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愿多桀纣
作者:吴老狼|发布时间:2024-06-28 23:45:13|字数:55170
左宗棠果然没有让吴超越失望,当官文派遣心腹亲信唐时曩抵达长沙调研湖南钱粮情况时,恃才傲物的左宗棠果然和唐时曩起了冲突,还是刚见面不久就闹了起来。
这事谁都没错,错的是湖南巡抚衙门这两年多来养成的习惯,知道左宗棠脾气不好也知道这时候不能得罪官文,骆秉章撇下了左宗棠独自接见了唐时曩,对于唐时曩提出的代表官文调看湖南钱粮账目和厘金收支情况的要求也一口答应,一心就只想讨好唐时曩不让他跑回湖北打小报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当唐时曩正在骆秉章的签押房阅看账目时,骆秉章因为要办其他事暂时离开了签押房,左宗棠却恰好在这个时候进到了签押房,一看有陌生人在签押房中翻看省库钱粮机密,左宗棠就马上来了火气,张口就吼道:“王八蛋!好大的胆子,谁叫你动湖南的钱粮账目?放下,滚出去!”
在湖北时,看在官文的面子上,连吴超越对唐时曩这个官文的心腹秘书都是客客气气还时不时塞点小礼物,唐时曩又那能忍得下这样的气?所以唐时曩马上就冲左宗棠喝道:“大胆狂徒,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对我说话?”
在湖北除了官文外没人敢对唐时曩这么说话,在湖南除了骆秉章之外也没人敢对左宗棠这么说话,益发愤怒之下,左宗棠干脆又咆哮道:“老子管你是谁!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给我扔出去!”(别说夸张,觉得夸张的可以自己去看历史书。)
唐时曩抱胸冷笑,签押房里的其他师爷书办再想阻止劝说也没来得及,早就把左宗棠视为太上巡抚的湖南抚署差役条件反射般上前,真的把张口结舌的唐时曩架起来给扔出了签押房!再然后……
再然后当然是天塌地陷了,不管闻讯赶来的骆秉章再是怎么的鞠躬作揖,受了奇耻大辱的唐时曩就是不肯善罢甘休,说什么都要和左宗棠计较到底,心高气傲的左宗棠虽然明知道自己有错,却说什么都不肯向唐时曩低头赔罪。最后骆秉章也没了办法,只能是让人把左宗棠暂时请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骄傲得象头公牛一样的左宗棠和疯狗唐时曩隔开,继而把好话说尽的向唐时曩陪罪。
赔罪也没用,君子报仇是十年不晚,小人报仇是从早到晚,受了侮辱的唐时曩为了报仇,当然是马上就搜寻起了可以整死左宗棠的罪证。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唐时曩很快就无比傻眼的发现——其实在逃犯官王勋诬告赵烈文把持湖北巡抚衙门的罪名,用在左宗棠的身上,才是最合适最恰当不过!
唐时曩调查发现,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抚衙门架空骆秉章到了这样的地步,骆秉章的奏折撰写和批答地方禀函,省内官员升迁调动,实际上都是左宗棠一手包办,骆秉章看都不看就只管签名用印!湖南官员举凡有公事要找骆秉章禀报,首先就得过左宗棠这一关,左宗棠同意骆秉章就同意,左宗棠不答应骆秉章就从没点过一次头!湖南巡抚这个位置实际上就只是骆秉章挂个虚名,真正的巡抚大权则完全被左宗棠控制!
更加夸张的是,湖南巡抚衙门的人还悄悄告诉唐时曩,说左宗棠还打着骆秉章的名誉直接向满清朝廷递上奏表,有一次左宗棠越俎代庖替骆秉章发军情奏折,没告诉骆秉章奏折内容不说,还直接代表骆秉章行使巡抚职权在巡抚衙门的门外放炮递折子,骆秉章还是听到炮响后才知道这件事,事后左宗棠还得了一个外号——湖南太上巡抚!
骆秉章被左宗棠彻底架空的情况之严重还差点吓住了唐时曩,吓得唐时曩差点都怀疑这是骆秉章和左宗棠给自己下的套,想让自己重蹈王勋的覆辙也被迫亡命天涯。然而再仔细查探情况真假时,唐时曩又更加傻眼的发现这些居然都是实情,还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了湖南官员在左宗棠面前点头哈腰的讨好模样。当下唐时曩也不敢迟疑,更顾不得去调研湖南茶厘是否应该继续征收,带了一大把证据连夜就上了船回了湖北,跑到官文的面前哭诉告状。
官文开始也以为是唐时曩挟私报复,还怒骂唐时曩怎么也学别人诬告?然而听到唐时曩赌咒发誓和拿全家性命担保没说假话,又看到唐时曩带回来的人证口供,官文也发现情况不对了,赶紧找来与骆秉章来往的公文,接着果然发现骆秉章的公文禀函全是左宗棠代笔,还无一例外!
益发的心惊肉跳,官文干脆又找来了正在湖北查案的钦差景寿和吴超越,让他们也知道这一情况和商量对策。再然后景寿和吴超越也一起傻了眼睛,都向唐时曩问道:“真的假的?能有这么夸张?”
“钦差大人,抚台大人,小的如果说半句假话,愿领凌迟之罪!”唐时曩再次赌咒发誓,又说道:“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抚衙门,这件事在湖南官场差不多是路人皆知,二位若是不信,随便找一个湖南官员来一问就知道。”
吴超越真有些傻眼,历史稀烂的吴超越只知道左宗棠恃才傲物脾气不好,却真不知道左宗棠能把骆秉章欺负到这个地步,更不知道骆秉章能有这样的涵养气度,被左宗棠事实夺走钦差大权还能对左宗棠这么言听计从!心惊肉跳之下,吴超越几乎都有些后悔在暗中挑拨官文和骆秉章之间的关系——要是因为这个把左宗棠直接坑死就太可惜了。
也正因为如此,官文和景寿紧张讨论如何更进一步查办此事和收集证据时,吴超越再没开过口搀和,心里所盘算的,也全是应对此事,是否应该向左宗棠和骆秉章伸出援手,帮他们逃过这次大劫。
吴超越当然是发自内心的不愿整死未来的民族英雄左宗棠,不但不想让左宗棠死,吴超越还非常希望这样的人才能为自己所用——虽然现在的难度非同一般的高。
吴超越同样不愿乘机整死骆秉章,且不说十分钦佩骆秉章的人品气度,把骆秉章整死后,吴超越也就得单独应对来自官文的压力,没了羁绊政敌的官文也肯定会加大对吴超越的监视和掣肘。
不愿归不愿,然而再往长远里一琢磨,吴超越又突然发现,这个时候整垮骆秉章和官文虽然对自己有些不利,但是对自己的反清大计却十分有利!因为真正的湘军领导人并不是曾国藩,而是一手扶持和建立起了楚勇和湘军的骆秉章,还有在背后全力支持骆秉章的左宗棠!
吴超越推演,如果自己不乘机整垮骆秉章,让骆秉章继续在背后为湘军做好后勤工作,那么就算天京事变不会上演,始终遭到湘军牵制掣肘的太平军也很难比历史上更加有力打击满清朝廷的统治,不利于自己养寇自重,乱中取利伺机起兵。同时如果不抢先搞垮满清朝廷的铁杆支持者骆秉章,那么到了自己起兵的时候,骆秉章和他扶持的湘军就会象一把尖刀一样,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捅到自己的后背上!
吴超越又推算,如果自己抓住这个机会帮官文整倒骆秉章,那么自己确实得单独承受官文的压力,但是骆秉章倒了,湘军没了可靠的后勤基地和粮饷来源,那么本就被自己坑得没历史上那么强大的湘军肯定更不是太平军的对手,即便还能垂死挣扎,也很难再对太平军形成有力牵制,没了湘军牵制和韦昌辉这个隐患的太平军肯定能够更加有力的动摇满清朝廷的统治,甚至还有可能直接推翻满清朝廷直接改朝换代——虽然这个可能很小,吴超越也不愿看到洪秀全那个神棍坐上皇帝宝座。
除此之外,吴超越又想到了两个重要问题,第一是没了骆秉章后,近来一直在触霉头又始终被满清朝廷猜忌的曾国藩如果再有什么闪失,湘军残部群龙无首,自己再出手招抚自然可以轻松许多。第二是没了骆秉章和湘军对太平军的牵制,满清朝廷很有可能会选择倚重自己剿灭太平军,更加突出自己的重要地位,让野猪皮九世和满清朝廷更加不敢对自己乱来。
还有一个小问题,吴超越还发现自己想收拾官文也不是很难,官文是有满清朝廷撑腰不假,搞倒了他满清朝廷也肯定会又派满人大臣来监视自己,然而他们再牛——能牛得过自己的另一个后台外国洋人?随便弄一个和洋人有关的难题丢给他们,还愁他们不哭着喊着来求自己帮忙开恩?
但愿满人多桀纣,不愿见尧舜。满洲果有圣人,革命难矣!突然又想起蔡元培这句名言时,吴超越心里也拿定了主意——在保住左宗棠性命的前提下,直接扳倒骆秉章也无所谓!最起码也得借着这个机会拆散骆秉章和左宗棠这对黄金搭档,削弱湘军的后勤基础!
盘算得太出神,还是在官文的一再叫喊下,吴超越才回过神来,赶紧向官文和景寿请罪,道:“伯父恕罪,景兄恕罪,刚才想点事想得太入神了,完全走了神,你们说到那里了?”
“什么事能让你这么走神?”官文不满的呵斥了一句,然后才说道:“我和景大人商定,决定以追查犯官王勋逃走一事到长沙走一趟,亲自去查探一下湖南巡抚衙门是否真被一个师爷实际控制,如果是,我们就当场把那个左宗棠拿下问罪,再联名上折子参劾骆秉章用人不察,怠政昏庸!”
吴超越赶紧又去看景寿时,景寿也点了点头,说道:“我和官制台都拿定主意了,骆秉章放任朝廷给他的巡抚大权流落幕僚之手,左宗棠一介举人竟敢把持巡抚大权,这事必须得严查深究,给朝廷和皇上一个交代!”
抿了抿嘴,吴超越突然离席,向官文和景寿行礼说道:“伯父,景兄,我知道这事一旦查实,左宗棠必死无疑,所以我想向你们求个情,望你们看在我的一点薄面上,饶左宗棠不死,放他一条生路。”
“慰亭,你为什么要替左宗棠求情?”官文和景寿都是一愣。
“因为林文忠公。”吴超越很会找冠冕堂皇的借口,诚恳说道:“我家和林文忠公的渊源,想必你们都知道,但伯父和兄长你们可能不知道的是,林文忠公与左宗棠也十分熟识,甚至可以算是深交,林文忠公在临终前,让他的二公子我的二伯父林聪彝代写遗嘱,还专门点名提到了左宗棠,极力称赞他人才难得,才堪大用。”
“伯父,小侄刚才走神就是这个原因。”吴超越又更加诚恳地说道:“林文忠公是我祖父的知遇恩人,左宗棠是他的知己,算起辈分我也应该称他为叔伯,所以我斗胆想请你们手下留情,即便查明左宗棠把持湖南巡抚衙门也别杀他,让他离开湖南就行了,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听吴超越说得诚恳,官文和景寿倒也有点动摇,稍微盘算了一下后,和吴超越关系极好的景寿首先点了点头,说道:“也罢,既然是慰亭你求情,那么只要左宗棠没有乱用巡抚权力做下不赦之死,可以饶他一命,把他撵出湖南就行了。”
见景寿开了口,平时里没少收吴超越银子的官文便也点了点头,说道:“好吧,看在贤侄你的面子上,只要那个左宗棠没什么不赦死罪,那就放他一条生路,叫他滚出湖南就行。”
吴超越大喜,赶紧向官文和景寿连连道谢,又在心里恬不知耻的哼哼道:“左季高,我这次可是救了你一命,要是你有点良心的话,离开了湖南就来湖北给我效力,报答我的恩德之万一!”
……
先来看官文和景寿这边,打着追查犯官王勋逃走一案的招牌联袂来到湖南,还没抵达长沙才在路上,他们就已经知道了唐时曩的确没有诬告左宗棠——就连岳州府的湖南地方官都知道长沙有位太上巡抚叫左宗棠,说话比正牌巡抚骆秉章还管用,湖南的政务军事只有左宗棠点头了以后才能推行,湖南官员到巡抚衙门办事,也必须得向他行礼问安!
暴跳如雷的喝问岳州府地方官可敢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结果让官文和景寿更加气昏头的是,岳州府的地方官不但敢在口供上签字画押担保不说假话,又提出恳求要把他们调到其他省份做官,以免被左宗棠和骆秉章报复——因为这对黄金搭档已经以各种罪名整倒了不少的湖南官员。
更加愤怒的终于顺着湘江航道抵达长沙时,先前赶到长沙密查的戈什哈和大内侍卫马上又呈来了各种证据,再次证明唐时曩真不是在诬告左宗棠,左宗棠确实在湖南巡抚衙门里横行霸道和无法无天。结果忍无可忍之下,官文和景寿干脆直接硬闯进了湖南巡抚衙门,还恰好看到了左宗棠正在象训孙子一样的训湖南官员,官文和景寿更是大怒,当场命令随从把左宗棠拿下,又把此前收集的各种证据摔到了骆秉章的面前,要骆秉章给他们一个解释。
人不正影子歪,对秘书过于放纵的骆秉章自食恶果,也只能是马上跪地请罪,承认自己对部下疏于管教,愿意承担由此造成的一切后果。官文和景寿则一边下令将左宗棠收监,一边立即着手调查左宗棠的文案账目,看左宗棠到底有没有利用骆秉章托付的巡抚职权为自己谋取私利。
结果也还算好,老左虽然霸道揽权,为人却相当光明正大,没用骆秉章的信任为自己捞一文钱,更没用巡抚权力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怒气稍消的官文和景寿也终于想起了他们对吴超越的承诺,所以在与骆秉章商议对左宗棠的处置时,官文和景寿也直接把吴超越替左宗棠求情的事告诉给了骆秉章,然后由官文说道:“骆抚台,本官明白告诉你,如果不是吴抚台苦苦求情,这次左宗棠就死定了!看在吴抚台的面子上,本官给你一个机会,十天之内,左宗棠必须离开湖南,在你卸任湖南巡抚前,他不许再返回湖南一步!你可愿意?”
本以为左宗棠这次已经必死无疑的骆秉章一听大喜,赶紧向官文连连道谢,承诺在十天之内一定把左宗棠送出湖南。然后很自然的,手里握着把柄的官文当然又逼着骆秉章立即取消湖南茶厘,骆秉章欲哭无泪,然而为了保全自己和左宗棠,也只能是含着眼泪答应取消湖南茶厘一年,帮助汉口港迅速扩大对外贸易。
骆秉章也真是碰上了老奸巨猾的官文才侥幸逃过一劫,考虑到骆秉章在湖南办事得力有助于自己坐稳湖广总督的宝座,扳倒骆秉章不但影响巨大,新换的巡抚也未必能比骆秉章更听话,倒不如卖个顺水人情拿着把柄便于操纵,官文才在弹劾骆秉章用人不察的折子上稍微留了些力,没往死里整骆秉章还故意让骆秉章看到自己的奏折全文。而骆秉章虽然明白官文的用意,却也不敢再啰嗦半句,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行礼道谢,赌咒发誓这一辈子都听官文的话。
没了茶厘这个重要收入骆秉章还只是肉疼,被迫把左宗棠驱逐出湖南则是让骆秉章心碎,可再心碎又能有什么用?把柄在别人手里,为了自己更为了左宗棠的生命安全,骆秉章也只能是流着眼泪把左宗棠送上了的湘江码头,雇船送他出境。
知道自己是咎由自取的左宗棠当然没有责怪骆秉章没有尽力保护自己,而当骆秉章流着眼泪问起他离开湖南后想去什么地方时,左宗棠也坦然说道:“去江西,去投奔曾伯涵和胡林翼他们,助他们在战场上杀贼平叛。他们如果不肯收留或者不敢收留,我就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此残生罢了。”
深知左宗棠才干的骆秉章听了更是伤心,盘算了片刻后,骆秉章抹去眼泪,哽咽说道:“季高,你如果一定想去投奔曾伯涵他们,我不拦你,但你我都知道,他们那里的处境也非常不妙,不但处境十分艰难,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你去了说不定连个安身之处都没有。我认为,你不妨考虑一下吴超越吴抚台。”
“他?”左宗棠一听笑了,说道:“他麾下不但已经有了大才赵烈文,又是官文的忠实走狗,能收留我?”
“未必。”骆秉章摇头,先是把吴超越为左宗棠向官文求情的事说了,然后又说道:“吴慰亭为人八面玲珑,他如果收留你,就自然有办法在官文面前为你开脱,他的情况和处境要比曾国藩他们好得多,你到了他的帐下,也更有机会一展你的才干,实现你的生平抱负。”
左宗棠盘算了许久,然后才笑道:“到时候再说吧,就怕那小子不能象你一样,容得下我这匹左骡子。”
第二百零一章 失之交臂
时间已经默默迈入野猪皮九世咸丰六年,送给吴超越最好的新年礼物无疑就是左宗棠被迫离开湖南,听到这个好消息又听说左宗棠是在湘江码头上船往北走,吴超越第一时间就是派人携带重礼赶往嘉鱼码头去迎接左宗棠,不为别是,就是想争取把左宗棠弄过来给自己当牛做马。
当然,如果真的收留左宗棠肯定会面临来自官文和朝廷舆论的压力,吴超越对此却毫不在乎,也有把握摆平这些事,然而左等右等,计算路程左宗棠肯定早就应该抵达嘉鱼了的,去迎接左宗棠的人却一直没送来任何音信消息,让吴超越很是奇怪和担心了一番。
当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只等左宗棠一个人,借口东平长毛北讨捻匪,假意谨慎的在先征得了官文同意的情况下,吴超越又招募了两千多人新组建了五个营的湖北新军,一点一点的逐渐扩大自己的嫡系军队规模。
新扩编的五个营中有一个是水师营,先使用风帆船和向洋人短期租借蒸汽商船训练,接受操作蒸汽明轮船的培训储备技术,同时吴超越也已经通过小包令订购了两条排水量六百吨的蒸汽明轮炮船,不惜血本的补强相对最为孱弱的吴军水师,购船资金则由汉口关税截留部份和湖北的厘金提供。——吴超越实在是太没脸继续向年老多病的买办爷爷伸手,否则吴超越本来是打算购买五条售价超过十万两银子的蒸汽明轮战船的。
另外四个营中,两个营全部是新兵,一个营由刘铭传的铭字营补强而成,最后一个营则是骑兵营,吴超越的首支骑兵部队,这个营也被吴超越的大舅子聂士成统率,聂士成的副手则是骑术相当不错的新降将丁汝昌——当然,吴超越为此也承受了不小的压力。
为了武装这些新兵,吴超越几乎动用了自己所有的武器储备,同时训练中损耗的弹药及火枪配件也肯定是个不小数目,再加上在田家镇大战中把苦味酸武器几乎消耗一空,吴军在短时间内已经很难再有力量发起大规模战事,甚至连打防御战估计都得出现弹药不足的危险,看上去更加强大实际上实力却反不如前。
然而还算好,太平天国的西路军已经基本集中到了南昌周边战场上,明显已经暂时放弃了继续攻打湖北的计划,同时目前还在发展阶段的捻军也没实力深入湖北战场,最多只敢在湖北的北部边境骚扰几下,每次都很快被坐镇襄阳的湖北提督都兴阿给撵出去,所以湖北新军弹药不足的情报只要别泄露出去,再次引来太平军的大举进攻,吴超越这只纸老虎的画皮就不太可能有被戳穿的危险,大冶兵工厂也还有时间逐步提高产量,生产武器弹药补给吴军。
既然是纸老虎当然就得装象一些,新编五营结束预备训练正式成军那天,按照惯例,吴超越又跑到了典礼现场发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向新走狗们夸赞吴家军的光辉历史,鼓励新兵向前辈老兵学习,严格训练,英勇作战,保境安民,对得起百姓供养他们的衣食军饷和手里的武器装备!也要这些新兵服从指挥,听从命令,团结在大清重臣吴超越字慰亭的周围上报国家,下保黎民!
