如果他不作战,他的八万大军会在下一刻就崩溃掉的。
  你没发现他在哈密就留了一点老弱残兵看守重要的军粮吗?
  不是他不留,而是留不成,不论留下谁,那个人都会带着粮草逃跑的……”
  见泽玛带着哭腔说这些事,铁心源的心没来由的难过了一下,她被吓坏了。
  “我等的人不会来了,你也该看看我的部族是什么样子了,见过之后,你就会明白,让自己的族群过上好日子并不是很难。你大雪山就出了你这个一个人才,以后还有很重要的任务给你呢,别让我们失望。”
  泽玛听铁心源这么说,立刻就收起了自己哭泣的嘴脸,快快的骑在自己的战马背上,等着铁心源带他去神秘的族群聚居地。
  铁心源最后看了一眼沙漠的方向,骑上马,牵着另外两匹战马缓缓离开了巴扎所在地。
  二十个披着披风的骑士从阴暗处带到铁心源的背后,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骑队,快速的离开了哈密。
  泽玛一路上努力的记着任何有点特色的标志,她想把这里记在心里,以后说不定很有用。
  小路蜿蜒着进了天山,两侧的山壁变得高大起来,道路非常的荒凉,满是尘土,不像是经常有人经过的样子。
  当她看到最后面的两个骑士给战马的后面拖上一个刷子一般的灌木笤帚,才明白为什么这条注定会有很多马匹,骆驼,车辆经过的路上为什么没有留下人为的痕迹。
  刷子扬起灰尘,很快就被山风平均的铺在路面上,自己一行人经过之后,道路重新恢复了蛮荒的模样。
  山间有很多的岔路,自家大雪山上就有很多这样的盘陀路,如果在一个山口走错,就会距离预定的目的地十万八千里。
  她早就听说过天山上有传说中的雪人,那些高大的雪人会把迷路的人抓走和她们交配生子。
  一想到传说中雪人恐怖的模样,泽玛就赶紧向铁心源靠近一点,她可不想和一个满身白毛的雪人生什么孩子。


第一零二章 安静的清香谷
  清香谷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了,只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土地上还种着为数不多的胡麻。
  寨子里的牛羊多,人人都稀罕荤油,只有铁心源对荤油深恶痛绝,因此,那些胡麻是专门给他种的。
  胡麻是一个好东西,铁心源向来喜欢吃胡麻油,尤其是这东西炸出来的油饼,他是百吃不厌。
  冬瓜这东西在西域长不大,不过还好,如今叶蔓上已经长出来不少拳头大小的青瓜。
  这东西原本就种在麦田的地垄上,如今把麦子割掉之后就开始疯长了。
  回到清香谷之后,铁心源身后的护卫就自动散去了,铁心源的三匹马也被嘎嘎牵走洗涮去了。
  盯着大太阳跑了大半天,铁心源有些饥渴,就顺手从地理拔出两根胡萝卜,在水渠里清洗一下,就咬的嘎巴嘎巴的响。
  泽玛接过铁心源递过来的胡萝卜,学着他的样子在水渠里面洗过之后,也吃的毫无形象。
  地里的物产非常的丰富,就是甜瓜还没有成熟,铁心源趴在一个硕大的甜瓜上闻一下,一点香味都没有,只好继续遗憾的吃自己手上的胡萝卜。
  一个背着柳条筐的野人看样子刚从山里回来,见铁心源没滋没味的吃着胡萝卜,就小心的凑过来拿给铁心源一大块还淌着蜂蜜的野蜂巢。
  这可是好东西,铁心源接过来,冲着野人嘿嘿的笑一声,野人也呲着白牙傻笑。
  顾不得蜂巢里还有白色的蜂蛹,掰下来一块蜂巢铁心源就毫无风度的塞嘴里大嚼。
  能吃到甜食是幸福的,铁心源闭着眼睛细细的享受,早就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啃胡萝卜的泽玛。
  泽玛喜欢蜂蜜却讨厌蜂巢里的蜂蛹,见铁心源吃的恶心,就转过头嚼着胡萝卜打量着个连风中都带有清香的山谷。
  山谷里的人很多,可以说是非常多,除了没有乞丐和闲人之外和大雪山城差不多,准确的说,这里还比不上大雪山城,至少,大雪山城还有金碧辉煌的宫殿和高耸入云的灵塔,这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坯房子,不过,从厚厚的茅草顶篷就能看得出来,这样的房子应该很暖和。
  瀑布下面有一大群光屁股的孩子在戏水,这可能是清香谷和大雪山城最大的不同,很少能在一个地方,见到这么多的孩子,这简直就是奇迹!
  如果按照西域的算法,一个部落有多少孩子,再把孩子的数量增加六倍,就该是一个部族中成年人的数量。
  在西域养活一个只吃饭不能给部族带来粮食的孩子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尤其是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他们有着大人的饭量,却没有大人的能力。
  在瀑布下面戏水的都是很小的孩子,那些半大的孩子都在山坡上忙着摘杏子,或者在半山腰上放牧牛马。
  也不知道放牧牛马的孩子怎们招惹了摘杏子的孩子,一大群半大的小子乌泱泱的丢下杏树扑向山腰上的放牛娃。
  很快半山腰上就杀声四起……
  铁心源抬头瞅瞅那些打架的孩子,好像没看见一般,自顾自的继续品尝蜂蛹,看着白色的蜂拥蠕动着被铁心源的牙齿咬碎,泽玛强忍着呕吐之意,径直去了瀑布边上,那里的妇人最多,多的几乎要把水潭给围住了。
  铁心源见泽玛走了,暗笑两下,就在水渠里洗掉手上的蜜糖,背着手继续在山谷里转悠。
  至于泽玛,她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要比别人告诉她的要准确的太多了,也详实的太多了。
  清香谷是铁心源专门培育的一个标杆地域,如果可行,今后自己的领地都会按照这个模式进行培育。
  复制的结果不可能适合每一个地方,却一定能够保持每一个地方的生活方式和制度模式都是最先进的。
  放羊一样的管理模式,最多能把未来的哈密,伊吾州弄成一个新的回鹘。
  大宋模式的于阗已经亡国了,就说明大宋模式在西域是行不通的,所以铁心源觉得还是自己的想法靠谱一点。
  从来就没有人在西域考虑过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中央集权或者王帐联盟,一个是国王势力强大的结果,另一个则是可汗实力不足以横扫六合之下的权宜之策。
  没有征服,就没有顺从!
  很多智谋之士以为只要先把一个松散的国家建立起来,然后再慢慢的调整国内的制度,最后达到让王的光辉笼罩每一个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最有担当的开国之君完蛋之后,后来的君主很难再对现有的政治体制改动分毫。
  只要改动,战乱就会到来,如果后继的君王如同大宋历史上那些强悍的君王那样,国家可能会脱胎换骨,可是那样的君王即便是在大宋的史册上,也不过聊聊几人。
  孩子们摘下来的杏子还有点硬,吃起来发酸,这是用来制造果脯,蜜饯用的,如果当水果吃,就需要爬上树去找零星的已经成熟的杏子。
  离开杏树出去征战的小子们打了败仗,好多孩子哭哭啼啼的揉着脑袋上的大青包。
  放牧牛马的孩子都比较野,用皮兜子甩起土坷垃来又狠又准,这东西打在牲口身上很疼,却又不会伤着牲口,落在人的身上也是一样的。
  脑门上的大青包是揉不下去的,铁心源检查了几个受伤的孩子,确定没有被打坏之后叹一口气道:“下回去揍那些放牛的家伙,好歹避开他们的皮兜子啊,一群人乌央乌央的聚在一起杀过去,不就是给人家目标揍嘛?你们好多人的父亲都是武士,你们回去问问他们会不会顶着敌人的箭雨向前冲。”
  一个年纪大点的孩子非常的有眼色,见铁心源手里拿着青杏子,就猿猴一样的爬上高高的野杏树,给铁心源摘了七八个已经熟透的杏子,然后仰着满是鼻涕的脏脸等族长告诉他怎样才能把放牛娃揍一通。
  野杏树上结的果子还是不太好,即便是成熟了味道也好不到哪里去。
  吃了两颗杏子,铁心源就被酸的打了两个冷颤,拿胳膊揽着那群被打败的孩子道:“人家在半山坡,本身就地势高,往下丢东西很容易……”
  泽玛走到瀑布下面的时候才发现,水池子里不但有光屁股孩子的戏水,同样的还有好多光屁股女人也在戏水,只不过小孩子毫无顾忌的在高处的水潭里玩耍,女人们躲在低处的水潭里戏水,很是快活。
  野人女子大多黑乎乎的,即便是脱光了也没有多少美感,不过啊,那份惬意的劲头让泽玛非常的羡慕。
  泽玛看了一会就发现一个问题,这里玩耍的孩子一个个都非常的壮实,这里乘凉戏水的女人也一个个都非常的健康,不像大雪山的女人一个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
  好些妇人抱着自己幼小的孩子浸在水池里,孩子胡乱扑腾,扑腾累了就会趴在母亲丰满的胸膛上吃饭……
  这些妇人大手大脚,手脚上的茧子很厚,这都是劳作留下的痕迹,说明这里的妇人没有谁是贵妇。
  难道说这个山谷里的人每个人都能吃的饱饱的?
