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乱象


  清军在南京城外遭到惨败,消息渐渐传开。
  在南直隶的江北地区,包括后世的安徽和江苏北部,满清官府拼命的封锁消息捂盖子,还是挡不住老百姓口口相传,各地的军心和民心都动荡不已,一场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在郑成功和捻军活动的地区,好几个州县的绿营守军直接反正归明,向郑成功和李来亨投诚。
  李来亨在几天之内,接连占领寿州、容城、怀远,定远等几座州县,一下子打开了局面,除了两千骑兵之外,手下又多了上万抗清义师,他并没有急于攻打已经变成一座孤城的凤阳府,而是率领这支大军向东南方向推进,攻占了长江北岸的滁州,和在扬州府活动的郑成功遥遥呼应。
  “扬州十日”是满清入关后最为惨烈的一场屠杀,整个城市都变成了一座死城,至今还没有恢复元气,城桓破败,兵力空虚,郑成功所部经过激战,用了十多天时间终于攻克扬州,府内的通化、高邮等州县随即反正,明军至此在南京外围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谭泰、马国柱所部变成了瓮中之鳖。
  在长江以南,清军及时龟缩防守,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有大批八旗兵和田雄这样的死硬派汉奸盯着,南京、镇江、苏杭等地反而比较稳定,李成栋看到形势不对,也命令马宝等部缩回徽州府,仗着地形险要负隅顽抗(前文说过了,徽州府属于皖南山区,新四军的大本营,地形非常复杂,易守难攻)。
  其他各个州县开始大面积反正,安庆府的屯布儿缩回江北,不敢再向安庆走廊的明军发起挑衅,熊立春所部这个时候已经退到无锡,暗中派人和楚军接洽,准备再次反正归明,汪克凡命其稍安勿躁,想办法取得和托的信任,等待时机帮助楚军收复苏杭要地,以前变节投降的事情就可以既往不咎。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楚军主力在宁镇会战中伤亡很大,战役结束了进行了半个月的休整,然后再次发起猛攻,以一部进攻镇江,一部扫清南京城外的清军据点,比如大胜关,比如紫金山……
  紫金山是一座小型的山脉,方圆六十余里,主峰北高峰海拔448米,也是宁镇山脉的最高峰,北高峰前面还有一座玩珠峰,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就葬在玩珠峰下,随着楚军连续不断的猛攻,清军的外围防线支离破碎,被迫缩回南京城内闭门死守,孝陵被楚军占领。
  这段日子里,隆武帝接连发来几道谕旨,把拜祭孝陵的规格一升再升,尤其听说济尔哈朗所部被全歼后,他又派出东阁大学士杨廷麟率领第二个使节团,昼夜兼程向南京赶来,参加拜祭孝陵的仪式。
  隆武帝事先没有想到,宁镇会战会一步步发展成战略性的决战,并且取得完胜,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他再三确认还不敢相信。当初的寝食难安已经成为过去,捷报传来的举城狂欢也归于平静,渡过最初的欣喜若狂后,隆武帝和朝廷大员们很快冷静下来,开始考虑将来的问题。
  东征进行到现在,隆武朝廷已经撑不住了,急需结束战事缓口气,但是江南还有三大坨清军,这个仗接下来该怎么打?
  福建、浙江加上半个南直隶,打下来这么大的地盘,该怎么分配胜利果实?
  对鲁王政权又该采取什么态度?
