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早晚必折大将


  忠贞营加入楚军的时候,有三万多人没有解决编制,一直跟着闯营充当附属部队,李过、高一功都从牙缝里挤出粮饷养着他们。和这些更为忠诚可靠,战斗力同样不差的忠贞营老兵比起来,汪克凡根本没把郝效忠所部看到眼里,而是当做一个顺手人情送给隆武帝。
  唐王朱聿鐭和马吉祥大功告成,带着沈永忠心满意足的走了。
  沈永忠的部将郝效忠,率领刚刚归顺的襄阳清军,也随即离开襄阳,从荆州渡过长江,在常德府进行整编,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湖北现在是闯营和堵胤锡的地盘,郝效忠所部既然没有被楚军收编,当然得把他们赶走,能在常德府休整也是堵胤锡给面子,而且是给隆武帝面子。
  出发之前,这支部队的精良武器都被收缴,尤其是汉军旗赖以成名的各种火器,包括几十门火炮和将近两千支鸟铳,全部被李过缴械,只留下一些基本的刀枪和少量的铠甲。之所以这么做,除了因为闯营日子过得不宽裕,习惯雁过拔毛之外,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现在湖南后方非常空虚,不管是堵胤锡的常德府,还是楚军的长沙府和衡阳府都只有少量的驻军,如果郝效忠所部是诈降的话,这个乱子可就闹大了。
  收缴了这支部队大部分的武器铠甲,就像拔掉老虎的牙齿,既杜绝可能的隐患,又给李过提供了一批军需装备。
  朱聿鐭对此并不介意。
  李过已经吃进嘴巴的肉,虽然嚼了两口才吐出来,他也没法较真。况且在朱聿鐭看来这也不是问题,李过把那些武器装备拿走了,朝廷重新再发新的就是了,都是一家人的明军,谁用不是用?
  他返回衡阳后,派人把沈永忠单独送回桂林,随即赶往江西,赶往南京前线。
  沈永忠归降后,襄阳被闯营占领,湖北乃至河南的战略形势随之一变。
  襄阳卡在南阳盆地的南边,明军现在进可攻,退可守,后方的威胁大大减小,又腾出了两万多生力军,就可以对武昌或者河南增大压力。按照汪克凡的指示,闯营最终选择河南作为打击目标。
  如果攻打湖北东部,也许还能占领一两个州府,但是随着孔有德的地盘越来越小,反弹也会越来越强,想要攻占城池坚固的武昌城,并不是那么简单。与之相反,河南吴景道为了围剿李来亨,从南阳盆地调走了一部分清军,南阳、新野方面清军兵力薄弱,是一个绝好的进攻机会。
  由于没有进行攻坚战,围困襄阳的明军不必进行休整,立刻对南阳盆地一线发起猛攻。在堵胤锡所部的配合下,闯营在十天内连克南阳、新野以及其他下属诸县,把清军赶出了南阳盆地。
  现在的战略形势,和三国时期关羽水淹七军后非常相似,明军兵锋直指许昌,距离中原腹地只有咫尺之遥。
  吴景道和孔有德慌忙调兵遣将,派遣重兵封堵许昌前面的方城走廊,在博望坡等咽喉要道修营筑寨,挖掘深壕,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与此同时,又通知洛阳李际遇、陕西孟乔芳小心戒备,加强防守,避免明军从南阳盆地出兵,偷袭洛阳或者陕西。
  和李来亨的两千骑兵比起来,闯营和堵胤锡的主力更加可怕,吴景道把追剿捻军的任务甩给班布尔善,自己又率军返回许昌,加强方城走廊的防御。
  前些日子,班布尔善和吴景道互相配合,不断挤压李来亨的活动范围,把捻军堵在商丘、周口一带无法进入河南中部,双方在黄河南岸已经来回兜了几个圈子,除了一些小规模,短时间的接触战,基本上都是你追我跑,没有硬碰硬的较量过。
  李来亨一直避免和班布尔善决战。捻军深入敌后,没有后方补给和支援,没有可以安置伤兵的根据地,不但输不起,甚至损失较大的胜仗也赢不起,只能在运动中寻找机会,好在捻军的马匹较多,虽然迂回机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暂时还没有被班布尔善追上。
  但这样一直发展下去,早晚会被清军堵死在墙角……
  李来亨几次想要渡河返回山东,或者进入东南方向的安徽,以甩掉狗皮膏药一般的班布尔善,偏偏济尔哈朗的大军不断向徐州集结,从山东到安徽北部到处都是大股的清军主力,虽然他们急于赶往江南,来不及拐到河南找捻军的麻烦,但如果捻军自己送上门去,这些清军肯定不会坐视不理。
  李来亨和张鼐迫不得已,已经打算和清军进行决战。他们计划再兜一个圈子,然后突然返回黄河岸边,佯装准备渡河,以吸引班布尔善来追,把吴景道短腿的步兵甩在后边,然后对班布尔善发起突袭……这个计划谈不上多么完美,和八旗骑兵在平原地区决战,楚军骑兵没有任何优势,哪怕班布尔善中计,胜负之数也在五五之分,而且就算打赢了也肯定是惨胜,但在现有条件下却是唯一的选址。
  刚刚兜出去半个圈子,吴景道突然撤兵去了许昌。
  捻军压力大减,从周口突围,冲进了河南中部。
  李来亨如同蛟龙入海,仗着捻军一人两骑的优势,在河南腹地横冲直撞,先是北上尉氏,袭击中牟,一直打到黄河之畔,紧接着掉头南奔临颍,斜插汝宁,一路向着河南最南端的信阳杀去。半路上又突然转向,奔赴睢州,又摆出一副准备渡过黄河的样子……
  班布尔善穷追不舍。
  他每天行军之余,都死死盯着地图,目光随着捻军的马蹄东奔西突,来不及做出有效反应。李来亨每到一处,不出几天班布尔善就会追到,有时能追到捻军的尾巴,让李来亨损失一些兵力,但总是无法造成重创,更多的时候却只能跟在捻军的屁股后头吃灰。
  越是追不上,班布尔善越是求胜心切。他认为连续的追击下,捻军也非常疲惫,而且粮食匮乏,绝不能前功尽弃。
  八旗兵在他的命令下,每个骑兵都带上干粮水袋,昼夜穷追,二十几天不离马鞍,在这种长期的,高强度的追击战中渐渐变得疲惫不堪,两手发软提不起缰绳,就用布带系在肩膀上控制战马……
  洛阳的李际遇听说后,连连摇头:“八旗兵虽然悍勇,如此疲于奔命却不合兵法,早晚必折大将!”


第一百零一章 济尔哈朗的碾子战术
  朱聿鐭、马吉祥和使节团的随行官员中,大部分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襄阳虽然曾是前线,沈永忠却不战而降,明军兵不血刃占领了这座天下雄城,和孔有德又在平静的对峙中,朱聿鐭等人的襄阳之行无惊无险,就像一次轻松愉快的公费旅游。
  进入江西之后,尤其到了饶州府接近安庆走廊时,战争的气氛却越来越浓,大战开始之前那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觉是如此清晰,如此充满压力,每时每刻都在刺激着大家的神经。
  朱聿鐭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气氛,紧张是第一感觉,但除了紧张之外,还有亢奋和忙碌,还有对清军的仇恨,对胜利的渴望,乃至为了夺取胜利而不顾一切的狂热……整个前线附近就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虽然发出吱呀呀的响声,却坚定瞄准着七百里外的宁镇山区,万千军民百姓又像拧成弓弦的一根根丝线,为即将到来的大决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江西巡抚傅鼎铨特意赶来迎接,见到他之后,朱聿鐭大发感慨。
  “桂林还是太安逸了!王公勋贵和文武百官饱食终日,勾心斗角之余每每高谈阔论,现在想来却可笑可叹,应该把他们都送到饶州府来,听听这里的军民百姓是怎么想的,看看这里的军民百姓是怎么做的!”
  朱聿鐭率性随意,全不在乎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孤王这几日耳闻目睹,江西父老为了打赢这一仗已然尽了全力,多少人把家当都捐了,地里的庄稼也不管了,小脚妇人跟着一起送粮,白发老者背石筑路,孤王见了几次忍不住落泪……啊!民心向背如此,我军定可一鼓攻取南京,此战必胜!”
  傅鼎铨应道:“殿下所言极是,江西饱受鞑虏荼毒,父老乡亲俱对清军切齿痛恨,王师此番攻略南直隶,江西父老为了护卫乡梓,自然鼎力相助!”
