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隐患


  楚军现在是几线作战,北伐只是其中的一个次要战场。
  汪克凡发起北伐,是为了练兵,为了消耗满清的战争资源,为了以攻代守,确保南京的安全……所谓守江必守淮,江淮地区还在清军的控制下,楚军不断对其发动进攻,清军就无法以江淮地区作为跳板,进攻长江以南,汪克凡打算在隆武六年的春季以前发动三到五次军一级的北伐,来回调动孔有德、谭泰和屯布儿,如果战事顺利,孔有德等部的兵力、粮食和各种战争物资都会越来越少。
  明军攻入江南三省后,江淮地区是满清最重要的一个产粮区,仍然要往北京运送大量的漕粮,以维持八旗兵的“铁杆庄稼”,如果把江淮地区打烂,多尔衮哪怕消灭了山西姜瓖,在明年六月麦熟之前也无力南下,等到六月之后,又是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季,八旗兵如果敢来江南送死,汪克凡就敢埋。
  换句话说,如果一切顺利,清军最少要一年的准备时间,才可能大举南下,对南京地区发起进攻,假如多尔衮仍在年底死掉,清廷内部将发生激烈的动荡,这个缓冲时间还会大幅延长……有这么长的缓冲时间,足够汪克凡解决南明内部的各种隐患,集中全力对付清军,一步步的收复江淮,发起大规模的北伐,从而将满清逐出关外。
  既然是次要战场,投入的兵力和资源就是有限的,以局部战争为主,不管吃亏还是占便宜,都不要扩大战争规模,最精锐的部队和最优秀的将领都不会投入北伐。
  在楚军高级将领,乃至闯营的几位大将中,田见秀算不上最优秀的,但勉强可以挤进一流将领的行列。
  总的来说,闯营出来的高级将领,将略上明显比老八营的将领高一两个层次,平常看不出多大区别,只有当他们独当一面,尤其单独指挥一场战役的时候,闯营将领明显比老八营的将领高明,大局感非常强,在千变万化的复杂战场上能够敏锐的抓住战机……比如北伐第一军的合肥之战,这边刚刚攻克合肥,听说有一支清军孤军深入,立刻转进石梁镇设伏,对方的援兵还不知道合肥已经被楚军攻克,还在急急忙忙的往前赶,稀里糊涂就中了埋伏,充分体现了田见秀随机应变的能力,使用兵力的效率几乎发挥到了极致。
  田见秀,到底是跟随李自成征战十几年的大将,戎马半生,身经数百战,曾经有过五关斩六将的辉煌时刻,也曾经有走麦城的黯然神伤,用无数士兵的性命换来了丰富的经验,石梁伏击战最后打成一场惨胜,并不是田见秀的指挥失误,而是第一军的部队素质还跟不上这种快节奏的穿插和运动战,但是经过这次残酷的锻炼,第一军补充兵员,进行休整后,战斗力肯定会有所提高。
  相比之下,楚军老八营的将领虽然总是打胜仗,却一直被汪克凡手把手的领着打仗,独当一面的能力明显有所欠缺。在一场具体战斗的指挥中,他们的表现也许比田见秀丝毫不差,细节上甚至还强过对方,但是到了战役指挥的层面,往往就会犯迷糊……总而言之,老八营的将领还需要一个成长的过程,打逆风仗的经验还太少,他们都是不错的将才,却算不上帅才,为了弥补这个缺陷,还要加强和闯营将领的融合。
  在楚军的几条战线中,最重要的是武昌——九江——安庆一线,这是楚军未来半年到一年中的主战场,关系到汪克凡整个军事、政治、经济的布局,控制了这条线,军事上进可攻退可守,政治上的影响力进一步增强,经济上可以盘活整个长江以南,再没人可以阻挡汪克凡的宏伟计划……正是由于这一场战役极为重要,汪克凡才没有急于动手,而是耐心一步步的收网,先解决其他的次要战场,先消灭施福的清军水师,一方面做好各种准备,一方面从战略上迷惑清军,等到时机成熟后再发起雷霆一击,彻底控制长江水道。
  湘西南乃至广西的战场,汪克凡并不看重。
  从种种迹象上来看,孙可望对楚军非常忌惮,从湖广会战到南昌会战,从南昌会战再到宁镇会战,楚军连续击败强大的清军,西军当初却是清军的手下败将,轻易不愿和楚军撕破脸……汪克凡对广西的兴趣也不大,只要西军不要威胁广东,不要攻打湖南,就不必和西军大规模开战,但是话说回来了,该强硬的时候还得强硬,该打的时候还得打,打上一场局部性的战役,把孙可望真的打疼,打怕,反而能够以打促和,维持西南的均势,逼迫西军向汉中、陕西方向发展,别总想着窝里斗。
  除此之外,汪克凡也有几分坐山观虎斗的意思。楚军能做的都做了,就差赤膊上阵和西军开战,既然孙可望和隆武帝如此热衷内战,就让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好了,楚军为什么要急火火的掺和进去?隆武军如果逆天打败西军,汪克凡乐见其成,最起码减少了后方的压力,而正常情况下,隆武军肯定打不过西军,桂林遭到猛攻,楚军在关键时刻出兵相助,肯定能捞到不少好处。
  杭州战场,也属于一个次要战场。
  最近半个多月,汪克凡督促汪晟,加大了进攻力度,以尽快攻克杭州、绍兴等地,腾出兵力返回江西,但是汪晟在进攻绍兴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麻烦……
  绍兴府。府城由山阴、会稽两县同城而治,号称东南第一都,也是清军除了杭州之外的唯一据点,总共有三千多守军,因为和杭州之间的联系已被楚军切断,与其说是掎角之势,不如说是被分割包围的两座孤城。
  绍兴府城的城防还算坚固,但是兵力不多,汪晟一开始没有进攻这里,主要是为了避免和鲁王政权的军队发生冲突,鲁王的军队两个月前就攻到绍兴城下,多次进攻都没有破城,汪晟按照惯例,没有出兵强行抢占这座城池……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鲁王政权都改成了隆武年号,绍兴还是久攻不下,汪晟这个时候接到汪克凡的命令,尽快消灭杭州和绍兴的残敌,就给张名振、张肯堂写了一封信,同时调集兵力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向绍兴进兵。
  在这封信里,汪晟对攻打绍兴的意图直言不讳,并且提出建议,楚军攻占绍兴之后很快就会撤离,绍兴作为唐鲁之间的缓冲地带,以后常年不设驻军,这座城市将由隆武朝廷的官员进行管理,设立市集商会,和鲁王政权控制的浙东地区进行贸易往来等等……这个方案等于把绍兴府一分两半,西边的归隆武政权,东边的归鲁王政权,大家的实际控制区在哪里,将来的地盘边界就在哪里,除了府城山阴(会稽)归隆武政权,其他方面对鲁王政权都很公平。
  张肯堂却很不满意:“我军已经围攻山阴数月,鞑子眼看支持不住,楚军这个时候来捡现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张名振摇摇头,叹道:“我军久攻不克,也难怪楚军生出窥伺之心,如今唐强鲁弱,楚军既然要抢这块硬骨头,就由着他们去吧。”
  “那不成!我军不去拦阻楚军就是,大家各凭本事攻城,谁能破城绍兴就是谁的。”张肯堂语重心长地说道:“汪晟自称破城后就会退兵,但天下哪有这样的傻子?我等若是轻信他的一面之词,万一中计被楚军长驱直入,丢了绍兴府还罢了,宁波府都有危险,到时候大家再被赶回舟山,你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监国!”
  自古兵不厌诈,鲁王政权的地盘就是浙江、福建沿海的一个长条,和后世南美洲智利的形状有些类似,缺乏防御纵深,绍兴府的东边就是最重要的宁波府,如果汪晟使诈突袭宁波府,以楚军强大的战斗力,鲁王朱以海又得做回“海上天子”。
  张名振沉吟半晌,皱着眉头说道:“也罢,这样倒也说得过去,我军暂不退兵,就从东边攻打会稽,把西边的山阴让开,看两家兵马谁先破城。”
  (山阴和会稽最早是两个县,就像武昌三镇汉口、汉阳和武昌一样,慢慢发展连成一片,变成了一座城市,两县之间以城中的府河为界,府河上大大小小的桥梁无数,不到十米的一座小桥,桥西算山阴,是蔡元培的故乡,桥东算会稽,是鲁迅的故乡,上世纪七十年代填河造路,府河大半被填平,变成了现在的解放路。)
  在张名振想来,楚军虽然善战,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攻破城池,清军压力过大,必然要向城西的山阴增兵,城东的会稽就相对薄弱,鲁王的军队并非一点机会没有……如果能抢在楚军前面破城,将来的谈判就更为主动,值得一试。
  没想到的是,楚军的动作之快,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楚军行军的速度不算太快,但是来了就打,毫不迟疑。
  经过短短几天的准备时间,楚军打造了一批攻城器械,又挖出了两条地道,把城墙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随即从西侧的山阴攻入城内,鲁王的军队虽然拼尽全力,却还是无法攻破会稽,张肯堂和张名振都非常失望。斥候送来探报,楚军大部队不断涌进城中,破城已成定局,再努力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张名振正要下令撤兵,会稽的城门却自己从里面打开了。
  有人献城!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张肯堂和张名振立刻率兵进城,抢占会稽县衙等军政要地,和楚军分城而治,大致上就是楚军占据府河西岸的山阴,鲁王军队占据东岸的会稽,见到鲁王军队同时破城,汪晟表现的很克制,命令部队留在府河西岸,避免发生武装冲突。
  但是刚刚过去了一天,汪晟又突然出兵,闯过府河,直接冲到会稽县衙,从里面抢走了十几个人……
  绍兴地方富裕,文风鼎盛,前明的官宦世家很多,有实力的士绅商贾更是一抓一大把,其中活跃着很多心向大明的抗清志士。在这些抗清志士中,又分为拥唐和拥鲁两派。鲁王政权的实力虽然远远比不上隆武朝廷,但是浙东是他们的大本营,在绍兴的影响很大,城中的抗清志士消息闭塞,不知道鲁王政权已经改为隆武年号,拥唐派和拥鲁派之间势同水火,矛盾重重。
  眼看城池将破,拥唐派兴奋之极,想方设法要配合楚军,拥鲁派却如丧考妣,悍然对拥唐派发动袭击,扣押魏耕、祁理孙等拥唐派首领,破坏了他们献城门的计划,又过了两天,在楚军攻破山阴之后,他们联合绿营中的内应,向鲁王的军队献出了会稽城门。
  鲁王的军队入城后,张肯堂亲自审问魏耕和祁理孙等人,听说他们和楚军情报局早有联络,还是顾炎武从中搭的线,张肯堂知道麻烦来了,拥唐派和拥鲁派发生冲突是很正常的,但是这次拥鲁派做到有点过分,在冲突中杀了两个人,还破坏了楚军里应外合的计划,如果消息走漏,肯定会遭到楚军的报复。
  和张名振商量一番,他们决定把魏耕等人先藏起来。
  没想到消息走漏,汪晟第二天突然出兵,把魏耕等人都抢了回去,还抓走了几名拥鲁派的首领。
  绍兴城中,形势突然变得非常紧张,张肯堂和张名振亲自登门,向汪晟要人,汪晟的态度却非常强硬,不但据不放人,还要求鲁王的军队退出会稽。
  形势在变,汪克凡的政策也随之改变。孙可望挑起内战后,隆武朝廷遇到了空前危机,鲁王政权内部有人蠢蠢欲动,如果继续对他们采取怀柔政策,很可能滋长他们的气焰,惹出更大的麻烦……汪晟手下不乏精兵良将,攻克杭州并不难,如何和鲁王政权相处才是难点,如果汪晟消灭清军后就拍拍屁股走人,浙东这里总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第二零零章 天高地厚
  每当社会发生激烈动荡,最活跃的都是那些投机分子。
  绍兴人口众多,经济发达,文风鼎盛,“士比鲫鱼多”,在绍兴府的士绅商贾中,有很多同情大明的抗清志士,也有很多和满清官府积极合作的汉奸、准汉奸。满清开设科举后,绍兴府的书生士子积极参与,有很多得到了满清的秀才、举人功名,这些人都是擅长见风使舵的聪明人,看到楚军势大,收复杭州和绍兴是早晚的事,纷纷加入拥唐派,除此之外,做生意的商贾也是审时度势的好手,和拥唐派暗通声气,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绍兴的读书人实在太多,但是封建时代的科举比北大、清华还难考,真正的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很多绍兴的读书人考不中举人、进士,就改行去给人当幕僚,这样的人越来越多,慢慢形成了“无绍不成衙”的现象,也就是所谓的绍兴师爷。)
  但是总的来说,绍兴府的拥鲁派人数更多,普通百姓也对鲁王朱以海更有感情,当年弘光帝死后,鲁王朱以海就是在绍兴称监国,从某种意义上这里就是他的起家之地,很多老百姓只知道鲁监国,不知道隆武帝。在拥鲁派的士绅商贾中,有很多前明的官宦子弟,也不乏真正的抗清志士,这些人把封建伦常看得比天还大,对鲁王朱以海很忠诚,坚决反唐拥鲁,不惜对拥唐派下死手,把楚军也看成敌人。
  摆在汪晟面前的,就是这样一种复杂局面。从感情上来说,他不愿对那些死脑筋的拥鲁派下狠手,也不愿重用那些拥唐派中的投机分子,但是时势逼迫之下,却不得不做出违心之举。
  山阴吴氏是绍兴有名的名门望族,家主吴兑曾经当过大明朝的刑部尚书,明朝亡国后在家隐居,他的两个儿子吴明遇、吴启遇就是拥鲁派的首领,一手策划了对拥唐派的攻击,汪晟出兵直接把他们两个抓了起来,准备将其明正典刑,为拥唐派死去的两个人偿命。
  一时间,各方求情的人络绎不绝。
  首先是绍兴其他的大家族,山阴朱氏,白洋朱氏等等,就连拥唐派的山阴祁氏都向汪晟求情,最好不要杀掉吴明遇和吴启遇,否则容易引起士绅的对立情绪。
  其次是张肯堂和张名振,他们不愿和楚军发生冲突,只好软语相求,张名振甚至在汪晟的门前站了整整一天,请他无论如何绕了吴家两兄弟的性命。
  最后是请愿的士绅百姓,在一些士子的带领下,聚集了数百人来到楚军驻地,在门前长跪不起,上书为吴家两兄弟辩解,他们的理由虽然荒谬可笑,但是楚军刚刚占领绍兴,正是需要安定民心的时候,面对有老有小还有很多读书人的请愿队伍,值班的楚军军官有些心虚,不敢自行处置。
  消息报到汪晟那里,汪晟很快传下命令:“大棍子都打散了。”
  楚军士兵如狼似虎,开始清场,他们拿着木棍之类不至于伤人性命的器械,直接驱散这些请愿的士子百姓,有人胆敢抵抗,或者煽动闹事,立刻抓进军营。请愿的士子百姓一开始不愿屈服,大棍子噼里啪啦打下来,个个都是头破血流,有些胆小的就散去了,有些执拗的还要继续闹事,被楚军直接抓了起来。
  紧接着,楚军对这些闹事者进行突击审讯,严刑拷打下得到口供,又四处出兵抓捕一批拥鲁派的骨干分子,拥鲁派正想搞一次更大规模的行动,骨干分子正在开会,正好被楚军一锅端,蛇无头不行,绍兴的局势终于稳定下来。
  为了避免出现更大的骚乱,汪晟当机立断,以军法处置吴家兄弟,吴明遇和吴启遇双双斩首。
  “吴大先生,吴二先生,对不住了,本将初定绍兴,民心不稳,要借你们的人头一用。”
  汪晟摆摆手,几个亲随连忙上前,从托盘上拿起酒壶,满斟两杯酒,双手递到吴明遇和吴启遇的面前,汪晟在旁边又叹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心念故国的好汉子,这几年为抗清做了不少事情,以前和魏耕、祁理孙都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可惜一念之差,酿成大错,本将只好请你们满饮此杯,安心上路……”
  “呸!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吴明遇对着汪晟的面颊,奋力吐出一口唾沫,汪晟向后轻轻退了两步,避开之后,面色如常,并没有动怒。
  旁边的亲随护卫却立刻行动,哗啦啦一片抽动兵器的声音,雪亮的钢刀对准吴明遇和吴启遇,刀尖微微颤动,护卫们个个蓄势待发,只要他们两个再有任何异动,立刻就是乱刃分尸。
  “大胆!你们两个还不知道吗?鲁王殿下已奉隆武年号,如今就是一个隆武朝,哪来的鲁监国?若说乱臣贼子,你们吴家两兄弟倒差不多!”陆求可、王命岳、王庭等人纷纷大声喝骂,恨不得扑上来挡在汪晟的前面,以表忠心。
  他们几个在明朝屡试不第,一个个都是秋风钝秀才,甚至连秀才功名都没有,满清开设科举后,立刻积极参加,王庭刚刚中了举人,陆求可混了个秀才功名,王命岳却还是个老童生,前些日子绍兴还在围城中,他们几个从友人那里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楚军连战连捷,收复南京,济尔哈朗数万大军被消灭,这几个“聪明人”立刻改换门庭,和祁理孙等拥唐派搭上关系,事事表现的都非常积极,俨然是拥唐派里的骨干分子,楚军进城里更是鞍前马后,尽力效劳。
  汪晟伸手一压,止住了他们,又对吴启遇说道:“这杯酒是敬你们兄弟二人的气节,却不是敬你们把刀子对准自己人,吴二先生要搞清楚了,也罢,既然两位不愿接受这份好意,那就行刑吧……”
  “且慢!刀下留人!”