自己都记不得走了多少次类似的过场,吴超越说这些话时当然毫不脸红张口就来,发表了演讲后又卖弄了一番精湛演技,慰问士兵嘘寒问暖,极力营造自己爱兵如子的虚伪形象,一直忙碌到了中午还陪着士兵们吃了一顿午饭方才离开建立在洪山脚下的军营,返回省城继续办公。
恶有恶报,可能是演讲时太过卖力和安抚新兵时说话太多,回到了巡抚衙门里刚坐下,吴超越突然感觉到喉咙十分难受,说话时更是痛得象下了拔舌地狱一样。然而就在吴超越寻思是叫郎中来诊治还是找点胖大海泡水喝时,门外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曾国藩派遣郭嵩焘为使前来拜见,喉咙正痛得难受的吴超越一听叫苦,虽早已和曾国藩公开翻脸,可是又碍于以往的师生之情,只能是一边下令求见,一边派人去叫郎中来给自己治病。
不一刻,郭嵩焘率先被领到吴超越的面前,说话难受的吴超越很是无奈,只能强撑着说道:“筠仙先生请坐,上茶,我正好喉咙痛得厉害,先生有事你请和惠甫说,我在旁边听。”
狐疑的看了一眼只是表情痛苦却毫无病色的吴超越,郭嵩焘心里直犯嘀咕,无比怀疑吴超越是早知他的来意才故意装病,可是无法当面揭穿,只能是向吴超越拱手说道:“抚台大人,既然你身体不适,那学生就不客套了,学生这一次,是替曾部堂来求你的。”
“求我?”吴超越心中先是一愣,然后又马上醒悟过来——曾老师那边肯定已经招架不住,还肯定是已经危急到了无法再危急的地步,所以只能是拉下脸皮来向自己求援了。
不出所料,郭嵩焘果然带来了一道曾国藩亲笔的求援书信,言语十分诚恳的请求吴超越看在以往的师生情分上,还有看在朝廷的份上,赶紧出动湖北新军去江西拉他一把。同时郭嵩焘也直接告诉吴超越,说是湘军在吴城与太平军抗衡多时后,因为粮草告罄不得不弃营而走,然而石达开却抓住了湘军擅守不擅攻的弱点,一直穷追猛打,死缠着被迫打运动战的湘军不放。
同时石达开还料定湘军必然会逃向江西目前唯一粮草比较充足的南昌城,早早就在路上安排好了伏兵迎击,又从南昌战场上抽调了林凤翔军回师拦截,昌邑一战伏兵突出塔齐布丧命,新兴碰上林凤翔又折了周凤山和马继美,罗泽南也受了重伤。可湘军仍然还是无法突破太平军的前堵后追,杀到南昌城下就粮,不得不逃往城小粮缺的建昌暂时容身。
然而等曾国藩好不容易带着湘军勉强逃到建昌时,曾经横扫湖广的湘军陆师已然只剩下了三千余人,水师更是只剩千余人躲在鄱阳湖东岸的乐亭不敢出港,互相不能救援,且粮饷断绝,弹药几近告罄,如果不是石达开带着主力去了南昌,湘军早就已经全军覆没。然而即便如此,仅是石镇吉率领的太平军偏师湘军都已经无法应对,只能是坚守营垒不出。在完全束手无策之下,曾国藩也只好听了刘蓉和郭嵩焘等人的规劝,厚着脸皮向忤逆门生请求援助,求忤逆门生给他派去援军和提供一批军饷粮草,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湘军之所以惨到这个地步,当然是吴超越给坑的,历史上湘军在江西再是被石达开抽得满地找牙,但当时的胡林翼已经就任了湖北巡抚并掌握了实权,靠着湖北的钱粮和援军才帮曾国藩度过了要命难关。而现在因为吴超越这只妖蛾子翅膀的搅动,湖北巡抚姓了吴,湖北的钱粮军饷也不再向历史上那样源源不绝的为曾老师无私补给,可怜的曾老师在他的克星石达开面前当然更加可怜。
历史稀烂的吴超越当然不知道湘军落到今天这个局面真正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好在吴超越目前还不希望曾老师赶紧送命,所以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同时,吴超越还是盘算起了是否应该出兵救援湘军。然而吴超越却马上又想起了一个重要问题——以自军现在的弹药储备,已经绝无任何可能再支持发起一次远征江西的战事,更别说是帮助曾国藩打到南昌城下救援南昌。
盘算了许久,喉痛难忍的吴超越先是亲自拿来了地图,又招手让赵烈文和郭嵩焘上前,用手指头在地图上画了一条从建昌到瑞昌再到田家镇的路线,然后才提笔写了一句话,“我出兵接应你们,全力支持你们。”
赵烈文是吴超越的知己,马上就对郭嵩焘说道:“筠仙先生,慰亭的意思是建议你们撤到田家镇重整旗鼓,我们出兵接应你们撤退,回到了田家镇以后,你们无论补给兵员粮食还是军需武器,我们都全力支持。”
“那南昌怎么办?”郭嵩焘赶紧问道。
吴超越又写了‘城大粮足难破’、‘长毛连战力竭’和‘你们东山再起后可以再救’这三行字,赵烈文也替吴超越解释道:“筠仙先生,慰亭认为南昌城池坚固,粮草也相对比较充足,轻易不会被长毛攻破。此外长毛与你们激战多场,又在田家镇被我们连败两次,军力接近衰竭,也很难迅速拿下南昌。所以你们只要撤到了田家镇度过了危机,依靠湖广的钱粮之助东山再起,然后再救南昌不迟。”
“如果南昌真被长毛攻破了怎么办?”郭嵩焘急得眼睛都红了,大声说道:“那可是江西的省城,要是不幸再被长毛攻破,整个江西就全完了!还有,我们的军队现在要粮草没粮草,要弹药没弹药,如果在撤回湖北的路上又被长毛包围,那我们怎么办?”
如果不是喉咙痛得象刀割一样,吴超越真想大吼一句就你们现在的情况就算到了南昌又能有什么屁用?赶紧撤回湖北来获得湖广两省的钱粮兵员补给,再想去救南昌不是可以容易许多?
然而没办法,吴超越这场病来得实在不巧,勉强开口说话只能是自己找罪受,无奈下也只好让赵烈文出面替自己解释劝说,可惜赵烈文再怎么解释也没用,郭嵩焘不但半句都听不下去,还突然向吴超越双膝跪倒,带着哭腔哀求道:“吴抚台,学生替曾大帅求你了,他是对不起你,赖了你借给他的银子,又在湖北对你一再的敲诈勒索,纵容李元度害你和赵惠甫,最后还妒忌你的功劳干脆上折子弹劾你!你恨他入骨,是理所当然!”
“可他毕竟是你的老师啊!”郭嵩焘彻底的嚎啕大哭了,一边拼命磕头一边放声哭喊,“吴抚台,求你看在曾经的师生情分上,看在同为朝廷效力的情分上,救我们一次,给我们派去一支援军,给我们送去一批军粮和弹药,我求求你了!”
面对着郭嵩焘的磕头哀求,吴超越和赵烈文都是无计可施,被迫无奈之下,赵烈文也只能是对吴超越说道:“慰亭,既然曾部堂执意要救援南昌,那我们就让鲍超率领两千绿营兵带一批粮草军需去江西,给他帮这个忙。”
吴超越还在盘算分析鲍超有没有这个实力携带着大批粮草军需杀到建昌救援,那边郭嵩焘却已经哭喊道:“绿营兵没用!要救建昌,救南昌,只能是出动抚台大人你的湖北新军,只有他们才能带着大批粮草军需杀到建昌增援我们!吴抚台,我求你了,让你的湖北新军出动吧!”
吴超越彻底无语了,这时郎中也已经被亲兵领到了吴超越的面前,吴超越无奈,只能是一边让郎中替自己检查咽喉,一边对赵烈文艰难说道:“惠甫,带筠仙先生去后堂,告诉他真相。”
赵烈文苦笑点头,只能是赶紧把郭嵩焘请进后堂,冒着泄密的风险告诉郭嵩焘吴军现在的纸老虎真相。吴超越则继续在前堂接受郎中的检查,然后郎中还十分紧张的告诉吴超越,说吴超越这病是因为劳累过度导致体质下降,邪热传里引起的乳蛾(急性扁桃体炎),且病情相当严重,如果不赶快卧床休息和用药,会有引起高热的危险——只可惜很难因此送命。
刚暗叹了一句自己这病来得还真是不巧,郭嵩焘却快步从后堂中冲了出来,向吴超越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告辞,然后就大哭着冲出了大堂。吴超越莫名其妙,赵烈文则跟了出来冲吴超越苦笑说道:“说了也不信,始终认为我们是在找借口推辞,宁愿回去和曾部堂一起战死沙场,也不愿再求我们了。”
同样的无奈苦笑,吴超越先是声音嘶哑的让赵烈文安排派遣鲍超东进救援曾国藩的计划,然后赶紧又接受了郎中的急救,然而就在郎中小心翼翼的用细竹管把冰硼散吹进吴超越的咽喉时,堂外却突然又有亲兵来报,说是有个男的正在巡抚衙门的大门外大骂吴超越的祖宗十八代。吴超越和赵烈文听了都是一愣,赵烈文也赶紧替吴超越问道:“谁在骂抚台大人?那人有没有说他的身份?”
“说了,他说他叫左宗棠。”亲兵如实答道:“刚才那位郭嵩焘郭先生也和他在一起,不过郭先生只是在哭,是那个左宗棠在骂。”
再没什么废话,顾不得自己随时可能因病躺倒,吴超越赶紧和赵烈文一起出门去迎接左宗棠,然后才刚走到辕门附近,吴超越远远就已经听到了有人正在问候自己买办爷爷的先祖,再到得已经聚满不明真相的人民群众的现场时,吴超越又一眼看到,果然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正在怒吼大骂,“吴超越,你这个见死不救、挟私报复的卑鄙小人!罪该万死的无耻混蛋!”
喉咙痛得太过厉害,吴超越只能是一边作揖鞠躬一边让赵烈文上前替自己解释,然而赵烈文不想也倒了霉,才刚报出自己的姓名,马上也遭到了左宗棠指着鼻子的破口大骂,“赵烈文,你这个助纣为虐的宵小鼠辈,南左北赵我与你在湖广齐名,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吴超越小儿恩将仇报,对他的授业恩师见死不救,你身为他的幕僚长不但不善加规劝,反倒帮他找各种借口推委拒绝,故意帮着他害他的老师兵败身死,你这个为虎作伥的王八蛋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早就听说过左宗棠的脾气火暴动辄骂娘,但吴超越和赵烈文这对无良搭档还真没到左宗棠的脾气能火暴到这个地步,即便被强撵出了湖南都不知道悔改。哭笑不得之下,赵烈文也只好在吴超越的挥手示意连连拱手,说道:“左先生,左先生,我们没说不救,我们正在商量出兵计划。你快请里面坐,到了大堂里我们再慢慢告诉你原因。”
“太脏!老子嫌臭!”怒不可遏的大吼了一句,左宗棠又咆哮道:“出兵?派绿营兵去救?绿营兵是什么德行,你们还不清楚?你们用湖北钱粮组建成的湖北新军,为什么不出动?”
当着无数外人的面,就是杀了吴超越和赵烈文也不敢说出湖北新军现在其实就是一只纸老虎的真相,都只能是一起力请左宗棠到里面说话。然而左宗棠不但仍然还是嫌弃吴超越的衙门和茅坑一样的脏臭,火大到了极点时还干脆一转身拉起正在痛哭流涕的郭嵩焘就走,吼叫道:“哭什么哭?天不助,人不助,自助!走,我和你去江西,陪着曾国藩和长毛拼了这条命!”
看着左宗棠拉着郭嵩焘扬长而去的背影,吴超越欲哭无泪,刚暗叹了一句自己这次可真是病得不巧,然后又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软绵绵的往下倒,虽说旁边的赵烈文和吴大赛等人发现不对赶紧扶住了吴超越,然而吴超越还是脑袋重得象是灌进了浆糊,昏昏沉沉逐渐失去了意识。
等吴超越醒来的时候,天色早已全黑,病床边也围满了来探病的帮凶走狗和湖北官员,吴超越顾不得观察打量有那些人在有那些人是真关心又有那些人是在幸灾乐祸,拉着赵烈文就声音嘶哑地问道:“左宗棠人呢?”
“走了。”赵烈文苦笑答道:“和郭嵩焘直接上了船,直接往长江下游去了。”
吴超越无奈哀叹的时候,湖北按察使李卿谷、武昌知府多山和新上任的布政使马秀儒等人却都已经在旁边骂开,骂左宗棠的狂妄嚣张,骂郭嵩焘的不长眼色和曾国藩的无耻苛求,也全都拍着胸口担保为吴超越做证,向满清朝廷证明他们亲眼看到吴超越是因为积劳成疾突然病倒才无法出兵,绝不给曾国藩任何诬告吴超越见死不救的机会。
嘴上艰难谢着几个同僚的好心帮忙,吴超越心中更是哀叹,“我这场病可真是来得不巧,以后再想收伏左宗棠,难了。”
第二百零二章 以德报怨
还是先来看看左宗棠和郭嵩焘这边的情况吧,很幸运的是,太平军重城镇轻乡村的坏习惯目前仍然还没有改正,所以太平军即便控制了江苏北部的主要城池与道路,左宗棠与郭嵩焘仍然还是走乡村小路赶到了建昌战场,又象当年去长沙给张亮基帮忙一样的潜行越过太平军的包围圈,缒城而入还算顺利的进到了建昌城里。
湘军现在的情况比郭嵩焘出发向吴超越求援前更糟糕,伤兵满营,药物却和粮草一样的奇缺,每名士兵每天的口粮已经被削减到了四两米;弹药匮乏,为了制造火药,湘军将士几乎已经挖光了城里老房子的屋基,煮老土熬制硝石,然而即便如此,每名湘军战兵所携带的火药也只够开十枪左右。在这么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再听到忤逆门生拒绝出兵来援的噩耗,曾国藩的绝望与伤心可想而知。
唯一稍微对曾国藩有点安慰作用的就是左宗棠的到来,即便无法象骆秉章一样的容忍左宗棠的火暴脾气,但曾国藩却同样清楚左宗棠的惊人才干有多重要,所以那怕心里已经悲愤得想要放声大哭,曾国藩还是强作笑颜的欢迎了左宗棠的到来,拿出在湘军营中已经快要绝迹的酒肉设宴款待左宗棠。
“宴席就不必了!有酒肉先给上阵杀贼的将士,我和你们一样,以后一天同样只吃四两米!废话也不用多说,军事要紧,马上告诉我你们还剩多少兵力,还有多少士卒能上阵作战?还有多少枪支弹药、火炮和粮草?”
不知悔改的左宗棠脾气一如既往的火暴直接,态度也同样的嚣张跋扈,曾国藩则是念在左宗棠主动来投,又有指挥长沙保卫战的军事经验,便也没有和左宗棠计较,只是如实报出了湘军目前的真正情况。然而听着听着,左宗棠的脸色就逐渐开始变了。
没办法,湘军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惨得已经无法再惨,三千一百多人的兵力中,超过六成都是轻重伤员,能够上阵作战的战兵不过千余人,且枪支弹药严重不足,就算把所有的弹药集中起来,也只够打一场中等规模的战斗。粮草最多只能再支撑半个月,并且城里的民间积粮也已经被搜刮殆尽,就算拼着饿死全城百姓也很难再弄到多少粮食。
唯一数量还比较充足的是火炮,轻重火炮加在一起还剩四十二门,左宗棠听了稍微松了口气,忙又问道:“还剩多少炮弹?”
曾国藩苦笑了,答道:“一发炮弹都没有了,现在我们的火炮里,装的都是铜铁钱币和碎石头。”
左宗棠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再吭声,只是又要来了标注着太平军兵力部署情况的战场地图,研究湘军突围杀奔至南昌就粮的可能性。然而再仔细研究了片刻后,左宗棠很快就彻底绝望了,料定湘军必会南窜的太平军以咽喉要地涂家口为支撑,建立了多座营垒呈弧形包围建昌南部,彻底堵死了湘军的南下道路,除非是发生奇迹让太平军主将石镇吉出现重大的指挥失误,否则湘军绝对没有任何突围南下的可能。
退一万步说,就算湘军侥幸南下突围成功,杀出了石镇吉的包围后,南昌战场上的太平军主力只要随便分出一支军队,同样可以一巴掌拍死已到强弩之末的湘军!
考虑到这点,左宗棠只能是很不情愿把目光转向了战场北面,然后左宗棠又更不情愿的发现,向北突围撤向田家镇确实是湘军目前的唯一选择——虽说石镇吉很可能会率军追杀,驻扎在九江的罗大纲也很可能会出兵赶至瑞昌拦截,但湖北那边只要及时出兵接应,掩护湘军撤回田家镇的可能远比湘军南下到南昌就粮的希望大。
左宗棠皱眉沉思的时候,曾国藩也在旁边向郭嵩焘问起了与吴超越联络交涉的具体细节,郭嵩焘一一如实回答,结果曾国藩虽然也绝不相信忤逆门生是因为弹药不足而不敢出兵,却也没再象以前那样的当众怒骂。盘算了一下后,曾国藩还向郭嵩焘问道:“赵烈文说湖北新军的弹药不足,有没有让你到吴超越的弹药库去亲眼看看情况?”
“没有,当时时间紧急,我和赵烈文都没提这事。”郭嵩焘摇头,又说道:“赵烈文只是提议让鲍超率领两千绿营兵来救我们,可吴超越装病不吭声,看模样是连这两千绿营兵都不想派。”
“他恨我入骨啊!”以己度人的曾国藩一声长叹,既是暗恨忤逆门生的心肠狠毒,更后悔自己当初对忤逆门生敲诈过狠,逼迫过甚,埋下了今天的祸根。
这时,左宗棠终于开口了,还难得脸色无比凝重,缓缓说道:“建昌不可再守,否则就是坐以待毙。南昌不可再去,硬闯是白白送死。惟有两策,或是西往武宁以宁,或是北上瑞昌,就粮整兵,等待机会卷土重来。”
向西撤往武宁和义宁,还有向北逃到瑞昌,这两个选择曾国藩早就考虑过不止一次,然而却一直下不定这个决心。现在左宗棠也提出两个方案,已经无法指望湖北援军的曾国藩也彻底死了心,向左宗棠问道:“季高,那么以你之见,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北上还是西进?”