  带着这个疑问,泽玛问清楚了铁心源的住处,就径直向铁心源居住的茅屋走去。
  茅屋的大门开着,一个穿着宋人服饰的女子正在勤快的收拾着屋子。
  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刚刚用清水洗过,走进屋子就暑气顿消。
  女子眉目如画,身姿窈窕,和西域女子粗大的骨架完全不同,见泽玛走进来,就停下手里的活计有些不高兴。
  不高兴就代表着自己对这个女人有威胁,泽玛挺挺自己饱满的胸膛笑道:“你是铁心源的女人吗?”
  尉迟灼灼皱眉道:“这里是族长的房间,你不应该进来。”
  泽玛笑道:“铁心源说过,我可以在清香谷里随意的看,随意的走,晚饭的时候他还要问我对清香谷的看法。”
  尉迟灼灼指着书架上,以及桌子上,箱子上,椅子上堆满的各种文字的书籍道:“既然是族长允许的,你想看就看,只是不能动族长的书,他会发怒的。”
  泽玛笑着答应了,指着墙上的字画问道:“这都是铁心源自己画的吗?那两只老虎怎么那么小?”
  尉迟灼灼不愿意和一个不认识字的吐蕃女人讨论书画,冷冷的道:“那是两只狸猫,不是老虎!”
  暴露了自己不认识汉字的泽玛没有丝毫的难堪,继续指着一个面目狰狞的罗汉像又问道:“这个老头是谁?他膝盖底下按着的应该就是老虎吧?”
  “那是伏虎罗汉!”
  “打虎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以前有一个护卫叫做白狼原的,他能空手捉住最凶悍的白狼,我以前还有一只大狮子两只小狮子,可惜大狮子为了救我被他们给打死了,小狮子现在在那里我都不知道。”
  尉迟灼灼哼了一声,就继续用清水擦拭木床,她已经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了,和人尽可夫的女人多说一句话都是自己的耻辱。
  “你喜欢铁心源吗?”泽玛蹲下来看着尉迟灼灼的脸猛地发问。
  尉迟灼灼心头一慌,手上的麻布就掉进了水盆里,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第一零三章 什么是幸福?
  说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尉迟灼灼的眼眶就泛红,铁心源对她来说就是心如铁石的铁郎君。
  即便是尉迟灼灼当初已经把清白的身子送过去了,他竟然能够用毯子把她裹起来,然后和尉迟灼灼说一晚上不着调的废话。
  这件事成了尉迟灼灼一生都不曾忘却的噩梦。
  一个自认为还算美丽的女子自然把身体看的无比的重要,甚至会把身体当成自己攻陷男人最犀利的武器。
  当最犀利的武器都没有办法攻陷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里除了屈辱和幽怨之外就剩下浓浓的委屈了。
  她知道铁心源已经很轻易的把自己的心给了宋国的公主赵婉,就目前来看,好像也没有要变心的打算。
  眼前人比不过万里之外的一道倩影,这种失败让她几乎把自信心丢的干干净净。
  随着铁心源从那个陪着她去抢劫兵器店的人,演变成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控制哈密的大人物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铁心源的身边越发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整个于阗遗族的人都希望她能爬上铁心源的床成其好事,只有她自己知道,即便是爬上了床,也会被铁心源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当抱枕抱一晚上……
  这是一种无赖行径!!!!
  尉迟灼灼不由得把牙齿都咬的吱吱作响。
  “你就是喜欢他是不是?
  哈哈,被我说中了是不是?
  来,姐姐教你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
  这男人啊,不管老少美丑都是一个德行,他们表面上装的道貌岸然的。
  其实啊,就是想和你睡觉。
  最看不起你们这些假正经,明明喜欢一个人喜欢的要命,却不敢去找,只能躲在角落里流眼泪。
  这可是最傻不过的事情了,如果真喜欢,那就爬到他的床上去脱光衣服给他看……”
  泽玛正要得意洋洋的把自己的经验告诉这个看起来如同鹌鹑一样柔弱的女子。
  却不防这个鹌鹑一样的女子猛地把一盆子水全部倒在她的头上。
  “闭嘴!!!”
  发泄完怒火的尉迟灼灼扭身就跑。
  “唉,又是一个假正经,活该你一个人偷偷落泪!”
  泽玛取下脑袋上顶着的抹布,随手丢在床上,瞅瞅自己湿透的衣衫,嘿嘿一笑,就三下两下把自己剥的精光,抖开铁心源的薄被,露出大半个胸膛哀怨的瞅着门外,她看见铁心源唱着歌从远处走过来了。
  进了屋子的铁心源见到自己床上的裸女,似乎一点都不惊讶,笑嘻嘻的道:“想洗热水澡松快一下就去温泉,想洗凉水澡清凉一夏就去瀑布底下,我屋子里可没有澡桶。”
  “我衣衫湿透……啦。”
  铁心源笑道:“你跑了这么远的路,衣衫早就脏了,确实应该洗洗。建议你去洗温泉,洗澡的时候顺便把衣衫给洗干净,放在温泉边上的青条石上,一炷香的功夫就干透了,一点都不耽误你穿衣。”
  泽玛把被子往下拉一下露出自己的胸膛,娇声道:“我没有换洗的衣衫,怎么出去?”
  泽玛的胸膛非常好看,不但饱满而且浑圆,如同两只倒扣在白玉石上的玉碗。
  铁心源愣住了,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跳的厉害,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火焰准备出去,就看见尉迟灼灼又从外面跑了回来,一个虎跳就上了床,骑在泽玛的身上,三两下就用被子把泽玛裹的严严实实,又抽掉自己的腰带,绕着被子绑了两圈这才从床上跳下来。
  看着已经傻掉的泽玛道:“你现在可以裹着被子去温泉边上了,这个时间男人们都在外面干活,日头不落不会回来,你可以痛快的洗到日暮!”
  泽玛回过神来,嗤嗤发笑,后来笑的开始满床打滚,见尉迟灼灼的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这才停止了大笑,从床上拱下来穿上鞋子,从被子里探出一根肉光致致的胳膊捞起放在椅子上的湿衣服,一蹦一跳的沿着尉迟灼灼指点的方向去了温泉洗澡。
  尉迟灼灼的怒火似乎更加旺盛了,快速的把铁心源床上铺着的芦席卷起来,连上面的铺盖一起抱着,就怒气冲冲的扬长而去。
  从满室春色到一片狼藉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即便是铁心源的脑子也有些运转的不太灵光。
  “老婆看样子娶一个就好,多了,实在是麻烦啊,到时候可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这个念头刚刚浮起来,就在铁心源的心底落地生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杏核,找来镇纸,一个个的敲碎了挑里面的杏仁吃,他刚刚发现,这里的杏子实在是不怎么样,杏核很大,杏子很小,可是杏核不但不苦,吃起来反倒甜丝丝的,如果加上香料煮过之后,再烤干,味道应该非常不错。
  赵婉那张小嘴吃点炒过的南瓜子都能欢喜半天的人,应该很喜欢这东西吧……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清香谷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泽玛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把吃饭这个事情弄得如此的蔚为壮观。
  她也从未见过那里的饭锅有清香谷的大。
  百十口她张开双臂也够不到两边的粥锅里装满了正在冒泡的浓稠麦粥。
  两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在用两柄巨大的铲子奋力的搅着浓粥。
  百十个妇人在一边叮叮当当的切着盐菜一类的东西,在另一边的硕大柳条筐里,还装着一大筐子刚刚煮熟的鸡蛋。
  “这是给武士们吃的吗?”