  门外传来一声急呼,魏耕匆匆奔了进来,来到汪晟面前深施一礼:“见过汪三将军。这吴家兄弟,杀不得啊……”
  魏耕是拥唐派的首领,和楚军情报局一直保持着联系,曾经从由人工那里领到一批武器和工具,并接受简单的谍报训练,只是运用不熟,光顾着防备清军,却没有防备拥鲁派从背后捅刀子,被吴明遇、吴启遇两兄弟黑了一把。(俗话说书生造反,十年不成,魏耕却是个会造反的书生,历史上他的地下工作搞得有声有色,东南抗清的各种大事里经常出现他的身影,直到康熙元年被满清凌迟处死。)
  他和拥鲁派虽然立场不同,但为大局考虑,还是劝说汪晟不要处死吴家兄弟,理由大致也和其他人一样……山阴吴氏是本地望族,根深蒂固,影响极大,几乎是超越官府的存在,满清占领绍兴的时候,对吴家兄弟也很客气,就是因为这些大家族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动了其中一个,就扯出后面一串,在社会上引起大的动荡,不到万不得已,满清官府也不愿动他们。
  “……吴明遇、吴启遇两兄弟这几年矢志抗清,多以钱粮死士相助,曾经格毙数名清虏汉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汪三将军网开一面,允许他们将功折罪!”
  从多铎到博洛,从洪承畴到马国柱,浙东一直没有放弃抗清,各路抗清义兵团结在鲁王的旗号,和清军大大小小打过上百仗,吴明遇、吴启遇两兄弟都是抗清“地下党”,不但出钱出人,还曾经亲自上阵,魏耕非常公允地一一列举他们的功劳,请求汪晟宽大处理。
  吴明遇、吴启遇听到魏耕为他们说好话,面色稍霁,随即又低下头,不敢直视魏耕的眼睛。
  汪晟静静听魏耕讲完,才说道:“楚白先生(魏耕字楚白)所说的这些,我也曾听其他人说过,要说功劳,吴家兄弟当然有,但今日之事,却不是功过相抵这么简单……我军初定绍兴,不日就将离开浙江,北伐满清,若是唐鲁之争一日不息,浙江便一日不得休养生息,难道说我麾下两万余将士以后都要常驻绍兴,天天防备自己人在后背捅刀子吗?”
  “怎么?楚军真的要走?”吴启遇忍不住问道。
  “不错,江南百姓养着我们数万大军,是要我们去打鞑子,保太平,早日收复故土,将鞑子逐出关外,却不是要我们和鲁王自相残杀,白白消耗国家的钱粮,牺牲江南子弟的性命。鲁王殿下尚能以大局为重,改奉隆武年号,你们兄弟偏偏还要执著于唐鲁之争,不去杀鞑子,却对自己人下手,本将断断容你们不得!”
  汪晟对吴启遇冷冷喝了一句,转过头对魏耕说道:“行大事者,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我今日斩了吴家兄弟,虽然对他二人不公,却可震慑宵小之徒,免得鲁王麾下的那班文臣武将心存侥幸,为了一己私利再挑起唐鲁之争,如今孙可望挟持伪王朱慈焕,率部突入广西,攻打桂林,咱们大明只剩下半壁江山,若是浙东再乱起来,自家人先打个一塌糊涂,别说渡江北伐,只管洗干净脖子等着鞑子来砍吧!”
  汪晟一向为人忠厚,但绝不是滥好人,而且正相反,由于性格沉稳而理智,考虑问题周全,汪晟做事从不会被感情左右,你就是说破大天去,他也会牢牢守住自己的底线……如果换到平常,他多半不会杀吴家兄弟,但是楚军其他战场吃紧,他的主力马上要离开浙江,最多攻克杭州后留下一支兵力有限的守军,如果对鲁王政权的态度稍有软弱,反而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到时候唐鲁两家开战,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就不是只杀吴家兄弟两个人这么简单。
  威慑!汪晟拿出这么强硬的态度,就是为了威慑鲁王政权。绍兴这个桃子我摘下来了,以后就摆在你们的面前,可以看,不许吃,谁敢伸手的话,楚军调过头来就剁他的手!
  “哈!哈!哈!”吴明遇大笑几声,脸上却没有露出一丝笑意:“真是巧令辞色,汪晟,你要杀我兄弟二人,就只管杀好了,何必找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这几日都听说了,汪克凡在江南三省横征暴敛,以通敌汉奸的罪名抄没良民家产,更是到处征夫抓丁,行径与当年的李闯又有何分别,早有天高三尺之名。可叹我绍兴百姓苦难不尽,虽然驱走了清虏这只饿狼,却又引来了楚军这只猛虎,虎狼相争于天下,却无人理会百姓的死活!”
  汪晟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寒光,冷冷说道:“楚军的行径,自有楚军的道理,还轮不到你这腐儒来评说,不过我今日可以告诉你,治沉疴需用猛药,只要熬过这一两年,江南百姓自然可以安居乐业,可惜啊,可惜不能让你去湖广、江西看一看,看看那里的百姓,你就知道自己错的没边了!”
  说着话,汪晟一摆手,几名士兵上去架起吴家兄弟,推出门外。
  魏耕还想拦阻,却被陆求可、王庭、王命岳等人劝住,眼看汪晟态度坚决,魏耕叹了口气,最后尝试着劝道:“汪三将军斩了吴家兄弟,绍兴士绅百姓多半是敢怒不敢言,若是失了民心,岂不是得不偿失?”
  汪晟摇了摇头:“民心向背,不是靠卖好示恩得来的,再说我也不要绍兴的民心,只要绍兴的钱粮、茶叶、黄酒和棉布,若是百姓有什么不满,就只管记在我的身上,哪怕把握汪晟当成杀人魔王,也无妨了。”
  楚军撤离之后,会派来新的地方官,汪晟当一回恶人,新来的地方官压力就小得多。
  魏耕沉默半晌,又问道:“既然斩了吴家兄弟,其他人等可以放了吗?”
  除了吴家兄弟,汪晟还抓了一大批拥鲁派的骨干,都被关押在军营中。
  汪晟又摇了摇头:“一个也不能放,最起码一年内不能放,全都送到松江府修码头去,好好干上一年活儿,以后才知道天高地厚。”


第二零一章 杭州
  在浙江南部和西部的山区,活跃着很多抗清义师,楚军进入浙江后,其中一些抗清义师改换旗号,投到隆武朝廷旗下。汪晟根据他们的能力、品性和实力,分别授予不同的官职,镇守浙江各个州府,绍兴府也交给一位名叫江水的抗清领袖,并且给他了一份绍兴总兵的委任状。
  江水手下有一千多抗清义兵,维持地方治安是足够了,鲁王的军队如果来攻,他肯定守不住,但有强大的楚军做后盾,鲁王只要不是脑子进水,就不会主动挑起冲突。
  汪晟和张名振、张肯堂达成口头协议,楚军先行退出山阴(会稽)城,鲁王的军队也随之退兵,江水派一支四百人的小部队驻扎山阴城中,起防盗防匪防倭寇的作用,对鲁王政权没有任何威胁。江水手下还有一千多兵马,分别驻守绍兴府西部的各个州县、渡口、关隘和兵塘,汪晟临走的时候又给了他一批武器铠甲,嘱咐他约束部下,严守军纪,将来必定能够得到提拔重用。
  汪晟进兵浙江以来,占领了嘉兴府、湖州府,还有半个绍兴府,各个地方的地方官员出现大量缺口,隆武朝廷这段时间顾不上和楚勋争权夺利,汪克凡委派的“楚选官”还没有完全到位,汪晟除了启用满清降官之外,又委任一些拥护隆武朝廷,尤其和楚勋关系密切的本地士绅担任地方官员,祁理孙、祁班孙两兄弟暂时署理绍兴府政务,王庭、陆求可、王命岳等人也被派到底下的州县当个八品九品的小官,以维护地方秩序,尽快恢复生产。
  陆求可、王命岳和王庭这些人虽然有污点,但投机分子也有一个好处,热衷功名利禄,有奶便是娘,看到明军稳稳的占领了江南三省,早把“我大清”甩到了脑后,无论做什么都非常积极,拼命在汪晟面前表现自己……汪晟正在用人之时,看到他们几个还有几分能力,就一人给了一份委任状,让他们到地方上为官,虽然只是一些八品九品的主薄县丞,王庭、陆求可、王命岳却喜出望外,再三向汪晟表忠心,表决心,然后捧着委任状欢天喜地上任去了。
  能力最强的魏耕却是汪克凡点名要的人,汪晟对他说明情况,请他安顿家小,和楚军一起去南京,魏耕志在驱逐鞑虏,恢复故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安顿好一切,汪晟率领楚军离开山阴城,向绍兴西北紧邻杭州的萧山县发起进攻……
  清军在浙江本来颇有实力,梅勒章京济席哈据守杭州,和托据守苏州,形成掎角之势,再加上松江、嘉兴、绍兴等州府,构成了一个非常坚实的防御阵型。这个防御阵型以杭州和苏州为根基,以松江、嘉兴、绍兴和底下的各个州县据点为枝叶,作为杭州和苏州的屏障,也依靠苏杭为后援,楚军接连攻占苏州、嘉兴、绍兴等府城,就像砍掉了杭州这颗大树上的几根最大的枝杈,除了一些小的据点,杭州已经变成了一座孤城,被楚军攻克的命运再也无法逆转。
  苏州被楚军攻克,和托几乎全军覆没,对济席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田雄意外反正归明,更是雪上加霜,虽然和托的残部有一些溃兵逃到了杭州,济席哈手下也只有几千八旗兵,外带一些绿营和水师,兵力捉襟见肘,士气也极为低落……他们被困在浙江腹地,想从陆路逃走根本不可能,坐船出海吧,鲁王和郑成功的水师就堵在杭州湾和长江口,只能呆在杭州死守,幻想多尔衮派大军南下。
  汪晟进兵萧山,另外命令滕双林等部从其他方向进攻新城、桐庐等清军外围据点,楚军几路大军总兵力超过两万五千人,向着杭州步步逼近,杭州近边的清军大为震动,向济席哈请命之后,纷纷放弃据点,撤往杭州和富阳。
  对清军来说,别的据点都能放弃,富阳县却一定要守。
  富阳距离杭州六十里,北边是层峦叠嶂的山区,南面对着富春江,西接七里泷,东靠钱塘江,地形易守难攻,也是杭州的重要屏障,济席哈放弃其他据点,把兵力集中到富阳县,就是准备在这里和楚军决一死战。
  楚军占领桐庐之后,征集商船民船,水路并进,向富春江下游突然发起进攻,没有先打富阳城,而是首先进攻富阳的清军水师营寨。楚军派出一支五百骑兵作为先头部队,长途奔袭近百里,突然出现在清军水师营寨前,清军水师猝不及防,来不及关闭寨门,就被楚军骑兵杀入营寨。
  楚军主力赶到后,清军水师营寨的战斗已经结束,汪晟和滕双林在富阳城下会师,临时拼凑的各种船只驻扎在富春江南岸,陆师驻扎在新桥,和清军隔江对峙。
  如果换成一般的清军将领,这个时候多半要坚守不出,但是济席哈的战术特点与众不同,更为积极,更为主动,总是想方设法要发挥八旗兵的骑兵优势,兵力明明占劣势,也仍然主动出击……在济席哈的命令下,富阳清军不等出击站稳脚跟,就出城发动反攻,楚军滕双林所部在新桥前面设下埋伏,清军前军中伏后伤亡惨重,带兵的主将下令撤退,滕双林率军追杀,一路追到富阳城下,战果赫赫,杀伤无算,济席哈这个时候却率领数千精锐八旗骑兵从杭州赶来,从侧翼反抄滕双林的后路,滕双林前面是富阳城,又发现侧后方受到严重威胁,不得已向新桥方向大步退却,济席哈却不依不饶,用骑兵不断纠缠滕双林的步兵,一次次的发起进攻,让滕双林吃尽了苦头,幸亏汪晟派兵前来救援,滕双林才脱身退回新桥。
  看到济席哈向富阳集中兵力,试图利用这里特殊的地形和楚军决战,汪晟和滕双林都感到很棘手。
  楚军的兵力虽然超过清军一倍多,但是清军主要都是机动能力极强的八旗骑兵,除了当初谭泰留下的一些八旗兵,济席哈手下的杭州驻防八旗也是精挑细选的八旗精兵,他们这几年和鲁王的军队不断作战,没有像北京的八旗兵那样迅速腐化,仍然保持着很高的战斗力,最近这半年又一直呆在杭州休整,各方面都在最佳状态,楚军人生地不熟,想要把他们一举消灭,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关键时刻,魏耕提出建议,楚军绕过富阳县,从杭州湾岸边对杭州发起进攻。
  汪晟对这个建议很感兴趣,和滕双林等将领进行仔细的研究,制定了一个调虎离山的作战方案……
  汪晟手下的崇阳营,原来也是楚军的绝对主力,兵力较多,被拆分成两个师,十七师和十八师,每个师又从兄弟部队调来一个旅,进一步加强了实力。迂回攻打杭州湾的任务,就由这两个师承担。
  富阳在杭州的西南方向,紧邻富春江和钱塘江,清军水师营寨被攻破后,富春江水道就在楚军的控制下,汪晟征集的大大小小两百多艘船,都停泊在富春江南岸。
  这天一大早,清军斥候突然发现,富春江南岸空空荡荡,楚军那两百艘船一夜之间走得干干净净,不知道去了哪里。
  汪晟率领十七师和十八师乘船离开富阳,顺江而下,直抵萧山。萧山县位于绍兴府的西北,与杭州只有一江之隔,汪晟当初离开绍兴后,早就占领了萧山,十七师和十八师从这里登陆过河,进入了杭州近郊。
  在向导的带领下,他们先是拐向东北,走到杭州湾海边,然后转向正北,对清军设在杭州湾边上的望江门水师营寨发起突袭。
  望江门水师营寨,背靠杭州,面临大海,比富阳水师营寨可大得多,也坚固的多,驻守的清军水师杂兵将近三千人,是保卫杭州免遭来自海上进攻的要塞。楚军大队人马突然出现在这里,清军虽然惊慌,却不失措,紧逼寨门进行坚守,调转炮台上的大炮轰击楚军,清军水师主将又派人向杭州求援,意图夹攻十七师和十八师。
  让他失望的是,看到十七师和十八师有七八千披甲战兵,杭州城里的清军不敢出击过猛,只派出一千余人小心翼翼地发起试探性进攻,从侧翼牵制楚军……清军的主力部队都被济席哈带到富阳去了,杭州城里的守军不到三千人,出动一千余人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影响大局。
  看到楚军攻势凶猛,友军却支援不利,清军水师主将只好咬紧牙关,靠自己的力量坚守……这座水师营寨极其坚固,光是修有大量炮台的沿海壁垒就有七座,那些大炮的炮口平时都对着海面,这个时候却被调转过来,对着楚军不停轰击,所有的大炮都保持着最高的射速,一副“就疯这一回,以后不过了”的架势。
  在猛烈的炮火下,楚军的进攻一次次受阻,看到士兵们伤亡较大,汪晟命令十七师的师长何善勇,放慢进攻节奏,不要让这些精锐的老兵用血肉之躯和炮弹对抗,慢慢和清军耗下去,他们总有弹药不足的时候。
  没想到的是,清军这座水师营寨里面,竟然存储着大量的火药和炮弹,每座壁垒内部都是一个永久性的弹药库,炮弹就像打不完般,从早晨打到下午,丝毫没有弹药不足的迹象。汪晟不由得有些担心,杭州清军肯定会向富阳的济席哈求援,如果时间拖得太久,济席哈带着大股的八旗骑兵来援,十七师和十八师就会陷入被动……
  富阳方面,济席哈听说杭州遇袭,慌忙带着八旗兵往回赶,从渡口过江的时候,早就埋伏在这里的滕双林突然杀出,和另外一个师的楚军一左一右,向济席哈发起夹击。富春江上的渡口地形狭窄,船只也不多,清军慢吞吞的渡江,刚刚过了一半,楚军趁机半渡而击,双方随即展开激战。
  济席哈能够当上驻防杭州的梅勒章京(后来改称杭州将军),独当一面,专门负责和鲁王政权、郑成功作战,也是清军中的善战之将,渡江的时候早就看出这里地形险恶,在外围留下了一支担任警戒的兵马,滕双林一出现,这支兵马立刻迎了上去,死死拦住楚军,掩护其他部队渡江。
  没想到的是,楚军却留有后手,另外还有一个师,从侧翼杀向清军,两面夹击之下,把清军的警戒部队击溃,然后对着江边的八旗兵发起剿杀。八旗兵一边奋力抵抗,一边寻找机会突围,仗着他们都是骑兵,苦战之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冲破楚军的包围圈,仓皇逃进了富阳县城。
  济席哈站在对岸,干着急帮不上忙,又担心杭州有失,匆匆带着两千多八旗骑兵离去。
  滕双林检点战果,这一战消灭了五百多个八旗兵,终于向济席哈报了一箭之仇……
  杭州望江门水师营寨,楚军久攻不克。
  斥候来报,济席哈率领两千多八旗骑兵直奔杭州而来,不到半个时辰就会赶到,汪晟抬头向海面上看了看,海面上空空荡荡,除了海天一色,再没有只帆片影。
  “告诉何善勇,准备强攻!”强攻意味着巨大的伤亡,但是现在已经别无选择。汪晟刚刚说到这里,小山的山顶上,突然有一面红旗猛烈的来回摇动,担任瞭望的楚军士兵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停朝这边大声喊叫着。
  汪晟心中一动,快步登上那座小石头山,举起望远镜向海面上看去。远远的,一排战船的身影出现在海平面上,随着距离不断接近,从望远镜里能够看清船头的旗号,正是留在长江口崇明岛的郑家水师,还有楚军自己的广东水师!