左宗棠又沉默了,许久后,左宗棠才十分无奈地说道:“去武宁和义宁道路遥远,且狭窄多险还无军接应,长毛只要分出一支军队轻装迂回到我军前方设防,我们就将死无葬身之地。”
曾国藩苦笑了,半晌才叹道:“难道说,本帅真要灰溜溜的逃回湖北,去给学生做一条看门犬?被人嘲笑,受人欺辱?”
左宗棠默然,也是过了片刻才说道:“曾部堂,你是全军主帅,你拿主意吧,无论你如何选择,我都赞同,陪你死都行。但是得快,你的团练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已经再容不得有半点耽搁和浪费时间。我的建议是,让你的麾下将士饱食两日恢复体力,将所有粮草制成干粮,连夜行动!”
是日,曾国藩一夜未眠,心里既明白取道瑞昌逃回湖北是自军唯一生路,可是又顾忌面子,更担心忤逆门生乘机报复,故意不肯出兵接应自己;有心想西逃义宁甚至直接逃回湖南,却又明白这条路更险更恶,稍有不慎就将注定全军覆没。绝望之余,曾国藩一度还考虑全力一搏,拼死南下即便不能成功也可以获得一个为国尽忠的千古美名,然而,曾国藩却又下不定这个决心,更不甘心就此而亡,直接走向人生终点。心中辗转,几度悄然泪下。
能做大事者当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煎熬到了天色微明时,双眼尽是血丝的曾国藩终于下定决心,下令升帐召集众将议事,宣布让士卒饱食两日,将残余粮草全部做成干粮,两日后尽弃火炮军帐等不必需之辎重,轻装北上向湖北突围撤退。
曾国藩宣布了这个重大决定后,中军大帐里一片鸦雀无声,过了许久后,曾国荃才怯生生的向曾国藩问道:“兄长,你前不久才上折子弹劾过吴超越,平时里又把他得罪得那么狠,现在跑回去求他收留,他会答应吗?”
“我回去替他当看门狗,他不可能不答应。”曾国藩微笑着说道:“大不了就是受些羞辱,那又有什么?勾践可以卧薪尝胆,韩信能受胯下之辱,他们能做到,我为什么就不能做到?”
曾国荃再不愿意,只是眼中已有泪花闪烁,曾国潢更是直接哭出了声,连累许多湘军将领都忍不住放声大哭,全都不甘心回湖北去受那些鸟气——湘军在湖北的时候,除了差点没把吴超越逼死外,其他的湖北大小官员也几乎都被湘军得罪了一个遍,恨不得把曾国藩生吞活剥的湖北文武官员绝不止一个两个。
惟有左宗棠的神情自如,开口对曾国藩说道:“曾部堂,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赶快布置,先别急着告诉士卒我们准备北上,故意放出风去,就说我们准备在三天后全力向南突围杀往南昌。再多派斥候侦察前往南昌的道路,制造南下假象还有给长毛抓舌头的机会。还有,后天早上最好选择黎明前突围,尽可能不给长毛太多的反应时间。”
曾国藩一口答应,立即吩咐众将依计而行,众将应诺离去,左宗棠和刘蓉等人也赶紧在旁边商量起了突围计划和布置殿后军队,曾国藩则继续坐在帅案前垂首不动,双手拳头紧握,指甲破肤,牙根渗血。
左宗棠布置的声南击北之计果然起到了迷惑作用,故意制造的南下假象和故意让太平军抓到的斥候,成功误导了太平军围城主将石镇吉的战前判断。为了独吞全歼湘军的盖世奇功,石镇吉抽调了大量的主力战兵在涂家口以南布置埋伏,并精心设计了一个防御弱点故意给湘军钻,同时也彻底误判了湘军的突围时间,没能提前做好所有的战斗准备,给了湘军向北突围的天赐良机。
两天后的黎明前,再当湘军突然出城全速北逃时,石镇吉也就为他的误判付出了惨重代价,根本就来不及马上大量出动主力战兵追击,只能是以小部队上前牵制,为后续援军集结追击争取时间。而左宗棠也早就料定了这点,建议曾国藩以少量军队全力迎战,掩护湘军主力全速北上,等太平军主力集结来追,殿后的小股湘军才全速脱离战场北逃,与太平军展开非生即死的速度比拼。
全力逃亡下的湘军撤退速度飞快,当天正午就已经抵达了北面的德安城下,驻守在城里的太平军守军则被左宗棠派出的假信使误导,误以为湘军是来攻打德安不敢出城,湘军乘机迅速通过德安继续向北,错过了与太平军前后夹击湘军残部的最好机会。而石镇吉在暴跳如雷之余,也马上派出大量信使抢行上前,命令驻守瑞昌的太平军不惜代价阻击湘军北上,宁可丢了瑞昌城也绝不给湘军逃回湖北的机会。同时石镇吉自然少不得又派人向驻守九江的罗大纲求援,让他也出兵帮忙围堵湘军的逃亡道路。
本来曾国藩和左宗棠都是打算让湘军士卒日夜兼程的全速北上,计划当夜只休息两个小时就继续北上,然而曾国藩和左宗棠等人都严重低估了伤病和营养不良对湘军士卒造成的影响,甚至就连曾国藩自己,在露营休息时都一不小心睡过了头。最后还是靠着左宗棠的咆哮怒吼,湘军众将才好不容易把士卒全部抽醒继续赶路,结果不但白白浪费了一个多小时的宝贵时间,也给了太平军信使抢在他们前面的时间,继而又逼着曾国藩和湘军打了生平最险最恶的一战。
这场恶战发生的地点是在瑞昌城北郊,现在瑞昌市正北面的余家村一带,那里是一道东西走向的横断山脉,唯一可以直接越过山脉的平坦道路位于地势险峻的添嗣山与跑马山之间,切断了这条道路就等于是切断了江西与湖北之间的陆地联系。抢先收到了命令的瑞昌太平军守军几乎是倾巢出城,提前抢占这个咽喉要地,并构筑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全力坚守,那怕湘军制造攻城假象也不肯回城救援,逼着急于逃亡的湘军强攻他们的阻击阵地。
被迫无奈之下,曾国藩也只好是指挥湘军全力猛攻太平军的阻击阵地,然而太平军则死活不肯退后半步,咬着牙齿只是全力死守,并且凭借抢先修建的羊马墙和拒马鹿角多次打退湘军的亡命冲锋,给湘军制造了巨大伤亡。
枪声不绝间,从后追来的太平军石镇吉距离阻击阵地已经只有十来里,从九江杀来的太平军也已经逼近到了三十里内。一看情况不妙,曾国藩不但要亲自上阵冲锋,还要学习忤逆让士卒绑上火药包自杀冲锋,然而刘蓉等人在拼死劝阻曾国藩之余,还流着眼泪告诉曾国藩,说自军火药已经残余不到百斤,武装不了几个士卒发起自杀冲锋。
更惨的还在后面,就在曾国藩红着眼睛大吼不管还剩多少火药都要全部用上时,前方正在激战的湘军枪声却突然纷纷稀落,曾国藩大惊问起原因时,率军冲锋的胡林翼却流着眼泪告诉曾国藩,“大帅,没枪子了,也没火药了。”
“天要亡我吗?!”
曾国藩绝望大吼,继而放声大哭,旁边的湘军众文武无不落泪出声,左宗棠也生平第一次的绝望哀叹,“无路可走,只能是坐以待毙了。”
“轰隆!轰隆!轰隆!”
突然传来的连续爆炸声把已经彻底崩溃的曾国藩拉回了一点神智,抬起朦胧泪眼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时,曾国藩又难以置信的看到,爆炸竟然是在太平军的阻击阵地上发生,同时大量的清军绿营旗帜也出现在了太平军的阻击阵地背后!
“天不亡我啊!”
狂喜万分的哭喊了一句,顾不得查看援军是谁和兵力多少,曾国藩直接放声大吼,“冲!冲!全力冲锋!杀出包围,夺我生路!”
突然出现的意外援军象是一剂强心针,一下子就把湘军上下从死亡边缘重新拉了回来,看到生机出现,顾不得弹药已经用光,湘军将士只是发力冲锋,前仆后继的亡命冲到太平军阻击阵地近前,用枪托、用石头、用拳头,用牙齿,豁出了老命的和太平军士卒肉搏近战,把最为擅长肉搏战的太平军都杀得节节败退。
与此同时,从北面杀来的清军援军也大量抛出了湘军将士已经十分熟悉的手雷弹,还是威力巨大的苦味酸手雷弹,以强大的火力开路,帮助湘军驱散拦路太平军。而靠着援军和湘军自身的共同努力,阻击阵地上的太平军终于还是被他们联手杀散,会师到了一处。
结果也是到了湘军将士流着眼泪大声欢呼的时候,曾国藩才终于看清援军将领就是他安插在湖北绿营中的内线鲍超。恍然大悟于援军为何如此卖命之余,曾国藩也把鲍超感激到了骨子里,刚一见面就拉着鲍超的手流泪说道:“若非春霆,我命休矣。大恩不言谢,春霆救命之恩,曾国藩没齿不忘。”
“大帅,你谢错人了。”鲍超恭敬说道:“如果不是吴抚台躺在病床上派我出兵,又派他的水师掩护我渡江来援,还给我装备了手雷弹,我这次不会来得这么巧。”
“你这话什么意思?”曾国藩一愣,赶紧问道:“吴超越他是真病?”
“吴抚台当然是真病。”鲍超如实说道:“还病得很严重,人都昏过去一次,可就算这样,他还记挂着派我来救你。”
曾国藩默然无语,郭嵩焘也满脸羞愧的时候,鲍超的身后却又站出了一个穿着便服的老头,向曾国藩拱手说道:“曾部堂,下官候补知府杨文定,奉湖北巡抚吴抚台之命,前来迎接于你,也负责安置湘军的一应事务。曾部堂请放心,撤到了田家镇后,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下官一定全力满足。”
“杨文定?”情绪过于激动的曾国藩一时没立即想起杨文定是谁,再稍一回忆后,曾国藩马上就惊叫道:“杨文定?前江苏巡抚杨文定?吴超越正室的……?”
“不错,是我,吴超越是我的孙女婿。”
杨文定微笑点头,又说道:“曾部堂,可能你还不知道的是,下官巡抚江苏时,曾经与吴家祖孙结仇,纵容门生诬告他们祖孙,险些害了他们祖孙的性命。可我在江阴遇险时,吴超越却先后两次出兵救我性命,我被发配新疆后,他不食言不反悔,照样娶了我的孙女为正室,末了又求朝廷赦免和重新起用了我。”
说到这,杨文定顿了一顿,又微笑说道:“曾部堂,现在你该明白,我那孙女婿让我来迎接你的原因了吧?”
曾国藩再无话说,只是向杨文定拱了拱手,道:“明白。在这一点上,慰亭才是我的老师。”
第二百零三章 本性难移
“狗日的!亏你们还有脸敢回来!想抢我们的忠诚号和仁义号,又勾结富阿吉那个胚子货诬告我们的吴抚台和赵师爷,你们这帮狗杂种还有脸回来?!”
“狗杂种,还敢瞪老子?站着,老子今天不把你皮剥了就不姓黄!着家伙!”
“水师的弟兄,打!打!往死里打!敢还手我们绿营给你们帮忙!在武昌的时候那么欺负我们,脏活累活逼着我们干,硬仗逼我们打,人逼着我们死,我们吃糠吃稀,他们大鱼大肉,这口气老子们一直记着!打!敢还手老子们就一起上!”
“弟兄们,弟兄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看在我面子上,别……”
“鲍超你给老子滚远点!吃里爬外的狗东西,再啰嗦一句老子连你一起打!”
“住手!住手!都给本官住手!不准打!”
“老不死的,滚开!否则老子连你一起打!”
“啪!大胆,你知道这位杨大人是谁不?我们的吴抚台,是这位杨大人的孙女婿!吴抚台的爷爷辈!敢碰他一根毫毛,小心你的脑袋!”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末将有眼不识泰山,有眼不识泰山!”
“没事没事,不知者不为罪,行了,各位水师的将士,还有你们绿营的将士,看在老夫这点薄面上,别和湘军的弟兄计较以前的事了。这也是吴抚台的意思,他就是知道你们一定会记着以前的事,所以才让我来田家镇,让我一定要拦住你们。好了,快散了吧,今天晚上有酒肉犒赏,快回去休息吧。”
如果不是杨文定爷仗孙势死死拦住了吴军水师将士和湖北的绿营兵,灰溜溜逃回田家镇休整的湘军残部铁定得被活活打死不少人,结果也正是因为有杨文定这个吴超越祖父辈的极力阻拦,吴军水师将士和之前受够了湘军欺凌的湖北绿营将士才不得不暂时咽下这口气,没有和湘军爆发出大规模的内讧冲突,湘军也这才得以还算顺利的撤回田家镇休整休息。同时杨文定也十分细心的让湘军单独立营,避免湘军与湖北军队继续发生摩擦。
亲眼目睹了湖北军队与湘军的种种冲突,曾国藩和胡林翼等湘军首领伤心之余,难免也有些懊悔当初对湖北清军的欺压过甚,继而再受到了杨文定代表吴超越提供的优厚款待时,曾国藩等湘军将领更是羞愧万分,感动之余也极力压制住军中士卒,逼着湘军士卒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不让杨文定太过难做人。
互相极力忍让之下,湘军这才在田家镇勉强的安顿下来,此前追杀湘军的太平军石镇吉则因为实力不足的缘故,仅追击到武穴南岸就主动退兵,没敢杀进湖北逼迫吴军出兵迎战。而石达开得知吴超越派遣湖北绿营救走湘军时,愤怒之余倒也隐约明白吴超越的意思——只要太平军别主动去招惹吴超越,吴超越就不会出动真正的主力找太平军麻烦。再加上攻打南昌的战事已经到了关键阶段,石达开也不能再发起大规模入侵湖北的战事,便也没和吴超越过于计较,一边让石镇吉退兵,一边派人飞报杨秀清,让杨秀清选择如何料理这件事。
局面暂时平静下来后,大概是出于内疚,曾国藩一度主动向杨文定提出前往省城去探望正在养病的吴超越,杨文定则告诉曾国藩说吴超越的病情已然大为好转,又说吴超越过几天还要来大冶督促兵工厂扩大生产,到时候再见面不迟,曾国藩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曾国藩和吴超越这对强势师生短暂复合后的蜜月期持续得还短,没过几天时间曾国藩就忍不住又对忤逆门生暗暗生出了不满,首先第一点就是杨文定代表吴超越断然拒绝了为湘军提供击针枪的要求,只答应给湘军补充一些陈旧的火绳枪——原因当然是击针枪连吴军自己都不够用。
第二个不满则是吴超越的兵力部署调整,收到湘军顺利撤回田家镇的消息后,吴超越很快就下令把吴军水师和一半的湖北新军撤回湋源口,建立保护湖北腹地的第二道防线,还有让吴军水师开进湋源湖加强训练,同时刘坤一的庄字营也被吴超越调回了蕲州休整并扩编,让湘军看门和让湖北新军乘机壮大的意图十分明显。
“真把我这个老师当看门狗用啊!”
无比窝火的嘀咕出了这句话后,雄心未减的曾国藩也马上着手招募兵员重建湖北新军,命令曾国华率领湘军水师残部设法突围返回田家镇与自己会合,同时厚着脸皮继续伸手向吴超越要钱要粮要武器装备,再有就是通过左宗棠毫不客气的向骆秉章要兵要船,雄心勃勃的计划再次把湘军水师陆营扩编到万人以上,东山再起再去找太平军算账。
从书信中得知了左宗棠的扩军计划,病情已经大好的吴超越咋舌之余,也忍不住向赵烈文叹道:“惠甫,你说我这位老师怎么就不知道汲取教训?他难道到现在都不明白,朝廷死活不肯给他地方实权,就是因为忌惮他扩军太快太猛,怕他造反?”
“以曾部堂的聪明才干,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赵烈文笑笑,说道:“但是曾部堂的雄心太远大了,大到他不愿意浪费那怕一天时间的地步,所以他才不在乎朝廷对他的猜忌。”
“大概是这样吧。”吴超越叹了口气,又哼哼说道:“只可惜为了他老人家的雄心壮志,湖南湖北得出钱出粮,我和骆秉章都得为了他一起倒霉。”
“慰亭,听你口气,你这次打算支持曾部堂?”赵烈文疑惑问道。
“不支持又能怎么样?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能拦得住老师的雄心壮志?没湖北的钱粮,照样有湖南的钱粮支持,还有我老师四处钻山打洞的弄银子,我能拦得住这些?”
吴超越说这话时很有些没好气,然后又自我安慰地说道:“我手里的水陆兵力已经有十五个营,再加上刘坤一正在扩编为千人的庄字营,直接听令于我的军队已经达到十七个营八千五百人。另外我手里还有大冶铁厂,大冶枪炮局,这些玩意加在一起,也差不多该引起朝廷的警惕了,也得赶紧想个办法应对这个问题了。”
“既然我拦不住老师的雄心壮志,那我何必坚持阻拦?顺水推个舟,老师成了,替我吸引朝廷猜忌。老师不成,给点银子钱粮就算雇一个看门人——咱们巡抚衙门的门子,难道能够不给钱粮俸禄?”
“还是慰亭看得远。”赵烈文恍然大悟,说道:“不错,在这事上我们不能表明态度,只能含糊行事,坐看成败,顺水推舟。”
“替我回信给老师。”吴超越吩咐道:“告诉他,除了击针枪和苦味酸武器因为产量问题实在没办法以外,其他的我都尽力帮他,钱粮方面,我能帮的尽量帮,总之就是尽力就是了。”
赵烈文一口答应,然后又建议道:“慰亭,是不是尽快去一趟田家镇,找借口把剩下四个营的湖北新军撤回来?不然的话,田家镇驻军过多却不出兵去救江西,你很难向朝廷交代啊?”