  这几年来,江西北部一直是明清两军拉锯的前线,受战争破坏最为严重,清军所到之处,稍遇抵抗就会血腥屠城,又一向采取以战养战的策略,到处烧杀抢掠,再加上剃发令等残酷的民族压迫政策,军民百姓无不恨之入骨,渴望把他们永远地,彻底地赶出江西……明军开始东征后捷报不断传来,楚军攻进南直隶更是连战连胜,把江西军民的热情和信心彻底点燃,掀起了一场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抗清浪潮,让朱聿鐭深受震撼。
  和温室里的桂林朝廷不同,前线的人想法更纯粹,更简单,更有热情和奉献精神,无论军民百姓还是士绅官员,都只想着如何打赢这一仗。一开始的时候有些人免不了还有私心杂念,但被这场轰轰烈烈的抗清浪潮卷进去后,受到群体气氛的互相感染,也把个人得失暂时放到一边。
  马吉祥作为使节团副使,也过来和傅鼎铨见礼,递上一顶大大的高帽。
  “能把这十数万百姓调配的井井有条,复庵公(傅鼎铨号复庵)实有张良孔明之才,此战若能收复南京,复庵公功在社稷,下官敬佩不已!”
  “马都督谬赞,傅某实不敢当,若不是汪军门借给我百十个精干得力之人,又以多方大力配合,傅某早就手忙脚乱了。”傅鼎铨客气行礼,礼貌周全。
  “是这样啊……”马吉祥感到了傅鼎铨的疏远之意,不再和他套近乎,笑了笑道:“复庵公过谦了。”
  和容易冲动的朱聿鐭不同,马吉祥这几天感受最深的是江西官府强大高效的组织能力,把所有的资源和人力物力都投入到战争中,简直可以用万众一心来形容。能够把后勤工作做到这样的极限,除了百姓士绅的踊跃配合之外,从上至下的发动组织才是至关重要的决定因素,他一直怀疑傅鼎铨没有这个能力,听他亲口承认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傅鼎铨的江西巡抚衙门就是在前面出力干活的,真正调度这一大摊子的还是楚军和楚勋,这就没那么奇怪了,虽然楚军能做到这一步也让人感到非常惊讶,但联想到汪克凡创造的种种看似不可能的奇迹,发动十万百姓拥军助战只是小意思。
  “南京这一仗,汪军门看来势在必得呀!”马吉祥很是担心,感到压力极大。
  作为帝党的骨干分子,作为楚勋的政治盟友,马吉祥知道无论隆武帝还是汪克凡,都在东征中压上了所有的本钱,倾尽国力、军力,人力、物力和财力要打赢这一仗,已经撑到了最大极限,没有任何退路……如果汪克凡战败,楚军的主力被消灭,隆武帝的皇帝宝座十有八九也保不住。要知道唐王一脉只是朱元璋的一个普通的庶子之后,和大明后来的历代皇帝都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隆武新政又遭到士绅地主的联合抵制,如果失去汪克凡这个大军阀的支持,转眼就会被人搞下台。
  在马吉祥看来,汪克凡和隆武帝都太冲动了,不该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南京和清军决战,而是应该按照原定计划杀进江南,兜个圈子就撤回江西……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除了济尔哈朗和谭泰以外,就在几天前,傅勒赫的后续部队也赶到了南京,共计八万五千人的满清大军正在对宁镇山区发起猛攻,楚军已经陷入重围。
  马吉祥非常担心。汪克凡以前虽然百战百胜,曾经无数次以少胜多打败清军,但当时的对手都比不上济尔哈朗和傅勒赫的这支大军。这支大军从山西前线和北京调来,除了一半绿营兵之外,还包括将近三万人的满蒙八旗和汉军旗,加上谭泰、穆里玛和朱马喇手下的八旗兵,差不多占了满蒙八旗所有兵力的四分之一,而且大多是久经沙场的精锐部队。
  (满清入关的时候,八旗兵一共十几万人,后来几年随着满族人口的增长兵力也在缓慢增长,但在本位面中,八旗兵被汪克凡等人零敲碎打消灭了不少,兵力反而有所减少。)
  当然,这一仗如果打胜了,隆武帝的威信就将达到一个空前的高度,皇权得到加强,各路军阀无不臣服,隆武新政的推行也将无往不利,和汪克凡一起成为最大的赢家……总而言之,南京之战是一场豪赌,打胜了赢得一切,打败了全盘皆输。这场豪赌由隆武帝和汪克凡联手坐庄,马吉祥只是跟庄下注,就觉得神经上有些承受不住。
  锦衣卫指挥使听起来威风八面,其实只是一个身份特殊的武将,全仗着皇帝侍卫亲兵的身份狐假虎威,皇权如果强势,锦衣卫就跟着强势,皇权弱势,锦衣卫也得夹起尾巴做人。隆武帝因为根基太浅,前几年在文官军阀面前非常弱势,这两年情况刚刚有所好转,马吉祥可不想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形……
  在傅鼎铨的陪同下,唐王朱聿鐭一行继续向安庆走廊进发。
  傅鼎铨性格孤傲,又是巡抚一方的封疆大吏,从骨子里看不起马吉祥这样的近侍武官,但碍于对方钦差大臣的身份,又是隆武帝身边的红人,所以表面上还维持着基本的礼貌。
  这样的文官马吉祥见得多了,也不和他计较,没事尽量少打交道,真的碰上了就聊几句前线的最新战况。傅鼎铨掌握的军情比前线稍有延时,但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之间隔着七百里的距离,但是快马往来之下,前线发生的事情最晚两天后江西就能收到消息。
  基本上……都是坏消息。
  济尔哈朗发起进攻之后,没有采取朱马喇、穆里玛那种犀利的中央突破,分割包围的战法,而是真正做到步步为营,一点一点像延陵镇推进。
  他首先选择攻打丹阳县,城中楚军顽强抵抗,经过四天三夜的激战,在济尔哈朗完成合围的最后时刻,突围撤入宁镇山区。济尔哈朗没有冒险追击,而是停在丹阳县进行休整准备,耐心等待谭泰和傅勒赫的到来。
  攻占丹阳县后,清军已经打开了进入宁镇山区的大门,到延陵镇的直线距离不足百里,济尔哈朗却按兵不动,直到傅勒赫的最后一支部队赶到,凑齐了总数超过八万五千人的大军后,才下令攻进宁镇山区。
  宁镇山区是一片低山丘陵,虽然地势起伏不断,却没有那种绝对意义上的天险。济尔哈朗留下两万多清军守在宁镇山区的外围,然后把六万大军平行铺开,同时覆盖前后左右的几座山谷山峰,各部互相掩护,互相支援,哪怕走得再慢,也要一起行军,一起打尖休息,每天做多推进十五里到二十里就安营扎寨。
  碾子战术!
  济尔哈朗无意之中,和三百年后的胡宗南想到一块了,为了避免地形不利带来的危险,他摆出一个巨大的,不断向前滚动的碾子阵,楚军不可能张开这么大的口袋,最多只能从一侧伏击骚扰他的侧翼部队,对清军的威胁就小得多。
  济尔哈朗结硬寨,打呆仗,准备一路推进到延陵镇,先把朱马喇和穆里玛救出来,然后再考虑如何剿灭楚军。


第一百零二章 不满
  济尔哈朗步步为营,由于携带大量的粮草辎重,数万大军在山区里又难以协调指挥,所以推进速度很慢。
  但是丹阳县到延陵镇不足百里,就算加上山区里绕路的时间,济尔哈朗再有几天就能到达延陵镇,解救朱马喇和穆里玛。
  马吉祥非常担心。
  傅鼎铨等江西官员却显得信心十足。
  他和汪克凡多次并肩作战,已经习惯了一次又一次连续的胜利,就像当初打败孔有德、打败谭泰一样,傅鼎铨坚信楚军能够再一次获得不可思议的胜利。
  被傅鼎铨等人的乐观自信感染,马吉祥的信心也莫名其妙的增强了。这种感觉的确莫名其妙,明明看着敌强我弱,明明济尔哈朗势不可挡,偏偏确信楚军会取得最后的胜利,马吉祥觉得自己肯定也陷进江西军民那种狂热的情绪中,已经失去理智。
  “得找个内行再问问。”
  马吉祥颇有自知之明,虽然身为武将,但是论起带兵打仗的本事,他没准还不如傅鼎铨的水平高。
  内行是现成的,到了南直隶的第一站永丰镇,焦琏和他手下的五千阳朔兵正等在这里。
  焦琏押运辎重粮草,走得本来就慢,到了永丰镇即将进入安全走廊时,又特意停下来等候朱聿鐭一行。唐王朱聿鐭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出使南京,代天子拜祭孝陵,并犒劳三军有功将士,焦琏要负责保护整个使节团的安全。
  从安庆走廊再往北,楚军只控制着沿江附近的狭窄区域,陆路水路都可能遭到清军袭击,所以楚军的辎重部队都要集结一起行动。前两天有一支楚军的辎重部队出发,焦琏的辎重部队也跟着一起走了,和唐王汇合后轻装简行,行军的速度就快了许多,连着赶了两天路,在贵池又追上了先行出发的辎重部队。
  这一路无惊无险,并没有遇到大股的清军袭击。济尔哈朗急于救援朱马喇和穆里玛,清军主力都集中在宁镇山区一带,还顾不上分兵迂回包抄楚军的后路。
  但是据池太总兵卜从善所说,这段时间以来,也有两支清军在不断骚扰楚军的补给线,一支是败退到九华山、石埭县一带的熊立春所部,一支是李成栋派来的另一支援兵马宝所部,好在他们的兵力都只有一两千人,只能进行骚扰,却无法切断楚军的补给线。
  马宝在历史上跟着吴三桂造反,也算是吴三桂手下的第一员上将,但这个时候还是无名之将,马吉祥对他没什么兴趣,更关心焦琏对宁镇战役的看法。
  “汪军门在此与鞑子决战,其中必有深意,此战到底谁能取胜,末将也不敢妄加断言。”焦琏说道:“济尔哈朗既然势不可挡,大不了放他进延陵镇,虽然走了朱马喇和穆里玛甚为可惜,但是济尔哈朗总是缩成一团,也就无法追剿楚军,现在断言胜负还为时尚早。”
  济尔哈朗害怕中了楚军的埋伏,所以摆出一个碾子阵,虽然安全却很笨拙,楚军不和他正面相抗就没有危险。
  马吉祥连连点头,突然间灵光一闪,担心地问道:“济尔哈朗救出朱马喇后,若是不在宁镇群山间和楚军纠缠,而是原路返回丹阳县,以重兵分守外围,再遣派一支奇兵奔袭贵池或者芜湖,该如何是好?”