  终于来了!
  汪晟重重一拳砸在手心里,有水师相助,两面夹攻,一定能赶在济席哈前面,攻克望江门清军水师营寨。


第二零二章 杭州(续)
  楚军水陆夹击,在郑家水师和广东水师的配合下,十七师和十八师发起猛攻,连破沿海的七座壁垒,将清军望江门水师营寨付之一炬。
  这一仗,消灭了清军水师和杂兵将近三千人,溃兵逃向杭州城,楚军从后追杀,城中的守军不敢开门,溃兵只得绕过城池,落荒而逃,楚军追兵一路紧追不舍,直到斥候报告济席哈的援兵就在前方,才收兵退回杭州湾海岸。
  清军的水师营寨虽然被烧掉了,七座坚固的壁垒却被楚军占领,每座壁垒上都筑有炮台,架设着各种口径的火炮,总计八十余尊大炮落入楚军手中,其他的缴获还有大小船只一百二十余艘,数以千计的旌旗刀枪,火药和炮弹不计其数,足够几千人吃用两个月的粮食,并且俘虏清军水兵九百余人。
  这些清军水兵属于技术兵种,相对的要宽大处理,择优使用,由于一时间来不及仔细盘查审问,全部被押到战俘营暂时看管。有四座壁垒离杭州城墙较近,楚军调转炮口,用清军的大炮对着他们自己的城墙猛烈轰击。
  济席哈赶到的时候,耳中听到的是隆隆的炮声,看到的是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水师营寨,营寨中余焰未尽,道道黑烟翻滚着升上天空,再加上在炮击中不断颤抖,不断掉落砖石碎块的杭州城墙,仿佛预示着杭州清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最后关头。
  八旗骑兵急匆匆赶来,却没能救下水师,冒险出海逃命的机会也没了,士气明显受到挫动,济席哈不敢对楚军发起进攻,率部绕到城北,进入杭州。
  到了这个时候,继续坚守富阳据点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济席哈立刻派人前往富阳县、余杭县传令,放弃据点,向杭州收缩,当天晚上,富阳、余杭两处据点的清军趁着夜色悄悄出城,一路急行军逃回杭州,济席哈苦心经营的富阳——余杭防线至此告破,杭州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楚军各部迅速向前推进,包围杭州城。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汪晟的兵力大概是济席哈的四倍,却挖掘深壕,修筑垒墙,对杭州来了个铁壁合围,这就是掌握“制海权”的好处了,杭州南面是钱塘江,东面是大海,北面也有运河拦路,楚军只要封住西面和东北两个方向,清军就无法逃窜,钱塘江上有水师的大批战场日夜监视,清军企图渡江突围的话,直接用大炮把他们轰到钱塘江里喂王八。
  楚军铁壁合围,封住八旗骑兵的出路,是为了在杭州消灭这股敌人,不容他们到处流窜为祸,汪晟以四倍兵力封堵两个方向,再配上深沟坚垒的工事,八旗兵再也插翅难逃。
  看到楚军远远的挖掘壕沟,济席哈也知道这样下去就是瓮中捉鳖的结果,他作战一向积极主动,虽然形势不利,还是几次组织清军出城反击,试图找到楚军的破绽,打开一个突破口。
  但他运气不好,碰上的是性格沉稳的汪晟,汪晟打仗总给人一种慢慢吞吞的感觉,就是因为他一向求稳,不喜欢冒险急进,而是先要立于不败之地……有什么样的将领就有什么样的兵,在他的指挥下,楚军把包围杭州的营寨扎的异常牢稳,说起来是一座座营寨,其实就是一座座弱化版的城池,济席哈亲自带着八旗骑兵往来冲杀,却每每铩羽而归,骑兵的机动能力虽然很强,但是包围圈里腾挪转换的余地太小,楚军步兵从四面八方夹击过来,济席哈只能一次次的被逼回城中,检点战果,给楚军造成的损失不大,自己却崩掉了两颗牙。
  各项准备工作同时推进,壕沟垒墙修成后,攻城器械也打造了七七八八,汪晟下令对杭州发起进攻。
  他的进攻方式也和别人不同,显得更加朴实,没有热血沸腾的万人攻城,没有荡气回肠的激烈厮杀,而是趁夜清理杭州城墙外面的各种障碍,尽量避免损失,不急于和清军开战,就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工人,把攻打杭州当成了一件工作,在平淡的气氛中,按部就班的完成。
  夜半时分,楚军大队人马悄悄出营,数千人捆草背土,蛇行逼近城墙,用沙包填埋壕沟和护城河。
  城墙上,值夜的清军哨兵终于被惊动,点起火把灯笼查看,六和塔的城防壁垒随即开炮轰击。半夜里本来看不清目标,只能瞄准一个大概方向,但是清军炮兵走了狗屎运,一颗炮弹正好打在人堆里,打死了十五个背土的士兵。
  这些背土的士兵大多是新兵和辅兵,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看到同伴被炮弹打得骨断筋折,血肉模糊的惨状,全都被吓坏了,畏缩着不敢继续上前填埋护城河。
  眼看士气沦丧,滕双林挥刀斩杀了两个想要逃跑的士兵,亲自率领一千多精锐冲了上去,对六和塔壁垒发起猛攻。
  六和塔位于西湖南侧,钱塘江畔的月轮山上,清军依据山势建有一座坚固的壁垒,驻有重兵把守,炮台上还架着二十几门大炮,自以为固若金汤,滕双林的进攻部队却排出了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散兵线,士兵们不是紧密的列阵而战,而是彼此之间隔着松散的距离,向着山顶凶猛冲锋。
  实心炮弹终归比不上可以爆炸的开花弹,黑夜里又看不清目标,清军炮手虽然拼命开炮,却挡不住楚军冲锋的脚步。
  清军守将原以为楚军没有结阵列队,就算冲上山顶也不足为患,带着一队人马杀出壁垒,企图逆袭把楚军打退,不料滕双林的进攻部队看上去都是些散兵,和清军发生接触战后却立刻集结起来,最开始是一个班,一个什的单位,紧接着聚成一个排,一个队,然后一个连,一个哨……正面的楚军和清军缠斗,侧面和后面的楚军以一连一哨为单位不断向侧后发起冲击,夜晚视野不明,旗鼓不显,结阵而战对交战双方来说都太奢侈了,战斗很快发展成一场混战和乱战,楚军的小股部队进退自如,非常灵活,试图维持阵型的清军却显得非常笨拙。
  夜战,本来就要乱打!
  清军主将发现战局不利,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楚军上来就做好了乱战的准备,每个连,每个哨都能独立战斗,不需要长官的指挥就能自己寻找攻击的目标,清军却疏忽了这一点,没有针对夜战的专门布置,部队被打散后陷入了混乱,散兵一边战斗,一边到处寻找自己的将旗,清军虽然打着很多火把,但是山顶上树木繁盛,地形高低不平,那些散兵打着打着就找不到将旗,再也无心战斗,稀里哗啦的败了下去,从散兵变成了溃兵。
  混乱中,一小队经过化装的楚军敢死队混进清军溃兵,他们都穿着清军的盔甲号衣,只是左胳膊上缠着一块白汗巾,外人不知底细,乱哄哄的没人发现有什么异常,大家一起逃到壁垒前,里面的守军连忙开门放他们进去,楚军敢死队突然暴起夺门,得手后立刻放出一道烟花。
  绚丽的烟花冲上半空,月轮山上猛然响起一片海潮般的呐喊声,楚军大队人马一起涌了上来,冲进壁垒,将里面的清军全部消灭。
  清军溃兵四散逃下月轮山,滕双林派出一队人马追剿,并没有太过在意,杭州城已经形成铁壁合围,那些清军溃兵就算跑得了一时,也跑不出这个大的包围圈。
  攻城,才是当务之急!
  六和塔炮台上,一门门大炮调转炮口,瞄准了杭州城。
  因为地势的关系,六和塔壁垒和杭州城防息息相关,要想守住杭州城,六和塔和月轮山就不能失守。在这里架起大炮,不但能打到杭州城墙和城楼,还能越过城墙打到杭州城里面。随着一门门大炮轰然开火,呼啸的炮弹在夜空中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轨迹,重重砸向杭州,城楼上接连被炮弹击中,碎石砖瓦四处飞溅,随着一声轰然大响,城楼上的大殿倒塌下来,紧接着腾起一片火光,把夜空照得红彤彤闪亮。
  这下有了参照物,楚军炮兵更加有把握,经过几次试射和校正,把所有的大炮都瞄准了城楼这一段,对着城门两边猛轰……杭州是一座坚固的省城,城门里面还有瓮城,炮击城楼只是为了清除上面的防御设施,真正的突破点在城门左右的这两段城墙。
  汪晟调动兵马,步兵、骑兵组合在一起,打起油松火把,在城门前列阵,防止城内的清军发动逆袭,然后把望江门水师营寨缴获的大炮都运了上来,在城墙前面一字排开,加入炮击城墙的阵容。
  有条不紊的炮击,一直持续到黎明,清军在这期间试图用城墙上的大炮进行反击,都被地形更高的六和塔炮台压了下去,天亮之后,六和塔炮台又对附近的城墙进行了两遍扫荡,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集中所有火力一定要把它砸烂。临近中午的时候,城墙上已是一片狼藉,就像拆旧房子的工地一样,稍微大一点的防御设施——比如狼牙拍、檑木和火炮等等,都被打成一堆废铜烂铁和碎片,清军士兵也躲在城墙后面,再也不敢冒头。
  攻城!
  汪晟属于“磨刀不误砍柴工”的战法,准备阶段虽然慢吞吞的,一旦开打却不会拖泥带水,这段城墙外面的各种障碍已经被扫清,城墙本身也被连续的炮击轰的半酥,楚军直接把半截船一类坚固的攻城器械推了上去,同时在几个点展开作业,对着城墙一通猛挖猛凿。
  六和塔炮台的大炮,继续负责火力压制,对着城墙上面不断开炮,城墙是个固定的目标,又经过一夜加一上午的校正,炮兵们已经能够做到精准射击,每一炮基本上都能保证正好打在城墙顶端,而不会误伤下面的友军。
  有条不紊!
  汪晟的战法也许不是效率最高的,但绝对是性价比最高,伤亡最少的,而且事先就封住了对方可能的反击手段,济席哈虽然以作战积极主动著称,面对这种情况却束手无策,不敢出城反击。清军士兵冒着楚军的炮火,冲上城墙,用火油火箭和落石檑木攻击半截船,但是半截船非常坚固,他们的攻击还没有见到任何效果,就被楚军的大炮,弓箭手和火枪兵打倒,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半截船终于在城墙下面凿出一个个凹洞,藏在里面更加安全。
  破城!
  城墙凿出几个大洞后,楚军用火药炸城,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一点一点,硬是把坚固的省城城墙炸开一道几丈宽的豁口,大队的楚军士兵随即一拥而入。清军虽然拼死抵抗,又进行了一下午的巷战,但在楚军绝对优势兵力面前,还是一点点被分割,一点点被消灭。
  最后关头,济席哈率领数百残部,对楚军发起了决死反击,八旗兵有八旗兵的骄傲和荣誉,既然死定了,宁可骑着马战死。
  楚军成全了他们。
  却非常小心地避开了战马。
  这几百匹马都是好马,济席哈既然死到临头还要扮酷耍帅,没有杀掉这些战马,汪晟当然不能辜负了他的这份“心意”。
  除了这些战马,还有其他很多缴获,清军在最后关头放火焚烧仓库,虽然烧掉了一大半物资,但是楚军及时救火,还是抢出来不少……盘点这一仗的损失,楚军伤亡竟然只有数百人,以最小的代价结结实实打了一场歼灭战,收复了江南重镇杭州!
  收复杭州,意味着浙江战事结束,早在两个月前,福建清军得知宁镇会战失利的消息,就已经向后龟缩防守,周亮工退回了仙霞关,不敢轻易进入浙江。
  捷报传到南京,又是举城欢庆。
  欢庆的人群中,却没有汪克凡的身影。
  他在给隆武帝写信。
  隆武帝正在桂林苦苦支撑,杭州已经收复,可以劝他来江南了。


第二零三章 说服
  隆武帝如果能回到江南,对汪克凡来说利大于弊。
  问题是隆武帝不一定愿意。
  奏折很快就写好了,却没有急于派人送出,汪克凡还需要找一个更合适的“中间人”,转交这份奏折。
  当天晚上,他在住所设家宴,宴请郭维经和汤来贺。
  既然是家宴,就更加随意和亲切,郭维经和汤来贺的眷属都不在南京,汪克凡的夫人傅诗华半个月前却刚到这里,也在宴席上作陪了一会,说起桂林的情况,却都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那时候西军还没有攻入广西,桂林的气氛不算太紧张,汪克凡派人把老母亲和妻儿接到南京,倒也没人说闲话,如今西军却已攻克柳州,兵临桂林城下,汪克凡提前撤走家眷,就显得极有远见。
  “这厮,当初恐怕就打定了见死不救的主意!”郭维经暗暗腹诽,面子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仍和汪克凡谈笑风生……不管怎么说,收复杭州都是一件大喜事,朝廷还希望楚军能够信守承诺,撤离杭州和苏州,这件事成与不成,全在汪克凡一念之间,不知道他会开出什么条件,郭维经虽然频频举杯,却根本没有尝出酒的滋味,一直陪着十二分小心。
  汪克凡似乎对广西局势毫无兴趣,很快把话题转回江南,一边和郭维经、汤来贺讨论民生经济的问题,偶尔又会向傅诗华介绍一下江南的风土人情,他们夫妻两个虽然分别经年,交流起来却十分默契,简单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看得郭维经和汤来贺竟然有几分眼热……都说小别胜新婚,久别也能胜新婚吗?汪克凡和傅诗华虽然不是有意秀恩爱,郭维经和汤来贺却很受刺激,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桂林城中的老妻家小,万一桂林城破,不知他们会不会有事。
  傅诗华小坐片刻,起身告辞,向着郭维经和汤来贺款款行个福礼,礼数上以晚辈自居,这是从傅冠那里论的,傅冠是傅诗华的大伯,又和郭汤二人同殿为臣,真要七扭八拐算起来,汪克凡也比他们小一辈……傅诗华行晚辈礼,郭维经和汤来贺却连忙站起来避在一旁,不敢受这个礼。开玩笑,他们两个有太多事情受制于楚军,和汪克凡最多是平等合作的关系,汪克凡还处在强势的一方,充他的长辈很光荣吗?