  隆武帝派杨廷麟来南京,就是为接收江南地区做准备。
  自从吕大器死后,东林党在隆武朝廷里日渐衰落,已经不复当年风光,在所剩无几的东林党大佬中,杨廷麟渐渐脱颖而出,成为事实上的党魁。他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当年和黄道周齐名,资历方面没问题,又得到了黄锦等东林党元老的支持,和隆武帝的私人关系也不错,已经压过了陈子壮的风头,在朝堂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江南富甲天下,文风昌盛,士绅地主的势力很大,远远超过其他省份,东林党的大本营在就江南,和那些士绅地主有着盘根错节的关系,在当地的根基很深,让杨廷麟来南京,就是为了利用他的身份,尽快稳定形势,把江南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隆武帝的帝王之术已经修炼的小有所成,在他看来,帝王之术最重要的就是搞平衡,不能把某一派彻底打死,东林党这几年被打压的很厉害,现在就该反手扶植他们,对日益强大的军阀集团形成平衡。
  这个皇帝不好当,朱聿键很累的。
  楚军发展的太快,帝党在后面怎么都追不上,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江南,但是江南又如此重要,不能被汪克凡全得了去,只能让东林党重掌实权。这可能对隆武新政带来危害,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先顾眼前再说,大不了,先不在江南地区推行新政,等到忠于他的帝党发展起来,再把东林党一脚踢开……
  和隆武帝一样,本该是欢庆胜利的时刻,很多人却焦灼不安,一方面震惊于楚军强大的实力,一方面又盯着江南三省这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饼,盘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大一块……不错,楚军打了一个空前的大胜仗,汪克凡是最大的功臣,应当分走一大块,隆武帝占着大义名分,为前线提供粮饷兵员,也应该分一块同样大的,但是我们大家都出了力,跟着分几块小的不过分吧?没有明军各部的牵制和支援,楚军是打不赢这一仗的!
  句容县距离南京城八十里,是最靠近孝陵的明军大型据点,神仙鬼怪纷纷云集于此,汤来贺、万元吉、金声桓、郑成功、傅鼎铨都亲自前来,苏观生不便离开广东,就派广东布政使王应华前来,东征各路大佬几乎济济一堂,准备参加拜祭孝陵的仪式。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拜祭孝陵只是一个幌子,这些大人物在百忙之中都赶到句容县,并不是为了在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前磕个头,而是生怕自己吃亏,专门跑来排排坐,分果果。
  其他各路代表的身份就更加复杂,除了各支部队的代表,江南地区的头面人物也来了很多,钱谦益只是其中名气最大的一个,刚刚反正的地方官员,刚刚归降的绿营将领,刚刚束发的地方士绅,和各地抗清义师的代表握手言和,昨天还是打死打活的敌人,今天就变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为了等待杨廷麟的使节团,拜祭孝陵的日子向后推迟了三天,这三天里,句容县就像召开万国会议,沸沸扬扬,浮躁不安。
  怀着各种目的,各方势力都想和汪克凡搭上关系,探探口风,汪克凡却一直没有露面,句容县里的军政事务都由汪晟主持。大家排着队来拜访汪晟,客客气气说上一大堆废话,出门到了背人的地方就拉下脸骂娘,对楚军充满了敌意。
  江南太富了!
  江南三省的地盘太大了!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很多人开始暗中串联,试图通过结盟和楚军对抗,人的欲望会不断膨胀,只分一杯羹已经不能满足他们,仗还没有打完,就恨不得把楚军一脚踢开……纵观中国历史,胜利果实都不是按照贡献分配的,而是用来被窃取的,谁能得到江南士绅地主的支持,谁才能真正控制这里。