  经过一夜的纠缠,泽玛到底和尉迟灼灼化解了恩怨,主要是泽玛告诉尉迟灼灼,她昨日里不过是想试试铁心源,看他对女人动心不动心,结果那个死人好像没动静。
  就这句话让尉迟灼灼和泽玛一同升起来了同仇敌忾之心,一同抱怨铁心源是个不解风情的铁疙瘩,并不是好女子的良配。
  于是一夜之间,两人的关系就迅速的升温,到了早晨,似乎已经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姐妹。
  “不是给武士吃的,武士们吃的饭里面有肉,这是给干活的人吃的。”尉迟灼灼解释的非常仔细。
  “那些鸡子也是?”
  “那不是,在山谷里只有十四岁以下的孩子和大肚婆每天才有一个鸡子吃。”
  “男孩子?”
  “不是的,男女都有!”
  “我能吃鸡子吗?”
  “不能,山谷里养的鸡不多,供应孩子和大肚婆已经很吃力了,顾不了别人。”
  泽玛忽然发现铁心源也打着哈欠站在一口大锅边上等着人家给他装饭。
  她仔细的看了,铁心源吃的东西和别人没多少区别,一碗麦粥,一块馕饼,一块盐菜,如果说非要有什么不同,就是他的饭盘里多了一碟子颜色碧绿的青菜。
  昨日还不明白山谷里为什么要搭建这么大的一个遮阳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巨大桌子,现在明白了,这里是用来吃饭的地方。
  除过有家眷的人,在这里吃饭的人依旧很多,放眼望去,满世界都是吃饭的人,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充斥双耳,桌子上趴满了人,更多的人蹲在地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馕饼和盐菜,喝一口麦粥,吃一口饼子,再咬一口盐菜,再找空说上两句闲话,整个棚子底下显得其乐融融。
  大人喝粥吃饼子咬盐菜,无数留着鼻涕的孩子们把自己的粥碗放在地上,笨手笨脚的剥鸡蛋,一不小心,还没剥好的鸡蛋掉在地上。
  不等孩子张嘴哭泣,旁边的大人就狠狠的给了孩子一巴掌,从地上捡起鸡蛋,在衣袖上蹭掉泥土,三两下剥好鸡蛋之后就塞进孩子刚刚张大准备大哭大叫的嘴巴,然后又是一巴掌。
  不知为何,泽玛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让她心里很暖和,这样的景致比阿萨兰带着她去参加回鹘可汗的盛宴还要让她觉得舒服。
  看得入迷,怎么也看不够。
  “感慨什么啊,明后两年过去之后,大雪山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知何时铁心源走了过来,剔着牙对泽玛道。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你问问这里的人,我铁心源从来不拿吃饭的事情开玩笑。”
  见泽玛的眼圈发红,铁心源又笑了,指着大雪山城的方向道:“你父亲他们既然喜欢活在梦境里,那就继续在梦境里找寻他们的幸福去吧,你把他们从梦境里唤醒反倒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残酷。至于那些不想活在梦境里的人,我会带着他们寻找到真正意味上幸福。”
  泽玛从未听说幸福这两个字,端着自己硕大的木碗低声问道:“你说的‘幸福’到底是什么?”
  听着泽玛用吐蕃话艰难的说着幸福这两个音译字,铁心源笑了笑,指着已经吃完饭,拿着自己的工具去工地的野人们道:“对他们来说,幸福就是吃饭!”
  “你的幸福是什么?”泽玛契而不舍的问道。
  铁心源眯缝着眼睛瞅着说说笑笑的赶去工地的野人们笑道:“我的幸福就是成为这些幸福的人的王!”


第一零四章 天幕
  泽玛没从铁心源的眼中看到任何虚伪的痕迹。
  她不知道铁心源此刻正在被自己深深的感动着。
  能让近万吃不饱饭的人敞开肚皮吃饭,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触。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征服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每一个人的生命
  我有一个国度,面朝瀚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国王通信
  告诉他们什么是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用闪电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在我的国度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瀚海,春暖花开。”
  这是一首小诗,一首在铁心源曾经的世界里非常著名的小诗,铁心源改动了几个字之后,小诗就变成了他的宣言。
  他享受过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享受,也吃过这个世界上从未有过的苦楚。
  因此,他不在意享乐,也无视苦楚,只想让胸中那团炽热的火焰燃烧沙漠。
  “下回不要在我的面前脱光衣服了,我老婆快要来了,被她看见不好!”
  前一刻铁心源还是泽玛高山仰止的人物,下一刻,一个有血有肉甚至有些猥琐的原始铁心源就跳了出来。
  如果铁心源的目光没有落在泽玛的胸口上,泽玛会把这句话视为警告。
  可惜那双充满欲念的眼睛告诉她,这个男人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的人为什么每一个都那么的忙碌?”
  刚刚还人山人海的遮阳棚子转瞬间就变得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厨子和妇人在收拾没了食物的大锅。
  “世上的财富其实都是劳动创造出来的,不劳作,如何能够创造更多养活他们的财富呢?”
  “可是你的钱和粮食都是抢来的啊。”
  “无知的女人,抢劫也是劳动的一种!”
  被问得恼羞成怒的铁心源挥挥袖子就离开了,他还有非常多的事情要处理,没时间和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聊天,尽管她的乳房很大!
  铁心源走了之后,泽玛发现,除了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在忙碌。
  挤进妇人群里面,见妇人们都蹲在河边用刷子用力的洗刷玛瑙。
  这活不错,泽玛向来喜欢玛瑙,可是洗刷了一阵子之后,新鲜感就没有了。
  一两块雕琢之后的精美玛瑙让人欢喜,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的玛瑙原石就让人厌烦了。
  尉迟灼灼的工作让泽玛很是惊奇,她发现尉迟灼灼不仅仅是铁心源的侍女,还是这里所有孩子的先生。
  只不过教授的是宋人的文字和说话,她看不明白也听不懂。
  趴在栏杆上看了一阵,忽然咬咬牙就坐进了孩子堆里,偏过脑袋看一个豁豁牙孩子手里的沙盘。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跟着尉迟灼灼念了七八遍这些听不明白也看不懂的东西,泽玛终于忍不住抓着前面的小胖子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小胖子有些胆怯的瞅瞅前面的尉迟灼灼道:“学问!考状元!”
  小胖子还想跟这个漂亮的姐姐多说两句,就听到尉迟灼灼咳嗽了一声,就赶紧转过头去,把身子挺得笔直继续听尉迟灼灼念书。
  念书这种事情自然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在大宋,几乎每个村子都会有这样的读书声。
  铁心源躲在屋子里完善自己的大农场计划,这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在他以前的世界里,那些高大的写字楼里有无数的人每天都在拟订各种计划。
  所以说,天上的雷公打鼓也自然不关他们的事情。
  只是大晴天里响雷到底还是奇怪了一些。
  最后一声惊雷居然害的铁心源把手里的笔都吓丢了,染黑了刚刚写好的一篇文字。
  推开窗户,只见一片黑云从天山背后扑了过来,这片云彩并不算大,没有遮盖住天空,黑云的边缘甚至还被阳光染上了一道金边。
  但是乌云的正中心部位却在上下翻卷,骇人之极。
  山谷里的牛羊似乎感受到了天地的威压,胡乱叫唤个不停,在牛圈,羊圈里胡乱蹦达。
  铁心源自然是不会在乎的,这样的云彩了不起下一场雨或者冰雹把水汽放干就算完事了,反正田地里的麦子已经收割完毕,粮食全部进了仓库……
  坏了,孟元直这个蠢货也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头,竟然穿上铠甲,手里拿着一根大铁枪,站在谷场上极度兴奋的拿枪指着乌云,声嘶力竭的吼叫着什么。
  穿成这样,老天即便是不想劈他,现在,也不得不把他用雷电轰成渣渣了。
  铁心源嚎叫一声,就从窗户里窜了出去,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到谷场上,二话不说,狠狠地一口就咬在孟元直握着铁枪的那只手上。
  吃痛的孟元直愣了一下,手一松铁枪就掉在地上,被铁心源丢的远远地。
  才把孟元直那个像避雷针一样的头盔丢掉,一声巨响就把铁心源吓得半死。
  只见谷场上那颗高大的柳树冒着烟从中间一分为二怪叫着倒在地上,树干上还有袅袅的青烟冒出来,而树根部分已经燃起来了熊熊大火。
  一连打了好几个哆嗦的孟元直终于知道害怕了,一把抄起铁心源,在地上踩几下,就如飞鸟投林一般钻进了铁心源的屋子。
  “天地之威竟至如斯,天地之威竟至如斯……”回到屋子里的孟元直瞅着那棵被劈开的三人才能环抱的大树,一边倒吸凉气,一遍啧啧赞叹。
  “如果老子刚才慢一点,被从中间劈开的就绝对不会是那棵树,而是你了。”
  “何解?”