“是得抓紧办这件事。”吴超越点头,又哼哼着说道:“好在理由是现成的,捻军一直在湖北北部边境不断骚扰,打完就跑没完没了,给他们来一个重的既免得咱们后方起火,又可以给朝廷一个交代。至于田家镇,就辛苦老师给我帮忙了。”
又过得数日,吴超越身体基本痊愈的时候,官文和景寿终于从湖南回到了湖北省城,虽说官文对吴超越未经他的允许就私自派遣绿营出省作战颇为不满,但这种事可以心里不满嘴上却绝对不能说出来,所以官文还是选择了此事不予追究,仍然还是随着景寿前来探望了病情刚刚痊愈的吴超越。
见面后,当吴超越又提出抽调湖北新军北上剿捻的战术计划时,已经被河南方面弹劾过一次以邻为壑的官文听了倒是十分欢喜,当即一口答应。吴超越这才把省城继续交给官文坐镇,乘船东进田家镇主持防线调整,景寿则因为需要调查胡林翼授命李元度诬告赵烈文一事,也坐上了船和吴超越同行。
顺水而下速度极快,仅仅只用了两天时间,吴超越的座船就已经抵达了田家镇码头,收到消息的曾国藩和仍然驻扎在此的王国才、曹炎忠等将一起到码头上迎接,师生重逢,少不得又流下几行深情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吴超越还当众投入了老师温暖而又宽阔的怀抱,与曾国藩抱头痛哭了一把。
好不容易才在众人的劝解下与曾国藩各自收住眼泪,吴超越刚想招呼众人去湖北新军的营地聚宴,不曾想胡林翼那边却突然大步冲到了吴超越的面前,还直接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吴大赛等亲兵大惊拔枪时,胡林翼却又更加意外的向吴超越双膝跪下,双手握刀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声说道:“吴抚台,你如果信不过我胡林翼,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贶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懂?”吴超越惊讶问道。
“景大人刚才告诉我了。”胡林翼大声说道:“李元度是打着我的招牌向富阿吉行贿,求得富阿吉栽赃陷害赵烈文赵师爷,在富阿吉的书房里,还搜出了我写给他的问安书信为证。景大人这次来田家镇,就是来找我追问这件事!”
“吴抚台,我是和富阿吉有旧,我在翰林院当编修的时候,和他交情很好,听说是他来查办赵烈文赵师爷,李元度说是想给你帮忙替赵师爷脱罪,是让我替他写了一道介绍身份和问候的书信给富阿吉。可我真不知道李元度拿着那道普通的问候书信,是去向富阿吉行贿和唆使富阿吉栽赃陷害赵师爷!”
“吴抚台,我知道,李元度现在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这次江西大战,是你出兵把我救回来,我胡林翼欠你一条命!我没其他办法证明我自己的清白,我只能是对天发誓绝没做过这件事,你如果信得过我,我迟早还你这条命!你如果信不过我,我马上就死在你面前,拿命来证明我的清白!”
听胡林翼解释完了这么做的原因,吴超越当然忍不住偷偷去看自己的老师,然而很可惜,曾老师的脸皮之厚绝不在学生之下,脸不红色不变神情自若,就好象胡林翼落到这个百口莫辨的处境真和他无关一样。当下吴超越也只能是暗叹了一口气,先是夺过胡林翼手里的腰刀,然后双手把胡林翼搀起,说道:“贶生,我如果信不过你,景大人肯定早就已经把你给抓了。你可以问问景大人,富阿吉的事发了以后,我上的第一道奏事折子是什么内容?”
“胡大人,吴大人上的第一道奏事折子就是为你做保。”景寿对胡林翼说道:“吴抚台奏明皇上,说你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担保你绝不可能指使李元度做出这么无耻之事,力请皇上和朝廷慎重查办此事,也不要急着把你撤职拿办。不然的话,今天我见到你,第一件事肯定先把你拿下审问。”
胡林翼流下了眼泪,向吴超越连连拱手行礼,感动得难以言表,吴超越则拍着他的肩膀说道:“贶生,你用不着谢我,我信得过你,我知道你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但你放心,我一定会请景大人慎重查办此事,绝不会让你无辜蒙冤。”
事有凑巧,就在胡林翼对吴超越感激涕零之后,也当吴超越招呼众人离开码头去营中聚宴的时候,一个湖北新军的士兵快步来到了吴大赛的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后,吴大赛便上前来对吴超越说道:“孙少爷,有个人在前面被我们的士兵拦住,说是想要见你,问他是什么身份名字,他又不肯说,只说你只要见他,就知道他是谁了。还说你如果不见他,他马上就走。”
自打当上湖北巡抚以来,吴超越还真没碰上过这样的古怪求见者,好奇之下,吴超越也没急着赶走这个恶客,只是一边领着众人前进,一边让士兵把那个古怪客人领来见面。然后很快的,一个模样干瘦和吴超越有得一比的青年男子,就在吴军士兵的引领下走到了吴超越的面前近处。再然后,吴超越的脸色就大变了……
“来人!把这个恶徒拿下!”
吴超越指着那干瘦青年大吼,那满面笑容的干瘦青年稍微一愣神,吴军士卒早已把他双手反抄按住,吴超越则大步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脚踢着那干瘦青年的身上,咆哮道:“大胆恶徒!见了本官,为何还不跪下请罪?”
“我又没犯什么罪,为什么要跪下请罪?”那干瘦青年苦笑反问道。
“没犯什么罪?”吴超越怒吼道:“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是在安徽大名鼎鼎的绿林强盗李二郎!杀人越货,掳掠成性,罪该万死!”
“少废话,赶紧把这个恶徒捆了,捆好捆紧!押到本官的中军帅帐,拿湖北好酒黄鹤楼酒和楚香酒灌死他!再有,马上去给本官弄十条八条鲜活鲈鱼来,清蒸好了撑死他!”
咆哮到了这里,吴超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推开真拿绳子上来捆人的士兵,一把抱住了那干瘦青年,语带哽咽地说道:“少荃,你这个王八蛋,你终于舍得来看看我了!我想死你了!”
“慰亭,你也想死我了啊!”李鸿章泪花闪烁,同样反抱紧了吴超越。
没见过李鸿章的赵烈文和胡林翼等人恍然大悟的同时,认识李鸿章的曾国藩和吴大赛等人则是笑容满面,然后吴大赛还对杨文定和景寿等人介绍起了李鸿章的身份,说李鸿章是吴超越在京任职时唯一的知己朋友,还是吴超越和杨玉茹、冯婉贞两个媳妇之间的双重媒人,杨文定等人恍悟之余,又见吴超越与李鸿章的友情如此深厚,倒也纷纷点头,不再奇怪吴超越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李鸿章。
这时,吴超越终于想起李鸿章为什么会良心发现突然来探望自己,李鸿章则叹了口气,苦笑说道:“慰亭,我不是来探望你,我和我父亲办理的团练最近连打了两个败仗,被地方官弹劾,又断了粮草军饷,所以我父亲就带着我还有我们的团练一路西行,来湖北这里找你……”
“式和也来了?!”旁边突然窜出了曾国藩,无比惊喜的向李鸿章问道:“少荃,你父亲现在在那里?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田家镇?”
“学生李鸿章,拜见恩师。”李鸿章一边行礼,一边解释道:“回禀恩师,我父亲还在从黄梅往田家镇这边来的路上,因为我们带得有八百多人的安徽团练,田家镇这里现在又是军事重地,我父亲怕引起误会,就让学生先来向这里的驻军知会来意。不曾想到了这里才知道慰亭正好抵达田家镇,所以……”
“慰亭,少荃,你们先去帅帐聚宴。”曾国藩打断李鸿章,武断地说道:“式和是我的同年,情同手足,他不远千里来投奔于我,我要亲自去迎接于他!”
说罢,曾国藩直接领了一帮亲兵就大步离去,还真的亲自去迎侯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李鸿章见了有些傻眼,疑惑的对吴超越说道:“慰亭,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来投奔恩师了?我父亲是说带着我来投奔你啊?”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吴超越暗叹了一声,然后才对李鸿章苦笑说道:“想必是恩师没听清楚吧,你父亲带得有八百多有战场经验的安徽团练,恩师现在又急着补充兵员,所以就听错了。”
“所以就听错了?”听话听音,聪明绝顶的李鸿章当然马上就听出了情况不对,忙低声向吴超越问道:“慰亭,你和恩师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聪明莫过少荃,你猜对了。”吴超越苦笑着低声答道。
第二百零四章 都不是好东西
“慰亭,恩师当年说你是属刺猬的,其实他只说对了一半,应该是你和他都是属刺猬的。离得远了还可以互相看对方顺眼,能够携手合作,同仇敌忾,但挨得近了,你们俩还没等扎上别人,自己就得先互相扎一个不亦乐乎啊。”
听了吴超越介绍的自己来到湖北后与曾国藩的一系列暗中争斗,李鸿章摇头长叹,彻底看清楚了老师和师弟的真面目——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听了好兄弟李鸿章的讥讽,吴超越也马上就反唇相讥,“少荃,你也好不到那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安徽是出了名的翰林变绿林,专门喜欢主动招惹长毛引火烧身,尤其擅长到处偷袭小股长毛把战场不断拉大,你的团练所到之处,地方官就没一个不恨你入骨的。这次安徽地方官弹劾你专以浪战为能事,难道不是因为你平时把他们得罪得太狠?”
“我是被你害的!”李鸿章愤怒谴责吴超越的无耻诬陷,怒道:“是因为你,我得罪了翁心存一家,这次翁心存就任安徽按察使总办安徽团练,他那些门生弟子能不收拾我给他出气?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连累,你以为我愿意背井离乡上千里的跑来投奔你?”
“投奔我?好啊!”吴超越乘机接过话头,飞快说道:“行,既然你认为是我坑了你,那行,拉着你的团练过来,我马上给你一个荃字营的编制,再奏请朝廷给你一个四品顶戴,以后你就跟我混好了!我给我的湖北新军什么待遇,就给你什么待遇!”
李鸿章无言以对了,半晌才郁闷地说道:“这事我说了不算,得我爹说了算,就算我们父子是各自办理团练,但我这个当儿子的,总不能连父亲的话都不听吧?”
“那行,一会到了酒席场上,你就鼓动你爹当场把话挑明,说你们这次来湖北是投奔我,不是投奔老师!”吴超越大模大样的怂恿道。
李鸿章又一次的无言可对,片刻后才说道:“看情况再说,我爹和老师是同榜进士,我又是递过帖子的门生,老师如果坚持要拉我们加入湘军,我和父亲都不是很好回绝。”
久别重逢的吴超越和李鸿章私下里交谈间,中军大帐那边来报,说是曾国藩已经领着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回来了,吴超越不敢怠慢,赶紧一边吩咐立即上酒上菜,一边随着李鸿章去给李文安行晚辈礼,并尊称李文安为伯父。
在湖北新军营地里举行的这次宴会称为晚清版的群英会也毫不为过,入席众人中,同治中兴的四大名臣中就有曾国藩、李鸿章和胡林翼三个在场,耳熟能详的晚清著名文臣武将更是数不胜数,什么刘蓉、曾国荃、郭嵩焘、杨文定、赵烈文、刘铭传、彭玉麟、杨岳宾和李续宾等等等等,著名人物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如果再加上耍脾气没来参加宴会的左宗棠,近在咫尺的刘坤一、容闳和徐寿等其他牛人,全部拧在一起组成一个班底,推翻满清八旗的残暴统治都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很可惜,这些文武牛人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听命于小买办吴超越,而且不但无法拧成一根绳子,到了宴席场上,小刺猬吴超越和老刺猬曾老师还迫不及待的展开了钩心斗角,争夺李文安和李鸿章父子这支安徽团练的控制权——准确来说,吴超越其实只想要李鸿章一个人。
首先发难的当然是东道主吴超越,借着向李文安敬酒的机会,吴超越态度诚恳地说道:“伯父,小侄与少荃情同手足,素来事他如兄,你是少荃的父亲,也就是小侄的亲伯父。伯父你放心,既然你不远千里率军来投奔小侄,小侄绝不能辜负了你,过几天小侄回省城时,就把你请回去拜见官文官制台,请他与小侄联名保奏于你,绝不会再让你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伯父你的家眷,小侄也把她们请进小侄的巡抚衙门安置,绝不会慢待了她们。”
没等李文安开口道谢,那边曾国藩就已经抢过了话头,微笑说道:“慰亭,以你和少荃的交情,把式和的家眷迎到省城安置自然是理所当然,但是你身为晚辈,那能一见面就要收编你伯父辛苦建立的团练?”
“恩师误会了,学生不是要收编。”吴超越马上说道:“恩师,学生是想让伯父象刘坤一一样,将他辛苦建立的安徽团练单独编制,由伯父和少荃联手指挥,让他们尽情的驰马沙场,杀贼报国。”
“那可太好了。”曾国藩一听甚喜,笑着说道:“刚才在来的路上,为师就已经与式和说好了,这次我们这对同年将要联手作战,并肩杀敌。以为师之见,式和麾下的团练有一个半营,慰亭你不妨以式和麾下旧卒为核心骨干,替式和把团练扩编为三到四个营,让他为师一起再次出征江西,先破九江,后救南昌,然后挥师东下,直捣金陵,生擒洪杨二贼为国除害!”
吴超越算是服了自己的老师了,既服曾老师的口才,更服老师的脸皮。当下吴超越也没和曾老师争辩,只是转向李文安问道:“伯父,你和老师已经说定了?”
李文安万分为难,事实上刚才在路上时,曾国藩确实邀请过李文安率领安徽团练加入湘军,当时李文安就想直接拒绝——李文安父子来湖北可是直接冲着吴超越的钱粮装备来的,但是碍于同年之谊和多年的老交情,李文安只能是答应可以考虑。现在曾国藩已经提李文安直接把话说绝,吴超越又当众逼问李文安的态度,李文安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二选一,不管选那一个都得罪另一方。
还好,李文安的宝贝儿子李鸿章还算得力,看出父亲的尴尬马上跳了出来,冲吴超越笑道:“慰亭,这事以后再说行不行?咱们哥俩都快四年没见面了,今天怎么都得喝一个不醉不散,走走走,喝酒去,这事情我们以后再说。”
硬把吴超越从李文安面前拉开,李鸿章又哭丧着脸低声说道:“慰亭,别在这里逼我父亲好不好?他和我们的老师是同年,能当众表态不想和老师联手?”
吴超越也知道李文安在这事上很难直接表态,暗叹了一口气后就只能是暂时作罢,随着李鸿章去了赵烈文那桌喝酒。曾国藩这边则继续留在了李文安的身边,有说有笑的只是与李文安商量联手作战的计划,同时不断提起李文安与吴超越的辈分问题,暗诱李文安考虑这么一个脸面问题——能不能接受一个后生晚辈的命令差遣?
其实也用不着曾国藩这么挑唆,在被迫离开安徽前来湖北的路上,李文安父子就已经在私底下商议过是否接受吴超越收编的问题,当时李文安就觉得身为长辈接受晚辈的号令差遣太过丢脸,如果在吴超越麾下出了什么问题更是不好说话,所以李文安之前所期望的最好待遇就是自成一军,别被吴超越直接收编。现在吴超越虽然主动让步允许李文安自成一军,曾国藩这边却主动提出了与李文安联手作战,让李文安坐上与曾国藩平等的位置,李文安当然就有些动摇了。
李文安不是因为待遇而动摇,是因为脸面而动摇——曾国藩能在太平年间十年七迁是因为脸皮厚抱紧了穆彰阿的大腿,吴超越能混到今天是因为完全不要脸搂上了肃顺的粗腰,李文安始终郁郁不得志则是吃亏在太过要脸上。
在吴超越的被迫忍让下,这场晚清版的群英会总算是做到了尽欢而散,身体刚好的吴超越还因为喝酒过多而酩酊大醉,靠吴超越等亲兵的搀扶才回到寝帐休息。李文安和李鸿章父子则黄大傻等湖北新军撤走后留下的营地休息过夜,结果当天晚上,李家父子自然也进行了一次决定老李家命运前途的讨论。
讨论并不是在寝帐里展开,接受李鸿章的建议,李文安父子是在空旷的营地中一边散步醒酒,一边低声讨论他们到底是应该接受谁的邀请。其间李鸿章主动向李文安问道:“父亲,你真的在路上就答应了恩师,要和他联手作战?”
“当然没有。”李文安有些不满地说道:“我只是答应他可以考虑,但没想到会在慰亭面前把话说绝,直接堵死了我的退路,不然的话,我当时那会那么尴尬为难?”
“和我预料的一样。”李鸿章叹了口气,说道:“但我真没有想到,恩师和慰亭之间的暗斗竟然已经激烈到了这个地步,恩师为了补强实力压倒慰亭,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李文安听了大惊,忙问儿子如何知道吴超越和曾国藩之间有暗中争斗,李鸿章也这才把吴超越告诉自己的缩水版暗战过程低声介绍了一遍,李文安听得直咋舌,惊讶说道:“想不到师生之间也能折腾到这地步,他们怎么就不想想各退一步,携手合作?”
“都是雄心勃勃想要自己出风头,谁愿意让谁?”
李鸿章一针见血的指出吴超越与曾国藩无法共存的根本原因,冷笑说道:“恩师想独吞平定长毛发匪的盖世奇功,要慰亭象奴仆儿子一样的侍侯他,任他差遣奴役。慰亭之前为了借湘军之手驱逐湖北境内的长毛,帮他坐稳湖北巡抚的位置,开始倒是极力忍让,后来稍微有点力量,马上就翻脸不认人,只想把老师当做看门犬使唤。互相都是性格强势霸道,自有主见绝不动摇,这样的人聚在一起没有直接刀兵相见,已经算是他们都还能保持理智了。”
“言之有理,都是倔驴,是绝不可能真正齐心协力。”李文安苦笑点头,同样承认吴超越和曾国藩之间绝无共存的可能,然后李文安又叹道:“只可惜他们师徒相争,我们父子跟着倒霉,站在那一边都马上得罪另一方,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啊。”
“父亲,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接受慰亭的招揽,在他的麾下听从他的指挥?”李鸿章试探着问道。
李文安双手抱胸不吭声,半晌才回答道:“现在的情况,我们父子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投靠慰亭,但是,叫我这个伯父的去听从侄子的号令差遣,实在……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无颜见人。”
“被孩儿猜中了,父亲你果然拉不下脸。”
李鸿章笑笑,又突然语出惊人,低声说道:“其实,孩儿也拉不下这张脸,我是师兄,是兄长,叫我去听师弟和兄弟的号令差遣,我也觉得颜面无光。”
李文安又是一惊,忙低声向李鸿章问道:“鸿章,你也不愿接受慰亭的招揽?”
李鸿章点点头,也终于在父亲面前说出了心里话,低声说道:“在来湖北之前,实在是无路可走,本来孩儿已经都已经认命准备向慰亭低头,接受他的招揽收编为他做事。但是既然恰好在这里碰上了恩师,恩师又这么极力的拉拢我们父子,孩儿我又觉得有些不甘心,我们父子凭什么就注定要接受别人的号令指挥?为什么就不能象恩师和慰亭一样,自领一军,自己打出一份江山土地?”
说到这,李鸿章咬咬牙,又补充道:“鸡首牛后,我宁愿选择鸡首!恩师答应与我们携手作战,与父亲你平等相处,我认为接受恩师的招揽才最适合我们父子!”
李文安张口结舌,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竟然也是一个不甘人下的野心家,宁愿多吃苦多受罪也要独立自主。暗惊过后,李文安再稍一思索,忙低声提醒儿子道:“可是鸿章,你别忘了,你老师曾伯涵现在的处境非常不妙,连军饷粮草都要仰仗你的师弟吴超越,和他携手合作,我们的风险很大。”
“正因为恩师现在的处境不妙,孩儿才更愿意父亲你与他携手合作!”李鸿章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接受慰亭的招揽,对慰亭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接受老师的招揽,对老师来说却是雪中送炭!其间差别有多大,世人皆知。”
说罢,李鸿章又指吴军撤走后留下的空阔营地,说道:“父亲你看,慰亭只是撤走了一半的驻军,就空出了这么一块营地,他现在手里的精兵强将有多少,可想而知。我们父子接受他的招揽,就算慰亭看在我和他的交情份上,让我们独成一军,独自作战,我们的风头也永远会被他的嫡系精锐压住,得不了多少大显身手的机会。但是恩师那边却是截然相反,他现在正有求于我们,正急需得到我们的帮助,我们到了他那里,他会给我们什么样的待遇和机会?”