  钱谦益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香饽饽,江南的士绅降官围着他转,隆武朝廷的很多大人物也屈尊纡贵来拜访他,还躲躲闪闪的害怕被人发现……钱谦益明知自己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这些人只是想利用他,却又非常享受这种长袖善舞的虚幻感觉,作为曾经的东林党魁,他从骨子里对权力充满了热爱,对政治斗争乐此不疲。
  张煌言和朱以江这边却难得的清静,作为“敌对势力”的代表,隆武朝廷的文臣武将都自觉的与他们划清界限,江南士绅在楚军的地盘里也有意避嫌,不和鲁王派来的人接触……张煌言和朱以江主动找上门去,拜访几位隆武朝廷的大佬,除了汪晟坦坦荡荡的热情接待以外,在其他人那里都吃了闭门羹。
  句容城里这么热闹,只有金声桓比较尴尬,他是刚刚反正的降将,在朝廷里没什么根基,明显的被排斥在圈子外面。
  “真他娘的群魔乱舞,要是把汪克凡惹恼了,大兵一起全都得乖乖跪下,使劲扇自己的耳光。”金声桓和汪克凡一样属于军阀集团,大家都是武勋,有着共同的利益,屁股更偏向楚军一方。
  “众怒难犯啊。”幕僚吴尊周说道:“朝廷政令不出两广,汪克凡却坐拥湖广和赣北之地,若是在江南三省插手过深,难免有以客欺主之嫌,当今圣上是断断不会容忍的,大家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敢与楚军相争……”
  地盘如何划分,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金声桓对此非常敏感,早就和手下幕僚讨论过多次,楚军的地盘已经太大,收复江南三省后,隆武朝廷是不会容忍他们吃独食的,江南三省的地盘划分有很多不确定因素,这才是句容县各种乱象产生的根本原因。
  “我若是请命移镇江南,朝廷会允吗?”金声桓的地盘局限在江西北部,缺乏发展的空间,江南三省却天高水阔,随便他怎么折腾。
  “江南富甲天下,朝廷就算允了,汪克凡也未必会允。”吴尊周掰着指头分析道:“汪克凡携大胜之威,朝廷总要划地酬功,多半会把楚军已经占了的州府给他,浙江、福建二省却不容其染指,大帅若请命移镇江南,到南直隶是得罪汪克凡,到浙江和福建是得罪当今圣上,恐怕难以如愿。”
  “让楚军做看门狗吗?哼,汪克凡恐怕不会答应。”金声桓冷笑一声:“朝廷收复浙江、福建二省,学南宋偏安于杭州,却命汪克凡据守长江一线,粮饷处处受制于人,又要北抗满清,日子久了无非是变成第二个岳飞罢了,真是好算计。”
  “不错。自古守江必守淮,汪克凡若要守住江南,唯有北渡长江,图谋江淮,和满清拼个你死我活。朝廷以苏杭之地的粮饷挟制楚军,驱使其北伐,再侵吞浙东鲁监国的兵马,一步步站稳江南全境,这大概就是当今圣上的打算。”吴尊周分析道:“汪克凡却未必甘为鹰犬,对苏杭之地势在必得,此为二虎相争之势,其中必有一伤,大帅自管坐山观虎斗,不可轻易出头,待局势明朗后再做计较不迟。”
  “局势明朗了,还轮得着本国公吗?”金声桓深深皱起眉头,一边琢磨着一边说道:“干脆我去当岳飞好了,我不怕受制于朝廷,南昌府就让给汪克凡,他也不吃亏。”
  “哎——,没这么简单的。”吴尊周说道:“苏杭之地如今尚在清军手中,朝廷各路兵马群狼环饲,鲁王朱以海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其中变数极大,大帅若这个时候插手江南,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照你这么说,汪克凡又有什么好争的?他总不能公然和朝廷翻脸吧,终归还是我们武勋吃亏。”金声桓沮丧地说道。
  “哈哈哈,汪克凡兵雄势大,对朝廷已成倒逼之势,苏杭之地的归属,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吴尊周笑道:“他若得了苏杭之地,圣上只凭那些文官无法与之抗衡,必然重用大帅,若是朝廷占了苏杭,汪军门要么渡江北伐,要么退回湖广,大帅再去江南主持军务,就从容得多。”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正逢乱世,大帅切不可放弃南昌根基,留王得仁一支偏师在江南就足矣。南京城如今将下未下,满清必然派遣重兵来救,再无暇顾及其他地方,大帅趁此良机攻占九江府,再渡过长江横扫安庆、庐州等地,将来不管谁得了天下,都能轻易裂土封王!”