  “下次你要是再敢在雷雨天里穿着铁甲拿着铁矛指着老天爷叫骂,就一定会是这下场。”
  “天地有灵乎?”
  “乎个屁啊,天地是不是有灵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雷电最喜金铁之物,只要高处有金铁之物,就绝对不会去碰草木之属。”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那片黑云就被风给吹跑了,颜色似乎都变淡了一些,刚才雷声很大,雨点却没有几颗,地皮都没有润湿就重新变成了艳阳天。
  一大群人围在那棵倒伏的柳树跟前,七嘴八舌的说着这棵树的历史,好似他们眼看着这颗柳树成精了一般。
  孟元直的铁枪刚才被铁心源给丢到大树那里去了,如今变成了一摊铁水,好赖还能看出是铁枪的模样,只是变得很扁。
  柳树根部的大火很快就被浇灭了,雷电在一瞬间就把这棵树给烤干了,一颗苍翠的大树,转瞬间叶子就纷纷随风飘落,变成了一颗怪异之极的枯树。
  孟元直很是小心的把那根已经化成铁水的铁枪从泥地里抠出来,神情非常的兴奋,他觉得如果再把这块废铁打造一下,重新弄出一杆铁枪出来,一定能够给他的武力加成的。
  他决定等李巧来到哈密之后就请他帮忙,在这里他找不到比李巧更加出色的铁匠了。
  刚才的那一场可有可无的小雨不但没有给山谷带来清凉,反倒让大地变得更加闷热。
  铁心源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准备去温泉洗洗,这种天气里,洗热水澡要比洗凉水澡要凉快的太多了。
  才拿了洗澡的东西,就听有人大叫——蜃景!
  蜃景这东西在哈密实在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只要在天气晴朗的午后,一年中见到三五次不算多。
  以前的蜃景最多出现一些绿洲啦,湖泊啦,雪山之类的东西。
  铁心源知道这是水汽在作怪,把远处的景致通过阳光折射发送到另外一片地方上,让戈壁滩上的人们看一场活生生的电影而已。
  铁心源笑着朝戈壁方向看了一眼之后,就惊愕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一次的蜃景上出现的不是驼队,湖泊,雪山,更不是什么绿洲,而是一场活生生的战争。
  听不见凄厉的牛角号声,却能看见两支军队呼啸迎击,打着红旗的黑色的重甲步兵在沙漠里蹒跚迈步却无后退之相,恍如黑色海潮缓慢却坚定的席卷而来。
  身着皮甲的黄色军卒坚守在一块相对平坦的地面上,长枪如林静候敌人到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没有隆隆沉雷响彻大地,只有密集的人影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长枪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无数的人影倒在地上,立刻又有无数的人填补上来。
  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扑击,有人在死战……
  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沙漠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听不见声音,却能清晰地看到人影,孟元直仔细观看了良久之后,吃力的扭过头看着铁心源问道:“阿萨兰和耶律敬?”
  “还不清楚,如果出现大火,就可能是,否则,天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发生的战斗。”
  铁心源的心底也在打鼓!


第一零五章 不劳作,不得食
  有时候天空中的静电会产生电影的效果,把天知道什么时候的发生的事情给你重放出来。
  这种事在后世听过许多,比如阴兵借道就是其中的一种,听起来神秘,其实破解之后就不堪一提。
  出了蜃景,山谷里所有的人都坐在山坡上看电影一般的看这场厮杀。
  恐惧到了极点,人就会愤怒起来,原本穿着黄色皮甲的一方已经被人黑色铁甲步兵凿穿了阵型,于是就有更多的人蚂蚁一般的扑上来将黑甲兵团团围住。
  黑甲兵似乎并不畏惧,依旧酣战不休,空中的箭矢蝗虫般的飞过来,黑甲兵就会用盾牌围成一个黑色的铁球,在密集的箭雨中,这样的铁球到处都是。
  一团亮光在黑铁球上爆开,很快黑铁球就变成了一颗大火球,黄色皮甲兵们似乎在欢呼,箭雨变得更加密集了。
  无数的火球在盾牌组成的黑铁球上爆开,沙漠上如同盛开了无数的火花。
  “契丹人怎么来的这么少?三万不到的样子!”
  铁二就坐在铁心源的身边,在他的面前写下这句话。
  “这年头大家都是骗子,三五万人就敢说自己是十万大军,十几万大军就敢说自己带甲百万,当然,如果耶律敬考虑到阿萨兰会在沙漠里拦截他的话,他很可能会分兵两路,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的兵为什么会达不到三万人。如果这是诱饵的话,阿萨兰可能会把诱饵一口吞掉。”
  孟元直瞅着蜃景笑道:“阿萨兰想干掉这两万多人,恐怕也不容易。”
  大火球消失了,那些黑甲兵迎着箭雨再次发起冲锋,看着黑甲兵成片的倒在箭雨中孟元直再次道:“这个法子看样子很有用,对付契丹人的盾阵很有效,下一次我们要借鉴一下,只是我们的弓弩数量太少了。”
  铁心源笑道:“这个事情等我们的人到了哈密之后就会有很大的改观。
  我家善于作战的人不多,可是论到工匠,嘿嘿,谁敢和我比,我爹就是一个打铁的,李巧的爹娘也是打铁的,水儿,火儿,玲儿他们都是工匠营里的人才,只要我们能想出来的武器,他们就能造出来。
  我们背后的天山,出产各种木材,云杉,松木,椴木,白桦,天山梣木是最好的白蜡杆子,再加上这里层出不穷的矿藏,我们将来什么都不会缺少。
  三年生聚,三年养息,等我们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你能想象会是一个怎样的场面吗?”
  就在铁心源兴致勃勃的向孟元直吹嘘的时候,原本占尽优势的皮甲军竟然在大面积的溃败。
  一支穿着黑色铁甲的军队竟然在皮甲军组成的黄色海洋里披风斩浪的所向无敌。
  “唉,打仗的时候不能跑啊,只要有一个跑的,一大群人都会跟着跑,你看看那地方,只要那群人多支持一会,他的同伴就会把那群人团团围住,即便是不用弓箭,就算是用长枪捅,也能把黑甲军杀个精光。现在好了,一个个把屁股对着人家,不被杀光才是怪事情。”
  一个有点年纪的武士叹息一声,重重的一拳砸在地上,转身对自己身后的部下吼道:“跟着老子作战的时候,没有命令就乱跑的人,老子会一刀子砍掉你的脑袋,免得你惑乱军心,让我们所有人都没了下场!”
  后面的野人纷纷吼道:“老子们才不是没种的回鹘人,战场上谁敢逃跑,我们就砍他!”
  铁二的嘴角浮现笑意,孟元直回首拿拳头在那个小队长的胸口捶一下道:“好汉子!”