  “这个……末将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节,若是济尔哈朗果真来断粮道,汪军门只能尽快退兵了。”
  楚军漫长的补给线始终是个弱点,济尔哈朗不用在宁镇山区里和楚军交战,分兵截断楚军粮道就能稳操胜券。到了那个时候,汪克凡只能尽早突围,退回江西。
  见焦琏也没了主意,马吉祥又开始担心了。
  傅鼎铨却仍然信心十足:“我等都能想到此节,汪军门又怎会想不到,他定然早有破敌之策,两位将军只管拭目以待。”
  这也很有道理啊!马吉祥当然希望楚军打赢这一仗,患得患失之余,不断催促焦琏加快行军速度,急着赶到前线,了解最新战况。
  但是辎重部队走不快,马吉祥着急也没有用,紧赶慢赶的赶到秣陵关,刚刚进入宁镇山区,东征监军汤来贺带着属官卫队从后面追了上来。
  唐王朱聿鐭这次来到南京,还担负着协调明军各部统一作战的任务,给汤来贺、万元吉都带有旨意。汤来贺从福建特意赶来,一是接旨,二是和汪克凡碰头开会。
  福建最近战事不利,汤来贺作为东征南路军的统帅,心情自然是很郁闷的,楚军却捷报频传,不断攻城略地,接连消灭了好几支清军,更让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对汪克凡也有些不满。
  他来当这个东征监军,主要任务就是为了收复福建,这是临来之前隆武帝反复交代过的。现在汪克凡擅自改变作战计划,一路打到南京城下,把整个战场的重心都引到了南京,听说隆武帝已经调整东征战略,各种补给兵员都向南京倾斜,福建那边接下去还怎么打?别的不说,如果把焦琏这支生力军投入福建,再加上他带来的这批粮饷军需,汤来贺就有信心拿下泉州这个硬骨头,甚至对福州再发起一波猛攻,现在的福建战局就像两队拔河角力,只要有人帮把手,立刻就会打破僵局,分出胜负。
  当然了,汤来贺身为帝党大佬,隆武帝的亲信大臣,不会真的违背隆武帝的旨意,也不会在公事上和汪克凡有意对着干。从他个人的愿望来说,也希望楚军能够创造奇迹,打败强大的济尔哈朗,一举收复南京城。但是作为东征南路军的统帅,汤来贺掌握的情报更为直接,更为全面,对战局的认识程度远远超过焦琏、马吉祥等人,在他看来,楚军想要打败济尔哈朗是根本不可能的,汪克凡的冒险行为已经危害了整个东征战局,收复福建的计划很可能因此功败垂成。
  头脑发热!
  好大喜功!
  不顾大局!
  公事上该配合的配合,但是对他的错误也不能姑息包庇。汪克凡为了楚军和他个人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以至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哪怕他权倾朝野,汤来贺也暗下决心,如果楚军在宁镇山区战败,轻易放走了穆里玛和朱马喇,就立刻上疏参他一本。


第一百零三章 纠结和点醒
  在隆武朝廷里,汤来贺的地位非常特殊,不但已经内定入阁,而且还被看做最有可能接替何吾驺的下一任内阁首辅人选。
  隆武帝能够坐上皇帝宝座,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意外事件。当年多铎率清军南下,弘光帝被俘,继任监国的潞王朱常淓又向清军投降,东林党为了保住自己的政治地位,才和军阀郑芝龙联手拥立朱聿键为帝。按照封建伦常来说,根本轮不到出身于朱元璋庶子一脉的唐王朱聿键来当这个皇帝(庶子的地位很低的),这也为后来的“唐鲁之争”、“唐桂之争”埋下祸根。
  隆武帝那时候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亲王,从北方一路逃难而来,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当皇帝,刚上台的时候就是一个傀儡,不会当皇帝,也没有自己的班底,只能重用黄道周等东林党文臣,以及郑氏集团的军阀武将。但是他不甘心只当个傀儡皇帝,上台后就挑选在野的前朝老臣,一口气任命了二十几个内阁大学士,以对抗一家独大的东林党,内阁人数之多,创下了大明历朝历代的记录,何吾驺、郭维经和傅冠等人都是这样进入权力中枢的。
  一开始的时候,这一招的确成功了。
  随着隆武朝廷的政治中心不断南移,以何吾驺为首的“南党”迅速崛起,东林党魁黄道周殉国后,吕大器等人又挑不起这副重担,加上代表军阀势力的楚勋集团,隆武朝廷的政治格局形成了三足鼎立,互相制约,互相平衡,隆武帝的皇权逐步加强。
  但这还不够。
  无论何吾驺还是傅冠,乃至于郭维经、文安之、陈子壮等人,都是地位很高的前朝旧臣,资历一个比一个老,名气一个比一个大,隆武帝用着还是不顺手。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亲自提拔起来的新人总比这些老家伙好用,他一直在大力培养自己的亲信班底,“帝党”随之异军突起,成为隆武朝各个派系中的后起之秀。
  在帝党中,内廷太监和锦衣卫都上不得席面,只有汤来贺被隆武帝寄予厚望。
  首先汤来贺的能力很强。他不但能文能武(崇祯朝他和农民军打过仗),而且是个会搞经济工作的实干派,隆武朝廷刚刚成立的时候,时任广东布政使的汤来贺就送去十万两银子救急,从而进入隆武帝的视野。
  其次汤来贺的人品也不错。廉洁奉公什么的都不说了,关键汤来贺为人公正,一向顾全大局,尽量远离党争,政治主张也比较务实,和那些只会空谈的文官形成鲜明对比。(历史上隆武帝殉国后,唐王朱聿鐭在广东继任绍武帝,和广西的永历帝打内战,汤来贺没有趁机搞什么政治投机,而是一直在中间劝架,在喜欢窝里斗的明朝官员中非常罕见。)
  最后一点,汤来贺属于少壮派官员,今年只有四十出头,是被隆武帝亲手提拔起来的,忠诚度没有问题。让他在内阁里历练几年,然后接替何吾驺出任首辅,隆武帝甚至已经想好,如果几年后自己的健康状况出现问题,就要托孤于汤来贺。
  让汤来贺担任东征监军,也是看中他顾全大局的特点。按照隆武帝最初的打算,汪克凡带着楚军去袭扰江南,汤来贺负责攻略福建,一个是打击敌人,一个是收复失地,两者都是必须打赢的仗,不能厚此薄彼,必须要由汤来贺这样顾全大局的人在中间协调明军各部……当然了,最后还是朝廷这边落到实惠。
  现在隆武帝突然改变战略,向南京方面倾斜,汤来贺难免有几分别扭。他虽然不会违背隆武帝的命令,心里却认为楚军必败无疑,还不如上来就打个败仗,就此撤回江西,这样他就有了说服隆武帝的理由,再把战略重心转到福建。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现在调整战略还来得及,只要明军守住仙霞关,济尔哈朗就无法进入福建支援佟养甲。