  略略客套一番,傅诗华出门去了后宅,郭汤二人和汪克凡唠家常,才知道汪克凡的母亲也在这里,连忙一起进内宅拜见,自持晚辈礼仪,不敢有丝毫托大。
  一番礼节性的拜访后,几个人出了内宅,来到偏厅,亲兵送上茶水,退出去的时候又仔细关好房门,谈话才转入正题。
  “今日请两位来,是有一事相询,我有意劝谏陛下移驾杭州,不知两位意下如何?”汪克凡开门见山。
  俗话说得好,不到黄河心不死,隆武帝和汪克凡之间已经生出隔阂,以汪克凡的角度劝他会江南,说的再多再诚恳,隆武帝也很难听进去,如果有他的心腹在旁边劝说,往往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管是杭州还是南京,想让隆武帝来江南,需要说服的都不止隆武帝一个人,汤来贺是帝党首领,郭维经是内阁大佬,他们两个是隆武帝在江南地区的代表,如果都抱着反对意见,隆武帝肯定就不会来了,所以汪克凡必须先说服他们。
  “以云台之见,桂林确实守不住了吗?”汤来贺眉头紧锁。
  “西军十余万虎狼之师,就算打赢他们一阵,后面却源源不断的杀来,终归有抵挡不住的时候,就像这次柳州之战,朝廷兵马已经尽到全力,接连击败冯双礼和白文选,但是刘文秀一到,柳州终归还是破了。”汪克凡轻轻一叹:“唉,当年张献忠纵横天下,一代枭雄,手下四大义子都是能征惯战的将帅之才,刘文秀其实还不是最厉害的,若是孙可望和李定国亲至,恐怕叛军胜的会更快些。”
  “若将楚军主力调往广西呢?”郭维经目光锋利如电,盯着汪克凡的眼睛。
  “可以与之一战,获胜之数在五五之间。”汪克凡摇摇头说道:“若要击败刘文秀,李定国和孙可望定然不会袖手旁观,仗会越打越大,最后都是骑虎难下。云南叛军当年都是张献忠手下的精锐兵马,这几年又养精蓄锐,朝廷除非调集全国之兵,才能将其击败,可是那样一来,江南三省和湖广、江西都门户大开,清军若是趁虚而入,局面又如何收拾?”
  汪克凡就差明着说了,楚军首先要保卫自己的地盘,首先守住湖广江西和南京附近,不可能为了救援隆武帝,却被清军把老巢抄了。
  汤来贺沉吟片刻,说道:“桂林城池坚固,楚军若能派遣万余精兵勤王助战,入桂林协助守城,未必不能与刘文秀一战。所谓天子守国门,叛军如今打着永王的旗号,蛊惑人心,气焰嚣张,朝廷兵马虽然一时不能荡平宵小,也应坚守桂林不退,若是被叛军吓得望风而逃,让天下人怎么看待陛下?”
  隆武朝廷和永王政权(西军)都说自己是大明正朔,两家互相骂对方是叛军乱贼,如今叛军打到家门口来了,隆武帝仓皇逃离桂林,天下人肯定都觉得永王政权才是胜利者,人心向背就会发生倾斜,所以出于隆武帝的考虑,他这个时候尽量还是要守住桂林。
  “楚军入桂林,就变成了据城死守,只能盼着西军犯错,或许才有一线生机。我用兵最忌讳死守一城一地,两位应该都是知道的。”汪克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汤来贺,楚军可以救援隆武帝,甚至可以帮助隆武军打仗,但是进入桂林包围圈当炮灰,这种事万万不能干:“朝廷守桂林的理由,早两个月我都反复听过,那就尽力试一试好了,危急时刻,楚军自然会出兵救援,不会让陛下受到惊扰。但是国家大事要有万全之策,桂林万一守不住,朝廷该如何应变处置,两位不知有何打算……”
  打仗不是赌咒发誓的事情,西军的实力在那里搁着,如果孙可望、李定国率领西军主力陆续进入广西,就算把周国栋和谭啸都赔进去,也挡不住西军攻占桂林,隆武帝到那个时候,再如丧家犬般到处寻找落脚的地方,以后的军阵方针也是一团浆糊,就会引起更大的混乱,甚至被西军乘胜追击,进入广东……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如果守不住桂林该怎么办,你们考虑过吗?
  “设在赣州如何?”汤来贺问得轻描淡写,却在不动声色的观察汪克凡的反应。
  “赣州易守难攻,陛下的行在设于赣州,四面都可得到援兵,暂时不用担心叛军,但是赣州偏处赣南,位于群山之间,交通不利,人口稀少,自古就不是龙兴之地,陛下的行在还是应当设在一座大城市。”汪克凡娓娓道来,理由令人无法反驳,皇帝都讲究要呆在一个“龙兴之地”,“帝王之都”,修个皇陵都要把风水反复看几遍,隆武帝当初退到桂林,是形势危急下的无奈之选,现在有好几个省的地盘,却要躲到赣州城里,就显得没有帝王的宏图霸业之志。
  “既然赣州不佳,广州如何?”郭维经问道。
  “广州偏处岭南,又与广西太近,还是不妥。”汪克凡语气淡淡的,似乎对广州不屑一顾。
  其实,他最担心隆武帝被南党说服,移驾广州,那样子发展下去,以南党为首的两广就会和其他各省形成事实上的分裂,汪克凡虽然天高皇帝远,落个自由自在,在隆武政权内部却会不断边缘化,只有让隆武帝回到江南,他才能一步步加强对隆武朝廷的控制力,借助这个旗号完成自己的宏大计划。
  “……”郭维经一时沉默无语。
  他虽然是南党大佬,希望隆武朝廷留在两广,却无法反驳汪克凡提出的这两条理由。在宋朝的时候,广东还是充军发配之地,在人们的印象中都是蛮夷聚居的落后地方,隆武朝廷明明已经收复江南,却要把行在设于广州,给人一种偏安一隅的感觉……更重要的是,在柳州之战里,西军表现出强大的实力,明显还没有出尽全力,如果隆武帝退到广州,西军追着屁股又跟了过来,难道那个时候再接着逃命不成?
  “云台的意思,其实我们都明白,陛下移驾于杭州,不是不可以,但两广和西南之事还没个了局,总不能任由叛军作乱。”汤来贺是帝党领袖,对孙可望最为痛恨,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恨不得率军杀入云南,把孙可望和那个永王朱慈焕都残草除根,永绝后患。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汪克凡说道:“孙可望坐拥云贵和川南,麾下十数万大军,又打着永王旗号蛊惑人心,岂是轻易间能剿灭的?与其刀兵相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如退避其锋芒,静观待变,永王旗号一时间虽然能够号召天下,但日久天长之后,百姓们若是不能安居乐业,孙可望又不肯北伐清虏,早晚还是会丢掉民心的……”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克的,西军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只是借着进攻广西,内部的矛盾都被掩盖了,如果隆武政权退守广西东部,随着战线的拉长,西军在战场上再受到几次挫折,就会发生矛盾和内杠……汪克凡这一招以柔克刚的“和平演变”,比拼死决战的成本小得多,效果反而会更好。
  “这个,倒的确是一条可行之策。”郭维经怦然心动。
  西军虽然骁勇善战,总比不过满清鞑子,所以隆武朝廷并不太害怕,真正怕的是永王朱慈焕这块金字招牌,但是朱慈焕未必有治国才能,又是孙可望的傀儡,如果永王政权的方针政策出现问题,内政方面治理的不好,就会失去百姓士绅的拥护。
  “云台的意思,是要和叛军谈和么?”汤来贺问道。
  “既然是叛军,当然不能谈和,但可以招抚,朝廷当年连张献忠都能招抚,孙可望不过是他的义子,为什么不能招抚?”汪克凡所说的招抚,只是一块遮羞布罢了,其实就是和西军谈和。
  “叛军如今刚刚攻克柳州,正在攻打桂林,恐怕不会轻易受抚。”汤来贺眼光闪动,明显正像一休哥一样开动脑筋,盘算着谈和的得失利弊。
  “以打促和嘛,狠狠打他两仗,把孙可望打疼了,打得他知道咱们不好惹,就会缩回云贵。等我了结九江府战事,就可以腾出手来攻打湖北,这期间刘文秀若是仍然执迷不悟,大家就好好较量一番,看看是当年的西军骁勇,还是我们的楚军善战……”汪克凡娓娓道来,说出自己的看法。
  三国时期,江南地广人稀,还没有完全开发,东吴感觉实力最弱,中原地区才是全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刘备抢占天府之国四川,可以和曹操、孙权抗衡……如今的时代却完全不同,四川的人口几乎被杀光了,江南的经济却远远领先于全国,隆武朝廷占据江南、两广、湖广和江西,西军只缩在云贵,时间长了,双方的经济军事实力会越拉越远,西军早晚不足为患。
  “……陛下移驾于杭州,节制诸镇兵马,东遏鲁王,再以一员上将据守广西,遣各镇渡江北伐,将满清逐出关外,如此天下可定,叛军再不足为患,两位先生以为如何?”汪克凡很有诚意的画出一张大饼。
  汤来贺怦然心动。
  隆武朝廷设在杭州,就近控制汪克凡、金声桓、郑成功、万元吉、苏观生等各路军阀和封疆大吏,虽然难度很大,充满了挑战性,但是一旦成功,却远远胜过躲到赣州或者广州,当个偏安皇帝。


第二零四章 长江中游才是主战场
  汪克凡取出早就写好的奏折,请郭维经和汤来贺过目,邀请他们签上自己的名字,来个联名上折。
  郭维经和汤来贺拿着这份奏折反复看了几遍,明显有些动心,但是事关重大,他们并没有当场答应,而是留了一个活话,表示要回去考虑一下,商量一下,两天之内肯定会给汪克凡一个明确的答复。
  汪克凡并不着急,笑着应了下来,亲自把他们送出门外……这种重大的事情,总得给对方一个考虑消化的过程,两天已经很快了,而且郭维经和汤来贺提出两天的缓冲时间,多半是故意拿捏一下,其实已被汪克凡说服。
  这个年代,有特殊的经济人口分布,江南地区才是南方各省的政治经济中心,广州只是“区域性中心城市”,而不是后世那样的一线大都市,隆武朝廷如果胸无大志,只想偏安一隅,就会选择广州和赣州,如果想继承大明正朔,完成中兴大明的宏伟目标,就肯定要回到江南……不错,隆武朝廷回到江南,和汪克凡、金声桓、郑成功这样的军阀之间会出现激烈的斗争,但是搞政治的就不能怕斗争,隆武朝廷如果偏安赣州或广州,汪克凡这些军阀早晚会失控,还不如回到杭州,直面挑战。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隆武帝、汤来贺这些人其实别无选择。
  郭维经反复权衡,也有些犹豫不定。对南党来说,隆武帝在广州还是在杭州,可以说各有利弊,但是从长远考虑,去杭州可能更主动一些……把广东当做后方根据地,在杭州和其他政治势力进行斗争,这才是志在天下的选择,万一在政治斗争中失利,隆武帝再退回广州也不迟。
  两天后,汪克凡、郭维经、汤来贺以及数十名江南文武大员,联名上折请隆武帝移驾杭州,主持北伐大局。除了官面上的这份奏折,郭维经和汤来贺私底下还各有密折,洋洋洒洒数千言,仔细分析当前形势,分析隆武帝移驾杭州的利弊,很多在公开场合没法说的话,密折里却可以写的很清楚,对汪克凡的态度和动机进行了详细分析,最后请隆武帝圣裁。
  在郭维经和汤来贺看来,汪克凡在这件事上,还是比较有诚意的,他或许有野心,但还没有扯旗单干的实力,还离不开隆武朝廷这块金字招牌,反过来隆武帝也需要楚勋和楚军的支持,经过前一段的激烈斗争。
  双方的关系几乎降到冰点,现在因为形势需要,汪克凡试图修复和隆武帝之间的关系,所以才请他移驾杭州。
  郭维经和汤来贺是隆武朝廷在江南的代言人,他们同意隆武帝来杭州,等于扫清了这边的障碍,至于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办成,还得看桂林那头的态度……不过,汪克凡对此并不担心,强大的西军正在攻打桂林,刘文秀会打破那些顽固派的幻想,谭啸和周国栋所要做的,只是在关键时刻引导一下,“帮助”隆武帝和文武百官下决心,不去广州和赣州,而是去杭州。
  ……
  长江中游的战场,从武昌——九江——安庆,是最重要的主战场。
  从进入隆武五年的秋季后,楚军一直在不动声色的做着准备,表面上却按兵不动,还派出田见秀、王进才相继北伐,好像把主攻方向放在江淮地区,以迷惑清军。
  但是大规模的战役准备总会暴露种种蛛丝马迹,时间长了,不可能一直瞒过清军细作的耳目,兵法上讲究一个虚虚实实,过于平静往往预示着后面跟着猛烈的暴风雨,楚军一直对近在咫尺的九江府、武昌府放着不打,早晚会引起清军的警觉,所以在把主力调往江西之前,汪克凡下令在江西、湖北同时发起局部性进攻,一方面释放战争压力,一方面扫清外围障碍,而且还能起到试探虚实的作用。
  湖北方面,是原来的闯营担任主攻,攻击目标是武昌府北边的德安府,如果顺利攻占德安、随州、应山等地,就能切断武昌府和义阳三关之间的联系,堵住孔有德北逃河南的退路。
  江西方面,由刚刚编成的第十五师担任主攻,进攻目标是九江府最南端的德安县,如果战事顺利,继续进攻九江府和武昌府之间的南康府,以扫清九江府的外围据点,为即将到来的总攻做准备。
  十五师的师长,是原来东莞营的营官张家玉。
  在楚军老八营中,东莞营的战斗力处于中游偏下,他们没有经历过最艰苦的创业阶段,但楚军几次险而又险的逆风仗却都出现在那个时候,东莞营加入楚军之后,就赶上百战百胜的黄金时期,顺风仗打得多了,逆风仗几乎一次没有,就像天天跟着高手混经验的小白玩家,看上去一身BOSS掉的极品装备,级别也高的吓人,真让他独自带队刷副本的话,往往手忙脚乱,错误不断。
  张家玉出身贫寒,“好击剑,任侠”,又精通经文诗词书画,19岁中秀才,22岁中举人,29岁中进士,而且被授予翰林院的庶吉士,是个文武全才的大帅哥,个人素质比谭啸、周国栋等人明显强出一大截,但他错过了楚军的创业阶段,没有经过艰苦时期的锻炼,没有和汪克凡朝夕相处,得到他的言传身教,换句话说基础没打好,里外里一综合,总的能力和谭啸、周国栋等人差不多。
  但是话说回来了,张家玉能够在千军万马的科举中金榜题名,29岁就考中秀才,又不是一个死读书的腐儒,不考虑年龄差别的话,他的发展潜力比谭啸、周国栋强了不少,要知道科举考试在后世里虽然被批驳的体无完肤,但考试内容其实不重要,关键是保证公平,能在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下脱颖而出,胜过别的士子,就是一种能力的体现。
  在汪克凡看来,张家玉不会止步于一个师长,给他足够的机会,将来很快能再进一步。
  虽然只是一个师长,但是十五师这支部队情况比较复杂,并不好带,对张家玉也是一个考验。
  和兄弟部队一样,十五师下面有三个旅,七十八旅来自东莞营的老部队,七十九旅来自熊立春的绿营降军,又从卞祥的宁州营给他调去一些军官士兵,外加一部分新兵,八十旅同样以绿营降军为主,军官来自于闯营、吉安营和卜从善的部队,旅长正是原来的池太总兵卜从善。
  按理说熊立春这样有污点的人,本来不宜担任部队主官,但是考虑到其他降将的感受,再加上楚军缺乏有经验的高级军官,汪克凡最后还是亲自拍板,任命熊立春担任七十九旅的旅长……但是为了以防万一,他的部队被彻底打散,尤其是所谓的亲兵家丁和当初他山寨里的一些亲信,都被调到别的部队,七十九旅的副旅长、几个营长都是专门挑选的宁州营军官,和熊立春的人马本来出自一家,却都对楚军忠心耿耿,不怕熊立春闹出什么幺蛾子。