  看到那群黑甲兵追杀一群人追杀到了一个沙坳里,铁心源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这些强悍的黑甲兵似乎要倒霉了。
  果然,下一刻就有无数的火球丢进了沙坳,沙坳里立刻火光冲天,不论是穿着皮甲的回鹘人,还是穿着铁甲的契丹人全部都在火海里疯狂的挣扎,不一会,山坳里就只有浓烟,看不见一个活动的人了。
  “这个法子不错,以后用轻油弹的时候不能随便的一丢了之,要丢到最合适的地方……”
  “其实只要在敌人冲过来之前在他们面前弄一道火墙,就像我们在戈壁里面的干的一样,然后躲在火墙的后面用弓箭就足够杀死他们所有人……”
  “我觉得火箭也能……”
  听到这样的讨论,铁心源心情非常的愉快,将来,不论是火油还是火药,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新的世界,想要驾驭它们首先要有驾驭他们的心。
  人之所以成为万物之灵长,可以继承,发扬,光大前人的智慧经验是一个重要的因素。
  战争虽然是在蜃景中发生的,却让清香谷里的人第一次亲身体验了大军团作战的恐怖场景。
  厮杀依旧在继续,场景愈发的凄惨,只是场面不如刚开始时那样清晰。
  从蜃景出现时的午时三刻,直到太阳偏西,蜃景才慢慢的消失褪去。
  没有看到胜负,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争……
  “阿萨兰注定会失败的……”
  吃晚饭的时候,同样看了一下午蜃景的泽玛肯定的道。
  铁心源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泽玛笑道:“怎么这么肯定?今天下午的战斗你亲眼看见了,阿萨兰打得不错,至少在目前,没有看出他失败的可能。”
  “没人比我更加了解阿萨兰,如果他这样的人都能成为击败契丹人的戈壁名将,我就对以前所有的名将都会产生疑问,再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所谓的名将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成为名将的机会很巧妙,或者是他在正确的时间里打了一场正确的仗,或者是地势,或者是国情,甚至是一场风都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如果阿萨兰真是名将的话,他不至于连这场战争的原来面目都看不清楚。”
  “这场仗的本来面目?”
  “对啊,这一场仗是你需要的,不是他阿萨兰需要的,他如今和契丹人打得越是凶狠,对你来说好处就越多,他即便是打赢了这一仗,也是一头蠢猪!”
  泽玛对阿萨兰的怨念很深。
  铁心源摇摇头道:“你说的不对,事情其实都是有两面性的,如果阿萨兰打赢了这一仗,他就立刻会成为回鹘人的可汗,而且还是真正的令行天下的可汗。
  即便是我,也必须继续小心的藏起来,不让他发现我曾经对他下过绊子,使用过计谋,哈密必定会变成他的哈密,所以说,这一仗,阿萨兰其实是很愿意打的。
  就因为是战争迫在眉睫,他才有机会吞并了王帐军,就是因为有战争,所有的回鹘人才会容忍了他的恶行。
  战胜,什么都有,战败,死无葬身之地!”
  孟元直丢下手里的饭碗冷冷的道:“世间之事本就如此,与根源无关,只和结果有关。”
  说完话又瞅瞅泽玛道:“当初在沙漠上没看清你的真容,现在看到了,甚为后悔,如果你还觉得我不错,可以来我房间找我。”
  泽玛咯咯笑道:“当初我在沙漠里碰到你,正是我最虚弱,最无助的时候,如果那个时候你说要我,我一定会给你的。现在啊,时过境迁,什么都变了,大雪山也不再是我的牵挂了,我泽玛如今就是一个欢快的吐蕃女子。遇到喜欢的在一起可以,绝不会因为除了喜欢之外的原因让别的男人占我便宜!”
  铁心源闷下头去吃汤饼,却把一根拇指挑的老高,泽玛的这番话实在是太有后世肉食女的气质了。
  孟元直叹口气道:“可惜了。”
  然后就在泽玛的大笑声中飘然而去,继续去研究他那根被雷电融成铁饼的长枪,对泽玛的美色既不留恋,也没有继续纠缠,倒有几分浪子风范。
  捧着饭碗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尉迟灼灼,被这两个人的行为吓到了。
  想起自己当初在沙洲做的事情,未免有些心虚,偷偷看看铁心源,发现他吃饭吃的很痛快,好像没有看不起孟元直和泽玛的意思,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泽玛飞快的吃完自己的饭,敲着桌子道:“这个山谷里的人都有事情干,只有我是一个大闲人,如今,大雪山一脉好歹也是你的属下,我就该出一份力。我听灼灼说过,在清香谷,不劳作者不得食,我不想白吃,白喝你的。”
  铁心源抬起头,擦擦嘴上的汤水,想了一下道:“你的活计在阿萨兰以及契丹人退兵之后才能开始。
  这件事后,整个哈密都会行动起来,这里也就真正意义上没有一个闲人了。
  大雪山下还有无数的土地需要开垦,哈密河两岸,也有无数的良田需要开垦,我们还有无数的水渠要修,我的族人马上就要到来了,我们还有无数的房屋需要修建。
  等到明年开春之后,更是有无数的良田需要播种,还要迎接无数从四面八方到来的商贾,还要应付斩杀不尽的盗贼,创造一个平安喜乐的哈密。
  到时候,你一定会非常劳累的,趁着现在还有一点清闲,赶紧跟着灼灼多学两句汉话,以后会非常有用。”
  “你真的要给我事情做?”泽玛吃惊的跳了起来,她刚才的一番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而已。
  “你凭什么光吃饭不干活?”铁心源笑吟吟的看着泽玛。


第一零六章 远路的终点
  蜃景只出现了一次。
  无数人想要第二天接着看这场极为热闹的蜃景,却失望而归。
  艳阳天下,什么东西都是蔫蔫的。
  为了防止中暑这种事情发生,铁心源下令除了狼穴里面的工作继续之外,露天下的工作全部停止,即便是要赶工期,也只能在清晨和日落之后进行。
  一场蜃景,让哈密残留的那些土著们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
  阿史那哲蚌再一次来到七哥汤饼店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了。
  门窗都被巨大的木条给钉死,只有一些残破的门帘死气沉沉的挂在那里。
  阿史那哲蚌这一次过来可不是独自一人,而是带着上千名部族骑士。
  这一次,他是抱着威胁铁心源的心态来到这里的。
  如果铁心源答应,他就会带着这些骑士以铁心源为尊,共同在沙漠的出口位置狙杀阿萨兰,或者契丹人。
  如果铁心源不答应,他宁愿先和铁心源打一仗,清除掉心腹之患之后,在靠考虑要不要带着自己的部族远走他乡。
  如今,铁心源不见了……
  骑士们打开七哥汤饼店的大门,里面黑洞洞的,看了里面灰尘的状况,阿史那哲蚌这才知道铁心源已经走了七天以上了,也就是说,他上次离开哈密之后,铁心源也就离开了。
  阿史那哲蚌在黑洞洞的七哥汤饼店里坐了好久,然后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铁心源留在哈密的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走进了天山。
  无遮无拦的平原上想要不为人所知的追踪很难。
  铁心源接到消息之后,也沉默了良久,算起来阿史那哲蚌这些人是没有错处的。
  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是错的,只是,他们的家园,铁心源也非常的需要。
  自己的家人就要来了,为他们开辟出一片没有外人的安乐土是自己的责任。
  远近亲疏理论下来,也就顾不得正确与否。
  如果自己的实力强大到了一定的程度,或许能站在正义的一方,只是现在?——唉!