滔滔不绝的说到这,李鸿章顿了一顿,又对李文安说道:“父亲,听孩儿一句劝,富贵险中求,为了我们合肥李家的将来前程,你应该接受老师的邀请,与他携手合作!”
碰上这么一个极品儿子,李文安算是彻底无语了,许久后才说道:“但是这么做,我们父子就把吴超越给得罪了。”
“不会。”李鸿章果断的一挥手,说道:“老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的逼我们父子与他联手,到时候父亲你只要假装中计松了口风,话一出口就驷马难追,我在慰亭面前也就有了话说——不是我不愿为他效力,是我们老师的手段太高明,我被迫无奈。”
李文安更是无语,摇头苦笑了半晌才说道:“好吧,为父可以听你的和你老师联手,但为父必须提醒你一点,这次赌错了,我们再想回头,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父亲,恕孩儿大胆,你这句话算是彻底的大错特错了。”李鸿章微笑说道:“我们选择了与恩师联手,就算赌错了也要回头路走,慰亭他是伪小人真君子,做事虽然有些不择手段,肚量气度却是真正的豪爽君子。孩儿敢断言,别说慰亭未必能看穿孩儿其实不愿为他效力,就算他看穿也无所谓,君子可欺之其方,孩儿真要是又回头去找他,他一定会张开怀抱欢迎于我。”
“当然,君子可欺不可罔,这样的机会他应该只会给我一次。”李鸿章叹了口气,又说道:“还有,我如果是对恩师用这招……恐怕就连一次的机会都不会有。”
见不甘人下的宝贝儿子决心已定,自己又有一些拉不下脸给一个晚辈当帮凶走狗,李文安最终还是选择了同意接受宝贝儿子的建议。李鸿章大喜道谢后,又忍不住抬头看天,眺望夜空中那轮孤月,喃喃说道:“慰亭,当初没和你到松江办团练,我错过了机会。但是这次,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告诉全天下的人一件事,你是师弟,我是师兄!”
苦笑看着宝贝儿子的郑重神情,李文安也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曾伯涵,你确实会教学生啊,教出来这两个得意门生简直和你一模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二百零五章 还不够强
被李鸿章料中,第二天一早,曾国藩果然又派来找李文安商量联合军队的事,李文安按照宝贝儿子的指点故意松了点口风,说是想先把扩军规模的事定下来再说,曾老师果然见缝就钻,马上就拉着李文安跑来找吴超越,自作主张替李文安请求把式字营团练扩编为四个营,要吴超越看在长辈和兄长的面子上同意。
相信自己与李鸿章的友谊天长地久,吴超越当然绝不相信李文安真会愿意和曾国藩联手成军,又知道李文安不便于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吴超越干脆就直接向曾国藩问道:“老师,李伯父他真决定和你联合成军了?”
“那是当然。”着急重建湘军的曾国藩脸不红心不跳,向李文安一努嘴说道:“不信,你问你的李伯父。”
吴超越这才把狐疑的目光转向李文安,李文安神情尴尬的迟疑了一下,然后象是很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这样。”
心愿得逞的曾国藩得意微笑了,吴超越则只是稍稍有些遗憾,却并不觉得惋惜——李文安是带来了八百多有军事经验的安徽团练不假,可这点兵力说实话吴超越根本就看不上眼,李文安的团练中,吴超越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李鸿章一个人。再加上吴超越也知道要李文安拉下面子给自己这个侄子辈当牛做马有些强人所难,所以吴超越也没犹豫,马上就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既然伯父你也是这个意思,那小侄当然全力支持。行,四个营就四个营,伯父你可以立即着手招募兵员,钱粮军饷和武器装备这方面,小侄这里替你想办法,不会让你为难。”
此前从没见过面的侄子这么豪爽大度,性格远不如宝贝儿子那么极品的李文安当然是既感动又惭愧,除了连声道谢外再找不出任何话说。吴超越则连说不必,又说道:“伯父,扩军需要什么东西,只管叫少荃来找我商量。但是得抓紧点时间,小侄过几天就要北上襄阳去剿捻子,在田家镇呆不了几天。”
李文安再次连连道谢,然后才与曾国藩告辞离开,结果曾国藩自然是马上怂恿李文安向吴超越索要击针枪和苦味酸武器,并且迫不及待的越俎代庖,替李文安谋划起了式字营扩编的各种具体事项,并极力劝说李文安与自己联手要求吴超越同样湘淮联军在田家镇设卡抽厘,建立造船厂并允许湘淮联军染指大冶铁矿,李文安苦笑连连不提。
吴超越是真心不介意李文安跑去和曾国藩联手,但是李鸿章却无论如何都要挖过来,所以当李鸿章带着式字营的具体扩建计划跑来找吴超越要钱要粮时,吴超越也就对李鸿章直接摊了牌,说道:“少荃,关于你父亲扩军的事,除了击针枪和新式火药武器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以外,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有一个条件,你得跟我走,到省城去帮我,你放心,我怎么待惠甫,以后就怎么待你。”
吴超越的这个要求同样被李鸿章料定,所以叹了一口气后,李鸿章也对吴超越摊了牌,离席向吴超越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诚恳说道:“慰亭,你这么看得起我,又厚待我和父亲,愚兄我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感动。但是慰亭,请你替我想想,身为人子,那有让父亲在前方冲锋陷阵,自己躺在省城坐享安宁的道理?”
“还有,慰亭你是亲眼看到的,我父亲的身体并不好。”李鸿章又更加诚恳地说道:“但我的长兄李翰章正在湖南善化当县令,三弟残疾双目接近失明,四弟他们也都随兄长去了善化,父亲身边事实上就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侍侯,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叫我怎么能忍得下心离开父亲随你回省城?”
都已经快把心肝脾脏掏出来给李鸿章了,结果却仍然换来了李鸿章的婉辞拒绝,吴超越心中的失望与失落可想而知,但是再怎么失望又能有什么用?年过半百的李文安确实身体不好,连酒都不敢多喝,三个成年的儿子中老大正在湖南当地方官,老三李蕴章身有残疾接近失明,吴超越还能有什么办法逼着李鸿章放弃孝道,到自己的幕府效力?
被迫无奈之下,吴超越也只能是长叹了一声,说道:“少荃,你起来吧,我和你是什么交情,也用得着行这样的大礼?放心,我不会勉强你,答应你们的事也一定会做到。”
看出吴超越的失望发自内心,李鸿章心里也有一些不好受,便又说道:“慰亭,你放心,你的深恩厚德,愚兄一定铭记在心,但有机会,必当全力回报。”
“我和你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些废话?”吴超越苦笑,也是又说道:“少荃,你记住,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不管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都一定倒履相迎!”
李鸿章拱拱手,却不再与吴超越提起这件事,只是恳请吴超越批准他与李文安协商后议定的扩军计划,吴超越基本上全部批准,只是击针枪实在不多只给了李鸿章一百支,另给了五千发击针枪子弹和一些掷弹筒、手雷等苦味酸武器,还有大冶自产的三十门轻重前装火炮。而李鸿章的要求虽然没有得到全部满足,却也心中有愧,没敢过于强求,曾经亲密无间的知己兄弟以各怀失望而散。
送走了李鸿章后,万分失望的吴超越一直都没有说话,躺在帅椅上看着帐篷顶一直发呆,旁边的赵烈文看出吴超越的心思,便说道:“慰亭,你知不知道李少荃不愿跟你的真正原因?在我看来,不是因为你对他还不够好,也不是因为他不愿甘居人下。”
“那是因为什么?”吴超越有气无力的反问道。
“是因为你还不够强大!”赵烈文一针见血的指出道:“你老师能让湘军众将心悦诚服的听令于他,是因为他的年龄、资历和学识可以压倒这些人。你的师兄找借口谢绝你的邀请,也是因为你的年龄、资历和学识无法压服他。这些恰好都是你的最大弱点,想要弥补这些弱点,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强大起来,强大到让他们必须仰望的地步,他们才有可能心甘情愿的为你所用!”
吴超越不说话,心里明白赵烈文的话有道理,可是又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吴超越总不能不顾一切的疯狂扩军,或者不顾一切的带着湖北新军冲到安徽或者江西去找太平军拼命吧?别说太平军了,事实上就连湖北北线的捻军,吴超越都不怎么愿意把他们过于削弱,白白便宜罪该万死的满清朝廷。
吴超越没说话,赵烈文却继续自说自的,又说道:“还好,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等待更好的机会。我也敢断言,你老师这次就算能东山再起,也绝不可能重现当初的荣光,更不可能再打出湘潭大战或者光复武昌的漂亮仗,反倒是很有可能被长毛彻底压在下风,难有出头之日。朝廷最后所能倚重的人,还是只有你一个。”
“何以见得?”吴超越总算来了点兴趣。
“很简单,你老师已经再没有重新崛起的基础了。”赵烈文说道:“你老师当初之所以能一呼百应,迅速建立起雄视天下的湘军,靠的是他在湖南的威望和乡党支持,还有骆秉章不计个人得失为他提供的钱粮军饷。”
“现在呢?江西的几个大败仗打下来,你老师那点威望早就已经赔得七七八八,他那些铁杆乡党死的死伤的伤,有钱的财力已竭,有能的战死疆场,宗族子弟死伤殆尽,你的老师还能在他们身上捞到什么?还有骆秉章,没了左宗棠为他出谋划策,筹钱筹粮,他拿什么象以前那些大力支持湘军?你老师空有几千旧卒,无钱无粮无人大力支持,还能翻得起多少的风浪?”
说到这,赵烈文顿了一顿,又压低声音说道:“慰亭,从表面上来看,你老师现在是在势头、威望和资历上还胜你一截,但这些东西都是虚的,实力才是真的。抓紧机会赶快继续壮大你自己,等你老师再次败走麦城的时候,你就可以乘机挺身而出,成为朝廷在平叛战场上的中流砥柱,一展你的平生抱负!”
历史稀烂,不知道曾老师的后勤基础其实早就被自己挖得东倒西歪,可怜的曾老师已经是一只比自己还要虚弱的纸老虎,但是听了赵烈文这番见解预言之后,吴超越还是重新打起了精神,坐直身体点头说道:“言之有理!就让我的老师再风光风光,我也再忍气吞声一段时间等更好的机会。我就不信这个邪,我那位老师真有什么三头六臂,没钱没粮军饷辎重全靠我和骆秉章施舍,他还能继续的东山再起,再建奇功,永远把我踩在脚下!”
说罢,吴超越又土忍不住哼了一句,道:“到那时候,我也要看看,湘军那帮文武将领是不是还能无怨无悔的跟着我老师?还会不会找尽百般借口拒绝我的好意招揽?!”
见吴超越重新振作了起来,多少有些妒忌吴超越对李鸿章异常重视的赵烈文也乘机进谗,建议道:“慰亭,既然你下定了决心要和你老师一争高下,那么有些事你最好还是未雨绸缪提前做好些准备,间接控制住湘军的发展走向,也方便你将来接管你老师留下来的湘军精华。”
“该如何准备?”吴超越问道。
“掺点沙子,也适当离间一下湘军的内部凝集力。”赵烈文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我建议,你不妨以督管湖北钱粮供给湘军诸事务为名,把你的妻祖父杨老大人直接安插进湘军决策层内部,帮助你掌握湘军的各种具体情况,也帮你建立与湘军中基层将领的直接联络,暗中监视你的老师,也间接约束住你老师的一部分军事行动,免得你的老师彻底失去控制,又生出其他枝节。”
吴超越之所以请重新出山的杨文定负责接待重新逃回湖北的湘军,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杨文定替自己盯住湘军,免得湘军又象以前那样在湖北胡作非为,这会再听了赵烈文的建议,吴超越当然是一口答应。然后吴超越又问道:“那如何适当离间一下湘军?这事可不能太过着于痕迹,要不然的话,老师肯定会更恨我,湘军那些将领只怕也会看出来。”
赵烈文在才干和具体办事能力上不及李鸿章,然而在搞阴谋诡计方面却绝不输于李鸿章,马上就答道:“不着痕迹的离间也很容易,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李元度打着胡林翼的招牌收买富阿吉栽赃陷害我那件事,其实傻子都看得出来最大嫌疑人就是你的老师,胡林翼是聪明人,也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无法证明他的清白。我们只需要做到一件事,让胡林翼和你的老师觉得这个案子有可能彻底查清,那么胡林翼为了自己的清白,你老师为了自保,互相想不生出嫌隙都难。”
“具体该怎么做?”吴超越赶紧问道。
“简单。”赵烈文马上就回答道:“李元度贿赂富阿吉两千两银子的银票,让富阿吉带着银票到湖北省城的日升昌票号提取现银,取银子的富阿吉随从能被日升昌票号的掌柜伙计记得指证,那么存银子的人当然也有可能被掌柜伙计认出来指证。如果能把这个存银子的人找出来问到口供,查清楚那两千两赃银究竟是被谁存进的票号,当然马上就能还胡林翼一个清白。”
“既然如此,那慰亭你只要找来胡林翼告诉他,就说经过我们的审讯,经手这笔赃银的掌柜和伙计交代,不但记得存银子的人是湖南口音,还记得那人的长相模样。然后再告诉胡林翼,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把那个掌柜秘密押来田家镇寻找存银子的证人,找到证人就能证明胡林翼的清白,不怕胡林翼不会动心。”
“再然后,胡林翼只要动心答应,我们就马上让你的老师也知道这件事。如此一来,你的老师和胡林翼之间,就是想不发生点事都难了。”
吴超越盘算着不吭声,过了许久才说道:“悬,胡林翼是识大体重大局的人,为了湘军的内部团结,未必会答应这么做。”
“那就让胡林翼适当背点黑锅。”赵烈文想都不想就说道:“景寿景大人这次来湖北就是为了查这个案子,查不出幕后元凶他就没办法回京城交差,胡林翼为了湘军团结愿意牺牲他自己,我们就成全他,怂恿景寿让胡林翼适当背点黑锅了事。降级罚俸受点羞辱,到时候胡林翼蒙冤受屈,知道内情的湘军文武兔死狐悲,你的老师心中愧对胡林翼,湘军内部谁也不会高兴!”
又盘算了许久,吴超越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办。不过我估计胡林翼不会答应一查到底,为了大局他很可能会选择放弃继续追查,这次他吃点苦头应该是肯定的了。”
“胡贶生大才,年龄又是你的一倍有余,不让他吃点苦头受点屈辱,他如何能甘心为你所用?”赵烈文微笑问道。
吴超越笑笑点头,承认赵烈文猜出自己的心思也认可了赵烈文的看法,赵烈文则继续进谗道:“还有你那位师兄李鸿章,你老师为了迅速重建湘军,不惜利用你和他之间的亲密友情,在这一点上,你也可以做做文章。”
“当然可以做,但不能急,现在就动手太着痕迹了。”吴超越终于露出点笑容,微笑说道:“离间别人我没把握,离间我这位师兄和我的老师,我有的是办法——随便从洋人那里淘换来一条二手的蒸汽明轮炮船,我担保我那位师兄和我那位老师能把人脑子打出猪脑子!”
赵烈文鼓掌大笑,当下吴超越立即依计行事,先派人把胡林翼请到自己的帐中,诈称说赃银经手人还记得存银人的口音模样,提议把人证秘密押来田家镇,暗中查找存银人追寻幕后真凶,帮助胡林翼洗清冤屈。
不出吴超越所料,识大体顾大局的胡林翼再三盘算后,果然还是谢绝了吴超越的一片好意,并十分诚恳的告诉吴超越,说自己不问究竟就替李元度写介绍信给富阿吉,糊涂昏聩疏忽大意,活该受到牵连情愿倒霉,也再不想为了自己把湘军内部闹得一片鸡飞狗跳。吴超越暗暗钦佩胡林翼的品德之余,也大做顺水人情担保一定在景寿面前为胡林翼多说好话,帮助胡林翼减轻处罚,胡林翼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感动,与吴超越嗟叹而别。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简单,除了暗中恳请景寿适当让胡林翼背点黑锅别直接整死外,吴超越又借口督管湖北供给湘军的钱粮军饷,强行把杨文定给安插进了湘军决策层中。而曾国藩对此虽然满肚子的不乐意,可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为了忤逆门生的钱粮军饷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被迫答应让杨文定担任湘军粮台管理钱粮。
再接下来,吴超越当然是毫不客气的再次调整湖北兵力部署,以回师平定捻军和休整为名,全部调走驻扎在田家镇的最后四个营湖北新军,仅留王国才率领湖北绿营帮助湘军守卫田家镇,同时暗中嘱咐王国才只许守田家镇不许出省作战。被迫给忤逆门生看大门的曾国藩心中更加窝火,可仍然还是毫无办法。
三天后,假惺惺的辞别了恩师与师兄等人,带着已经在田家镇驻扎多时的四个营湖北湘军,吴超越启程返回省城。途中经过大冶时,吴超越自然又少不得离船登岸,跑到自己亲手创办的大冶铁厂和大冶枪炮局做了一番视察,亲自督促容闳等人加快和加大生产,赶紧把产量提高摆脱对海外的依赖。
吴超越在搞工业方面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先天优势,这个时代能够接受西方先进科技教育的广东人和上海人,不是吴超越的老乡就是吴超越的基本盘,稍微想在这方面有点作为的科技人才也都愿意来已经打下一定基础的大冶工业基地工作。再加上大冶的丰富煤铁资源,大冶的铁厂和兵工厂都发展得很快,钢铁产量已经足够满足吴超越的军事所需,熟铁更是已经开始销往外省赚取银子,同时击针枪月产量也已经达到了百位数,子弹更是可以月产八千发以上,假以时日,吴军弹药自给已然不是奢望。
让吴超越发愁的还是苦味酸的产量和硝酸甘油的生产问题,还有火药的开发研究,其中苦味酸还好点,西方已经有成熟的生产技术,只要再买生产设备和寻找到足够的原材料来源就可以迅速扩大生产。然而硝酸甘油的安全生产和雷管的开发却让吴超越伤透了脑筋——那怕大冶兵工厂已经抢在诺贝尔前面秘密开发出了硅藻土安全炸药也没用,没有小型雷管引爆,产量也上不去,实验室里的技术再先进又能在战场上起到什么作用?
“是不是想办法把诺贝尔弄到中国来?”