第一六零章 雄杰
  两天后,杨廷麟率领一个庞大的使节团,到达句容,立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江南的水太深,汪克凡是玩不转的,只有杨廷麟这样的士林领袖才能控制住形势,换句话说,楚军虽然打赢了宁镇会战,却要让出大部分胜利果实,别想染指苏杭之地。
  汪克凡这段时间的表现非常低调,一直没有在句容县露面,楚军则兢兢业业的继续攻打南京和镇江,已经扫清了大部分的外围据点,把清军包围在城中……在很多人看来,这是汪克凡准备退让的表现,如果他还想要苏杭和太湖周边的地盘,现在就该拼命活动,取得各方的支持,把声势搞得越大,朝廷的顾忌就越多,就会对他做出一定的让步,汪克凡既然自己都放弃了努力,说明他害怕功高震主,不敢和隆武朝廷翻脸。
  杨廷麟,才是江南真正的主人!
  捧臭脚的,抱粗腿的,打算投机捞一把的,各种角色一拥而上,都想和杨廷麟搭上关系,为了对抗楚军,各路明军大佬原本已经结成了一个松散的同盟,现在更是有了主心骨,汤来贺、万元吉、王应华、陈邦傅等文官武将每日在杨廷麟的住处进进出出,商议不停。
  从个人感情来说,汤来贺对汪克凡和楚军并没有敌意,但是隆武朝廷的现状在这搁着,如果任由楚军继续坐大,整个国家就会失控,作为文官的一份子和帝党的领袖,汤来贺必须誓死捍卫隆武朝廷的利益,并不惜因此与汪克凡为敌。
  这是一场战争!
  重要性不亚于宁镇会战!
  汪克凡的地盘已经够大了,楚军又这么能打,再被他占了江南三省的话,就等着改朝换代吧,到时候就算汪克凡自己不打算造反,部下将领也会逼着他黄袍加身,但凡还对大明存着一点忠义之心的文官武将,都不会坐看这种情况发生。
  傅鼎铨和楚军关系深厚,这些日子一直忧心忡忡,私下里几次想找汪克凡谈谈,却一直找不到他,后来看到楚军本分而低调,心里才稍微踏实了一点……汪克凡既然知道退让,隆武朝廷的局面就能维持下去。
  他又去找汤来贺和杨廷麟,劝说不可逼迫楚军过甚,以免引起变乱,如果汪克凡一怒之下付诸武力,谁又能打得过楚军?到时候反而鸡飞蛋打一场空。
  “这个我理会得。”杨廷麟叹口气道:“唉,国家孱弱,武将反制朝廷,很多时候只能委曲求全。只要汪克凡不来染指苏杭,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
  “他若是一定要取苏杭呢?”傅鼎铨追问道。
  “那和公开造反又有何异?”杨廷麟突然失控,怒道:“朱成功已经取了扬州,汪克凡若是有本事,就尽快收复南京嘛,到时候朝廷还都南京,他直接做曹操好了!”
  假装生气,借机发飙,杨廷麟越是大喊大叫,越是无法掩饰心中的恐惧,汪克凡如果派楚军来抢地盘,靠万元吉和苏观生的军队是万万抵抗不住的。
  汤来贺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云台为人沉稳,应该不至出此下策,但他若真的起兵,不论假托何等借口,都是犯上违逆的乱臣贼子,我等哪怕粉身碎骨,也只有与之周旋到底!”
  用苏杭之地的粮饷挟持楚军,逼迫汪克凡渡江北伐,这是关系到隆武朝廷生死存亡的基本国策,不可能退让,如果汪克凡一定要抢苏杭,那就意味着爆发内战……隆武朝廷如果退让的话,整个国家很快就会分崩离析,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和汪克凡拼死一战,或许可以用大义名分把他压垮。
  傅鼎铨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若真是到了那个时候,学生定然会遵从朝廷号令,与楚军决一死战,但在这之前,还请两位阁老三思再三思,慎重再慎重,以免刀兵一起,国家大伤元气……”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两位阁老作何考虑,苏州、杭州尚在清虏手中,若不让楚军出兵,朝廷可有把握收复苏杭?”