  清香谷的正面高墙一直在不断的加宽,加高,向前凸出的马面墙全是用天山黑条石灌砌起来的,中间添加了新鲜的火山灰,坚固之极。
  这道墙是用来保护自家的,所以,没人在这堵墙上偷懒,铁二算过,就算是最沉重的攻城锤也拿这堵墙没有任何的办法。
  原本两丈高的单薄城墙,经过半年的改造,如今快有五丈高了,中间有一道宽阔的大门,大门是用天山最坚硬的天山铁木镶嵌而成,堪称坚不可摧。
  大门下面还有一道四尺宽,五尺高的小门,这是专门留给天山黄羊回山开的门路。
  如果不开这道门,那些天山黄羊很可能会被活活的冻死,饿死在天山脚下。
  他没听说过迁徙的动物有改变路线的习惯,几万年形成的习惯早就把按照原路返回的事情当成了命令。
  即便是在这个相对蛮荒的时代,铁心源也干不出活活弄死几十万条生命的事情,即便是它们只是黄羊。
  门外狭长的山道上,本来也应该有一些设置的,但是对机关消息的研究,自己远不如李巧,只有等他来之后再说。
  看着孟元直和铁三带着骑兵出了城门,铁心源还是有些担心。
  溃兵最大的威胁就是不可知性,没人会知道溃兵什么时候到来,也不知道会来多少。
  铁三百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传来,很可能已经在沙漠中罹难了。
  十几万大军中,八个人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任何微小的波动都会成为他们的灾难。
  铁三百他们再有三天不回来,自己就要向他们的家人宣布铁三百他们战死的消息。
  这不是第一次宣布这样的消息,铁心源已经过了伤感的程度,如今就剩下一种纯粹的义务。
  从哈密到青塘,铁心源已经派出至少十五路游骑,虽然每一路只有十人,但是,在如今的戈壁上,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士已经算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他们不但要搜索将要从草头鞑靼领地过来的李巧他们,还要在戈壁上搜集那些流浪的野人,给他们指引一条来哈密的道路。
  如果顺利的话,戈壁上的野人都会来到哈密的,也只有把所有的野人都收拢在一起,戈壁上才不会出现那么多的盗贼。
  领地里的百姓一定要聚集起来才好进行统治个归化,如果任由他们继续在戈壁上天生,天养,是培育不出一个新的族群,新的国度的。
  过了日月山,就是草头鞑靼的地盘,这是一个新的种族,他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养马。
  自己内部也是征战不断,这是青塘人干的好事,拉拢一批打压一批,让这里战乱不断,却还能给他们源源不断的供应最好的战马。
  就是因为草头鞑靼的出现,让青塘马名震天下,成为稀世难求的战马中的佼佼者。
  这里也是青塘和回鹘之间的缓冲带,过了草头鞑靼居住的高山草原之后,紧接着就是八百里瀚海!
  虽然这里被人们模糊的认为是回鹘的地盘,可是,铁心源早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领地了。
  八百里瀚海,说白了都是戈壁滩和一些零星的沙漠地带,著名的蒲昌海罗布泊)就在这里。
  如今的蒲昌海早就没了西域三十六国世代的繁华,浩淼三百里的蒲昌海子如今就剩下南北两百里,东西不到二十里大小的模样,改道的塔里木河毁灭了楼兰古国。
  北面的沙海每年都会向南前进,楼兰古国已经消失了六百年了,那里唯一有的,就是一些枯死的胡杨林。
  夏季蒲昌海涨水的时候,会有野人季节性的去那里讨生活,吃一肚子鱼,把自己养的胖胖的,在蒲昌海结冰之前,返回大山,依靠夏秋时节积攒的脂肪,只吃很少的东西来慢慢地熬过漫长的冬天。
  回鹘人对天山以南的地方不是很在意,他们有更加富饶的天山北坡,那里水草丰茂,更加适合人类居住,因此,只要铁心源有本事锁死天山路,他就能成为八百里瀚海的真正的主人。
  当王柔花的车队踏上瀚海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飞翔起来了,踏在乱石嶙峋的戈壁滩上努力的呼吸。
  在这里她感到连呼吸都是顺畅的。
  从兰州到瀚海这一路让她非常的难受,走在别人的国度上,她连气都喘不上来。
  如今好了,儿子就在这里,她觉得事事顺遂。
  李巧当然知道王柔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了,青塘地势很高,草头鞑靼的地方地势更高,喘不上来气是必然的事情,一万多人到了草头鞑靼的地盘之后,死掉的青壮和妇孺不下六十人,就是因为受不了变化剧烈的高原气候。
  狐狸瘸着腿从马车上跳下来,瞅了一眼瀚海就匆匆的上了马车,嗅觉灵敏的它才到瀚海上,就闻到了浓烈的天敌气息,不管是地上跑的野狼,还是天上飞的兀鹫,自己在他们面前就是一块肥硕的食物而已。
  “八百里瀚海,方是雄鹰展翅之所!”瞎毡看着地气蒸腾的瀚海,神情闪烁着对李巧道。
  李巧笑道:“展翅之所,却不是屯兵之地,这里民贫地瘠,几块不多的绿洲或许是我们这些人最好的安身之所,说到雄鹰展翅,还要依仗大哥这只雄鹰替我们护卫出一片天地来。”
  瞎毡大笑道:“我的翅膀会护佑住你们的。”
  阿大扭头瞅了一眼大笑的瞎毡,跳下战马护卫在王柔花身边低声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王柔花笑道:“告诉你莫要怀疑巧哥儿,他现在说的就是一些场面话。源儿现在的力量不够,要说硬话等腰杆子硬了以后再说,这里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阿大瞅瞅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原,没有弄明白王柔花说的好到底在哪里。
  “一个家再穷,只要是自己的家那就千好万好,我跟着源儿他爹没学会干别的,就学会了一样本事,那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初我坐在盆子里抱着源儿,带着小狐狸被官兵拖上城墙的时候,口袋里没有什么钱,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在东京这个喝口水都要钱的地方,后来不一样过上好日子了?
  我们不求别人帮忙,也不求别人管束,只求给我们一块地方让我们自己安安静静的生活。
  这里贫瘠,可是地方大,只要我们出死力气,总会过上好日子的。”
  阿大想不到王柔花会这样说,一个来自世上最繁华所在的妇人会看到荒漠之后,心中竟然会有这样乐观的态度,这让他非常的吃惊。
  王柔花抱起瑟瑟发抖的狐狸又道:“阿大,你也是经历过艰难困苦生活的人,怎么,害怕了?”
  阿大笑道:“母亲多虑了,孩儿只是担心在这里会让母亲受苦。”
  安抚好狐狸的王柔花笑了一下,对阿大道:“只要我们全家人在一起,什么样的日子都算不得苦。”
  两人正说着话,车队后面却起了一阵喧闹,王柔花眉头皱了起来,她发现又是卓玛那里出了状况。


第一零七章 被鼓舞的勇气
  卓玛不愿意离开青塘,尤其是看到荒凉的戈壁滩之后,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糟糕。
  如果她没有嫁入皇宫,身为一个草原上的女儿,她对戈壁的印象虽然不好,却还是能够接受的。
  可是,去了一遭人间繁华地,就知道了何为繁华,从东京回到青塘,在解除了寂寞之后,她很多时候就会慢慢的回忆起在东京的那些事情。
  哪里有高大的宫殿,有精美的食物,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看不完的……
  现在,她要吃燕窝!
  青塘是不产燕窝的,戈壁滩同样不生产这东西,金丝燕只有在最南方的悬崖峭壁上才会吐唾沫结成燕窝。
  李巧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一个孕妇的话,他绝对会用拳头来告诉这个女人,为什么西北之地会不产燕窝。
  王柔花知道这件事之后并不生气,抚摸着卓玛的脑袋笑道:“燕窝也不是什么精贵东西,以前在东京的时候别人送了我一些,到现在我都没有吃,既然卓玛喜欢,就送过来,怀了身子的女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想吃一两口古怪的东西是应有之事。这东西啊,别人可不会弄,等着,为娘这就给你做去,恐怕要多等一会。”
  卓玛靠在王柔花的怀里,满意的点着头,李巧还想要呵斥卓玛一句,却发现王柔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王柔花细心的给卓玛围好帘子就下了马车。
  “娘,我们没有燕窝。”
  “不是有银耳吗?泡软了切成细丝,加上冰糖莲子多炖一会给她端去就是了。”
  “孩儿就是觉得这样劳动母亲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一来卓玛有身孕,马上就要生了,二来,卓玛能违心的随你来到戈壁滩上,就说明人家对你是有情有义的。
  第三,我是你的母亲,这时候照顾一下怀孕的儿媳没什么不合适的。
  你和卓玛之间其实就是一笔糊涂账,你救她,她救你的没个头绪……就是这吐蕃女人的习俗真是让人头疼,别说你心有不甘,母亲我也是如此,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看来啊,源儿想要在这里立足,教化就不能放松,如果在这里立住脚了,却活的如同野人一般,这样的人,这样的地方不要也罢!”