  当然了,他并不希望楚军全军覆没,只是希望汪克凡摔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以后变得更清醒,更驯服,更便于被朝廷控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桀骜不驯,甚至对朝廷已经形成反制。汤来贺非常感激隆武帝这两年来的提拔和信任,有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想法,但在他的内心深处,隆武帝终归不是崇祯帝那样完全不需要考虑就会向他效忠的真龙天子,汤来贺更多时候,是站在大明朝廷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对汪克凡这样的军阀容忍度较高。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汤来贺的心情非常复杂。从理智上来说,他也知道现在的形势仍然是清强明弱,希望友军打败仗这种想法要不得,哪怕汪克凡和济尔哈朗打成两败俱伤,隆武朝廷也不会渔翁得利,多尔衮才是笑到最后的人。但是楚军发展太快,对隆武朝廷已经形成尾大不掉的麻烦,同样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为了对抗强大的满清,汤来贺可以容忍汪克凡暂时的拥兵自重,却担心这样发展下去,汪克凡早晚有一天会威胁到朱家江山的统治。
  至于打败济尔哈朗,那明显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济尔哈朗六万大军抱成一团,楚军却只有四万余人,清军的兵力更多,战斗力更强,双方的实力明显差了一大截。对于这种总兵力超过十万人的大型会战,实力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哪怕汪克凡把三十六计玩出花来,济尔哈朗却只用碾子战术这种笨办法一点点推进,楚军肯定挡不住他们,如果汪克凡不惜代价硬碰硬的强行阻击,楚军必然损失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一方面,汤来贺希望楚军打个败仗,另一方面他又担心楚军败的太惨,南明再也没有可战之兵,最好的结果就是楚军不敢正面和济尔哈朗对抗,放清军进入延陵镇,救出朱马喇和穆里玛,然后被迫撤回江西。如果跑得足够快的话,楚军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到了那个时候,汤来贺就准备上本参劾汪克凡,压一压他的嚣张气焰,让楚军和楚勋以后都老实一些。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纠结中,汤来贺跟随唐王一行进入秣陵关。
  秣陵关的守将是平江营的席宝田,他对唐王使节团热情接待,却坚决不允许他们继续深入宁镇山区,只放焦琏的五千阳朔兵通过。
  “汪军门早有明示,我军正在和清军激战,唐王殿下不可深入险境,就和诸位朝廷上官在秣陵关暂且休息,待前线战事告一段落后,汪军门自然会来拜见殿下。”
  楚军的主力都集中在宁镇山区,从安庆走廊到宁镇山区这一线,重兵把守的秣陵关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可进可退,必要的时候可以调头跑回江西,让唐王朱聿鐭呆在这里最合适。
  朱聿鐭很不满,指着席宝田的鼻子骂了一顿,席宝田却软硬不吃,朱聿鐭和马吉祥最后只好乖乖留在秣陵关。
  汤来贺不是使节团的人,又是东征监军的身份,席宝田就没有拦他,跟随焦琏一起赶赴前线。
  “南斗先生(汤来贺号南斗),你此番前去,一定要替孤王亲赴沙场,看看前线战事到底进展如何。听说虏王济尔哈朗老奸巨猾,孤王怕汪克凡不是他的对手。”
  朱聿鐭现在是个闲散王爷,也没有太深的心思,只盼着楚军打了大大的胜仗,最好把济尔哈朗一举消灭,收复整个江南。但是他也听说清军来势凶猛,楚军恐怕难以匹敌,所以非常担心。
  比他更担心的是马吉祥,被席宝田挡在秣陵关,马吉祥恨的咬牙切齿,但在楚军的一亩三分地里,他也没法调动缇骑把这个讨厌的家伙抓进诏狱。只好和朱聿鐭一样,对汤来贺和焦琏再三嘱咐,一定要把前线的最新战况尽快送到秣陵关。
  看到他们如此紧张,对打赢这一仗还抱有幻想,汤来贺只能暗自摇头,最后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临走的时候私下找到他们两个,对当前战局进行了一番分析,点醒他们要做好战败的思想准备。这样做虽然很残酷,但总比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最后挨上当头一棒要强得多,毕竟做好战败的准备后,撤退的时候就不至于手忙脚乱。
  当天下午,汤来贺和焦琏所部离开秣陵关,进入宁镇山区,随着距离前线越来越近,战争的气氛越发浓厚,作为东征南路军的统帅,汤来贺很快把其他问题都甩到脑后,换上纯粹的军事眼光观察战场形势。
  接近前线之前,他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东征分为南北两路是一个战略性的错误,如果汪克凡不在宁镇山区和济尔哈朗决战,而是和他一起攻打福建,在更为险要的仙霞古道阻击济尔哈朗,这一仗取胜的可能就大得多。
  紧接着,他听到了前线传来的隆隆炮声……


第一百零四章 无法理解
  炮声,枪声,喊杀声,响彻山谷。
  焦琏登上一座无名高地,向前看去。
  这座无名高地不算太高,周围的山岭挡住了大部分视野,只能看到战场的一角,但所见之处遍地的尸体已然让人触目心惊。纵横交错的战壕沟垒中,横七竖八的尸体旁,明清两军正在激烈的交战,而且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古怪的阵地争夺战。
  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死人!这是焦琏的第一个感觉。快速的粗略估算,视野中能看到的尸体大概在四百具上下,几乎铺满了山坡山谷。其实,比这伤亡更多的场面焦琏也见过,但尸体从来没有这么密集,在这种大部队无法展开的山区里,该是多么惨烈的战斗才会造成这种高密度的杀伤!
  “这里距离延陵镇有多远?”
  焦琏身为大将,对地理地形非常敏感,事先也研究过这里的地图,虽然是头一次进入宁镇山区,却对自己所在的大致方位估计的八九不离十。按照他的判断,在楚军向导的带领下,他们早就偏离了正对延陵镇的方向,而是更加偏向东北,更加接近清军占领的丹阳县,没想到已经开战十多天,楚军的防线竟然还顶在这么远的地方!
  “六十里,准确的说,前面的这座主阵地距离延陵镇六十一里多一点,下面的前沿阵地距离延陵镇六十二里。”京良毫无保留地介绍着情况,焦琏这支部队很快就要投入战斗,京良的任务就是帮助他们尽快了解前线的敌我军情,熟悉楚军的战术和指挥联络方式。
  “六十二里!济尔哈朗十余天前就从丹阳县出兵,现在才攻到这里?!”
  “是啊,也不是的。”京良指着周围说道:“清军四天前就攻到了附近,最危险的时候已经切进了二线阵地,前面这几座无名高地全部失守,不过我们很快又夺了回来,还把他们赶回去了一段距离,这几天一直在进行拉锯战……”
  焦琏和他手下的几员将领面面相觑,目光中都充满了不可思议……不能理解……不敢相信!
  如果说,这种古怪的阵地战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汪克凡选择距离延陵镇这么远的地方设置防线更让人不能理解。拳头都是缩回来最有力,楚军的防线距离丹阳县只有三十余里,距离延陵镇却有六十里,这样的部署完全不合兵法……但是让人不敢相信的是,楚军偏偏挡住了清军的进攻,而且还在阵地争夺战里占了上风!