  和托守苏州,济席哈和田雄守杭州,总共还有一万多清军精锐,江南明军却只有楚军最为善战,如果让楚军收复苏杭,请神容易送神难,人家占着苏杭不走了,隆武朝廷的种种算计都会落空。
  杨廷麟一摆手,说道:“这个不必担心,朝廷自有计较。”
  这是最高级别的军事机密,在实施之前,对傅鼎铨这样的封疆大吏也不能透露。
  隆武朝廷这几年编练新军,也攒下了一点家底,关键时刻正好派上用场。那支新军驻扎在桂林附近,负责保护陪京的安全,现在广西方面比较稳定,隆武帝可以冒些风险把新军派到江南来,再加上赵印选、焦琏、和陈邦傅等人的兵马,应该能够收复苏杭。
  等到傅鼎铨走后,汤来贺和杨廷麟相对而坐,一起叹了口气。
  “从桂林抽调新军,会不会动作太慢了,万一清虏援兵南下,岂不是里应外合之势?”汤来贺隐隐有些担心。
  “现在就是这么个策画,若是局势有变,再行从权之法。”杨廷麟说道:“我此次离开桂林之前,圣上再三叮嘱,到了江南后最要紧的是抓紧军备之事,各路义兵和反正的绿营都可重用,按新军之法整肃编练,可是我到了江南才知道,南直隶反正的绿营兵不过数千人,那些义兵又都是些乌合之众,终归不堪大用……”
  抢地盘,抓军队,这就是杨廷麟的首要任务,手里没有足够的军队,事事都要受制于楚军,抢占苏杭要地更是一句空话,隆武朝廷掌握着大义名分,反正的绿营兵都可以供其驱使,就可以有效地掌握江南三省。
  但是杨廷麟来了一看,江南绿营兵都在宁镇会战里打光了,反正归顺的只有几千人,根本不够用:“我有意招降徽州府的李成栋,南斗公以为如何?”
  汤来贺沉吟说道:“李成栋麾下确是善战之兵,但他当年血洗江南,堪称恶名远扬,招降他恐怕会引来无数非议……”
  “哎——”
  杨廷麟大是不以为然,打断汤来贺说道:“南斗公多虑了,国事为重,私怨为轻,李成栋只要放下屠刀,不再为大明为敌,过去的一些小事又何必多提?不错,他当年是杀了一些百姓,但那时各为其主,原本也怪不得他的头上,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这么定了吧!”
  汤来贺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如此,就将驻守杭州的田雄一并招降了吧,只要许以高官厚禄,此人多半会献城出降。”
  “万万不可!”杨廷麟拍案而起,凛然说道:“田雄出卖君父,无耻无义之极,我等大明臣子都恨不能食之肉,寝之皮,彼此不同戴天,岂能招降于他?!”