  “母亲要立规矩?”李巧有些吃惊,立规矩这种事情向来都是豪门大户才有的,如果母亲在戈壁滩上对所有的野人妇人都把规矩立下去,天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铁心源那里的事情他知道的很清楚,现在,说起来其实就是一个中等的部族,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聚拢人气,等到人多了,力量大了之后再考虑立规矩这样的事情不迟。
  王柔花见李巧有些犹豫,就笑道:“没有规矩就没有方圆,规矩最好从一开始就规定好。现在,这些人都靠着源儿过活,正是立规矩的好时候,一旦部族壮大了,就会出现很多有功的人,那个时候再立规矩就会多很多的阻碍。就像母亲在东京开店一样,一开始就把规矩说清楚了,能受得了规矩的约束就留下来,如果受不了就请离开,这样谁都不会落埋怨。”
  李巧笑道:“母亲这些天和尉迟雷交谈已经有收获了吗?”
  王柔花叹息一声道:“谁能想到西北边陲之地不但有雪山,大漠,戈壁,更有数不尽的绿洲和平地。
  东京人都说出了京东,皆是草莽,这眼界未免太小了些,我们走了这一路,看到的奇山秀水不计其数,见到的人情风物也大异于京城。
  如果说东京是世上最好的地方,那也不尽然,只不过是人多罢了。
  都说出了玉门关两眼泪不干,那只是一些胆小如鼠的文人发出胆怯的骚气而已。”
  李巧捂着嘴笑道:“母亲要是真的觉得害怕,不妨说出来,在孩儿面前用不着装着坚强。”
  王柔花大笑道:“你这孩子还真是给母亲不留半点余地,左右你和源儿都来到了这里,好不好的我都要说好,忙你的事情去吧,我去给你媳妇做燕窝粥去。”
  此时,阿大已经重新整编了队伍,从高原下来之后,在戈壁上修整三天,然后就要开始真正的踏入这八百里瀚海了。
  阿萨兰骑着一匹骆驼慢悠悠的在沙漠上踱步,在他的身后跟着一长串军兵。
  行军的速度并不快,在沙漠里也没有办法快,他甚至没有呵斥军兵们加快行军速度。
  对于一支已经战败的队伍来说没有溃散已经是非常的难得了。
  契丹人也没有讨到好处,自己固然在契丹人的两面夹击之下大败,可是那些契丹人也损失惨重,五万契丹人如今能站着的恐怕不会超过两万。
  战损过半的军队是没有什么继续进攻的力量的。
  只是自己的八万大军,如今剩下的也只有眼前的这一点人马了。
  契丹人就在身后,阿萨兰并不感到恐惧,前几日的恶战已经让他逐渐适应了残酷的战场。
  如今,要做的就是回到哈密,重新整军与契丹人决一死战。
  老将拔悉密还在后面断后,战斗依旧在进行,能跟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少。
  前面的沙堆上倒着一个伤兵,如果有一口水,这个伤兵就能活下来,这样的伤兵一路上见过很多,明显能救活的,也只有这一个。
  在燥热的沙漠中,只要身体上有伤口,就很可能会化脓,这个伤兵好像已经度过了危险期。
  阿萨兰从骆驼上跳下来,把自己最后的一点水喂给了这个伤兵。
  见他实在是很虚弱,就把这个伤兵抬手送上了骆驼,自己牵着骆驼大踏步的行走。
  “王,我们能赢吗?”
  见阿萨兰表现出来了难得的和善,一个年轻的军卒期盼从阿萨兰的嘴中得到确切的消息。
  阿萨兰笑道:“很早以前,我们回鹘从来就不敢和契丹人作对,因为我们打不过他们。
  我的祖父曾经试验过,不论我们如何努力,也打不过契丹人,所以我们就选择了进贡。
  牧人把自己放牧的最肥美的牛羊献给契丹人,农人把自己种出来的最好的庄稼送给契丹人,猎人把自己猎到的最好皮毛送给了契丹人。
  我们甚至还要把家里最美的女儿送给契丹人,才能换来一个他们不打我们的承诺。
  这一战之后,我们就不用给了。”
  “可是我们战败了。”老兵来不及捂住年轻人的嘴,只能惊恐的向阿萨兰求饶。
  阿萨兰大笑道:“我们当然是战败了,可是你们看见了没有,契丹人还剩下几个人了?
  战争之初,他们可是准备去石龙城的,还准备让我父亲亲手砍下我的人头来平息他们的怒火。
  现在,他们还敢去吗?
  我们在哈密留有粮食,还有战马,出了沙漠我们就能吃的饱饱的骑在战马上作战。
  你们再看看契丹人还有什么?他们的粮草也被我们毁掉了,他们的战马没了水和草料,能不能走出沙漠都两说呢,只要我们走出沙漠,就能把所有跟过来的契丹人都杀掉。
  我们现在失败了,出了沙漠,我们就能迎接到一场大胜,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回鹘族群的英雄,每一个人都能满载而归。”
  阿萨兰走的更加起劲,他身边的军士们也不知不觉的忘记了疲惫和饥渴,脚底下的步伐不断的加快。
  夕阳西下,没有食物和水的阿萨兰觉得自己的喉咙快要着火了,这时候他非常的后悔把水给了那个伤兵。
  很多人都在沙丘的背面拼命的挖坑,希望能挖出一汪泉水出来,很可惜,这里几乎是沙漠中最干旱的地方,挖了很深的坑,也只能出现一点湿润的沙子而已。
  看到自己焦渴的部下用衣服兜住湿沙子,拼命的挤压,张大了嘴巴在衣服的下面接水,很久,都没有一滴水从湿沙子里流出来。
  很多人都脱得赤条条的蜷缩在湿润的沙子里,想尽办法让自己的身体多吸收一点水分。
  阿萨兰挥刀在骆驼的后腿上割出一条口子,贪婪的把嘴附在骆驼的伤口上贪婪的吮吸。
  腥臊的骆驼血流进了他干渴的喉咙,这让他对水的需求似乎更加的浓烈了。
  年轻的军士找来一些寸许长的蝎子充满希望的递给了阿萨兰。
  阿萨兰强忍着呕吐的意愿,一口就把七八条去掉尾钩的蝎子吃了下去,牙齿一咬,有些清甜的汁水就迸裂出来,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很想在要些蝎子来吃,看到年轻小兵干裂的嘴唇,他叹息一声,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塞进小兵的手里……
  年轻军士犹豫一下,还是把金叶子揣进怀里。
  阿萨兰的亲卫全部战死了,阿萨兰自己的背上也挨了一记连枷,这让他在月亮升起之后,身体变得更加僵硬。
  那个伤兵就躺在阿萨兰的身边,见阿萨兰把自己埋在沙土里痛苦的扭曲着面容的时候,伤兵悄悄的睁开了双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鼓鼓的水囊放在阿萨兰的身边。


第一零八章 阿萨兰的梦
  月光照在伤兵黑黢黢的脸庞上,没人知道他是谁,只是看到他的脸上有一道巨大的伤疤。
  这因该是野狼留给他的,能从野狼的爪子下逃生的人只能是勇士。
  如今,这个英雄趴在沙子上,默默地向沙丘的后面爬动,沙子松软,爬一步就会滑落两步,他依旧没有放弃。
  看见这一幕的人很多,包括那个忠诚的年轻回鹘军士。
  当那个伤兵把自己保存下来的水囊放在阿萨兰身边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那个这时候要干什么了。
  他是在报答狮子王的救命之恩。
  虽然只救了他半天的生命……
  没人打扰伤兵去给自己找一个好一点的埋身之所,身强力壮的武士都无法忍耐焦渴,像他这样的受伤武士,即便是伤口没有化脓,也走不出这片沙漠了。
  目送他艰难的爬过沙丘,看着他回首看了一遍人群,然后就听着他从沙丘陡峭的另一边滚落下去,直到什么声音都没有。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苍狼就在水草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雄鹰就在高山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绿色的草海里面有羔羊。
  情郎就在羔羊旁。
  皮帽子的牧羊女哟,
  她什么都没看见……”
  年轻的回鹘武士还记的这首美丽的歌谣,他憧憬着可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宁愿在天山北麓在水草丰美之地和野狼作战,也不想活活的渴死在这一根草都不生长的地方。
  每个人都非常的干渴,沙哑的嗓子唱出来的歌儿自然难听之极。
  痛苦中的阿萨兰听到了歌声,看见了水囊,他第一时间就把水囊抱在怀里,生怕别人抢走。
  偷偷看了看周边,发现没有人和自己抢水,顿时就羞愧欲死!