  焦琏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除了这里外,后面六十里之间共设有几重防线?”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里只是第一道防线,后面还有第二道,第三道防线。
  京良微笑摇头:“整个六十里之内,就这一道防线。”
  “不可能吧?如此布防岂不是太过托大,若被清军攻破,立刻就会全线崩溃。”焦琏转过身,指着后方视线内的一座小山,说道:“那里就修有沟垒军旗,应当就是贵军的第二道防线吧,不过,这前后两道防线距离太近,很是不妥……”
  “焦将军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整个六十里的区间内都是一道完整的防线。”那军官伸手比划着:“从这里到延陵镇都属于一道防线,这叫大纵深防御,不怕敌军单点突破,也不怕他们迂回穿插。至于后面的一五三高地,只是二线阵地的一处主阵地,不是第二道防线。”
  “什么叫一五三……高地?”焦琏等人听得头晕,一起发问。
  “是无名高地的编号,从这里到延陵镇的防御区间内共有二十一座山峰,大小无名高地二百九十八个,不编号的话肯定会搞混,我这里有一份地图,诸位一看就明白了。”京良拿出一份地图,铺在一块石头上,指着周围的山岭高地和地图对照讲解:“这座小山原来叫阳头岗,但是现在已经统一编号,我们称它为一七七高地,一七七高地下面还有三个小型的无名高地,分别叫二六二高地、二七八高地、二一九高地,是一七七高地的前沿阵地,右边侧翼的那个叫三六二高地……”
  京良用词古怪,焦琏和众将连猜带蒙的,大致理解他的意思,但是组合成一句话后,又让人听不懂了。这份地图上画着一个一个不规则的圆圈,每个圆圈中间写着编号,代表一座小山或者无名高地。
  “这样区分确实清楚了许多,但都是些无名山岭,楚军要来何用?军寨都应当道而设,在山顶挖沟筑垒岂不成了失街亭的马谡……”一名军将刚刚说到一半,一七七高地上腾起一片火光和白烟,随着隆隆的炮声响彻山谷,一颗颗石弹高高飞上天空,朝着山下的清军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在冷兵器战争时期,无名高地和小山没有战略价值,在山顶筑寨的马谡贻笑千古,一般不会有人争夺这些无名高地和小山,也就没人白费力气给它们标号。但是楚军用臼炮和燧发枪把清军拖进这种攻山头,抢高地的争夺战,连着几天下来,因为无法区分这些没有明显标识的无名高地和小山,已经给清军的指挥作战造成了极大的混乱。
  楚军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我命令,未时三刻,我军兵分两路,对一七七高地发起反攻,以夺回阵地。X营X哨从三六四高地出发,迂回三六二高地右侧,从东南方向对一七七高地发起进攻。X营X哨从一五三高地出发,先行夺取二七八高地、二七九高地,然后从西南方向对一七七高地发起进攻……”
  楚军自从进驻这片阵地后,在修筑防御工事的时候,全体官兵就把这些代号熟记在心,只要命令下达,就能准确无误的执行。
  清军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传我的将令,未时三刻,我军兵分两路,对‘那座’小山发起反攻。X营X哨从‘这座’山包出发,迂回到‘这座’山包右侧,从东南方向对‘那座’小山发起进攻。X营X哨从‘那座’山包出发,先夺取‘那座’和‘那座’山包……怎么,都没记住吗?来,我再给你们指一遍……”
  没有统一的编号,就无法保证命令传递的正确性,清军几次闹出南辕北辙的误会,不但耽误了大量的时间,还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以前打仗的时候,清军也曾经碰到过攻山夺寨的情况,但那些山峰多少都有个名字,不像现在每座无名高地都要拼死争夺,而且宁镇山区里到处都是丘陵低山,这些无名高地动辄就是七八个,十来个挨在一起,一座大一点的小山周围,往往都被这些无名高地包围着,一个个外表还非常相似,不加编号根本无法区分。
  靠东南西北,左右方位来区分?那也得有个参照物呀。什么叫“右手第二座山包”?从哪座山包开始数才是第二座!什么叫“东南方向的第三个山包”?山沟里辨别方向并没有那么简单!
  济尔哈朗很快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开始给这些山包和无名高地编号,但是仓促之间无法传递到基层部队,清军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悉,该乱的时候还是会发生混乱。
  他把六万大军平摊成一个碾子阵,虽然安全了,却需要更加精确的协调指挥。正常行军的时候还可以通过传令兵翻山越岭传递消息,反复进行校正,遭到楚军的顽强阻击后,清军各部互相之间的沟通就不断出错,往往山这边已经发起进攻,山那边还没有找准目标。
  更让济尔哈朗赶到无奈的是,楚军把主阵地都设在山顶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清军就算攻占了某处阵地,为了保持碾子阵的完整性,也不敢立刻向纵深突破,而是停下来进攻两侧的楚军阵地……如此一来,几乎每座小山,每个无名高地都要反复争夺,就像攻城战的时候,炸开城墙后却不敢往里冲,而是停下来向左右继续埋炸药,想把整座城墙拆掉,不但花费的力气成几倍的增加,也给了楚军从容组织反击的时间。
  打仗这种事情,如果仗着兵力雄厚抱成一团就认为可以战无不胜,这种想法其实已经走进了误区。
  济尔哈朗也意识到碾子阵的进攻性太差,楚军的这些无名高地和山岭就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只要被挡住一个点,整个碾子阵都得停下来。在狭窄的山区里再摆出一个碾子阵,更加不利于展开兵力,只能靠前锋部队和楚军进行阵地拉锯战,后面的大部队都在跟着打酱油,无法发挥清军的兵力优势。
  他也试图调整战术,但是清军对这种山地阻击战,阵地战,壕沟战还非常不适应,暂时还不敢把碾子阵分开……
  焦琏安置好自己的部队,匆匆赶往汪克凡的中军营。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想要向汪克凡当面请教。俗话说眼见为实,但是焦琏现在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济尔哈朗明明实力强大,明明势不可挡,楚军却能通过正面阻击,硬碰硬地把他们挡在延陵镇六十里之外,这里面的原因他实在想不通。
  刚到中军帐的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汤来贺的声音。
  “汪军门,你就让我去前线看看吧。有什么危险的?本官不怕危险!这个仗到底是怎么打的,本官百思不得其解,一定要亲眼看看才行!”


第一百零五章 赶鸭子上架
  汪克凡见到焦琏,没有太多的客套寒暄,简单询问几句部队的情况,就给他分配了作战任务,两天后接防一七七高地及其附属阵地,尽可能坚守两天一夜。
  焦琏千里迢迢从广西赶来,就是为了参加南京会战,给阳朔兵划定的集结区域又非常靠近前线,更让他做好了很快参战的思想准备,但是短短两天后就直接上战场,还是让他觉得太过仓促。
  “我们广西兵杀鞑子肯定不含糊,但是这个仗该怎么打还没有摸着门道,末将若是守不住那个,那个一七七高地,自然会割了脑袋来向军门谢罪,但就怕耽误军门的大事后,末将虽然自尽也是百死莫赎。”
  长途行军后需要休整,广西兵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和气候,乃至于辎重部队还没有及时到位,这些都不是太大的问题,关键是我们广西兵不会打这种仗,完全是赶鸭子上架啊!
  焦琏在前线惊鸿一瞥,已经看出这种山区里的阵地争夺战是一种全新的作战方式,从武器装备到具体战术,从通讯联络到协同指挥,以及许多的其他相关问题,都和他以前经历的战斗完全不同,广西兵这样毫无准备的踏上战场,表现十有八九还不如清军,想要守住一七七高地并不是一个简单的任务。
  “没关系的,这一仗就是让你练练手。一七七高地能守则守,真的丢了也无关大局,你不用自尽谢罪,也没人来责怪你。”汪克凡伸手在地图上一划,说道:“我们在这一线已经顶了三天,是时候往后退两步了。济尔哈朗的拳头虽然打到了这里,但是屁股还坐在丹阳县,如果我们一直死死顶住清军,他就随时可能溜回丹阳县,再想引他进来可就难了。想要钓鱼总得喂个鱼饵,给济尔哈朗个甜头,让他觉得还有希望救出穆里玛、朱马喇,他才能乖乖地钻进宁镇山区的腹地,等他到了茅山再收网!”
  茅山,是宁镇山区东南部的主脉,九峰十八岗,总面积50多平方公里,是著名的新四军抗日根据地,主峰大茅峰海拔372米,二茅峰、三茅峰等山峰蜿蜒相连,高低起伏,在宁镇群山里都是排的上号的“高峰”。茅山地区的地形更加险要,更加易守难攻,深入宁镇山区的腹地,距离丹阳县更远,和延陵镇之间只有一山之隔。
  “既然如此,我就充当这个鱼饵好了,哪怕被济尔哈朗一口吞掉,我也得崩烂他几颗牙!”焦琏听说不用死守一七七高地,沉重的压力感立刻消失,既然随时可以撤退,那就尽量多守一段时间,绝不能刚上去就丢了阵地,让别人把广西兵看扁了。
  “瑞庭兄说的不错,虽然要放济尔哈朗进来,但也不能让他太轻松了,用节节阻击的方式消耗他的兵力和锐气。”汪克凡笑道:“我这一招叫赶羊入圈,等济尔哈朗这只肥羊把力气费光了,在羊圈里折腾够了,咱们再关门打狗……”
  因为人文历史和自然环境,广西兵都比较能打,明朝有著名的广西狼兵,后世的桂系也算强军,和他们相比,焦琏的这支阳朔兵还是差了几分火候。
  原因很简单,广西在明末乱世中还算太平,焦琏的阳朔兵没有打过大仗和恶仗,最激烈的一仗是在崇祯十六年,张献忠的部将唐苗子杀进广西,焦琏将其击败,把唐苗子生擒活捉然后招降……再往后,焦琏所部几乎没上过战场,最多哪个壮族土司不老实了才出兵打上一仗,但是一般的土司实力有限,和焦琏的正规军碰上后都是一触即溃,阳朔兵总是赢得很轻松。
  被突然调到南京前线,阳朔兵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从广西出发的时候,焦琏没有向普通官兵宣布即将参战,阳朔兵一路走来,还以为和前几次一样只担任辎重部队,除了押运粮草之外,就是多了一个保护唐王朱聿鐭的任务。没想到过了秣陵关后,部队被直接拉到前线,开始做战前准备,官兵们的心情立刻变得非常紧张,几乎有一种将要窒息的感觉。听到不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厮杀声,阳朔兵一个个面色阴沉,有些胆小的新兵身子微微颤抖,不停地流眼泪。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焦琏集合部队,对五千官兵亲自训话。
  “诸位弟兄,我军即将开赴战场,与鞑子决一死战,你们杀敌立功的时候到了!报效皇上的时候到了!只要诸位奋勇向前,此战之后本将必定不吝厚赏!”