吴超越在心里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另一边的容闳则逮到机会,突然对吴超越低声说道:“吴抚台,有个你的老朋友前几天就来到大冶了,想见见你,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我的那个老朋友?”吴超越疑惑问道。
“姓水那个。”容闳低声答道:“他说,有很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第二百零六章 暗通声气
情报支持不足,又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石达开之所以放弃第三次西征湖北是直接出自杨秀清的命令,更不知道杨秀清已经生出了和自己联手的念头,吴超越并没有下令召见化名为水谦益的洪仁玕——暗中勾搭洪秀全的族弟可不是什么芝麻绿豆的小事。
正因为如此,在决定是否召见洪仁玕之前,吴超越首先仔细了解了洪仁玕来到大冶的过程和原因,容闳则如实相告,说水谦益以香港洋行商人的身份搭乘洋人船只,实际上早在吴超越到田家镇之前就已经秘密抵达了大冶,首要目的就是想拜见吴超越,次要目的则是想在大冶采购一批铸造火炮用的熟铁,知道他真正身份的容闳没敢随意造次,又知道吴超越肯定要来大冶,就把洪仁玕暂时安顿在了大冶的教堂中等待吴超越。
吴超越又问起容闳是否有派人暗中监视洪仁玕时,容闳答道:“当然,我叫我的随从以照顾为名日夜监视他,不过他也老实,基本上就没离开过教堂,只是恳求我带他参观一下铁厂和枪炮局,没大人你的允许我没敢答应,他没坚持,也没耍花招悄悄混进铁厂和枪炮局。后来他又要求参观大人你在大冶建立的识字学校,我答应了,陪他去逛了一圈。”
得知洪仁玕在大冶表现得还算老实,更没接触到自己的工业机密,吴超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又一盘算,觉得洪仁玕竟然能这么耐心的等待自己到来,肯定是有重要大事要与自己面谈,同时整个大冶只有自己和容闳两人知道洪仁玕的真正身份,自己还从没有当面戳穿过洪仁玕的真正身份,秘密见面就算将来被人知道,自己也可以借口不知情一推六二五,吴超越也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好吧,我安排好了通知你,带他来见我。”
为了谨慎起见,吴超越把见面地点安排在了一大片视野开阔的农田之中,把绝对心腹赵烈文都给瞒了,身着便衣以散心和巡阅农事为名来到见面地点,而后才让容闳把洪仁玕给带到了现场。
“哟,这不是水谦益水先生吗?好久不见,你怎么也跑到大冶来了?”
见面后,吴超越一边假惺惺的和洪仁玕寒暄,一边示意吴大赛给洪仁玕搜身检查有无武器,确认后才让吴大赛等亲兵把容闳领到远处暂侯,身边不留一人——当然,贪生怕死的吴超越自然一直把手按在左轮枪上。而等容闳等人离开后,一直假惺惺和吴超越寒暄的洪仁玕这才拱手笑道:“还忘了恭喜抚台大人高升,恭喜大人以弱冠之龄升任巡抚,封疆一方。”
“还不是得感谢长毛发匪?”吴超越微笑说道:“如果不是长毛发匪傻乎乎的一定要找本官拼命,本官那来那么多立功的机会?如果长毛发匪还是不肯汲取教训,非得还要来自己找死,本官现在的珊瑚顶子,说不定就有希望能被他们的鲜血染成红宝石顶子了。”
万没想到吴超越会把话说得这么直接,洪仁玕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讪笑说道:“长毛发匪确实有点不知天高地厚,是几次触及大人你的虎威,但是天津那件事,好象是大人你主动请的旨北上勤王啊?”
“那次是本官主动。”吴超越点点头,然后又说道:“可那次即便本官没有主动请旨北上勤王,长毛发匪难道就有把握打下京城了?困守天津孤城,前无接应,后无援军,大清军队用不着攻城,只需要把海河的堤坝一挖,靠洪水就能把长毛发匪活活困死,本官攻破天津逼他们逃命,李开芳和吉文元这两个贼首能够苟延残喘到今天,其实应该感谢本官才对。”
不知道太平天国北伐军当时的具体情况,吴超越这番变着花样吐露的肺腑之言没能打动洪仁玕,哼哼了两声后,已经彻底在太平天国融入了角色的洪仁玕还在肚子里嘀咕了一句,“无耻之尤!如果不是你,天国大军说不定早就打下北京城,本国宗也早就封铁帽子王了!”
不想和洪仁玕在这个问题上过于纠缠,吴超越主动开口问道:“水先生,还忘了问你,这么远的来大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有事就直说吧,没关系的,毕竟,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
“抚台大人说对了,在下不远千里而来,是有事想和你商量。”洪仁玕点点头,说道:“在下奉了……”
“水先生。”吴超越及时打断洪仁玕的话,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你亲戚那位结拜兄弟派你来的吧?他有什么事?”
瞟了一眼至少百步外才有耕种百姓的周边田野,又暗骂了一句超越小妖果然奸诈小心,然后洪仁玕才又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是他叫我来的,他叫我来向大人请问一下,大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亲戚那位结拜兄弟能不知道?”吴超越颇有些疑惑的向洪仁玕问道:“那位漂亮的姑娘,没告诉你亲戚的兄弟?”
“那位漂亮的姑娘?吴大人,你的话在下怎么听不懂?”
洪仁玕被吴超越弄糊涂了,而吴超越更糊涂,忙提醒道:“赵钱孙后面那位姑娘啊?她没把我的原话告诉你亲戚的兄弟?”
很是费劲的琢磨了半晌,洪仁玕才猛的想起杨秀清提到的周秀英,忙说道:“吴大人,那位漂亮的姑娘没能见到我亲戚的兄弟,她在半路失踪了。”
“失踪了?”吴超越脸色一变——吴超越可没少刻意留心周秀英的消息,然而距离遥远又道路不通,周秀英却一直渺无音讯,同时吴超越又不敢让太平军那边知道自己对周秀英的重视程度,始终不敢过于张扬的打听关于周秀英的情况,所以吴超越还真不知道周秀英在去南京的路上突然失踪,这会再听洪仁玕说周秀英半路失踪,吴超越当然是大吃一惊,关心之余又多少松了口气——不必担心周秀英被杨秀清捏为人质。
“对,失踪了。”洪仁玕再次点头,说道:“她在半路突然患病,然后就突然失踪了,但她有一个女亲兵顺利见到了我那位亲戚的兄弟,说张继庚的事是大人你的好意,又说大人你希望和我那位亲戚的兄弟做朋友,另外还说见到过大人你和那位周姑娘在租界长期独处。我那位亲戚的兄弟才动了心,先是放弃继续东去上海,这次又拦着石兄弟第三次来湖北。”
吴超越恍然大悟,同时也多少有些心乱,无比担心周秀英的下落和安全。而洪仁玕则又说道:“但是吴大人,你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我们一再忍让,你怎么还叫湖北的人去江西,给湖南那帮子人帮忙,杀了我们不少人?”
吴超越沉默了一下,然后才说道:“第一,湖南那帮人的首领,是我的老师,他向我求救还闹得武昌全城尽人皆知,我没其他选择。第二,我也手下留了情,如果我出动主力,你们才会死这么点人?”
“这么说,只要我们不主动冒犯大人你,你就不会主动派遣主力?”洪仁玕直接问道。
吴超越很干脆的点点头,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了,我这次已经把主力全部撤出了田家镇,水先生你也该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多谢吴抚台,在下明白。”洪仁玕也很干脆的点头,然后又说道:“吴抚台,我那位亲戚的兄弟叫我问你一个问题,请你务必回答,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先仔细看了周边的情况,吴超越才低声答道:“驱逐鞑虏。”
洪仁玕惊讶凝视吴超越,见吴超越神情严肃,目光坦然,绝无半点作伪痕迹,洪仁玕这才将信将疑地问道:“吴大人,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吴超越笑了,低声说道:“你见过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能拉得起这么多人做这么大事吗?没实力没地位没权力,我找死啊?”
洪仁玕不说话了,过了半晌后,洪仁玕才又低声问道:“吴大人,那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坐京城里那把椅子?”
“只要不是非汉姓的人坐,那把椅子谁坐都行。”吴超越想都不想就说道:“有机会和实力,我当然不介意坐上去,没这个机会和实力——两百年前恰好也有一个姓吴的,在西南过得也挺逍遥的。”
虽然还只是将信将疑,但洪仁玕心里还是忍不住阵阵狂喜,忙又低声向吴超越问道:“吴大人,那你是否介意和我那位亲戚签订一份盟约?”
“暂时还不能签。”吴超越坦白答道:“因为我暂时还不敢相信你那位亲戚,实力也还不足,如果你们抖出去,我连脑袋都保不住。”
吴超越把话说得越是直接,洪仁玕心里也越是欢喜,忙连连点头,说道:“明白,明白,但是吴大人,你具体打算怎么做?”
吴超越当然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突然改变话头,说道:“水先生,你没发现长毛是不是太蠢了?为什么坚持一定要打南昌?南昌是江西省城不错,但拿下来又能弄到什么东西?要是把我们大清朝廷逼急了,一道旨意让本官亲自率军去增援南昌,江西的长毛还不得被本官给杀光宰绝啊?”
洪仁玕是聪明人,马上就明白了吴超越的意思,点头说道:“大人所言极是,在下一定会把这话带给我那位亲戚和他的兄弟。”
吴超越没搭理洪仁玕,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也亏得长毛没回兵去打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如果我们大清的这两支主力完了,大清江山就危险了,本官远在湖北必须堤防长毛西进,我老师的湘军又刚遭重创实力弱小,就算勉强出兵也是凶多吉少。”
“到了那时候,长毛在两江富庶之地彻底没了牵制,钱粮军饷想怎么抢就怎么抢,就算拿不下上海也可以夺取杭州和宁波这些通商口岸,获得关税粮饷和洋人的武器火轮船,大清江山就算还在,也没漕粮赋税可以供养军队绿营了。危险啊。”
洪仁玕连连点头,用心记住吴超越的每一句话,同时洪仁玕自然也不敢相信这真是吴超越的一片好意,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吴大人,你的话虽然有道理,可是长毛如果主力东倾,你或者你的那位老师乘机出兵江西怎么办?”
“水先生说的当然也是个杀贼平叛的好办法,然而很可惜,长毛命大啊。”
吴超越微笑说道:“本官是侧重民政的湖北巡抚,所直接统率的兵马编制属于抚标,职责主要是保卫湖北地方,没有皇上的圣旨,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自率军越境啊。而且朝廷就算下令湖北出兵,首先出动的也应该是湖广总督官制台所部的绿营兵,本官没多少立功的机会。”
“至于本官的老师嘛,他老人家倒是有这个立功的机会,不过以他现在的实力,呵呵,强行出兵江西,只怕是凶多吉少。”
在军事上还欠缺经验的洪仁玕还在琢磨推演的时候,吴超越已经挥手说道:“水先生,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不是想参观枪炮局吗?我会让纯甫带你去参观铁模铸炮的,学会了那法子,火炮想铸多少可以铸多少。至于熟铁,只要先生你有银子有办法运走,爱买多少都行。”
说罢,吴超越大声招呼吴大赛和容闳等人过来会合,期间又对洪仁玕说道:“本官过几天要去襄阳杀捻子,捻匪如果聪明的话,最好是尽快跑得越远越好。否则的话,凡是与湖北接壤的河南州府境内的捻子,本官一个都不会放过!”
迅速结束了这番短暂的谈话后,吴超越没再理会洪仁玕,只是叫容闳继续招待洪仁玕,同时暗中吩咐容闳允许洪仁玕学习铁模铸炮。而后吴超越再没和洪仁玕见面,仔细安排好了大冶工业基地的生产计划和安全炸药的开发计划后,吴超越这才率领四个营的湖北新军再次启程出发,返回省城亲自主持平定北部边境的军务大事。
……
先来看看洪仁玕这边,得到了吴超越的默许后,洪仁玕迅速学会了并不复杂的铁模铸炮法,然后又搭乘英国商船离开了大冶,走水路顺利回到了南京,也原原本本的把自己与吴超越接触的经过对洪秀全和杨秀清做了汇报。
恨吴超越入骨,有轻微神经病的洪秀全仍然还是不肯相信洪仁玕的汇报,仍然坚持认定吴超越不过是在花言巧语的胡说八道,绝不可相信一字一句。不过还好,太平天国的实权现在仍然还是掌握在明白人杨秀清手中,仔细品味了吴超越通过洪仁玕提出的建议后,杨秀清还猛然发现,如果继续猛攻南昌确实十分不智,不但很有可能逼迫满清朝廷调遣吴超越的湖北新军增援江西,就算打下来也捞不到多少好处。
与之相反的是,太平军这时候如果抽调西路主力回援天京战场,干掉远不如湖北新军难缠的向荣和琦善这两支清军主力,全天下最为富庶的两江土地上,太平军也就没有了任何对手,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钱粮军饷想要多少就有多少。到时候别说已经被打残了的湘军了,就算吴超越食言反悔也出兵来救两江,目前还很孱弱的吴军水师也绝不可能是身经百战的太平军水师对手——没有水师保护水上粮道,对后勤十分依赖的吴军陆师在陆地上孤军深入同样是白白送死!
盘算到了这里,迅速开始考虑抽调西路军回援南京主战场这个战略计划的同时,杨秀清也没忘了另一件大事,向左右吩咐道:“给李开芳和张乐行去道命令,就说我们探得准确消息,超越小妖马上就要出兵襄阳了,叫捻军离湖北边境越远越好,绝对不能和超越小妖正面硬拼,没任何胜算。”
第二百零七章 出兵剿捻
既然湖北东线的情况已经告一段落,那么自然就又到了该得介绍一下天下大势背景的时候,然而对大清王朝来说很悲伤的是,因为某只妖蛾子翅膀的搅动,咸丰六年的大清朝廷情况,要远比历史上糟糕得多。
历史上的咸丰六年,曾国藩所部的湘军主力虽然在江西连遭石达开重创,却凭借着湖广产粮区的经济支持,始终对太平军西线施加军事压力,起到了巨大的牵制作用。然而现在的湘军实力不但远不如历史上那么强盛,湖北的钱粮军饷还始终被小买办吴超越握在手中,想养猫一样的让湘军在湖北东线边境为自己看门捉老鼠,心情好了打发点鸡骨头鱼刺,心情不好就该那呆着那呆着去。实力不足的湘军最多只能对九江一线的太平军形成一点牵制作用,太平军的西线压力大减,自然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其他地方的清军。
还有太平军的北线也是这样,历史上早就应该战死沙场的李开芳和吉文元两位太平军名将至今健在,黄河改道又为他们提供了几乎无穷无尽的兵力补给,在华北和中原战场上几乎销声匿迹的太平军浴火重生,在河南、安徽北部、江苏北部和山东一带不断的攻城掠地,流窜奔袭,牵制清军兵勇近十万,消耗满清朝廷的军饷以百万计,往咸丰大帝本就深可见骨的伤口里又撒了不止一把盐。
只有宁镇战场的情况和历史上差不多,琦善的江北大营和向荣的江南大营仍然还在与杨秀清直属的太平军主力对峙,互相谁也奈何不了谁。然而还是非常遗憾的是,琦善和向荣这两位大爷又偏巧没受到妖蛾子翅膀的影响,没能爆发出小宇宙打破宁镇战场的僵局,每个月消耗咸丰大帝的上百万两银子却始终寸功未建,变相帮着太平军和吴超越动摇大清江山已经摇摇欲坠的根基。
受到影响的还有捻军,历史上的捻军在早期受制于组织松散、武器简陋、缺乏训练和没有实战经验等客观原因,战斗力相当薄弱,还是到了南京被湘军攻破后,得到了太平军残部的加入时,捻军才真正进入了鼎盛期,获得先进战术易步为骑迅速提高战斗力,打出了高楼寨战役和灞桥之战等漂亮仗,撸掉曾老师的顶戴并干掉了铁杆蒙奸僧格林沁,又多次打败李鸿章和左宗棠等当世名将,成为继太平军之后对满清统治者威胁最大的农民起义军队伍。只可惜鼎盛期来得太晚,孤立无援才被清军用无穷无尽的兵马钱粮彻底淹死。
吴超越出现的这个历史层面则完全不同,太平军名将李开芳带着千余名骨干精锐成功摆脱了吴超越和僧格林沁的联手追击之后,才刚到山东南部边界,马上就和捻军取得了联系,并在当地捻军的帮助下迅速和捻军盟主张乐行搭上了线。然后再当李开芳成功与张乐行会师后,不但很快就说服了张乐行接受太平天国的册封,还把太平军的战术经验无私的传授给了捻军各部将士,指点捻军将士使用和自制火枪火炮,教他们如何步骑配合如何攻坚攻城诱敌设伏,帮助捻军将士迅速提高战斗力。
此外更重要的是,天生将才的李开芳还针对中原一带地势开阔的地形特点,至少提前十年向捻军提出了以骑兵为作战主力的战术建议,并亲手帮助张乐行、龚得树和韩奇峰等捻军旗主建立起了骑兵部队。捻军也因为这些而战斗力猛增,接连多次打败中原清军,并一度击败吴超越老对头僧格林沁的主力,让刚刚才靠着屠杀农民起义军重新恢复了郡王爵位的僧格林沁颜面无光,被迫学了曾经死对头胜保的讳败为胜,上奏无耻宣称打了胜仗,结果还被早就习惯了这套的咸丰大帝一眼识破,又挨了一通狗血淋头的臭骂。
铁杆蒙奸僧格林沁倒霉吴超越当然幸灾乐祸,捻军越强大吴超越当然也越是暗暗欢喜,然而捻军白旗兵马不断骚扰湖北北部边境这一点,就让吴超越无法容忍了。——虽说坐镇襄阳的湖北提督都兴阿还算争气,每次都能把捻军赶跑撵走,然而每次怎么都得会给湖北北部府县造成一些经济损失,同时供给都兴阿所部兵马接连作战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以吴超越早就憋了一口恶气,想收拾一下这些敢在自己太岁头上动土的捻子,同时更为了不被满清朝廷逼着出兵江西,东线这边的战事才刚告一段落,吴超越马上就决定出兵北线,亲自去收拾在襄阳一带不断流窜的捻军队伍,让他们知道想打湖北的主意是叫花子抬碗进茅厕——找死!
湖广总督官文高举双手支持吴超越这个决定,因为每次都不能歼灭入境捻军,只能把他们赶回河南,总理剿捻事务的河南巡抚英桂已经上过表弹劾总督湖广军务的官文以邻为壑,虽说一道弹劾还掀不翻咱们官制台的总督宝座,但如果再怎么继续下去就很难说了,这会‘大清名将’吴超越自告奋勇去收拾捻子,官文当然是求之不得,全力支持,主动表态配合。
“贤侄,有你亲自出马,伯父这次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放心,都军门那边本官会去信给他,让他全力配合你的战事,绝不许他拖你的后腿。”
“多谢伯父。”吴超越拱手道谢,又说道:“伯父也请放心,小侄认识都军门,小侄率领松江团练北上勤王时,曾经与都军门在天津城下并肩作战,虽然不是很熟识,却也见过一两面,相处也还算不错,这次久别重逢并再度携手,相信一定会继续合作勤快,绝不会生出什么争端分歧。”
多少有点担心吴超越不能与都兴阿友好相处的官文一听大喜,赶紧表示自己终于可以放心了,然后官文又有些迟疑的向吴超越问道:“贤侄,听说你在北上勤王时,和僧王爷处得不是很好,不知是真是假?”