  百姓如蝼蚁,李成栋这几年前前后后杀了十几万的百姓,不过是一件小事,大家可以握手言和。
  君父如天地,田雄出卖了弘光帝,就是东林党人的生死大敌,必欲除之而后快。
  这是士大夫一向秉持的正统观念,汤来贺并没有反驳,只是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味,当年大明王朝正是在这种观念的指导下,把亿万百姓都看成无足轻重的蝼蚁,最后才会被李自成推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句话人人都听过,真正记在心里的却没有几个。
  儒家思想中很早就有以民为本的说法,孟子甚至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但在明末东林党的解读下,不是所有老百姓都能被称作“民”的,破产的自耕农沦为佃户后,就离强盗小偷不远了,工匠如同下力的牛马,商贾好像待宰的猪羊,军户都形同奴隶,至于乐户、丐户等贱籍,那根本就没被当人看。
  ……
  孝陵原本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在战火中损毁严重,暂时无法大规模修缮,只尽量清扫一番,就选择了一个吉日举行拜祭孝陵的仪式。
  在下马坊开始步行,沿着神道向里走去,卜从善瞟了一眼旁边的巨大石碑,又赶紧收回目光,和吴一品相对而视,一起露出苦笑。
  卜从善是池太总兵,吴一品是当涂知府,楚军攻入南直隶后,卜从善是第一批反正的绿营将领,吴一品是第一批归顺的文官,他们两个都和楚军走得太近,已经不可能改换门庭,但是句容县里的种种乱象,已被他们看到眼里,心里感到非常焦虑……他们必须跟着汪克凡混下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汪克凡最近却非常低调,或者说表现得很软弱,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拍屁股走人了,他们两个如果被闪在南直隶,今后的日子就要饱受煎熬。
  作为降将和降官,他们被排在队伍的尾端,大人物已经过了御河桥,他们还在外郭城的大门处,刚刚进了大门,却看到亭子里坐着一个二品大员,正是闽赣总督万元吉,一只脚上的靴子被脱去,亲随正在为他抹药油,看样子是扭了脚。
  本着见佛就拜的原则,卜从善和吴一品赶紧上前行礼,万元吉淡淡哼了一声,好像说的是免了,又好像是罢了,总之没听清。
  见人家带搭不理的样子,卜吴二人赶紧告罪离开,人家可是大人物,咱们这种小虾米一定要识趣。
  走出去老远后,卜从善终于忍不住骂道:“这厮当年被我追得几乎自杀,现在却牛皮哄哄的装模作样,真他娘的小人得志,猖狂的没边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咱们那时候还披着鞑子皮,把明军打得越狠,现在越不能提。”吴一品小声说道:“万元吉总督闽赣两省,如今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搞不好过几日还会变成闽浙赣三省总督,抬抬手就能把你我二人碾死,方才那种话以后可再不能说。”
  “他娘的……”卜从善眼珠一转,突然脑洞大开,问道:“这厮手下正缺兵马,咱们去投靠他怎么样?”
  吴一品脸色陡变,抬手按住了卜从善的嘴巴,左右看了看说道:“要作死吗?俗话说择主如择妻,岂能轻易改换门庭!再说巴巴的贴上去,也只能把自己贱卖了,又有什么好处?当下之计,我等只有继续追随汪军门,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唉,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被万老贼那副嘴脸给气昏了。”卜从善说道:“朝廷赏罚不公,摆明了要打压汪军门,我这心里实在是气不过。”
  “这世上,本来就不讲公道的,否则当年大明何至于亡国,你我二人又怎会屈身事贼?”他们二人这时候来到了石像路,吴一品指着一头雄狮说道:“汪军门仅凭一己之力,打下了这么大一份基业,又岂是任人摆布之辈,必然有厉害的后招等着那些文官,就容他们嚣张一时吧。”
  “厉害的后招?到底是什么后招?”卜从善追问道。
  “我不知道。”吴一品斜了他一眼,答道:“我若是懂这些,早到汪军门身边高就了,何必当个小小的当涂知府?”
  “嗨,要我说呀,你们读书人就是前怕狼,后怕虎!我要是汪军门的话,就直接发兵占了江南三省,谁敢捣蛋老子就跟他玩命,有什么了不起的?”
  “呵呵呵,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吴一品微笑道:“汪军门羽翼未丰,把江南三省全占了又有何用?若是失了民心,总不能把江南百姓都杀光吧。放心吧,汪军门虽然年少,却是一代雄杰,必然早有应对的法子,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好了……”
  过了孙权墓,在孝陵正门前整队,卜从善和吴一品文武殊途,被分到了不同的两队,都排在后面的位置,前面则由汪克凡和杨廷麟分别领队,唐王朱聿鐭居中而站。
  顶盔掼甲的楚军士兵在门前肃立,礼部派来的官员来回检查着队列礼仪,随着一阵雄浑的钟鼓,众人迈步进入孝陵,然后再次肃立等候,在礼乐声中进行一番复杂的仪式后,唐王朱聿鐭率众人进入享殿,跪倒祭拜明太祖朱元璋的灵位。


半渡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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