  犹如巨炮轰鸣,阳朔兵此刻才明白这次开赴南京的真正意图,几乎就在一瞬间,场中立刻响起一片哭声。
  “娘啊,孩子不孝啊!”一个新兵跪倒在地,对着广西方向哭嚎不已,他的哭声感染了所有的士兵,气氛异常的压抑和凄凉,几千阳朔兵像遭到雷击一般呆呆站立,久久说不出话。
  焦琏迈步下台,走到近前亲手扶起那个新兵,又抬头对着众军和蔼说道:“弟兄们,你们放开哭一场吧,现在哭够了,打仗的时候就少流血!”
  得到主将的鼓励,年轻些的新兵尽情抱头痛哭,一个村的,一个乡的新兵都聚在一起,互相嘱咐,如果我死了,还活着的人一定要帮着去看看我的爹娘……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很多新兵都非常后悔来当兵吃粮,如果可以逃跑的话,半数以上的新兵都会毫不犹豫地开小差。
  中午饭的时候,很多新兵一口也没吃,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眼睛里含满泪水,老兵虽然还算镇定,但是情绪也不高,整个阳朔兵军营里就像七月半鬼节一样,到处都是哀痛的哭声。
  晚饭后,官兵们接到通知,由营中的文书代笔,帮每个人写一封家信。这个时候该哭的都哭够了,该闹的也闹完了,大多数新兵都被迫接受现实,情绪上有所好转,纷纷抢着找到文书,充满感情地口述着,盯着文书给父母亲人写信。
  第二天上午,全军再次集合,举行祭旗誓师大会,汤来贺等高官出席观礼,宰杀牺牲,血衅旗鼓,焦琏再次训话,鼓励阳朔兵奋勇杀敌。
  “杀尽鞑虏!死战到底!”焦琏举起佩刀,大声高呼!
  “杀尽鞑虏!死战到底!”五千阳朔兵一起呼和,声音铿锵有力。
  到了这个时候,老兵新兵都知道命运已经无法改变,心情反而趋于平静。左右都是一死,与其当孬种,还不如拼命多杀几个鞑子,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誓师大会结束后,提调官下发了三天的干粮,并且要求大家把随身的水葫芦灌满,铠甲被分发到战兵手中,每名弓箭手配发一百支箭矢,随军的铁匠打磨刀枪武器,几门弗郎机炮也被抬下大车,进行仔细检查……当士兵们一个个全副披挂,手持锋利的刀枪,平添了几分勇气和胆量。
  午饭时,汪克凡亲自到来,向即将出征的阳朔官兵敬酒,气氛再次变得激昂庄严,全体将士一饮而尽,把酒碗摔在地上。烈酒入腹,年轻的新兵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踏上战场,杀尽鞑虏!
  汪克凡饮下壮行酒,当场赋诗一首。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
  除了鼓励官兵士气之外,焦琏还有太多的准备工作要做,这两天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他心里完全没谱。
  让他喜出望外的是,汪克凡下完命令后,很快派来一整套参谋班子,协助他做战前准备。
  讲解军情和战术,提供情报和资料,楚军甚至代为捉刀,派出一个通讯队负责焦琏各部的联络指挥……除了焦琏自己带来的几门弗郎机炮,楚军的炮兵不会撤下一七七高地,而是和阳朔兵并肩作战,有这种会拐弯的大炮提供火力支援,焦琏的信心又增强了几分。
  “一七七高地及其附属阵地上,原有八百五十名恭义营士兵驻守,鉴于贵部缺乏燧发枪等远程武器,我们建议将守军满员配置到一千三百名,以尽量提高防御能力。”京良提出建议后,又特意强调:“在山顶的炮兵阵地上,必须额外配备一支一百人的警戒部队,如果清军突入警戒线,必须将所有臼炮和火炮炸毁,然后才能撤退。这一点非常重要,焦将军一定要安排得力属下,确保不能有任何一门臼炮落入清军手中,否则会受到汪军门的严厉追究。”
  丢了阵地不要紧,不能丢了秘密武器。
  “只上去一千三百人吗?还能不能再多些?”焦琏犹豫着说道:“我有五千精兵,只上一千三百人有些少了。”
  “不能再多了。这几座高地面积有限,一千三百人已经是最大容量,如果强行增大兵力,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京良微笑说道:“焦将军请放心,一千三百人其实还是有些多了,多打上两天,你自己会主动要求减少兵力。好钢要用到刀刃上,平摊兵力进行防守可不是个好主意,一处阵地被突破后没有足够的反击能力,很容易陷入被动。”


第一百零六章 开局不利,兆头不妙
  以打代练,是汪克凡一贯秉持的练兵方法,哪怕因此带来较多的伤亡也在所不惜。
  练兵是必不可少的,但真正的强军都是一仗一仗打出来的,只练不打的军队就像在游泳池里学游泳,经不得大风大浪。以焦琏所部的士气状态,如果让他们慢慢调整适应,再过半个月也未必能拉出来独当一面,汪克凡就像一个粗暴的游泳教练,把焦琏直接扔进水里,让他自己扑腾。
  只要能把阳朔兵尽快练出来,在后面的战斗里派上用场,一七七高地能否坚守两天一夜,汪克凡并不在意。楚军有六十里的战略纵深,有超过一万五千人的预备队,逐节抵抗,逐节后退,一步步把济尔哈朗放进宁镇山区,是为了寻找最佳的决战时机。
  阳朔兵经过两天的调整适应,开过誓师大会,喝完壮行酒后,部队的士气有所提高,已经做好了参战的思想准备。
  这个年代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国家概念,在距离家乡3000里之外的南京和强大的清军作战,很多阳朔兵都是被逼无奈才上了战场。在军官的鼓励、引导和威胁下,在命运已经不能改变的前提下,他们的心态也逐步发生变化,很多士兵又找到文书,把文天祥、岳飞的诗句写进家信,“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当天下午,楚军后勤部又送来一批武器装备,分发到每个阳朔兵的手中。一个包括止血绷带、伤药、万金油、蛇药、外伤膏药等物品的战场急救包,一把可以背在肩上的短柄工兵铲,一柄精致的匕首,刀鞘上有四个红色的隶书小字——精忠报国。
  战场急救包可以有效保护士兵的生命,直接减少战斗减员,提高部队的战斗力。工兵铲可以在山区挖掘修筑工事,甚至可以充当肉搏的武器,由后勤部的专业人员为阳朔兵讲解使用方法,以及山区作战的一些注意事项。
  很多阳朔兵却对那把精致的匕首更感兴趣。这把匕首非常锋利,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刀背上还有一道锯齿,刀鞘则由古怪的帆布制成。楚军造船厂为了制作船帆,从西洋购入大量帆布,裁下来的边角料被制成这种匕首的刀鞘,又结实又轻便,让阳朔兵觉得非常新奇。
  “我们把它叫做报国刀,或者尽忠刀。”
  楚军军官解释道:“这把刀一定要插在腰间最顺手的地方,如果在战场上受伤或者被鞑子包围,只要拔出报国刀往胸口一捅,就可捍卫我大明军威,还能避免被鞑子捉到后加以酷刑。鞑子对我军的俘虏一向心狠手辣,扒皮抽筋,凌迟活埋都是家常便饭,还活生生地挖出心肝来吃,所以宁可战死也不能投降,知道么?!”