  卜从善担任八十旅的旅长,属于楚军内部的职务,在隆武朝廷那里仍然挂着池太总兵的官衔,前些日子孔有德进攻江南,声东击西掩护谭泰突围,对池州府的府城贵池发起猛攻,卜从善所部伤亡惨重,却仍然死守贵池多日,表现的很不错,他的心腹将领中有很多都升了官,调到别的部队担任要职,比如他的副手就被调到刚刚组建的北伐第三军担任一个副旅长……汪克凡这么做,并不是明升暗降,而是明升暗也升,接着楚军大发展的机会,让这些旧军官都得到重用,谁也说不出二话,日后大浪淘沙,谁表现的不好就会立刻拿下。
  金声桓的部队一拨拨离开江西,十五师和其他兄弟部队接收了南昌府,这是一个双赢的结果,金声桓、王得仁去江南发财,参与北伐还能向江淮地区扩展地盘,将来只要打得好,机会有的是,楚军控制南昌府一带后,从湖广到江西再到南京附近就连成一片,吉安府等地变成了大后方,长江水道也控制了一半,只要把清军赶走,汪克凡就可以开展他的宏伟计划。
  这里的地方官员也彻底换了一遍,汪克凡的态度很坚决,金声桓任命的官员全部赶走,隆武朝廷任命的官员一个不要,南昌府必须和湖广一样,牢牢控制在楚勋手中,随着大批的“楚选官”到任,楚军部队一支接一支进驻南昌附近,对清军发起进攻的时机逐渐成熟,十五师率先打响第一枪,从建昌县出发,对德安县发起突袭。
  说是突袭,这一仗并没有多少突然性,驻守九江府、南康府的清军是屯布儿手下,当初都是谭泰的人马,谭泰逃出南京后,除了协助孔有德守卫江淮,也深感九江府的位置非常重要,特意几次向这里增派兵力,加强防务,楚军发起进攻的时候,他们早就有所准备。
  武昌府——九江府——安庆府,汪克凡盯着很久了,按照他的计划,楚军的进攻顺序是从易到难,先打长江南岸的九江府,拔掉九江府清军水师营寨后,把武昌府和安庆府分割包围,然后一口口吃掉。
  战场上的形势都是千变万化,很少能完全按照作战计划发展,总的来说,楚军这段时间打得还算比较顺,唯一造成延误的就是施福的水师,他们虽然被郑成功屡次打败,却一直不肯归顺,而是龟缩在九江水师营寨里面,利用岸上的防御工事死守,木头战船总是打不过石头炮台的,郑成功为了避免损失,一直没有对其发动强攻……楚军攻入九江府,从陆路上攻破清军水师营寨,营破之日,就是施福水师穷途末路之时,到时候要么被迫投降,要么被彻底消灭。
  为了完成这个目标,在发起大规模的总攻之前,十五师首先要拔掉德安县这颗钉子。
  从地图上来看,九江府和南康府位于鄱阳湖北端,九江府就像一个大帽子,戴在南康府这个小脑袋上面,德安县就甩在这顶大帽子的左下端,所以比南康府更接近楚军的防区。为了顺利攻克德安县,首先要掐断它和九江清军的联系,张家玉派出卜从善的八十旅,攻打紧邻德安县的博阳河星子渡口。
  渡口附近,清军修有四座壁垒,每座壁垒内藏兵三百到四百不等,又在渡口正前方建起一座军寨,深沟高墙,构成了一座坚固的防御阵型。卜从善发起进攻后,清军依托壁垒和营墙坚守,几次打退他的进攻,就在楚军士兵稍有气馁懈怠的时候,一千名八旗骑兵突然从军寨里杀出,卜从善虽然事先已经布下一支监视部队,却没有挡住如狼似虎的八旗兵,被他们从侧翼发起一阵猛冲,把楚军的进攻部队击溃,才洋洋得意的返回军寨。
  “旅长,鞑子的骑兵厉害,这个仗不好打,要不然先退兵吧。”手下军官对卜从善劝道。
  “不能退!我八十旅成军以来,今日是首战,若是这样就退下去,如何向张师长交待?”卜从善口中的张师长,就是十五师的师长张家玉。
  在坚守贵池的战斗中,孔有德的天佑兵不断发起猛攻,一波接着一波,要不是他们长途原来,没有携带威力强大的大口径火炮,贵池肯定就被攻破了。
  清军既然无法炸塌城墙,就用攻城器械连续进攻,卜从善当时守得非常辛苦,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甚至亲自参加肉搏,带着亲兵队拼死反击,才把攻上城楼的清军杀退,自己却身负重伤,就在一次次觉得再也坚持不住的情况下,一次次打退了孔有德的进攻。
  最后时刻,卜从善的部队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内部有人在暗中谋划对他进行刺杀,然后开城投降,就在这个时候,张家玉却带着东莞营及时赶到,一举为卜从善解围,卜从善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感激之下,自此对张家玉效死听命,一生都非常尊重。


第二零五章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
  八十旅进攻渡口不利,影响了整个战局。
  两天之内,清军不断派出援兵,已有一支将近两千人的先头部队从陆路赶来,渡过渡口进入德安县城,另有一支数量不明的清军从星子县上船,顺着鄱阳湖进入博阳河,然后逆水而上,到达博阳河的上游地区,从侧翼包抄十五师……根据斥候的情报,清军后方还有几支援兵从各处调来,正在快速向德安县逼近,总数超过一万人,如果八十旅一直不能攻占渡口,就无法堵住这些清军援兵,战场上的敌我力量对比将发生逆转。
  德安县,只是九江府的一个外围据点,德安之战,只是一场局部性的战斗,张家玉除了十五师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后续部队,他原本想速战速决攻占德安,如果清军援兵越来越多,就只能退回南昌。
  由于战场形势不断发生变化,对德安县的总攻一再被推迟,县城里的清军守军已经达到四千多人,侧翼还有一支援兵,张家玉手里只有七十八旅和七十九旅,此时攻城已经没有必胜的把握,于是带着熊立春等几名将领,匆匆赶到博阳河渡口,视察战局,商讨下一步对策。
  战场上,清军比两天前更加积极主动,不再躲在壁垒和军寨里死守,而是派出一千余人的战兵在军寨前面列阵,哪里遭到进攻就立刻支援,还不时向楚军骂阵讨战,虽然还不敢对八十旅的营寨发起反攻,但是自保已经有余。
  “鞑子够狂的,能不能冲一下,把这伙鞑子击溃,破寨就有希望了。”张家珍是张家玉的仲弟,人称小飞将,现任七十八旅旅长,作战风格非常勇猛,锐气十足……在这座小小的渡口,不可能摆下太多的兵力,打掉这一千余人的军阵,清军实力严重受损,士气也必然大幅下降,楚军乘胜发起进攻,就有可能一举攻破他们的军寨。
  “试过两次,不好打,反而折损了两百多个兄弟。”卜从善的脸上露出一丝褚红色,这几天八十旅几乎是屡战屡败,张家玉虽然没有责怪他,也觉得羞愧难当。
  “不好打,是不好打,鞑子摆出这个军阵,就是有意引诱我军去攻。”熊立春连连摇头,指着对面的清军阵型分析道:“他们背靠大营,既能得到弓箭手和大炮的支援,八旗骑兵也随时可以从营中杀出,若是战事焦灼,两边的这几座壁垒还可以出兵支援,截断我军的后续部队,这就是一张老虎嘴,一千两千的兵马杀上去,肯定被咬掉一块肉,搞不好甚至会被一口吞掉,除非用五六千兵马发起强攻,把周围的援兵都封住,才能干掉这股鞑子……”
  清军派出这一千余人在军营前列阵,可以得到背后两翼各个据点的支援,楚军如果冲上去交战,光是两边壁垒的大炮轰击,就会造成严重的伤亡,军寨里面又藏着一千名行动迅捷的八旗骑兵,就像藏在后面的一只拳头,总是在关键时刻打向楚军的要害,卜从善要不是加着小心,这两次进攻又吃了大亏。
  当然了,如果张家玉把十五师全都拉过来,形成实力上的碾压,自然能破掉这个老虎嘴阵,要知道老虎的嘴巴再大,给他一只猛犸象也吞不下去,只能掉头落荒而逃。但这是静态和僵化的想法,基本上就是一厢情愿,如果十五师全都拉到渡口来,清军各部也不会置之不理,德安县城等处的清军一窝蜂的涌过来救援,战局就会变得更加复杂,随着清军援兵不断赶到,十五师早晚会抵挡不住,甚至有溃败的危险。
  “从侧翼进攻呢?西边的地形较为平缓,先把这两座壁垒一个一个啃掉,鞑子的军寨就没了屏障。”张家玉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周围地形,在渡口两侧,清军各修筑了两座壁垒,相比东边的土岗、水塘和开阔地,西边有一片片的树林,可以隐蔽进攻部队,清军的壁垒也没有居高临下的优势,相对更好打一些。
  “不行啊,我这两天主要打的就是西边,鞑子的大炮太猛,弟兄们冲上去也被打乱了,除非给我十天时间,打造一批半截船和攻城车,或者调来几十门大炮猛轰,才有把握拿下这两座壁垒……”卜从善仔细介绍战况,他前半生降明又降清,降清又降明,可谓反复无常,但也因此一直处在前线,有什么脏活累活都给他,难啃的硬骨头碰到过多次,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张家玉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也努力尝试过了,但还是无法奏效,反而伤亡惨重。
  犹豫着,他又提出一个建议:“这个仗不好打,最好能请水师助战,咱们的水师就在九江附近,郑家水师的实力更强,只要他们派来百十条战舡,就能轻易拿下渡口。”
  从长江的九江段,可以进入鄱阳湖,然后再拐进博阳河,就能到达这个渡口。
  “不行!”张家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水师还要盯着施福,不能进鄱阳湖,万一被施福的水师跑了,咱们就算拿下九江都睡不踏实,绝不能坏了汪军门的大计。另外咱们初来乍到的,大炮肯定也没有,金声桓恨不得把南昌城都拆掉带走,南昌府几十万百姓还等着救助,后勤部没有时间往江西运送大炮……”
  金声桓虽然让出了南昌府地盘,但是临走的时候拼命搜刮,仓库里老鼠都不剩一只,城墙上的大炮也拆得干干净净,他做得最绝的是,临走又对南昌府一带征了一次赋税,把今后两年的秋赋,人头税、商税等等全都收了一遍,百姓士绅胆敢反抗,他就纵兵强抢,行事肆无忌惮。
  这一下,搞得楚军非常被动。
  江西这块地盘对楚军非常重要,汪克凡准备把这里建成稳固的大后方,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需要老百姓安居乐业,绝不能再增加他们的负担,今后两年的赋税不但指望不上了,还得自掏腰包救助那些穷苦百姓。这段日子以来,后勤部正在源源不断的向南昌府一带运送各种物资,准备对这座屡经战火的城市进行大规模投入和重建,相对就挤压了军需物资的运输,笨重的大口径火炮一门也没有,最多只有一些三磅炮、四磅炮。
  张家玉手里,就有一个炮兵营,按照野战部队的标配,师一级的炮兵营最大可以配备六磅炮,但是十五师刚刚组建,又来得太急,也只有一些三磅炮和四磅炮,这些小口径的火炮在野战中威力不错,攻坚就嫌火力不足,哪怕调到渡口来也无济于事,万一战事不利,反而来不及撤退。
  至于打造半截船和攻城车,也不用想了,这最少需要十来天的时间,但是十天后战机全失,八十旅面对的就不是一千余清军战兵的阵型,而可能是五千,是一万,各种器械打造好了,也无法发起进攻。
  “这个仗不能打了,八十旅准备撤出战斗,和七十八旅,七十九旅交替掩护,尽快撤回南昌吧。”最后,张家玉总结性的下达命令,心情却非常沉重,十五师成军以来第一次出征,只不过攻打一座小小的县城,却铩羽而归,还落下七八百人的伤亡,真是一次赔本买卖。
  “若是就此退兵,鞑子必然要从后追杀,末将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熊立春闪动着眼睛,跃跃欲试。
  “老熊别支支吾吾的,有话直说。”张家玉在崇祯朝覆灭的时候,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有过投降大顺军的经历,因此在南明朝廷里中屡受排挤,对曾经变节的熊立春相对宽容一些。
  “眼下这个形势,谁都以为咱们打不下德安,鞑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熊立春指着对面的清军军寨说道:“咱们不妨将计就计,在德安县和渡口同时发起猛攻,暗中却在退往南昌的道路上设下一支伏兵,前面的军马攻击受挫之后,仓皇逃向南昌,只要戏演得像一些,鞑子必然信以为真,倾巢出动来追,我军伏兵突然杀出,就能反败为胜,说不定还能顺势攻占德安……”
  “好计策!”卜从善一拍大腿,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空,第一次露出笑容:“用计最要紧的就是七分真,三分假,虚虚实实,虚实莫辨,我军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做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孤注一掷,兵败后仓皇而逃,任谁都看不出破绽!”
  张家珍眼中光彩闪动,兴奋地赞同道:“这条计策确实可行,鞑子缩在乌龟壳里,咱们咬不动,那就把他们引出来打!”
  张家玉点点头,沉吟说道:“既然要搞,就搞个大的……不如拉上第三师一起干,吕仁青如今兵强马壮,由他来打埋伏,就能把德安的鞑子一网打尽。”
  在楚军老八营中,吕仁青的蒲圻营相对最为开放,没有那么强的山头主义和军阀气,这主要是因为吕仁青出身贫寒,没有太多的心腹班底可用,蒲圻营的成员也比较复杂,来自蒲圻、大冶等几个县,其中一部分还是大冶铁矿的矿徒,除此之外,吕仁青虽然脑子很活,但是过于年轻,往往失于稳重,汪克凡对他敲打的也比较多,亲自参与对蒲圻营的管理……诸多因素综合作用之下,蒲圻营反而更有活力,在这次军制改革中基本被保留下来,部队主力被编成第三师,当做一个主力师驻守南昌。
  长江中游的战场,是楚军的主战场,总得有几支能打的部队镇住场面,如果全都是像十五师这样动过大手术的部队,万一出了什么岔子被清军打个反攻,丢掉南昌省城,那个笑话可就闹大了……吕仁青的第三师在南昌坐镇,张家玉的十五师才能放心大胆的发起进攻,如今张家玉进攻受挫,吕仁青不可能远离南昌,把第三师也投入进攻,但是张家玉主动向南昌靠拢,吕仁青就可以出来打个伏击战。
  请第三师帮忙,取胜的把握大了许多,但是张家玉的倡议并没有得到众将的响应,大家反而面色古怪,心有不甘的样子。
  张家珍身份特殊,没那么多顾虑,直接说道:“大哥,咱们这两天吃了个亏,紧接着还要佯败诱敌,最后却让第三师摘了桃子,传出去都是咱们十五师无能,全靠第三师救命,哪怕打败了鞑子,占了德安县,多半也得算作第三师的功劳。”
  熊立春和卜从善等众将纷纷点头称是,在他们想来,由七十九旅和八十旅发动佯攻,然后佯败诱敌,由最精锐的七十八旅打伏击,吃亏占便宜,肉都烂在锅里,没必要叫上第三师。
  “哪那么多小肚鸡肠!”张家玉面露不快之色,训斥道:“咱们十五师没有攻下德安县,只能怪自己没打好,还怕别人说吗?汪军门给我的命令是攻占德安县,相机夺取星子县,哪怕把功劳算到第三师的头上,这个命令也必须完成!”