  强忍着羞愧和大家一起唱了两遍《皮帽子的牧羊女》就举起水囊大大的喝了一口水,然后就把水递给了身边的年轻军士,军士流着泪喝了一口,又递给了身边的老兵。
  这一晚,皮囊在很多人的嘴唇边溜过,小小的水囊里的水似乎怎么也喝不完。
  阿萨兰将几乎没怎么动弹的水囊挂在腰上,靠在骆驼的肚皮上,沉沉的睡去了。
  他对目前的结果非常满意,士气可用,只要出了沙漠,再和精疲力竭的契丹人厮杀一场,很难说谁赢谁输。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非常悠远的梦,梦见自己战胜了契丹人,获得了所有回鹘人的欢呼,在欢呼声中进了石龙城,看到自己白发的父亲亲手卸下王冠戴在他的头上,看到自己的弟弟们恭敬地跪在地上,摊开了双手,看到了自己坐在汗位上一声令下,百万带甲之士望风景从……这个梦做了很长,很长,直到清晨,他也未从梦中醒来……
  年轻的军士在天色已经亮起来的时候,小心的呼唤了阿萨兰几声。
  躺在骆驼肚皮上的阿萨兰没有反应,倒是那头反刍的骆驼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随着骆驼动弹了一下,阿萨兰的脑袋重重的跌落在沙子上,年轻的军士发现阿萨兰的身子似乎很硬。
  小心的试探了阿萨兰的呼吸后,他就大叫了一声:“王死了!”
  铁三百趴在冰冷的沙丘上,眼看着沙丘下面的回鹘人惊慌起来。
  他依旧冷冷的观看着。
  那个年轻的军士嚎叫了一声,然后就丢下自己的武器,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哈密方向狂奔。
  年轻的士兵跑了,老兵想要牵走那头骆驼,一柄刀已经砍在他的脖子上。
  自己昔日最好的兄弟,在砍断了他的脖子之后,就一脚把他踢开,他刚刚爬上骆驼背,又被一柄长枪刺穿了胸膛。
  骆驼惊惶的看着所有的人都围着自己战斗,被一具尸体压在身上之后,它就猛的站立起来。
  一柄沉重的连枷敲击在骆驼的脑袋上,脑浆飞溅,骆驼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围着它的人依旧在战斗。
  阿萨兰的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只是没有什么神采,灰白色的眼睛上沾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水囊被一柄刀砍破了,厚厚的一层蝎子尾钩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蝎子的尾钩焙干之后是非常昂贵的药材,如果铁心源看到一定会拿去泡酒的。
  只可惜这些蝎子尾钩全部被泡在水里,只要看那些黑白色的毒腺露在外面,就知道蝎子的毒液已经全部进了水里。
  如果阿萨兰没有受内伤,那么,什么都不会发生,当这些已经被水稀释过的毒液进了阿萨兰的血脉,毒液就会慢慢的麻痹掉他所有的感官,即便是阿萨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掉的。
  阿萨兰死了,军队顷刻间烟消云散。
  有些人走了,有些人死了,阿萨兰孤独的躺在沙丘下面,身体上覆盖了一层薄沙。
  铁三百从沙子里钻出来,初升的太阳已经给了那些沙子一些温度,盖在身上已经很不舒服了。
  挥刀剁下阿萨兰的脑袋,铁三百这才打了一声唿哨,沙丘的顶上立刻就隆起七个沙包,七条汉子从沙子里钻出来,大笑着从山丘顶端乱滚带爬的下了沙丘。
  每个人都捧着阿萨兰的脑袋仔细的看,族长说过,判定一个人到底死没死,砍下他的脑袋才会知道。
  “三百大哥,阿萨兰的脑袋能从族长那里换来一个老婆不?”
  正在剥阿萨兰身上甲胄的铁三百笑道:“老婆可不是换来的,只要你有多余的粮食,有房子,自然会有女人找着往你的被窝里钻。”
  捧着人头看热闹的大汉愣了一下道:“我们猎人也可以吗?”
  满意的瞅着阿萨兰漂亮铠甲的铁三百笑道:“你就是一个没人要的野人,装什么猎人。不过啊,在族里,只要你干活勤快,打仗勇猛,自然就会获得非常多的赏赐,然后你就有粮食去勾引山谷里的女人了,运气好,找一个带崽的,不出几年,就有儿子来帮你一起捞粮食和房子。”
  自诩猎人的野人把阿萨兰的脑袋仔细的抹了一遍盐然后装进了一个皮囊里,踏着铁三百踩过的沙坑,一步步的离开了沙丘。
  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铁三百决定返回哈密,提醒族长,早在预料之中的溃兵就要出现在哈密了。
  开始出现的不过是一些零星的溃兵,等到拔悉密出现之后,如果族长不早做准备,灾难就会降临。
  沙漠里的战况和族长预料的不太一样,契丹人打赢了,自身的损伤也非常的大,如果阿萨兰说的是真的,两万多契丹人进入回鹘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了。
  不过,族长总会有办法的。
  铁三百长吸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找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骆驼,八个人丝毫不做停顿,驱赶着骆驼一溜小跑着向哈密方向前进。
  铁心源今天很不舒服,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头痛欲裂,跌跌撞撞的出了房门,打算好好的去温泉里泡一下。
  孟元直不会酿酒,酿出来的酒酸的就像醋,却没有醋香,铁心源昨晚勉强喝了三大碗连酒糟都没有清理干净的浊酒,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他很确定自己不是喝酒喝醉了,在大宋,再烈的酒喝上三碗也难不住铁心源。
  泡在温泉里才听铁二说,孟元直酿造的酒即便是没有什么酒精度也有醉人的效果。
  孟元直昨晚醉的就在饭棚子底下睡了,如果不是铁二发现的早,他可能会被天山水洼里的大号毒蚊子吸成人干。
  看到孟元直守在城墙上的样子,铁心源终于放下心来,一个人只要不忘记自己的职责就好。
  哈密已经出现三三两两的溃兵,他们像鬼魂一样在哈密游荡,空无一人的哈密让溃兵们非常的失望,他们按照自己的记忆扑向那些土著人居住的地方,依旧一无所获。
  听到这个消息铁心源还是有些高兴,至少阿史那哲蚌知道带着自己的部族远走天山,没有死更多无辜的人,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好事。
  没死人得到的土地应该能够多出产一些粮食吧。
  事实证明铁心源把阿史那哲蚌想的过于伟大了,他没有忘记自己三个儿子是如何死的。
  一千多骑兵在哈密呼啸纵横,捉到了上千名溃兵,于是,沿着沙漠的边缘就多了上千具尸体。
  有了武力震慑之后,沙漠的出口就很少有溃兵从那里出来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个被沙漠折磨的如同恶鬼一般的回鹘人大批的从沙漠里涌出来,只是一个冲锋,阿史那哲蚌的马队就被两万多溃兵给吞没了。
  拔悉密没有死,他带领的军队依旧是完整的,只是阿萨兰的死让他成了无主的孤魂。
  战损了五万多人之后,回鹘可汗需要一个能够为此负责任的人。
  阿萨兰为国战死了,身为皇族的他将是英勇作战的武士典范。
  拔悉密清楚,自己如果再不走,从石龙城来的回鹘大军就会把自己剁成肉酱。
  死寂一般的哈密让他心中产生了非常大的恐惧。在得到几百匹战马之后,他在刚刚离开沙漠的第一个晚上就离开了哈密,从此不知所踪。


第四卷 天山飞狐


孑与2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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