“岂止是处得不好,简直就是势同水火。”吴超越笑笑,又好奇问道:“伯父,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官文苦笑了,答道:“那真是不巧,河南那边的消息,僧王爷所部主力,目前正在与襄阳府接壤的河南南阳府境内剿捻,你和他很可能也会久别重逢。”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吴超越也是苦笑了,确实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和老对头僧格林沁再次见面,说不定还有可能再次联手。
“贤侄,伯父在京城里当侍卫的时候,僧王爷是御前行走大臣,时常见面,交情还算不错。”官文又颇诚恳地说道:“所以,望贤侄看在老夫的薄面上,也看在同是为了朝廷大事的份上,对僧王爷多加忍让,千万别再重蹈上次功亏一篑的覆辙。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前辈。”
“伯父嘱托,小侄自然铭记在心。”吴超越想都不想就直接点头,然后又说道:“但是伯父,小侄也有言在先,上一次就是僧王爷无缘无故的主动招惹我,我才被迫还击。他这次如果能收敛一下还好说,他如果还象上次那样什么一上来就想让我故意送死,那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那是当然。”官文连连点头,说道:“贤侄放心,老夫会先写一道书信给僧王爷,要他也给老夫收敛一点,他如果不听还要故意欺压你,那就是不给老夫面子,也别怪老夫对他不客气。”
官文把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吴超越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是赶紧向官文道谢,又和官文议定了具体的出兵计划和时间,吴超越便告辞离开了总督府,返回自己的巡抚衙门休息。然而在回衙门的路上,吴超越却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和僧格林沁友好相处,为什么就不能考虑一下如何利用自己与僧格林沁的前仇旧怨,为自己将来的大事奠定一下基础?
“僧格林沁位高爵重,扳我是肯定扳不倒他,但是我只要占着理,野猪皮家族又舍不得收拾这个狗蒙奸,那我的将士们……”
在巡抚衙门里盘算着这个问题的时候,赵烈文领着负责为吴超越打理汉口开发区的黄胜来到了面前,说道:“慰亭,两件事,第一件,我们之前聘用那位美国教官布朗,又从美国来到了上海,带来了大批的军火武器,来信询问我们是否需要,如果我们有意采购,他可以亲自送货来汉口。这是武器清单和报价,你看看。”
“该不会又是卡宾枪和前装枪吧?左轮枪可以多买些,前装枪和卡宾枪咱们可不上当。”
布朗不断极力推销的美国步枪吴超越一向都不喜欢,但美国柯尔特公司出产的左轮枪却相当实用,在大冶兵工厂只能少量仿制的情况下,吴超越倒不介意照顾一下老朋友的生意。然而哼哼着接过武器清单只看得两眼,吴超越马上就跳了起来,杀猪一样的嚎叫道:“金属弹壳子弹?!史密斯维森转轮手枪?!这个时代已经有金属弹壳子弹了?!”
不明白吴超越为什么会这样激动,赵烈文和黄胜难免有些面面相觑,吴超越则继续大吼大叫,“马上给布朗回信,史密斯维森转轮手枪和配套子弹,有多少算多少,我全要了!左轮枪和卡宾枪只要他在上海卖不掉的,也可以全部送来卖给我,咱们不用卖给别人也可以转手赚银子!”
“哈哈!终于不怕打雨战了,终于不怕打雨战了!要是布朗那小子能把生产子弹壳的金属冲压机也能给我弄来,那我们说不定还能自己开发出金属弹壳的子弹和步枪,那本官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担心打仗的时候突然下雨了!”
大概是看不惯吴超越那副手舞足蹈的丑陋模样,赵烈文稍微压低了一些声音,又说道:“慰亭,还有第二件事,平甫发现,有人在秘密调查官制台在汉口茶叶生意中抽佣的事,还试图收集证据,而且调查这件事的人,似乎还不止一帮。”
正在欢呼雀跃的吴超越心中一凛,赶紧停止手舞足蹈,向黄胜问道:“怎么发现的?知不知道是谁在调查?”
“是我们洋行的一个经理发现的。”黄胜答道:“先后有两帮人借口做茶叶生意,暗中向他打听给官制台分成的事,还都在汉口开起了茶庄,贸易额还挺不小,象是在故意引诱汉口商会拉他们入伙。但他们背后究竟是谁指使,目前还不知道。”
“骆秉章?曾国藩?”吴超越脑海中迅速闪过这两个可能与此有关的名字,虽然很奇怪曾老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但稍一盘算后,吴超越很快就吩咐道:“不必理会,更别揭破,汉口商会想把他们拉入伙也别阻止。但记住两点,一是不能由我们的人拉他们入伙,二是不能让我们的人把证据提供给他们。”
黄胜和赵烈文一起答应,吴超越则面露狞笑,暗道:“不管是谁查都没关系,只要能把官文扳倒就行。这条老狐狸不显山不露水,其实最难对付,表面上对我言听计从又关爱有加,实际上把我盯得比谁都紧,我的湖北新军扩军五个营,他的督标马上就扩军十个营,摆明了是在提防我。换个蠢点蛮点的,反倒容易摆弄得多。”
虽然吴超越无比希望能带着金属子弹去给捻军一个惊喜,但时间不等人,同时受制于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谁也无法保证美国老朋友布朗究竟什么时候能带着新式手枪来到汉口交货,所以做好了出征准备后,吴超越也只能是带着湖北新军和无尽的失望按期出发北上,走汉江水路赶往襄阳主持剿捻战事。同时吴超越又不肯死心的交代黄胜等人,说布郎如果在战事期间抵达汉口,那么就马上把史密斯手枪及子弹送往北线交给自己——金属弹壳的左轮枪在骑兵战中的作用可不是一般的大。
考虑到各种实际情况,吴超越这次北伐只带了四个营的步兵和骑兵营,新建水师营虽然注定无法参战,却也被吴超越带上去熟悉航道和加强操船技术的训练,而四个步兵营中又有两个营是从没上过战场的新兵,整体实力一般,但正面交锋收拾实力仍然弱于太平军的捻军却已经足够。
只是理论上如此,吴超越最头疼的一点是捻军比太平军更能流窜,一击不中立即远遁,逃到湖北清军鞭长莫及的河南境内,上任一年多的湖北提督都兴阿死活收拾不了时常骚扰北部的捻军白旗兵马,就是没办法逮到和他们正面决战的机会。所以吴超越早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去文都兴阿,要求他多派斥候细作寻找捻军的主力所在,不惜代价的寻找敌人踪迹。同时吴超越还早早就上表满清朝廷说明原因,又给河南巡抚英桂去文,提前声明自己很有可能将亲自率军出省作战,要求满清朝廷同意和英桂理解配合。——当然,吴超越自然选择性的遗忘了向恰好也在湖北边境的僧格林沁提前打招呼。
走水路就是方便,不过数日时间,吴超越的船队和走陆路的骑兵营就已经先后进入了襄阳府境内,结果坐镇襄阳的都兴阿也还算够意思,早早就派了一个翼长率领仪仗队跑到了百里外的宜城码头张灯结彩,敲锣打鼓的迎接吴超越的到来。
并不是很喜欢这种纯粹多余浪费的隆重迎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接下来的战事也需要都兴阿的全力配合,所以吴超越还是在宜城码头下了船,与都兴阿派来的将领见了面。然而见面时,还没等都兴阿派来的翼长行礼和自报身份,吴超越却突然面前这个神情彪悍的翼长有些眼熟,似乎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吴超越便好奇的抢先问道:“这位将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面?”
“抚台大人所言极是,末将是与你见过面。”那翼长见吴超越还记得自己也十分欢喜,点头说道:“两年多前抚台大人你北上勤王时,末将也在军中,曾随都军门与大人你见过一面,那时候末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骁骑校,没资格与大人你直接对话,但末将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抚台大人你竟然还能记得末将。”
“是将军你的威猛气质让我印象深刻。”吴超越笑着给那翼长戴了一顶高帽子,又微笑说道:“两年升了两级,升得挺快,看来你这两年也没少立功勋。对了,还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多隆阿,见过抚台大人!”那翼长拱手抱拳,朗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原来是多隆阿多将军。”吴超越随意点头,刚想继续和多隆阿客套时,吴超越的三角眼却一下子瞪得滚圆,失声道:“多?多隆阿?你就是多隆阿?!”
“回抚台大人,末将就是多隆阿,大人有什么问题吗?”多隆阿满头雾水的点头,半点都不明白吴超越为什么会这样的吃惊。
也不能怨吴超越大惊小怪,历史尽管稀烂,但是在华夏历史上,却也有三位异族将领让吴超越铭记并钦佩,一位是誓死效忠大宋的于阗节度史白种人李圣天将军,一位是为大明牺牲的蒙古人满桂,第三位就是面前这位多隆阿将军。然而很可惜,左宗棠一时糊涂没能采纳多隆阿一贯的主张留下了祸根,还有更可惜……
“没,没事,只是久闻将军你骁勇善战的大名,一时吃惊。”
历史绝对稀烂的吴超越随口敷衍,又在心里无比失望的叹了一口气,暗道:“为什么是满人?不是满人该多好?”
第二百零八章 真变刺猬
就算吴超越故意没向僧格林沁知会自己的行踪,正在河南南阳府境内剿捻的僧格林沁也知道这次恐怕又得和不顺眼的小刺猬联手了。
僧格林沁的心情十分复杂,两年多的漫长时间并没有冲淡那怕一丁点僧格林沁对吴超越的怨恨,如果真有什么机会,僧格林沁也绝不介意搞掉吴超越的顶戴让吴超越家破人亡碎尸万段!可僧格林沁又非常清楚,真要想全歼活跃于鄂皖豫三省交界处的捻军白旗主力龚得树部,唯一的办法就是抛弃前嫌,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吴超越齐心协力,如若不然,铁定只会重蹈天津战事的覆辙,让机动力强悍的捻军再度逃脱生天。
老朋友官文和河南巡抚英桂的书信也极大的左右了僧格林沁的态度,官文力劝僧格林沁不要再计较以前的事,并明白告诉僧格林沁说吴超越其实并不是什么难相处的人,此前与吴超越交恶,也完全是僧格林沁咎由自取。平捻总指挥英桂则直接要求僧格林沁全力配合吴超越作战,尊重吴超越的建议意见,并表态说他一定会公平处事,绝不会偏袒和包庇任何人,间接给出了名傲慢自大的僧格林沁敲警钟——英桂可也知道一些吴超越和僧格林沁之间的破事。
老朋友和名誉上司都这么说了,已经吃过苦头的僧格林沁当然也不能不慎重考虑一下这次如何与吴超越相处,而再召集一帮心腹事讨论此事时,以庆祺和哲里木为首的几个心腹臂膀也一致建议僧格林沁汲取教训,不要象吃错药一样的只想着找吴超越的麻烦,应该利用好这个机会,借助吴超越的力量歼灭越打越强的捻军龚得树部。
和吴超越也打过交道的庆祺还这么说道:“王爷,其实吴超越那个小蛮子也很会做人,只要对他稍微好点,他就会投桃报李,以前载王爷和瑞侍郎对他好,他卖命杀贼的功劳就分给载王爷和瑞侍郎,胜保之前对他不错,他就帮胜保连败长毛夺回天津城,胜保贪功才刚把他赶走,匪首吉文元就马上乘机逃命,胜保也因为那件事被发配新疆。我们得学载王爷和瑞侍郎,千万不能再学胜保。”
本来就后悔之前为了一点破事和吴超越闹得水火不容,再听了几个心腹的劝说,僧格林沁也彻底下定了决心,说道:“也罢,既然连你们都不在乎了,本王还能和一个黄毛小子继续计较?这次如果真的再见面,本王让着他点就是了,你们也多约束一下士卒,别让下面的将士和那小蛮子的士卒生出什么冲突。”
众将应诺,又商量起具体的联手计划时,很得僧格林沁信任的幕僚大书法家方玉润提议道:“王爷,学生认为应该提早布局,尽可能的把捻匪往南赶,把他们逼迫到湖北边境的襄阳府一带,方便吴抚台与之决战,我军则在北线设防,以逸待劳切断捻匪退路。以吴抚台之能,击败捻匪问题不大,吴抚台能在湖广边境歼灭捻匪主力当然最好,捻匪倘若故技重施再度流窜,我军也可以凭借险要断其道路,配合吴抚台一举歼灭捻匪。”
对着地图沙盘研究了片刻,僧格林沁发现方玉润的提议确实可行,尽可能把捻军往南面赶是得拉长战线,摊薄兵力,但只要不惜代价的做到这点,再想歼灭捻军龚得树部就可以容易许多了。因为湖北与河南的交界处,湖阳店以东连绵数百里都是桐柏山脉,到处都是深山老林人烟稀少,极不利于以骑兵为作战主力的捻军流窜活动。
湖阳店西面的地形虽然相对比较开阔,然而只要新野一带少有的多条南北走向河流严密布防,再配合以僧格林沁麾下数量众多的骑兵马队机动补救,就足以彻底堵死捻军的西窜道路,逼着捻军只能是南下或者北逃。到时候僧王爷即便兵力有些分散,也可以靠湖北新军打主力,前堵后追歼灭捻军主力,届时就算吴超越可以占去大部分的破敌之功,咱们僧王爷也照样有干掉或者生擒匪首龚得树的机会。
想到这点,一向宁死不吃亏的僧王爷这次也破天荒的改了一下脾气,点头说道:“此计可行,就这么办吧。友石先生,替本王给吴超越写道书信,告诉他我们的作战计划,让他心里有个底,也提前做好安排准备。”
方玉润应诺,立即提笔做书替僧格林沁给吴超越写信,僧格林沁则先是与众将商量了一个十分详细的分兵驱逐围堵的作战计划,然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赶着贼匪去给别人斩首立功,这样吃苦受罪让别人拣便宜的事,本王还真是第一次做。”
很凑巧,僧格林沁的书信送到吴超越面前的同一天,吴超越也正好带着湖北新军抵达了襄阳城下,曾经与吴超越在天津并肩作战过一段时间的湖北提督都兴阿出城三十里郊迎,与吴超越互相叙旧言谈甚欢,并骑回城。而再当到了宴会上交杯换盏时,僧格林沁签名的书信也就呈到了吴超越的面前,结果吴超越一看笑了,失声笑道:“难得,真没想到僧王爷也有愿意让自己吃亏的时候。”
坐在吴超越旁边的都兴阿好奇问起失笑原因,再当得知书信内容时,都兴阿顿时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说道:“慰亭,还是你的面子大啊,僧王爷要是早愿意这么干,剿灭鄂豫交界这股捻匪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我就把捻匪收拾了!”
说罢,都兴阿又忍不住向吴超越问道:“慰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天津的时候,和僧王爷闹得差不多是不共戴天啊?这次僧王爷是吃错药了,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让你拣这么大便宜?”
吴超越也不太明白僧格林沁突然会变得这么好说话,甚至还有些怀疑这是僧王爷布置的陷阱,没安什么好心,但仔细一盘算又发现不太可能——僧格林沁亲笔签名的书信在自己手里,自己在襄阳府按兵不动,就算错失战机让捻军钻出了僧格林沁的包围圈逃出生天,封堵不力的黑锅也是僧格林沁一个人背,不干自己屁事。僧格林沁这个计划如果得手,对自己来说最大的危险无非就是捻军乘势冲入湖北腹地,但自己还有充足的预备队随时可以投入战场,都兴阿和多隆阿这些队友也还算得力,还干不掉目前还只算是二流军队的捻军,自己这些年真是白混了!
“难道僧王爷真改了性了?真的想和我齐心协力?”
抱着这个难解的疑问,吴超越巧妙抹开了这个话题,一边继续与都兴阿叙旧聊天,一边又随口问起了捻军的最新动向,都兴阿如实回答,说捻军这段时间主要是在南阳府地势开阔的腹地偏东一带活动,一度试图攻泌阳流窜到汝宁府,结果却被僧格林沁棋高一着抢先堵住了这个漏洞,又被撵回了南阳腹地。其后捻军又试图再往湖北流窜,然而也不知道是知道了吴超越亲自率军来襄阳的消息,还是被都兴阿在枣阳一带的严密设防吓住,刚到镇北河就又退回了河南,最后确认的消息则是捻军正在赊旗店(今社旗县)一带流窜。
吴超越又问起捻军龚得树部的兵力情况时,都兴阿叹了一口气,说道:“无法统计,只知道他们的骑兵大约有三四千人,步兵根本无法统计,官军来了把武器一藏把头发一辫就成了良民,官军一走拿出武器把头发打散就是捻子,黄河泛滥战火摧残流民又多,给口吃的随随便便就可以拉起几千上万人,根本没办法统计。”
“他们中间大部分人也是被逼的,为了不被饿死才从贼。”吴超越并不介意稍微流露一些自己对捻军将士的同情,又说道:“只要干掉他们的骨干骑兵就行了,没了机动灵活的骑兵,龚匪就算拉起再多的流民步兵,在地势平坦的南阳腹地上再怎么流窜也是给我们送人头,灭之易如反掌。”
都兴阿点点头,也知道要想肃清湖北边境的捻军,最好的办法就是干掉捻军的骨干骑兵,但都兴阿也有一些担心,说道:“慰亭,但是如何才能灭掉捻匪的骑兵?破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骑兵出击,可你只有一个营的骑兵,我手里的骑兵数量也只有三个营一千五百左右,加起来还没有捻匪的骑兵多,就算全派出去了,也未必能在到处都是平原的南阳腹地歼灭捻匪骑兵啊?”