  他没有理会面面相觑的众将,拿过地图仔细查看,最后挑中了一个伏击地点:“就在这里吧,修水河鸡鸣渡,我军佯败后走西路向鸡鸣渡撤退,鞑子看到能把我们截在修水河北岸,肯定会拼命追赶,第三师就埋伏在鸡鸣渡前面,七十八旅从侧后截断鞑子的退路,一个也别想跑掉!”
  看到张家玉下了决心,十五师众将都把自己的小算盘收了起来,只由七十八旅打伏击,最多是打个击溃战,别想回过头攻占德安县,请第三师帮忙,却有可能打一场干净利落的歼灭战,然后乘胜进兵,一鼓作气,光拿下一个德安县都不算完。
  “渡口这边还是我来吧,破着折损几百兄弟,我也会把这场戏演好。”卜从善主动请命,让八十旅在渡口这边发动佯攻,然后再佯败诱敌,作为一个反复投降的将领,他总是不得上官信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肯定都会落在他的头上。


第二零六章 无法抵挡的诱惑
  “八十旅这几天伤亡太大,打不动了,勉强佯攻鞑子也不会相信,还是让我们七十八旅来吧!”张家珍拦住了卜从善。
  “不,还是我来。”卜从善甚为感动,坚持道:“我还有点家底,可以和鞑子拼一场,要是戏演得不像,没把鞑子引来,甘愿受师长的处罚!”
  他们两个争执不下,张家玉摆摆手说道:“佯败也是败,也要有伤亡,有损失,既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就一定要成功,来不得半点侥幸。这样吧,七十八旅一分为二,一部支援七十九旅攻德安县城,一部支援八十旅攻渡口,佯败的时候还能交替掩护,损失也小一点……”
  既然要做戏,就要做足,十五师和清军交战几天,彼此之间都摸清了对方的实力,如果把八十旅藏在后面,清军一定会发现,张家玉决心把佯攻当成真的来打,除了营长、哨官以上的中高级军官外,低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暂不通报实情,最后才能骗过清军。
  “这下子可真是便宜第三师了,奶奶的,好吧,咱们暗中也留着点劲,到时候杀个回马枪,一定要把德安县拿下来。”熊立春看到自己的建议被采纳,心里十分高兴。
  “留劲是留劲,心里有数就是了,不要乱说,佯败撤退的时候首先要保住大家的性命,铠甲什么可以直接脱掉,刀枪武器也可以扔一些,我会在半路设伏截杀一阵,一来掩护大家撤退,二来迷惑鞑子……”张家玉和众将又仔细商量一番,敲定了最终的作战方案。
  说干就干,张家玉和熊立春等将领立刻返回德安城下,派快马返回南昌,通知吕仁青的第三师尽快赶往修水河,在渡口处设下埋伏,张家珍的七十八旅则兵分两路,在夜晚赶到渡口和德安城下,支援七十九旅和八十旅,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发起猛烈进攻。
  德安县城,博阳河渡口,两处相距不过二十余里,同时爆发激战。
  刚刚开战,清军就发现楚军的攻势和前两天不同,带着一股拼命的凶狠态度,作战方式也是全力出动的总攻,攻势一浪接着一浪,丝毫不停。
  “狗日的,南贼增兵了!”
  渡口处,清军主将是一个名叫康喀勒的三等甲喇章京,气急败坏:“斥候都是吃干饭的吗?南贼什么时候增兵的,怎么没发现?”
  “肯定是昨天晚上偷偷来的,就是为了打咱们一个出其不意。”清军副将劝道:“章京无须动怒,南贼这是狗急跳墙,拼死一搏罢了,只要把这次进攻打下去,他们肯定就会退走。”
  战场上,楚军正在从正面发起进攻,七十八旅调来的一千多生力军摆出军阵,对清军的军阵发起正面挑战,八十旅负责掩护两翼,同时监视清军军寨里的八旗骑兵,参与进攻的部队总数在三千人上下,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封住了清军各个支援方向,战场上喊杀震天,旌旗往来,战斗异常激烈。
  “不等了,跟我来!”康喀勒猛然拔出虎牙刀,催动战马向前冲出。
  一骑奔出,千骑紧跟,前面的军寨大门早被推到两旁,宽阔的门口异常平坦,用一队军旗组成旗阵,挡住敌人的视线,康喀勒奔到近前,旗门猛然一开,随着震天的战鼓,一千八旗骑兵从军寨里直冲而出,马蹄声连成一片轰隆隆的声响,战场上一时间听不到别的声音,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扭头朝这边看来。
  战鼓也听不到了,八旗兵吹响了海螺号。
  现在正是决一胜负的时刻,清军骑兵杀进战场,不像平常那样采用“马走日”的骚扰战术,而是大开大合,直奔楚军军阵的腰眼部位杀去,楚军也早有准备,一个五百人的长枪阵立刻堵了上来,弓箭手抬着拒马枪小步快跑奔到阵前,放下后一起挽弓放箭,一排箭雨射出后转身向后跑去,火枪兵上前三步,在军官的命令下放平鸟铳和燧发枪,朝着绕向拒马枪两侧的八旗骑兵打出一排铅弹。
  “撤!”
  火枪兵退了下去,长枪兵迎了上来,八旗骑兵毫不退缩,恶狠狠地和长枪阵撞到了一起。这个长枪阵只有五百人,相对一千名八旗骑兵显得很单薄,康喀勒没有时间和他们纠缠游斗,准备用蛮力把他们杀散。
  恶战!
  随着八旗骑兵加入战团,其他各处的战斗也趋于白热化,清军一起发起反攻,把正在进攻的楚军硬生生地挡住了,还逼得他们连连后退。其他几处壁垒中,清军也随着中军旗鼓的命令一起杀出,整个战场打成了一锅粥,一股股的清军和楚军互相冲杀,分割与反分割,包围与反包围,最后打成了一片混战。
  乱战中,一身紫袍和幺色盔甲的张家珍分外显眼,往来冲杀,所向披靡。
  清军中,康喀勒骑着一匹拉风的大白马,毛色光亮,如同一片锦缎,一身金盔金甲,偏偏长了锅底一般的一张黑脸,哇呀呀怪叫不停,手中的虎牙刀不断有淋漓的鲜血滴下,也如同一尊凶恶的战神般杀了个几进几出。
  远远的,两人目光一碰,如同爆出一道闪亮的火花,不约而同催动战马,向对方冲去。康喀勒身后跟着一百多个八旗骑兵,张家珍身后却只有四十多个楚军骑兵,明显处于弱势一方,但是冲锋的气势丝毫不弱于对方。
  骑兵对冲!
  除了发力的短促喊声,再没人发出呐喊,两支骑兵碰到一起后,传来一片兵刃碰撞的金铁之声,片刻后就各自向前冲了过去,互相分开,只是多了二十几匹无主的战马,地上摊摊血迹,尸体横七竖八。
  康喀勒冲出来了大约一百步,勒马回头看去,对面楚军骑兵的队伍明显变得单薄,伤亡比八旗骑兵更多,在他们身后,那五百长枪兵同样损失惨重,长枪方阵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椭圆形,一股股楚军长枪兵聚在一起,正在和八旗骑兵纠缠死斗。
  八旗骑兵也折损了一百多人,单从伤亡人数上看,比楚军少了一半,但是康喀勒却觉得一阵阵针刺般的心疼,用骑兵和步兵交换,哪怕一个换两个也不划算,要不是为了尽快打开战场僵局,他绝不会对用骑兵对着长枪阵直接冲阵。
  事已至此,再说别的也没用,尽快把这个长枪阵击溃,然后去攻击楚军的主力。康喀勒猛然又举起虎牙刀,催动战马发起第二次冲锋。
  见到清军动了,对面的楚军骑兵也立刻催马冲锋,两支骑兵对冲一定要有速度,如果站在原地就等着被屠杀吧,转身逃跑等于把后背晾给善于骑射的八旗兵,只有冲起来和对方拼杀才是唯一的生机。
  兵对兵,将对将,康喀勒这次正好对着张家珍,在这种短距离的冲刺中,两匹马的时速都接近五十公里,几乎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康喀勒的虎牙刀和张家珍的马剑狠狠撞到了一起。
  “当”的一声大响,张家珍脱手,马剑飞上半空,康喀勒也没有想到对方如此不堪一击,两马错身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一扫,看到张家珍身上血迹斑斑,嘴角上还有一道血痕和几块血痂,分明是受了重伤的模样。
  “唉,可惜!”康喀勒在心里叫了一声,张家珍已经从身边冲过去了,但他这次没有回头,带着十几个楚军骑兵朝着后阵落荒而逃,康喀勒再不迟疑,带着手下的八旗兵掉头直追,迎面有一些楚军步兵拦路,都被他稀里哗啦的杀散。
  破阵!
  这一次骑兵对冲,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军军阵出现了连锁反应,士兵们纷纷转身向后逃去,军官们也弹压不住,虽然还有一些部队在死战,拼命的拦截清军追兵,却无法扭转整个战场的崩溃。
  逃命!
  楚军后阵的军旗下,卜从善带着一队人马迎向康喀勒,掩护众多的楚军士兵撤离战场,他一面打着,一面催促着部下尽快逃命,见到有些士兵还穿着沉重的铠甲,就扯开嗓子大骂几句,楚军士兵得到长官的允许,纷纷丢盔卸甲,亡命而逃。
  又一次对冲后,卜从善拨转马头,带着部下也加入了逃命的行列,几千名楚军蜂拥而逃,场面异常混乱,兴奋的清军几乎晃花了眼睛,不知道该朝那个方向追。好在这一带地形开阔,楚军溃兵不至于自相拦阻,大家就像受惊的兔子,闷着头一路狂奔,转眼间就跑出去好几里,只剩下一地的刀枪铠甲,旌旗辎重。
  清军一路追杀,直破楚军大营,因为在大营里耽搁了一会,康喀勒杀到营后的时候楚军已经跑远了,只能看到一道烟尘滚滚而去。
  “章京大人,快下令追杀吧,南贼孤注一掷,战败后再也稳不住阵脚,我军一鼓作气从后追杀,必然能为德安县解围!”
  “好!跟我来!”康喀勒草草整队,带着数千清军倾巢出动,顺着通往德安县的大道追了下去。沿路到处都是楚军丢掉的东西,偶尔还有一些受伤的溃兵,见到清军追来纷纷逃进两边的田野和树林,康喀勒无暇和他们纠缠,只留下一小队清军四散追剿,自己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德安县。
  离着德安县还有五里,迎面来了几名清军游骑,向康喀勒禀报,德安县方面同样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击溃了数千楚军的进攻,夺取敌人的大营,德安主将得知渡口处取胜,命令康喀勒轻装急进,配合他一起追杀逃敌,一定要把楚军堵在修水河北岸,从而一网打尽。
  既然主将有命,康喀勒再不犹豫,派那一千八旗骑兵(有一百多的伤亡,只剩下八百多个)担任前锋,自己带着步兵押后,改变方向,向着修水河直杀而去。
  这里离修水河还有四十多里的样子,康喀勒追着追着,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楚军跑的太快太积极,会不会是诱敌之计,诈败引清军穷追不舍,暗中却藏有伏兵?
  他快马赶往德安军中,见到德安主将,两人并马而行的时候,说出自己的担忧。
  “哎——,不用担心,南贼这一仗已然精锐全出,哪来的伏兵……”清军主将刚刚说到这里,树林里突然一声炮响,杀出一支伏兵,总数在一千人上下,以火枪兵为主,还有一百来个游骑兵,都是十五师的师直属部队。
  清军追得正急,队形不整,猝不及防被楚军杀得步步后退,但那清军主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预先早有应急的布置,随着一队队后续人马赶到,很快又扳回局面,不断发起反攻。
  “哈哈哈!这就是南贼的伏兵喽,不过是拦阻我等追赶罢了,来呀,给我把他们杀散,尽快赶往修水河,把南贼撵到河里喂王八!”清军主将一声令下,八旗兵凶猛向前,冲破了楚军伏兵的军阵,楚军士兵发出一身喊,转身四散逃进树林。
  清军主将派出一队兵马,绕过树林追赶那些溃兵,自己和康喀勒带着主力,继续朝着修水河猛追。
  远远的,一条白练般的修水河已经遥遥在望,大道尽头,渡口附近,河滩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楚军士兵,足有三千多人,一面巨大的战旗表明,十五师的主将张家玉就在这里……河面上,几艘小舢板正在摆渡,还有一些楚军士兵在砍伐树木竹子,准备扎筏过河,见到清军从后追来,楚军派出一支数百人的人马,摆出一个防御阵型。
  “哼,南贼一路奔逃四十里,还能纠集数百人成军,渡河也不见慌乱踩踏,倒也算是难得的强军了,难怪郑王爷十万大军都折在他们手上。”康喀勒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冷厉的目光,向清军主将请命:“但常言说得好,兵败如山倒,南贼逃到这里,已然兵疲将馁,军无斗志,待末将将这拦路的数百人杀散,就可一举生擒张家玉!”


第二零七章 伏击和撤退
  修水河渡口,上演着一出古代版,弱化版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前面有河水挡路,后面有清军追兵,楚军士兵眼看已经陷入绝境,无不惊慌失措,有些人扔下武器铠甲,跳入河中向对面游去,寥寥的几艘渡船上,从船头到船尾满满当当挤得都是人,河水里还有不少人扒着船帮,希望能爬上船来,船舷歪歪斜斜不断碰到水面,眼看有翻覆的危险,船上的同伴只好狠下心,把他们重新推回河里。
  六七里外的大道上,战马蹄声如雷,清军追兵正在快速逼近,看到有几百楚军挡在前面,明显要掩护友军撤退,清军主将毫不犹豫地命令康喀勒,率领他的八百名精锐八旗骑兵发起进攻,又另外派出两支步兵,从两侧的田野绕过去进攻。
  这一带,属于幕阜山的余脉地区,有很多低山丘陵,山下是一片片田野和树林,星星点点的池塘点缀其间,如今已到秋末冬初,田野里没有什么庄稼,稻田也放掉了水,直接下田会踩到烂泥,却可以从中间的田埂上步行经过。清军步兵散开队伍,从田野里穿行而过,一边向前走,一边扭头看着大道上那些正面进攻的八旗骑兵。
  楚军到底早有准备,在大道上挖出了一片陷马坑,又砍了些树枝当做鹿角,设置了一道不算太坚固的防线,清军骑兵冲到近前,发现陷马坑之后没有贸然往前冲,而是跳下战马,少部分八旗兵开始清理鹿角,用泥土碎石填埋陷马坑,大部分八旗兵站成一个方阵,张弓搭箭向对面的楚军射去,以掩护同伴。
  楚军立刻还击,火铳和弓箭不断射出,鹿角阵两侧飞蝗如雨,硝烟弥漫。这些八旗骑兵没有携带盾牌,在楚军的干扰下,清理路障的速度并不快,因为只能挨打太被动,有些八旗兵甚至站起身来,加入到对射中……楚军挑选的这几百人都有铠甲,防护能力不比清军差,双方的对射看着猛烈,却只能打到最前面一排士兵,所以伤亡的速度都不算太快。
  清军后阵,清军主将挑了挑眉毛,并不着急,清军一路急追,部队拉得很散,现在追上来的只是先头部队,和楚军相比兵力上不占优势,楚军现在还没有完全失去指挥,还有一定的抵抗能力,等后续部队都跟上来,再消灭他们也不迟。
  楚军后阵,张家玉不动声色,清军还没有完全钻进口袋,现在还不到发动的时候,但是他已经传令下去,告诉所有的士兵这是一场诱敌深入的伏击战,以稳定军心,提振士气,准备下面的反攻……清军队伍拉得这么长,就算被他们看出来情况不对,也来不及抽身而退。
  果然,看到楚军阵型渐渐稳固下来,清军主将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楚军的船只不够,撤退的速度很慢,随着追兵越来越多,形势越发险恶,应该更加混乱才对,没道理越来越镇定……这其中,肯定有特殊的原因!