  清军没有优待俘虏的政策,汪克凡抓住这一点,几年来一直反复宣传清军的残暴手段,对楚军士兵进行洗脑,所以楚军士兵很少有主动投降的,作战非常顽强。
  听说报国刀是这个用途,阳朔兵无不面面相觑,神色复杂。那个楚军军官却浑若无事地继续讲解着,又拔出自己的报国刀进行示范:“你们看,报国刀要挂在大腿外侧,这样不影响活动又方便拔出,哪怕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也能拔刀自尽。这个刀子很锋利的,我个人认为抹脖子的痛苦更小,对准这里使劲来一下就好,一般都不会失手……”
  他如此淡漠地谈论着生死,还用报国刀在自己的颈动脉上来回比划,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从容,仿佛带着一种诡异的魔力般,让阳朔兵感到莫名的敬畏。随着一名军官带头,阳朔兵都把报国刀小心仔细地别在腰间,神色异常郑重。
  除了这些单兵装备,楚军还送来了一门虎蹲炮,一百颗“雷将军”,以及大量的弓箭和箭矢。楚军扩军之后,军中仍有一定数量的弓箭手,但是随着燧发枪的普及,弓箭手的数量不增反降,缴获的弓箭箭矢用不完,都送来支援阳朔兵。
  汪克凡并不歧视弓箭手,而且认为训练有素的弓箭手在很多场合不亚于使用燧发枪的火枪兵,但是射箭的技巧性太强,培养一名合格的弓箭手需要几年的周期和大量的实战经验,复合弓的制造周期和成本也很高,所以楚军必然要以燧发枪为主战武器。
  见到楚军送来一门虎蹲炮,焦琏非常高兴。他费尽力气从桂林带来了几门弗郎机炮,但据楚军参谋部所说,在山地战中弗郎机炮不太好用,有了这门虎蹲炮,阳朔兵的近战防御能力就大大增强。
  准备接防一七七高地的阳朔兵共计一千三百名,由参将唐苗子率领。只听这个名字就能猜出,唐苗子不是汉人而是一个苗人,当年也曾占山为王,是川东湘西排得上号的绿林寨主之一,张献忠入川后归顺大西军,后来又被焦琏打败收服……虽然在平地上打不过焦琏,但是作为一名山贼出身的苗族将领,唐苗子对山地战更为熟悉,所以焦琏派他去接防一七七高地。
  半下午的时候,唐苗子所部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随时可以出发。
  焦琏随即下令,唐苗子所部官兵一律铺开被子睡觉。
  晚餐后,继续睡觉。
  亥时二刻(21点30分),全军集合。
  亥时三刻,离开大营向一七七高地进发。
  将近子夜时分,唐苗子所部到达一七七高地后面的一处树林附近,被迫停了下来。
  从这里往前,有一段路程在清军大炮的射程之内,经过反复的炮击,有一处山坡突然发生塌方落石,滚下来的石头堵住了狭窄的山路,步行勉强可以通过,辎重大炮却运不上去,楚军的工兵正在抢修排石。
  以阳朔兵的素质,还做不到在夜晚收放自如,唐苗子不敢派人上去帮忙,也不敢分散隐蔽,只是下令所有士兵就地卧倒,静静等待楚军工兵修通道路。
  从山谷的缝隙向前看去,一座一百米左右的无名高地上亮着灯火,清军汉军旗的旗帜隐约可见,他们把红衣大炮架在这座无名高地上,虽然因为仰角过高,无法打到一七七高地的半山腰以上,却可以利用射程优势打到后山的这条山路。楚军的臼炮见高不见远,准头也太差,无法摧毁这座无名高地上的清军炮兵阵地。
  “它的编号是二九一高地,四天前失守后一直被清军控制……”京良低声介绍情况。
  “为什么不夺回来?哦,当然现在不用费劲了,我的意思是,四天前二九一高地刚刚失守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它夺回来?让鞑子把大炮架上山顶,咱们不是被动挨打吗?”
  “二九一高地位置前突,夺回来也守不住。”京良指着黑暗中的山岭说道:“二九一高地后面就是三一七高地,相距只有一百步,三一七高地还高一些,二九一高地南陡北缓,我军从南坡进攻非常困难,清军从北坡进攻却相对容易,如果强行发起进攻,会遭到清军火炮的封锁,总而言之得不偿失,所以一开始就放弃了二九一高地……”
  唐苗子正听得聚精会神,前面的道路上突然响起一阵滚石声,轰隆隆在山谷中反复回荡。清军马上做出反应,二九一高地上火光连闪,随着沉闷的开炮声,几颗炮弹呼啸着射来,虽然在夜晚也准确无误。
  并不是清军炮兵在黑暗中也能瞄准,而是经过几天的拉锯战后,清军炮兵对射击目标的方位角度都非常熟悉。由于弗郎机炮的射界有限,他们能打到的目标本来就很少,楚军每天晚上都会通过这条路向一七七高地运送补给兵员,清军炮兵只要听到动静,摸黑也要打上几炮。
  打得很准!
  两颗炮弹落在前面的道路上,弹跳几下没了动静,另外两颗却朝着阳朔兵隐蔽的树林飞来,一颗碗口粗的榉树被拦腰打断,半截树冠树干倒了下来,正砸在一个阳朔兵的腿上。
  “啊……啊……我的腿断了!救我!救我!”他大声叫个不停。
  二九一高地上立刻射出几支火箭,点燃了山前的柴堆,用油浸过的木柴燃起熊熊火光,照亮了附近的山谷。
  “救我!救……”那个伤兵还在大声尖叫。
  唐苗子手臂一扬,一道寒光电射而出,那个伤兵的叫声戛然而止,身子扑倒在地,咽喉上赫然插着一柄报国刀。
  “京哥儿见笑了,哥哥我当年做贼出身,喜欢玩飞刀,没想到……”
  就近的士兵拔出那柄报国刀,送到唐苗子手里,唐苗子有些尴尬地正在向京良解释,旁边又传来一声惊叫。
  “敌袭!”京良和唐苗子都是一惊,心中暗叫不好。
  这条山路虽然在一七七高地的后方,但是离前线太近,有时候清军也会派出小股部队到附近骚扰,阳朔兵刚上战场,如果遇到敌袭很可能发生混乱。
  两人不约而同,一起哈腰窜了过去,却看到一个士兵满脸惊恐之色,掐着右手手腕说道:“我,我被蛇咬了,手感觉好疼,像火烧一样!”
  一道绿色的小小身影从众人眼前闪过,窜上树后很快隐身不见,虽然周围光线昏暗,但它鲜艳的颜色还是让人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只竹叶青蛇。
  唐苗子赶紧取出急救包里的蛇药,一边替他敷药一边低声说道:“小声点!这玩意儿咬人虽然疼,但你死不了……”
  接下来的过程无惊无险,清军打了几炮后,看到没有动静就停止射击。楚军工兵排石完毕后,阳朔兵悄悄地通过了这段火力封锁区,但是官兵们的神色都有些压抑,还没有登上一七七高地,就一死一伤,减员两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顺利的开局,兆头不妙。
  驻守在这里的楚军是恭义营甲营所部,主将是甲营营官杜高,他事先已经做好换防准备,阳朔兵到了以后,两军顺利交接阵地。一七七高地的主阵地,二六二高地、二七八高地、二一九高地的前沿阵地,大大小小四个山包,全部交给唐苗子的阳朔兵。
  “侧翼的三六二高地还是我们来守,你不用担心被包饺子。不过三六二高地上还有我五百弟兄,万一那里吃紧你可要全力支援,只要帮他们坚持一刻钟左右,后续预备队的援兵就能赶到。”杜高神色冷淡,对唐苗子很不放心的样子。把浴血奋战坚守的阵地让出来也就算了,还要驻守三六二高地为他们掩护侧翼,让杜高心里觉得不太痛快。当然了,作为汪克凡一手提拔起来的,最为信赖的嫡系军官,杜高会执行命令一向不打折扣,甚至在今天傍晚已经帮助即将接防的阳朔兵做了一些准备工作,他现在表现出来的不满情绪,更多是出于楚军的骄傲,出于对其他明军各部的优越感。
  汪克凡把三六二高地仍然交给恭义营,主要是担心阳朔兵被清军一下子打垮,乃至于全军覆没,有恭义营守住侧翼,哪怕阳朔兵不是清军的对手,起码也能安全撤退,不至于被清军包围……在杜高看来,这就像老师傅带了一个笨徒弟,费心又费力,还不如亲自上手。
  “久仰杜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虏王济尔哈朗的八旗精兵号称天下无敌,在楚军面前却丢盔卸甲,尸横累累,这一战之后,杜将军必定随汪军门名扬天下,做兄弟的真心佩服,真心羡慕……”唐苗子能混成川东湘西坐地一方的绿林寨主,当然也不是个头脑简单的角色,他对杜高的冷淡态度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反而满脸堆笑不停套近乎,又送上一柄珍贵的上等倭刀当做见面礼。
  见他如此上道,杜高面色稍霁,领着他和几位阳朔兵将领,一边四处查看,一边介绍一七七高地及其附属阵地的情况,以及清军的作战特点,防御时的各种注意事项等等。
  ……
  这里断章本来不太合适,但是突然好困,困得头疼欲裂,所以今天就这4000字了,见谅。


第一百零七章 勇气和差距
  杜高的指挥部设在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里,就在一七七高地的山顶附近,内部的形状像一只手,一个大山洞连着五个枝枝杈杈的小山洞,恭义营的士兵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巴掌洞。
  唐苗子的指挥部理所当然也设在巴掌洞,他里外粗略看了一遍,楚军已经把这里布置得井井有条,隔出了七八个房间,除了满足正常的指挥作战外,还可以当做一个小型的仓库。而且这个山洞的位置在前山的山坡上,面对战场视野开阔,无论观察敌情还是指挥作战,又或者在山顶使用旗语和其他友军联系,都方便而直接,安全又高效。
  山顶附近是后方防御带,炮兵和二线预备队都部署于此,并在巴掌洞前面设有一道警戒阵地,当然了,如果清军真的攻到巴掌洞附近,就能从半山腰迂回到山后,一七七高地失守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这道警戒阵地较为简易。
  “这里原本只有两道战壕,但是你的兵恐怕不会守战壕,你最好再加固扩建一下,把那门虎蹲炮也放在这里。”杜高指着山下说道:“无论前面发生什么情况,哪怕山下的阵地都丢了,这里都要保留不少于一百人的预备队,以掩护中军和炮兵撤退,否则你唐苗子全军覆没,我可不好向汪军门交代。”
  “我还带上来一尊弗郎机炮,放在哪里合适?”唐苗子问道。
  “朝廷经制的弗郎机炮吗?是几斤炮啊?你倒是挺舍得的。”杜高转头看着京良,略带不满地问道:“参谋部是怎么安排的?一边往下撤,一边又往上送,留下五门臼炮已经非常冒险了,又搞上来一门弗郎机炮干什么?好好的大炮最后都要炸掉才甘心吗?”