“兵贵精,不贵多,如何破敌可以慢慢商量,等我先看了你的骑兵情况再说。”吴超越微笑安慰,又微笑说道:“再说了,也未必需要靠骑兵制胜,僧王爷的战术计划如果成功,我们用不着出兵河南,以逸待劳在湖北就可以直接干掉捻匪骑兵。”
都兴阿爽朗大笑,连说确实如此,而一向反感满清寄生虫的吴超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觉得都兴阿不是那么可憎,与都兴阿还颇谈得人,最后吴超越与都兴阿等襄阳文武官员尽欢而散,住进了襄阳知府为自己准备的行辕。
在临时住处安顿下来后,虽说酒喝了不少,人也有些疲惫,吴超越却还是拿出了僧格林沁的书信再度细看,又和赵烈文、邵彦烺等心腹幕僚对着地图沙盘仔细研究,分析僧格林沁这个战术计划的可行性,还有分析僧王爷这次是不是又给自己下套设陷阱。
仔细推演了片刻,赵烈文首先皱着眉头说道:“慰亭,僧王爷的这个战术计划虽然可行,但成功的可能很小,运气只要稍微不好,捻子就有可能冲破包围,逃出生天。”
吴超越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赵烈文后,赵烈文这才解释道:“龚得树这股捻匪长期在湖北边境活动,肯定很清楚这一带的地形,湖北与河南的交界出水网密集,镇北河、唐河与白河这三条中型河流,就已经严重限制了捻匪骑兵的活动空间,现在又已经快到夏季水丰期,捻匪的骑兵过来更是自找罪受。”
“还有,捻匪那边就算目前暂时远离湖北边境,也很有可能已经知道或者即将知道慰亭你亲自来到襄阳的消息,你守住南面,僧格林沁拼命把捻匪往南赶,捻匪那边只要稍微有些军事头脑,就一定明白南面是个陷阱死地。所以捻匪绝不会南下,还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往北跑,南阳腹地的开阔地形放在那里,僧王爷又把战线拉得太长,兵力过于分散,稍有不慎,捻匪就有可能突破他的防线,流窜到其他州府继续为害。”
看了看沙盘上那三条几乎堵死捻军南下湖北的中型河流,吴超越点了点头,也觉得龚得树只要稍微有点军事常识,就一定不会往南来,只会抓住僧格林沁自行分散兵力的机会,不惜代价的突出清军包围,流窜向更加开阔的华北平原。
“想要剿灭南阳境内的捻匪,最好的办法是把捻匪从东向西赶,或者从西向赶。”
另一个幕僚邵彦烺也逐渐展现出军事才华,建议道:“大人你率军出省,与僧王爷联手把捻匪向东西两个方向驱逐,能把捻匪赶往到处都是丛山峻岭的西面当然最好。实在不行往东赶也行,捻匪想往东跑只有三条路,两条路是泌阳县境内的铜山和毛集镇,第三条是桐柏县的淮源镇,全都被山林包夹,道路狭窄不利骑兵,只许部署数百步兵就可以轻松切断捻匪东逃道路,灭捻易如反掌。”
吴超越微笑点头,心里则迫不及待的开始盘算起收买那里的乡民向捻军投诚,引诱捻军进入伏击圈。然而邵彦烺刚出了一把风头就马上不长眼色,说道:“抚台大人,要不让在下替你写信给僧王爷吧,建议他重新布置战术计划。”
“写信给他干什么?”吴超越一翻三角眼,没好气地说道:“彦烺,你还没看出来?这是僧王爷不欢迎我进河南,不愿跟我联手,想独吞剿灭捻匪白旗的功劳!我写信要他重新布置战术计划,他会听我的?”
“僧王爷,是想独吞剿灭捻匪的功劳?”邵彦烺有些傻眼了,万没料到僧格林沁看似牺牲自己的一片好意,竟然包藏了这样的祸心。
“那是僧王爷一向的习惯。”吴超越没好气地说道:“在天津的时候他就这样,打顺风仗抢功劳的时候冲得比谁都快,打硬仗的时候躲得比谁都远,只想占便宜从不吃亏,把别人全当傻子,认为就他一个聪明人!”
邵彦烺更加张口结舌了,吴超越则继续哼哼道:“打我爷爷的使者那笔账还没算,天津的帐也还没算,这次还没联手,他就又来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惠甫,替我写道信给河南巡抚英桂,向他这个剿捻总指挥告状,就说僧王爷贪功玩寇,阻挠我越省参战,顺便再把僧格林沁战术不可能成功的原因和彦烺提出的战术告诉给英桂,让英抚台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赵烈文含笑答应,按照吴超越的交代立即提笔,替吴超越写了一道书信向英桂告状,书信中还尽量歪曲僧格林沁这次的一片好意,还数落了一通僧格林沁之前争功抢功欺压友军的种种劣迹。然后乘着邵彦烺在看地图沙盘的机会,赵烈文又微笑着对吴超越低声说道:“慰亭,你真变刺猬了。”
吴超越笑笑,心中暗道:“不变刺猬不行了,再不赶紧激怒僧王爷,再不借他的手激怒我的麾下将士,挑起湖北新军对满清朝廷的仇恨,将来我拿什么造反?”
“僧王爷,知道你这次是一片好心,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这次只能是拿冷屁股贴你的热脸蛋。还有,多隆阿为什么偏偏是个满人?那怕是个蒙古人或者其他少数民族也好啊!”
第二百零九章 出门撞鬼
河南巡抚英桂也在吴超越与僧格林沁之间加了一把火,虽说英桂很不希望象胜保一样,让吴超越和僧格林沁在他负责的战区里闹得天翻地覆,斗得不可开交,也一度期望奇迹能够出现,让僧格林沁与吴超越能在中原战区友好相处,然而才刚看到吴超越告刁状算前帐的书信,英桂就明白自己拦不住了——连在度量方面口碑颇佳的吴超越都不肯善罢甘休,更别说出了名狂妄自负的僧王爷。
既然拦不住,那干脆就不如不拦!僧格林沁位高爵贵刚愎自用,挂名平捻总指挥的英桂根本就指挥不动,吴超越是与英桂平级的实权巡抚,威名显赫又靠山强硬,英桂用脚指头思考也知道休想让吴超越对自己俯首贴耳,自己这条地头蛇既然压不住这两条过江龙,倒还不如让他们去斗一个天翻地覆慨而慷,自己躲在后面当裁判坐山观虎斗,反倒远胜过苦巴巴的当老好人,费劲调和矛盾还出力不讨好。
所以只考虑不到五分钟,英桂很快就决定把吴超越的书信原文派人送去交给僧格林沁,又亲笔写了一道书信给僧格林沁,说自己虽然觉得吴超越的战术计划也有道理,但自己毕竟远离前线不知道战场具体情况,不能轻下结论,让僧格林沁自己找吴超越商量究竟该采取那一种剿匪战术。
此外,英桂自然少不得也给吴超越也写了一封亲笔信,同样借口不清楚前线情况不能瞎指挥,也是叫吴超越自己找僧格林沁商量究竟该怎么办。然后英桂放下毛笔拍拍手,嘀咕道:“喜欢斗就尽管斗去吧,你们之间的破事本官不管了。连铁帽子王载王爷都拦不住你们,就更别说本官了。”
英桂这么做当然就象是在一个火药桶上扔了一根火把,还没把英桂转递的吴超越书信看完,因为战事已经两天没休息的僧王爷马上就炸了,一脚把面前的吃饭小几踢出去几丈远,黑青着脸张口怒吼,“吴超越小儿!本王操你十八代祖宗!”
小心翼翼的问了原因,又亲眼看到了吴超越那道绝对属于颠倒黑白的书信,庆祺和哲里木等僧王军将领没有一个不是气冲斗牛,破口大骂,就连温文尔雅的方玉润也忍不住大摇其头,连声说道:“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吴抚台竟然也是这么鼠肚鸡肠的人,王爷这次可是牺牲自己成全他立功,他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一直记着往日的仇怨,倒打一耙污蔑王爷贪功玩寇,器量狭窄,器量狭窄啊!”
发了半天的雷霆之怒,两眼充满血丝的僧王爷才在方玉润等人的一再劝说下稍稍冷静下来,而当众人再问起是否更改或者停止既定作战计划时,咱们一向高傲的僧王爷当然是放声怒吼,“改什么改?就照原订计划打!把长毛撵到湖北边境,吴超越小儿要是敢不出兵,本王马上上折子弹劾他贻误军机,纵敌养寇!”
因为僧王爷的这道固执命令,僧王军的将领和士兵算是吃够了苦头受够了罪,虽说僧王爷麾下的骑兵达到七千之众,数量远在捻军白旗骑兵之上,然而在南阳府的开阔地形上要想困住捻军骑兵主力,难度仍然是非同一般的高。
在这里也必须表扬一下僧王爷,内战内行的僧王爷在吃苦耐劳这方面,忍耐力或许还在咱们的吴小买办之上,为了拦截捻军骑兵的流窜道路,僧王爷亲自率领着清军骑兵主力前堵后追,不断穿插包围,每天只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十余天不解衣甲,累得连缰绳都抓不稳,只能用布带把自己的手捆在马缰上控马。结果也正是靠着僧王爷这股蛮劲,一直想要北逃或者东窜的捻军主力才始终没有如愿,被迫流窜到了距离湖北已经不算太远的唐县境内的昝岗乡一带,逐渐面临被湖北新军和僧格林沁军前后包夹的危险。
被赵烈文料中,即便没有收到李开芳转递来的杨秀清命令,对这一带地形十分熟悉的龚得树也不敢再南下送死,一个劲只是尝试冲破僧格林沁的东面防线,走铜山路或者毛集路逃入地势更加开阔的汝宁府。僧格林沁则在兼顾北线的同时,死死守住了这两条东逃道路,始终没给捻军东逃机会,但也因为战线拉得太长和兵力过于分散,始终无法给捻军以致命一击,逐渐打成了僵持局面。
襄阳距离唐县不过三百里左右,战局僵持不下时,按理来说僧王爷最应该是向吴超越求援,让吴超越出兵帮他暴捻军菊花给龚得树致命一击。然而新仇旧怨的累加之下,僧王爷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低这个头向吴超越求援,宁可从北面的汝州和许州抽调兵马南下助防,腾出军队南下参战,也不肯向吴超越开这个口。
也用不着僧王爷低头开口,早就料定僧王爷一定会坚持实行他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作战计划,吴超越也早就做好了率军出战的准备,在襄阳府逍遥自在的等待了一段时间,确认了捻军已经和僧王爷打成了僵持之势,吴超越留下邵彦烺及水师营在襄阳协助都兴阿向前线调拨粮草军需,马上就带着四个营的湖北新军和骑兵营启程出发,越过省境进入河南境内,气势汹汹的杀向捻军背后。
除此之外,都兴阿也派出了八百骑兵随同吴超越出战给湖北新军帮忙,结果很凑巧的是,即便吴超越没有点名要人,都兴阿还是让擅长骑兵战的多隆阿率领骑兵给吴超越帮忙,无意中给了吴超越和多隆阿长期相处的机会。
多隆阿带骑兵的本事确实不错,所率骑兵无论骑术还是经验都甩开刚组建不久的吴军骑兵一大截,越过镇北河后,行军途中休息时,吴军骑兵和多隆阿所部骑兵各自派出一哨比试骑术,结果无论是单兵骑术还是集体骑术,吴军骑兵都被多军骑兵完虐,让吴超越很是颜面无光和艳羡了一把。然而多隆阿也是直性子,当得知吴军骑兵是在今年过年时才组建后,多隆阿顿时就失声惊叫道:“天才!抚台大人,你麾下的聂将军和丁将军真是骑兵天才,才这么点时间,就能把骑兵练成这样,末将可绝对做不到!”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吴超越也没为大舅子骄傲,很是坦白地说道:“礼堂过奖了,聂士成和丁汝昌他们能把骑兵练得这么快,是因为他们只练骑术,不练马弓,所以在骑术方面进展得快。如果让他们象你一样又练骑马又练射箭,绝不会有这样的速度。”
“不练射箭,那抚台大人你的骑兵如何作战?”多隆阿惊讶的问,然后又猛然醒悟过来,又问道:“抚台大人,你该不会让你的骑兵,全部装备了你在天津战场上用过的那种左轮枪吧?”
见吴超越微笑点头,多隆阿顿时就无比艳羡了,说道:“抚台大人真舍得下本钱,记得你在天津时说过,那种洋枪的价格一支能抵几支鸟枪,一个营的骑兵全部装备这种左轮枪,够豪气。末将军中别说全部装备那种洋枪了,连一支都没有。”
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尊敬西北汉人救星多隆阿,尽管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要和多隆阿翻脸交战,吴超越还是毫不犹豫的叫人拿来了十支左轮枪和五百发子弹送给多隆阿,并亲手教给了多隆阿如何装填弹药、瞄准射击和日常保养,传授给了多隆阿许多使用左轮枪的经验心得。
和为了一支左轮枪可以砍死上司的丁汝昌一样,随口一句话就得到了丰厚馈赠,多隆阿也是惊喜万分,对吴超越感激不尽。然而仔细摆弄了一通柯尔特左轮枪后,多隆阿却有些皱眉,拿着一颗子弹对吴超越说道:“抚台大人,这子弹是用纸包的,如果在交战时碰上大雨,那你的骑兵怎么办?”
“只能是提刀和捻子对砍了。”吴超越苦笑回答,又更加无奈地说道:“但愿这段时间千万别下大雨,不然的话,别说我的骑兵派不上用场,就连我的步兵战斗力也得受到影响。”
“抚台大人,恕末将说句不吉利的话。”多隆阿小心翼翼地说道:“现在已经快到伏汛,南阳这一带的雨水……恰好要开始多了。”
吴超越不答,只是抬头去看云彩渐多的天空,耸耸肩膀,说道:“这也是我必须抓紧时间出兵的关键原因,这一战必须速战速决,还得祈祷上天保佑,千万别在交战时突然下大雨。”
听吴超越这么说,同样很尊敬吴超越的多隆阿自然是赶紧抓住机会表忠心,主动说道:“大人放心,真要是在交战时碰上大雨,就让末将上,末将带的骑兵能打白刃战,可以替你分担压力。”
多隆阿可能长了一张乌鸦嘴,恰好就在同一天的晚上,南阳一带果然下了一场大雨,虽说吴军将士训练有素尤其注意对弹药的保护,击针枪和左轮枪的纸包子弹都没受潮,然而泥泞不堪的糟糕路面却给湖北军队的行进带来了巨大麻烦,迟滞了吴超越的行军速度,也给了捻军以更多的应变时间。
捻军白旗首领龚得树的狡诈远在吴超越的意料之上,收到湖北清军正在向唐县逼近的消息后,龚得树并没有抓紧时间全力逃窜,而是分出了步兵大队南下迎战——实际上就是乘机率脱步兵这个负担,方便骑兵主力逃命。
龚得树分兵的情况首先被近在咫尺的僧格林沁发现,尽管僧格林沁很清楚这时候分兵追击捻军步兵,肯定可以和吴超越联手取得大胜,也可以帮助吴超越尽快摆脱纠缠赶到唐县增援。然而僧格林沁在负气之下,不但没有抓紧时间出兵,还连招呼都没给吴超越打一个,故意让吴超越的斥候自行探察敌情不给吴军太多应变时间。同时僧王爷还抓紧时间调兵遣将,集结骑兵预备队准备和捻军骑兵打一场决战。
作恶多端的下场就是恶有恶报,吴军斥候才刚发现数量庞大的捻军步兵正在向自军逼近,南阳一带就又下了一场大雨,然后又是阴雨连绵,整夜不歇,万没料到会碰上连日大雨的吴超越大声叫苦,可是又毫无办法,只能是违心的下令暂时停止继续行进,屯兵高地备战,还破天荒的构筑了一些野战防御工事,尽可能避免雨水对自军带来的影响。
然而还算好,捻军的步兵大队数量虽多超过万人之众,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看上去声势十分吓人,实际上却是装备粗劣,队形凌乱,仅有少许精锐能够保持严整队列,在两军相接时拿着还算不错的刀枪站到了最前方充门面。
雨水对吴军的武器影响很大,吴超越当然不想尽快发起战事想等雨停,然而让吴超越哭笑不得的是,捻军那边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刚与吴军接触时,就迫不及待的主动向吴军阵地发起了进攻,吴超越别无选择,哀叹了一声出门撞鬼后,只能是乖乖指挥军队迎战。
战事的胜负根本就毫无悬念,吴军将士手里的击针枪和左轮枪即便没办法在阴雨中长时间大量使用,偶尔使用一下还是可以做到,同时吴军将士手里的掷弹筒、手雷弹和后膛炮等武器也不怕雨水,接连大量轰出的大小炮弹再加上手雷弹接连在捻军冲锋队伍中炸开,用不着打白刃战,吴军将士就已经把捻军士卒炸得鬼哭狼嚎,抱头鼠窜。然后敢打近身战的多隆阿再带着清军骑兵出击,马上又象赶鸭子一样的赶着捻军败兵屠杀,后面那些装点门面的乌合之众更是不战自溃,眨眼间就逃了一个干干净净,多隆阿带着清军骑兵追杀二十余里,斩获极丰。
战事结束后,很是纳闷捻军敢主动冲击自军防御阵地,为了谨慎起见,吴超越安排士兵去战场上找来了几个受伤没能逃走的捻军战兵,亲自审问他们发起冲锋的原因,结果答案让吴超越大惊失色——几个俘虏都交代道:“是我们何大旗下的命令冲锋,何大旗说,你们手里的洋枪子弹是纸包的,和鸟枪一样都怕雨水,一遇水就打不响,在雨水中和你们作战,我们有把握可以赢。”
“你们那个何子丘的大旗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枪怕雨水?”吴超越赶紧追问,“谁能告诉我原因,我就饶谁不死,马上释放还给奖赏!”
很可惜,几个俘虏都没福分可以获得当场释放,全都摇头说自己不知道,吴超越脸色阴沉的盘算,片刻后,吴超越突然大喝一声,“不去唐县了,回新野去驻扎!”
“慰亭,是不是太过谨慎了?”赵烈文小心问道:“阴雨连绵,对我们的影响是很大,可这雨也不可能一直下啊?”
“敌人已经知道我们的弱点,小心为上。”
吴超越低声答道:“别忘了,我们的四个步兵营中,有一半是从没上过战场的新兵,骑兵也是一样,真正到了被迫打刺刀白刃战的时候,我们只有两个营和多隆阿的骑兵可用,兵力太过稀少。而且阴雨连绵最是适合夜袭,倘若在野外遭到捻军夜间偷袭,那我们就完了。退回新野是有些丢脸,但是丢脸总比丢命强。”
知道吴超越骨子里其实是胆小如鼠和贪生怕死的性格,赵烈文也没坚持,只能是点头同意,当下吴超越立即下令召回多隆阿的军队,连战场都懒得打扫,直接就带着军队马上向新野撤退。好在多隆阿也很听话,知道了吴超越的苦衷后立即无条件从命,乖乖随同撤退并没有给吴超越添乱。
一直在遥遥观察着吴军动静,得知吴超越并没有象砍瓜切菜一样杀光捻军步兵还突然向新野撤退的消息后,僧格林沁万分不解,简直都有些怀疑吴超越是吃错了药。最后还是同样与吴军练勇打过交道的庆祺突然醒悟过来,冲僧王爷嚷嚷道:“王爷,雨水!是因为连绵的阴雨!吴超越手里的洋枪,用的子弹全是纸包的,最怕雨水,所以他发挥不出战斗力,也不敢继续进军,只能退回新野避雨!”
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僧王爷先是讥笑吴超越也有今天,然而再盘算了片刻后,僧王爷又马上喝道:“友石先生,马上替本王给新野县令去一道书信,告诉他,没有上谕或者河南巡抚的允许,绝不许湖北军队进城驻扎!”
“王爷,这是不是……?”方玉润苦笑着欲言又止。
“是不是什么?”僧王爷狞笑说道:“外省军队越境作战,没有朝廷或者本省督抚的允许,不能进城驻扎,这是大清的规矩!本王提醒新野县令执行国法,有何不可?”
知道僧王爷的狗熊脾气,方玉润不敢啰嗦什么,只能是赶紧提笔做书,派快马送往新野交给那里的县令。僧王爷则笑得更加开心,自言自语地说道:“只要捻匪能聪明点,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去找你决战,以你的能耐,保住营地军队或许问题不大,但伤亡肯定不小,捻匪也肯定得付出一些代价。”
“等你和捻匪打得两败俱伤,哈哈,小蛮子,你也有今天啊!”
得意狂笑后,僧王爷还下令放出风声,散布谣言说自己因为不堪连绵阴雨肆虐,准备退回泌阳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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