  那清将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嗅觉极为敏锐,抬眼打量左右的战场地形,突然发现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口袋,左右几道丘陵连绵起伏,中间一条大道是唯一的出路,道路两旁的田野在身后渐渐收窄,一片池塘树林堵在山脚上的田野里,就像一处狭窄的咽喉,如果……如果有一支伏兵突然杀出,封死那处咽喉要道,就会形成关门打狗的态势!
  对面的楚军突然恢复士气,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背水一战的神话故事是战神韩信的专利,有太多的特殊条件,也有各种复杂的准备工作,后世里模仿他的十个有九个都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楚军一路败逃到修水河边,士兵们丢盔卸甲,部队的编制彻底跑乱了,士气正在最低的时候,哪有可能摆出兵家大忌的背水阵?除非……除非他们知道有援兵来了!
  伏兵!援兵!楚军的伏兵和援兵在哪?南昌城尚在百里之外,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一支伏兵,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早就设好的计谋,张家玉在前面佯攻诈败,吕仁青却暗中率领兵马潜行至此,设下一个口袋阵?
  那清军主将抬头向两侧的山岭上看去,虽然已是秋末初冬,山上还有很多常青的树木和竹林,茂密繁盛,乍一看没有什么异常,但是此刻仔细观察,这一带山岭却太过安静,这边战场上杀声震天,山岭上却既无惊起的飞鸟,也无野兽的嚎叫,说明那些飞禽走兽早就被惊走了。
  “传我的将令,让康喀勒回来!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撤!”那清军主将一连串的下着命令,派出数十名斥候散开奔向两边的山岭,查探是否藏有伏兵,又派出传令兵快马向后路赶去,通知还没有赶到的部队聚拢人马,向这里谨慎前进,随时准备迎击敌人的伏兵。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清军各部的追击速度不同,有些部队还被派去追剿溃兵,在十多里的大道上拉成一长串,部队的编制也跑乱了,各部都在向渡口全速赶来,现在突然让他们集结,谁来指挥,集结点又在哪里,都是一个问题。那清军主将的命令下得太急促,清军各部得到命令后,还是向着渡口这里的赶来,只是知道前面情况有变,行动上多了几分小心……呼呼啦啦,不断有清军涌入山口,那清将主将连忙派人去通知他们,留在原地,据守咽喉要道,不要再往前走。
  康喀勒那边却被楚军缠住了,八旗兵想上马撤退,楚军的火枪兵和弓箭手却不断向前逼近,用成排的铅弹和箭矢死死咬住他们,陷马坑和鹿角阵对步兵没有太大的作用,楚军士兵一边射击,一边从容地穿行在鹿角阵中,由于他们的火力太猛,八旗兵甚至不敢停止还击,更不敢转身上马,把后背和没有马铠保护的战马暴露在楚军的枪口下。
  两边的田野里,清军步兵的动作更慢,近千人分散在开阔的一条条田埂上,撤退的命令还没有完全传达到位,看到有些队伍停下了,掉头往回走了,其他的队伍都莫名其妙,迎面却有楚军步兵杀了上来,清军只能举刀迎战,和楚军步兵纠缠在一起。
  这样下去不行!那清军主将原本不想暴露撤退的意图,现在却顾不上那么多,立刻下令鸣金撤退。
  短兵相接的战场上,鸣金撤退是最后应急的一招,士兵听到锣声就会毫不犹豫的转身逃跑,没有交替掩护,没有断后的阻击部队,等于放弃了反击手段,全心全意的逃命。一般情况下,鸣金的时候只是让前面交战的部队撤下来,后阵必须扎的非常稳固,不会被溃兵和敌人的追兵冲散,清军后阵此刻的兵马却不多,那清军主将知道此举冒着很大的风险,心里惴惴不安。
  还好,楚军的追击部队没那么快。
  康喀勒的八旗兵不管不顾,上马狂奔而逃,楚军步兵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田野里的清军步兵全线逃跑后,楚军步兵虽然从后追赶,但是受到地形限制,暂时也不会对清军后阵造成威胁……那清军主将一摆手,命令手下的几百八旗兵上去接应,准备把部队聚拢到一起,就立刻退到后路的咽喉位置,等待上山查探的斥候回来,如果确认没有追兵,再对楚军发起进攻也不迟。
  就在这个时候,两侧山岭上突然一声炮响,随即杀声震天,旗帜翻腾,无数楚军士兵从树林和山棱后涌出,分成两个方向发起进攻,少部分杀向清军主将的将旗,大部分朝着后路咽喉杀去。
  果然有埋伏!清军主将又惊又怒,又略带几分侥幸,多亏自己预见的早,派数百清军守住了后路咽喉,只要他们能抵抗一刻钟的时候,八旗骑兵就能赶到,全身而退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康喀勒刚刚退回后阵,立刻得到新的任务,率领他的八百骑兵驰援后路咽喉,此刻楚军伏兵全都从藏身的地方冲出来了,漫山遍野,足有好几千人,每个八旗兵都知道敌人来了援军,自己却中了埋伏,无不悚然而惊。
  拼吧!拼死也要守住后路咽喉!
  拼吧!拼死也要赶去救援!
  康喀勒不顾战马已经大汗淋漓,鼻子里不断喷着白气,拼命地催马向前飞奔,眼前的形势如此危急,如果不能守住后路咽喉,不仅仅是被对方包饺子的问题,还会引起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全军覆没,乃至丢了德安县都不稀奇。
  前方,楚军和清军正在激烈交战,虽然楚军兵力越来越多,但是清军死死坚持,一时倒也没有崩溃,骑兵的速度可比步兵快多了,康喀勒所部冲到咽喉处的时候,正是清军守军最危急的时刻,康喀勒立刻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团,带着八百八旗兵猛冲猛杀,几个来回之后,终于把进攻的楚军杀退。


第二零八章 末路和夺城
  守住后路咽喉了!
  康喀勒酣战之余,几乎脱力,浑身大汗淋漓,盔甲上血迹斑斑,眼看楚军被杀得落花流水,他猛然勒住战马,把崩出几个小豁口的虎牙刀横在马鞍上,如获重释地长出一口大气……嗯?情况有些不对!
  他猛然发现,在咽喉位置的后方两里处,大队楚军已经列成了一个数百人的军阵,把大道堵得严严实实,阵前还有很多士兵在摆放鹿角,挖掘陷马坑,田野里,更多的楚军士兵排成一条长龙,正在挖掘壕沟,田地里的泥土潮湿松软,眼看着工兵铲上下飞舞,铲起的湿土就势拍到壕沟后面,由其他士兵夯实,一道胸墙已经初见根基。
  “我X!”
  康喀勒又惊又怒,疏忽了,这次真的是杀晕头疏忽了,光顾着救援友军,守住自己的防守位置,却被楚军抄了后路,从后面封住了口袋。
  “儿郎们,跟我杀!”他毫不犹豫,率领八旗兵再次发起冲锋,楚军的阵型刚刚结成,趁他们立足未稳,或许还能破阵。
  人如虎,马如龙,八百八旗兵在大道上排成一条滚滚的长龙,催动坐骑向前跑去,一开始是小步慢跑,通过速度的控制来调整队形,形成冲锋箭头之后,离楚军军阵的距离也在不断缩小,离着还有大约二百步,八旗骑兵开始缓缓加速,距离越近,速度越快,楚军士兵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大群骑兵正朝着自己猛冲而来,漫天的尘土,如雷的蹄声,就像山崩后无数巨石朝下滚落,势不可挡!
  新兵们无不勃然变色,一个名叫刘老三的尤其胆小,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却又太过紧张以至寸步难移,站在那里手脚不停颤抖,头上立刻挨了什长一记暴栗,排长班长和什长队长,这些低级军官忙着维持秩序,脾气暴躁的大声喝骂,性格宽厚的则是鼓励和安慰。
  “他娘的,谁敢退一步,老子砍了他!”
  “刘老三,把枪端稳了!”
  “不要怕,鞑子骑兵冲不过来,吓唬人的。”
  “小心,他们要下马射箭了,准备举盾。”
  “日你老母,鞑子要绕路!”
  八旗骑兵冲到近前,面对鹿角阵和陷马坑还是不敢硬冲,前队向两旁的田野掠去,用战马绕着鹿角阵反正践踏,在田野的湿泥里踏出一条可以快速奔跑的通道,后队的八旗兵马速本来就不快,此刻纷纷减速,跳下战马一起射箭。
  绕路冲锋!
  八旗兵配合娴熟,前面的战马踩的湿泥太多,跑不动了就让到一边,骑兵跳下来清理马蹄,后面跟上的八旗兵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似慢实快的绕过鹿角阵和陷马坑,从两侧夹角处向楚军军阵发起冲锋。
  随着军官的命令,第一排的楚军士兵蹲下身子,把长枪斜着杵在地上,用脚死死踩住枪尾,两手把枪杆紧抱在怀里,第二排第三排的士兵同样把长枪斜杵在地,只是角度更陡峭些,含腰弓步,准备承受八旗骑兵的冲击力。刘老三站在第四排,把长枪架在同伴的肩膀上探出去,和其他的长枪组成一片密密麻麻的枪林,无数的枪尖闪烁着冷光,和疾奔而来的八旗骑兵形成一动一静的鲜明对比。
  八旗骑兵加速非常快,在十几步的时候猛踢马腹,一个个都站在马镫上,把冲锋的速度提到最高,提到极限!刘老三悚然而惊,原来,这才是他们的极限速度,刚才在大道上冲锋看起来声势骇人,和现在一比,却好像在散步一样迟缓。
  刘老三的视野中,八旗骑兵的身形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忍不住放声大叫:“啊——!”
  “啊——!”
  楚军士兵一起放声大叫,新兵们声嘶力竭,老兵们吐气开声,在叫喊声中,八旗骑兵像一群奔牛般撞上了长枪阵,一时间鲜血迸溅,人喊马嘶……康喀勒急于冲破楚军军阵,不惜用骑兵强攻,楚军军阵只有几百人,相对比较单薄,如果磨磨蹭蹭的缠斗,被他们的后续部队相继赶到,反而会付出更大的伤亡。
  清军骑兵即将撞上来的时候,刘老三感到一丝不真实的恍惚,即将面对的生死考验仿佛只是幻觉,突然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从枪杆上传来,他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却被后面的同伴稳稳抵住,紧接着一片红光猛的射来,啪的一下打在他的脸上,刘老三心中一凛,以为自己肯定受伤了,紧接着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湿漉漉的顺着脸往下流,伸舌头一舔,再低头一看,身上果然鲜血淋漓。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刘老三大喊大叫。
  “起来!那是马血,起来,把枪拔出来!”见他两膝渐渐软倒,旁边一个老兵扭头冲他大喊。
  嗯?刘老三抬头向前看去,一匹战马胸前插着四五柄长枪,轰然倒在地上,巨大的眼睛中已经失去光芒。原来,那匹战马被长枪刺死了,血喷出来足有七八尺远,刘老三虽然站在第四排,也被浇了一头一脸。八旗骑兵绕路强行冲阵,虽然避开了前面的鹿角阵和陷马坑,攻击的角度却太为狭窄,攻击面无法展开,一排只有四五个骑兵同时冲阵,被楚军的长枪阵硬生生的挡了下来。
  对于这个结果,康喀勒虽然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下令吹号,继续发起进攻。八旗骑兵的冲锋被挡住后,就拨马向两侧展开,和楚军展开激烈的肉搏,妄图借用骑兵人高马大的优势打开缺口,也给后面的同伴腾出冲锋的空间……一排又一排八旗兵冲了上来,对楚军的长枪阵发起执着的冲撞,随着楚军士兵一个个牺牲,长枪一支支插进马腹,密集的枪林很快变得稀疏,终于被清军骑兵撞进阵中,打开了一个缺口。
  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没有不能攻克的堡垒。
  但是,指挥战斗的康喀勒却面色焦急,嘶吼连连。
  他眼观全局,看得非常清楚,两面田野里都有楚军后续部队在快速赶来,大约估算一下,八旗兵就算能把这个长枪阵攻破,也会被新赶到的敌人死死缠住,还是无法打开缺口。更要命的是,除了他手下的八百八旗骑兵,赖以制胜的清军步兵也同时遭到进攻,楚军分出两队人马,从田野里向他们包抄而去,从双方的移动速度来看,清军步兵肯定会被拦住,无法支援前面的战斗。
  河岸边,张家玉率领十五师发起全面反攻,随着第三师伏兵的出现,十五师上下士气大振,没人关心这支友军是从哪来的,只知道自己已经绝处逢生,而那些追过来的清军却已经走投无路。十五师加上第三师,总共大几千人马,兵力是清军的数倍,或拦截,或围堵,或包抄,处处游刃有余,清军大队人马被一股股的缠住,一群群的被分割包围,再无力去支援康喀勒。
  咽喉位置,楚军的长枪阵已经被冲散了,但是随着后续部队的感到,清军又卷入一场更大的混战,康喀勒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很快也加入了肉搏战,奋力砍杀之余,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敌人,再无暇,也无法仔细观察战场形势……他身披重甲,坐骑神骏,带着百十个本牛录的精锐八旗兵顺着大道往来冲杀,楚军不断派出部队拦截,都被他凶狠杀散,但是楚军士兵越来越多,康喀勒感到敌人仿佛永远也杀不完。
  虎牙刀,早就卷刃被扔掉了,他又胡乱捡了一柄长刀接着作战,长刀刀柄被敌人砍断后,又换成一柄红缨长枪,他的盔甲破烂不堪,身上除了血迹和伤口,还挂着十几支羽箭,却仿佛打不死的未来战士一样,没有任何力竭的样子。
  打疯了!
  绝境之下,康喀勒体内的凶性全被激发出来,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但是他的战马却坚持不住了。突然间,康喀勒感到胯下的坐骑向前一栽,马失前蹄,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楚军都是步兵,跟不上康喀勒的节奏,见他落马,才一起奔了过来。康喀勒站起身的时候,突然发现战场上有些异样的安静,抬眼四望,才发现整个战场上已经没有战斗,没有还站着的清军士兵,跟在他身后的那百十个八旗兵也死光了。
  全军覆没!康喀勒一时间万念俱灰,就在一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盘算如何消灭楚军的十五师,如何活捉张家玉,不料想此刻却形势颠倒,转眼间清军都被消灭。
  捡起一柄马剑,横在颈中用力一拉,康喀勒自刎身亡。
  张家玉和吕仁青会师后,来不及打扫战场,立刻带领部队发起追击,剿杀后面的清军各部,一路杀到德安城下,对县城发起猛攻。
  德安县城的清军猝不及防,城门还来不及关上,就被楚军夺门而入。
  清军主力都出城追击楚军,县城里的守军很少,城门一失,再没有抵抗能力,十五师轻松占领德安县城。


第二零九章 第三次北伐
  十五师和第三师攻克德安后,乘胜渡过博阳河,再接再厉,对星子发起攻击,星子是南康府的府城,城防相对较为稳固,楚军在星子城外反复扫荡,击溃了两支前来迎战的清军,吓得星子城禁闭四门,再也不敢出来挑战。
  此时的九江府一带,形势对清军非常不利,他们的兵力虽然占有优势,却分守九江、南康两府七县,机动兵力在这一仗中损失惨重,暂时无力发起反攻。更要命的是,由于长江水道被明军控制,施福的水师被堵在水师营寨里不敢冒头,九江府无法得到后方的支援和补给,时间长了,仅凭这弹丸之地肯定无法抵抗楚军的进攻。
  清军伤了元气,不敢再轻易冒险,龟缩在长江沿岸和几座府县里,十五师随即退回德安县休整,第三师留下一部驻守渚溪镇,主力暂且返回南昌,张家玉和吕仁青联名上书报捷,并请汪克凡尽快调遣主力部队赶来江西,对九江发起总攻。
  捷报传到南京,百姓和文官没什么感觉,攻占小小的德安县,似乎是个微不足道的胜利,和收复府城、省城的消息相比不值一提,但是懂军事的内行都知道其中的含义,楚军攻占德安县,就把战火烧到九江府境内,这一仗总计消灭一万多清军,还对九江、南康两府的外围据点进行了一遍扫荡,收复九江的时机已经成熟。
  “在长江以南,九江、南康两府是清虏最后一块地盘,拔掉这颗钉子,江西就变成了大后方,南昌和幕府山再不用派驻重兵防守,还切断了武昌府和安庆府之间的联系,下一步再一口口吃掉。”篆姬、李润娘、傅诗华相继来到南京后,汪克凡的家庭生活很和谐,整个人看着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是啊,攻占九江府以后,再打武昌府和安庆府都容易的多,孔有德和屯布儿被三面包围,后面还有李来亨和榆园军骚扰,他们要是跑得快,还能溜过淮河,要是敢留在原地坚守,就得被咱们包了饺子。”田见秀的北伐第一军刚刚撤回南京,部队在休整期间,他不是太忙,经常和汪克凡在一起讨论军情。
  “攻占九江府还有一个好处,咱们的货船可以从鄱阳湖直下南京,屯布儿的水师已经打光了,只要派上几艘战舡盯住安庆府,他就不敢出来捣乱,货船无论运粮运货还是运兵,就从安庆府的眼皮子底下过,他也只能干瞪眼。”程问负责后勤,最盼望攻占九江府,尽快打通从赣江到南京的水路,一下子把整个江西都串了起来,在经济、政治、军事方面都大有好处。
  “郑家水师和楚军水师守住长江,九江府的鞑子就是瓮中之鳖,此战还得劳烦三哥亲自跑一趟,确保在年前解决战事,为武昌之战和安庆之战腾出足够的时间。”汪克凡指着地图说道:“长江沿线用兵,关键在于水师,三哥去了不要急着攻城略地,而是先打鞑子的水师营寨,端掉施福的老巢。”
  “明白,打掉水师营寨,施福再也没地方可藏,要么投降,要么死战,长江上再也见不到鞑子的战船。”汪晟点头应下,又说道:“至于九江、南康两座府城,我考虑还是先易后难的原则,先打南康的星子,九江是长江重镇,城池坚固,堪称雄城,星子相比好打多了,而且攻占星子之后,九江以南再无大的屏障,围也把他围死了。”
  汪克凡点点头,又提醒道:“到了江西之后,发起进攻的时候一定要果断,不给鞑子任何反应时间,既能避免他们龟缩防守,增加攻打九江的难度,也防止鞑子狗急跳墙,强行出城突围,到时候打烂了瓶瓶罐罐,可都是咱们自己的损失。另外别忘了瑞昌县、青山镇这些外围据点,把这些据点都拔掉,九江就变成了一座唾手可下的孤城……”
  除了汪晟从浙江带来的两万多部队,南京附近的楚军也在源源不断的开外江西,最后的总兵力应该在六万人以上,九江、南康两府的清军却只有一万四五,楚军占有绝对的兵力优势,战场上的主动权也在他们手里,取胜没有任何悬念。
  “北伐第三军已经渡江,我又带走了五六万人,南京岂不是在唱空城计?”汪晟沉吟说道:“万一屯布儿渡江来攻,到时候太危险,不如我留下一个师戍守南京。”
  “屯布儿?他哪来的战船渡江?没关系的,只要让水师盯紧点,他总不成长出一队翅膀飞过来。退一步说,就算屯布儿想办法渡江,南京城里不是还有第一军嘛!我关上城门死守,屯布儿别想破城。”汪克凡露出微笑,用手一指田见秀……在第一次北伐中,第一军几乎打残了,正在南京一带休整,补充的新兵虽然还没有完成基本训练,但是人数上却已经满员,消灭敌人也许不行,自保却绰绰有余。
  “第二军攻的是江淮,第三军准备攻哪里?”田见秀的合肥之战,历经了种种困难,第一军自身的伤亡很大,但是清军同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总得来说还是楚军占了便宜……这一仗对田见秀来说,也是非常值得回味的得意之作,连带着对后面的渡江北伐也很关心。
  “这次换地方了,第三军主攻方向是泗州,战事顺利的话再去凤阳府转一圈。”汪克凡笑道:“每次北伐都有不同的目标,让孔有德和谭泰跟着咱们的节奏跑起来,肥的拖瘦,瘦的拖死。”
  泗州,位于凤阳以东,洪泽湖西岸,位于淮河岸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渡口。
  北伐第三军名义上是一个军,其实只有一个师的兵力,之所以小脑袋带着大帽子,主要是为了迷惑清军,增强第三军的声势。这个军也没有军长,由师长焦琏暂时代理,部队的主力出自焦琏的阳朔兵,另外都是新兵。
  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参加第三次北伐的,还有金声桓派出的一万人马,声势丝毫不弱于田见秀和王进才的前两次北伐。


第二一零章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连着下了两天小雨,屋子里湿冷难耐,大家谈话坐的久了,更觉得寒意逼人,汪晟、田见秀、程问都像农夫一样把手笼在袖中,样子有些滑稽,汪克凡命亲兵点起火盆,大家围坐在一起,很快感到暖和了。
  “汪军门,您也太过节省了,咱们楚军不差这一盆木炭吧?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若是染上风湿那可是一辈子受罪。”田见秀早年在北方作战,戎马半生,身上毛病不少,一边揉着自己的老寒腿,一边笑着劝告汪克凡。
  “不省不行啊,到处都要花钱,到处都是窟窿,桂林停了咱们的粮饷,但为了江南的安全着想,还得不断发动北伐,每次出兵都要扔进去几万两银子,还不算阵亡将士的抚恤。”汪克凡拿起火筷子,拨动着火盆里的木炭,红彤彤的火苗燃得更旺,屋子里温暖如春。
  “桂林?朝廷扔进去再多的钱粮兵马,也不是西军的对手,说老实话,他们能挨到现在,我都没想到。”田见秀出身于李闯农民军,对大明本来就没有多少好感,当初忠贞营归顺隆武朝廷,只是走投无路的一种权宜之计罢了,提起朝廷官军的战斗力,更是不屑一顾。
  “依我看,桂林恐怕撑不住多长时间了,军门还是不要弄险,尽早派谭啸、周国栋二将前去救驾,护送陛下前往杭州。”汪晟虽然是汪克凡堂兄,但在正式场合都是一本正经的称呼他为军门,略略迟疑了一下,他又说道:“陛下吃了这次苦头,应该不会再执迷不悟,若以良言相劝,还都南京是最好不过了……”
  这几年来,楚勋和隆武朝廷之间的恩恩怨怨,汪晟等楚军高层都看在眼里,日积月累下来,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不满,他们对隆武朝廷感到失望,对保守的文官非常反感……更重要的是,汪晟等楚军高层亲眼看到湖广、江西等地一天天欣欣向荣的变化,看到楚军一次次打败强大的清军,都认为楚军和楚勋集团的发展模式才是正确的方向,希望能摆脱隆武朝廷的种种束缚,迈开大步继续向前,汪晟在这件事的态度上甚至比汪克凡还要激进,主张利用永王朱慈焕的这次危机,趁机大力插手朝局,由汪克凡掌握大权,把楚勋的发展模式推广到全国去。
  他是个力求稳重的人,生怕桂林坚持不住,被西军攻破城池,把隆武帝掳走,隆武政权必将四分五裂,所以主张立刻让谭啸、周国栋出兵,冲进桂林城里把隆武帝劫走,直接送到南京来,所谓“救驾”,所谓“良言相劝”,只是一些场面话,他的肢体语言和表情却隐隐带着一股杀气,别人想误解都很难。
  “不错,这是关系国本的大事,容不得半点闪失,军门应当早做决断,别让朝中的宵小之辈把陛下劫走了。”田见秀坚决支持汪晟,提醒汪克凡先下手为强,不要被南党、帝党把隆武帝弄到赣州或者广州去了。
  “强扭的瓜不甜啊。”程问摇了摇头,说道:“两位将军在外征战多日,不知桂林详情,朝廷官军虽然在柳州精锐尽丧,但陛下又急征了上万新卒,堵胤锡和苏观生也派来兵马护驾,桂林城池坚固,尚有一战之力,若是谭啸、周国栋二将请陛下移驾杭州,难免和友军发生冲突,最后结果殊为难料,还是应当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在对待隆武朝廷的态度上,程问也属于鹰派,但他是文人幕僚出身,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不喜欢直接使用武力。谭啸和周国栋直接冲进桂林把隆武帝劫走,未必能成功,就算侥幸成功,本身都是一种近乎造反的行为,无论怎么掩饰,都很难得到大多数百姓士绅的支持。
  楚勋集团虽然发展速度很快,但是人才储备还是不够,在两广、福建、贵州等省的影响力很小,把皇帝劫到南京来,自己却没有那么大的胃口吞下整个隆武政权,楚勋的发展模式虽然好,但对地方上的控制力不足,各种方针政策推行到底下就变了味,搞不好和王安石变法一样,最好落个失败的结果,还引火烧身伤了楚勋的元气。
  换句话说,程问打得就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不愿让楚军太早蹚进这趟浑水,如果能在最后关头救出隆武帝当然最好,万一玩砸了,被西军抓到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明别的没有,朱家王爷有的是,比如通山王朱华珪就在楚军中担任一个中级军官,只要和郑成功、金声桓等人商量好,到时候随便再立一个皇帝就行了。
  “这件事,我再考虑一下。”汪克凡微笑点了点头,对他们几个的意见不置可否:“桂林远隔千山万水,咱们在这里鞭长莫及,再着急也没用,我已经授权给谭啸、周国栋,命他们见机行事,谭啸粗中有细,周国栋有一股子拗劲,他们两个搭档正好互补,也许能给我们一个惊喜呢……”
  桂林距离南京三千里,以这个年代的交通条件,信息往来耽搁的时间太长,如果由汪克凡遥控指挥,等他的命令到了谭啸、周国栋军中,黄花菜都凉了。
  可以想见的是,三千里外的桂林,此刻也许正在激战之中,隆武帝招募的新兵虽然上不得阵,但在军官的指挥下可以帮助守城,如果没有楚军这样的特殊手段,这种攻城战往往会发展成拼消耗的僵持战,对攻守双方都非常残酷,看谁最先坚持不住,桂林城里什么都不缺,应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无论做什么事,最好都是顺水推舟,成本最低,收益最大,楚勋现在盘子大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汪晟等人虽然都是鹰派,但是如果强行出兵把隆武帝劫到江南来,汪克凡还需要和章旷等几个大佬沟通一下。
  他岔开话题,说道:“前些日子,咱们向吏部报了一批楚选官,最后打回来二十多个,都是钱谦益的子弟,看来陛下是把他恨上了。钱谦益这次立功不小,这些日子一直赋闲在家,该怎么安排,我想和大家合计一下。”
  汪克凡已经和隆武朝廷达成默契,吏部一般情况下不会干涉楚选官的任命,只是钱谦益在上次风波中帮助汪克凡,本身又有投降满清的经历,隆武朝廷拿他的学生子弟开刀,多少出了一口恶气。
  “吏部不批?”程问不知道这个情况,一听就恼了:“我回头亲自给吏部上疏,他怎么打回来,我再怎么报上去,看谁敢驳我的疏文!哼,吏部真是长本事了,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敢驳咱们的楚选官,绝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田见秀说道:“钱谦益这厮,为天下人所不齿,军门应当弃之不用,否则于我楚军名声有亏……”
  汪晟一摆手,不以为然地打断了他:“哎——,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还用讨好那些腐儒书生吗?钱谦益不管以前做过什么,都和咱们楚军没关系,田将军不要当道德先生,有本事的人就该启用。要说钱谦益以前曾经降清,那江南数千万百姓在满清治下苟活三年,难道把他们都杀光,都关起来?”
  “钱谦益品行有亏,但确是士林领袖,当代大儒,而且老于官场世故,堪称仕途老马,真要比做官的本事,楚勋中还没几个人强过他。”程问沉吟道:“这个人,该用还是要用的,要么送到朝廷里为寄庵先生的臂助,要么留在江南做个学政,一放一收,各有利弊,还请军门定夺。”
  钱谦益是个老官僚,最擅长搞政治斗争,身上虽然有污点,但也便于楚勋集团控制,把他送到隆武朝廷里,只要得到楚勋的力推,很可能作为统战对象安排一个较高的职务,能进一步增强楚勋对隆武朝廷的控制力……留在江南做学政,则是比较保守的选择,学政这个职务地位尊崇,实权却不大,让钱谦益管上一省学政,对他也不算委屈。当然,那些愤青士子很可能对此破口大骂,骂一省学政是士林表率,怎么能让一个汉奸来当,但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不用理会。
  楚军高层追随汪克凡日久,耳濡目染之下,都变成了实用主义者,钱谦益对楚军有用,那就一定要用,其他乱七八糟的根本不考虑。
  “还是留在江南吧,学政……嗯,还是做个参政吧。”汪克凡考虑了一下,说道:“钱谦益可用,但也不能大用,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人到了一定位置,有些事情就不能做,普通百姓可以忍辱苟活,钱谦益身为朝廷大员,士林领袖,当初却不应降清……有些底线,还是要守住的。”
  抗日战争时期,汪精卫叛变投敌,其中很大一个因素是因为他坚信中国必败,日本必胜,与其最后玉石俱焚,还不如“曲线救国”,投降日本人之后,他在某些方面也试图维护中国的利益,但总的来说,汪精卫投降对当时的抗日造成了沉重打击,国民党因此出现分裂,民众的信心严重受挫,带动一大批中国军队投降当了伪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不是光说说那么轻松的,政客挤破头往上爬,也要负起相应的责任,否则就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亲兵送来饭食,几个人围着火盆,边吃边聊。
  这是典型的汪克凡风格,在自己人之间不讲究规矩和排场,大家一人捧着个饭盆吃饭,和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但是饭盆里的内容却很丰富,炖的烂烂的红烧肉,带着油汪汪的汤汁浇在白米饭上,加上几片青菜,一个煎蛋,大家吃得异常香甜……楚军的高级军官,都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个个都非常辛苦,所以汪克凡早有明确指示,在吃饭问题上不搞官兵一致,高级军官可以开小灶,伙食尽可能好一些,以保证他们的身体健康。
  “嗯,好吃,还是咱们老家的红烧肉好吃,苏杭的饭菜够精致,我偏偏吃不惯。”汪晟最先吃完,把饭盆一放,取出汗巾抹去嘴巴上的油腻,一副满足的模样。
  “呵呵,江南菜式清淡一些,没有咱们湖南的红烧肉过瘾,但是吃得多了,就会发现其中的妙味。”汪克凡笑道:“回头咱们一起去上海,那里的菜式也别有风味,值得一尝。”
  田见秀插话问道:“上海建的怎么样了?声势搞得很大呀,我从江北回来,见到十个人,起码有八个人都会提到上海。”
  程问微笑答道:“比咱们的预计速度慢一些,但在外人看来,已经是了不得的奇事,短短三四个月,硬是在海边建起了一座城……”
  江南富甲天下,人力成本相对较贵,楚勋虽然使尽了各种方法,上海的建设进度还是比预定计划慢了一拍。这个年代没有现代机械,各种施工都要依靠人力,为了解决劳动力问题,楚军除了在江南征集民夫,抽丁务工,还通过北伐招募逃难的江北百姓,送到上海定居。
  汪晟有些意外,问道:“没人干活?宁镇之战的俘虏呢?香港不是还有土猴子吗?”
  汪克凡答道:“香港摊子铺开了,同样缺人,宁镇之战的战俘一部分送去开矿,一部分送到南昌,上海只分到了几千个俘虏,还是不够用。”
  马鞍山铁矿,是穿越者的福利,江南形势基本评定后,汪克凡立刻安排地师等专业人士到马鞍山找矿,巴掌大的一座马鞍山,他们很快就找到一处铜铁共生矿,探明的储量异常丰富,足够几年开采,宁镇会战的俘虏就近抽调了一万多人,先去马鞍山开山采矿。
  “俘虏干的都是苦力,以后可以优待一点。”汪克凡对程问嘱咐道:“不管这帮家伙以前干过什么,现在都是为咱们干活,一顿饭多给一口,平常喝点开水,让洗个澡什么的,都能多活两年给咱们干活,赎去他们的罪过。”


半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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