  京良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唐苗子就抢着说道:“这是我们焦琏将军的意思,不关京良老弟的事,我们原本是想送上来两尊弗朗机炮的,他还硬拦下一尊呢!再金贵的大炮都是用来打仗的,多一尊炮我们就多一分底气,一千多人的弟兄都已经提着脑袋上来了,还吝惜一尊弗郎机炮做什么?既然好不容易运上一七七高地,还请杜将军指点一二,这尊炮到底放在哪里最好。”
  “既然这样,那就放在前面这道主阵地上吧,即可以帮助防守,又可以压制二九一高地鞑子的大炮,哎,就是三斤炮有点软,不知道能不能打到他们……”
  杜平一边说着话,一边带着众人,往下面的主阵地走去。
  从半山腰到山顶是主防御带,由前后两道主阵地构成,又宽又深的壕沟后面筑起半人多高的胸墙,因为山坡的角度问题,从壕沟底部向胸墙上爬就有一丈多高,不借助攻城器械的话,进攻难度不亚于蚁附攻城。
  “这道胸墙是用壕沟土垒成的,多少有一点坡度,可以借力徒手攀援,趁着今天晚上还算安生,你们多准备一些飞石和檑木吧。鞑子现在攻山一般也就是几百人,你们也不要把所有兵力都拉上去,预备队一定要留够,阵地被冲破一点也不要慌,只要守住这几个突出的石台就不会全线崩溃……”
  在这种狭窄陡峭的山坡上,传统的战阵已经失去意义,由于兵力无法展开,为了避免太多的伤亡,攻守双方很多时候都要使用添油战术,来回拉锯争夺阵地,这个油具体该怎么添,一次添多少,就要由唐苗子自己来掌握了。清军的优势是战斗力强悍,兵力较多,阳朔兵的优势是占据地利,而且有山顶的炮兵配合,这个仗到底会打成什么样,大家心里都没底。
  从半山腰再往下,就进入了二九一高地清军火炮的射程,所以直到山脚都没有防御工事,而是经过一定平整,射界开阔的战斗警戒带,同时也是守军小股机动部队进行骚扰反制的活动地带。简单一句话,就是在主阵地前面留下了一片开阔地,以便对攻山的清军造成最大杀伤。
  从山脚再到二六二高地、二七八高地、二一九高地,则是数百米宽的前沿障碍带,主要利用原有的树林和竹林,在平坦宽阔处设置鹿角和竹签陷阱,通过这些地形障碍的延误和山顶臼炮的拦截,就能降低清军进攻的冲击力,当二六二高地等前沿阵地失守后,明军的反击部队也要利用这些树林和竹林避开清军的炮火,集结,反攻,夺回阵地。
  “这几个山包都太低,山顶过于狭窄,不好守,二七八还能被鞑子的大炮打到。”黑夜里看不清那几处前沿阵地,京良指着大概方向说道:“唐将军,你只需要坚守两个白天,与其在每座高地上留下百十个人死守,不如把主力撤下来充实预备队,前沿阵地只留几个哨兵预警,让给鞑子算了。不过这样有伤士气,那些哨兵等于是去送死,到底怎么办你自己拿主意。”
  “二七八高地就算了,二六二和二一九我还是要守一下试试。”唐苗子摇了摇头:“我已经看过了,二六二和二一九如果失守,鞑子就能避开贵军驻守的三六二从西侧攻山,让一七七高地两面受敌,能否坚守两天,我不是太有把握。”
  “其实,你不用坚守两天的,能守一天就不错了。”杜高冷着脸说道:“二六二和二一九高地都是小山包,给谁都守不住,我们这几天和鞑子争来抢去,两边伤亡都不小,你们广西兵初来乍到,猛一上去恐怕伤亡更大。”
  “多谢杜将军提醒,不过我还是想试试。”唐苗子看着远处清军阵地上的灯火,揉揉鼻子说道:“反正反都要打,总想着往后躲更容易吃亏,我们广西兵也不是孬种,要是明天太阳落山之前丢了一七七高地,我唐苗子也没脸回去见焦将军!”
  第二天黎明,清军发起猛烈进攻。
  行动缓慢有行动缓慢的好处,济尔哈朗进军缓慢,却携带着大量的辎重装备。宁镇山区属于丘陵地带,道路不算太难走,汉军旗带来了几十门大小火炮,其中还有几门重达千斤以上的八磅炮,架在二九一高地上对着明军的前沿阵地一阵猛轰。
  红衣大炮弹道低平,打同一水平面的目标却颇见优势,二七八高地被清军大炮彻底覆盖,二六二和二一九高地也被打到了大半截,一刻钟的炮击后,明军阵地上的胸墙土垒就被打得创痕累累,破损严重。
  阳朔兵开炮还击,用唯一的一门三磅炮射击清军炮兵阵地,但是三磅炮不在一个数量级上,虽然居高临下,还是超过了有效射程,勉强打到跟前后,大多数炮弹都失去了准头,没有给清军造成太大的麻烦。
  面对明军三磅炮的挑衅,清军的八磅炮却没有还击,单论射程的话,这几门八磅炮甚至可以打到一七七高地后山的山路,但是红衣大炮一向见远不见高,位于半山腰以上的明军炮兵阵地已经超过了它的射界。
  这个年代没有步炮协同,也没有弹幕徐进,炮兵破坏对方防御工事后,步兵就开始冲锋。成群结队的清军士兵嗷嗷叫着,赤裸着上身冲向二六二等三座小高地,清军火炮则调转炮口,对准了明军前沿阵地的后方,准备拦截从一七七高地赶来的支援部队。
  经过这十多天的激战,济尔哈朗和朱马喇一样,也发现在山地战中铠甲棉甲都会降低士兵的灵活性,起到的保护做用很有限,更多的却是一种累赘,所以清军士兵冲锋的时候干脆都脱掉上衣,只穿一条缅裆裤,行动快捷又更加凉快——现在已经进入农历六月,南方的夏季已经来临,来自辽东苦寒之地的八旗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炎热的气候,济尔哈朗一路猛攻,也是希望在盛夏三伏来临之前结束宁镇战役。
  牛角号凄厉的号声在山谷中来回滚动,清军士兵的辫子又是那么显眼,听到他们发出如同野兽啸叫般的吼声,阳朔兵一个个心惊胆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和八旗兵的第一场交锋,就连在一七七高地观战的唐苗子也紧张得浑身僵硬,手心里汗津津的。
  “杀!”
  前面两队绿营兵,后面一队八旗兵,总共一百多个清军士兵冒着飞石弓箭,冲上二六二高地,蜂拥跳下壕沟,踩着炮弹打出的土棱,向胸墙上爬去。他们的心里却暗暗有些奇怪,今天这伙明军路数不对呀!怎么不用火枪,改用弓箭了?
  “杀!”
  阳朔兵再也按捺不住,从胸墙后面一起站了起来,举起手中刀枪,拼命朝下劈砍攒刺。
  刀光闪处,绿营兵血肉横飞,长枪刺下,八旗兵惨呼连连,阳朔兵一阵猛砍猛杀之后,突然惊讶地发现,随着一阵锣声,清军士兵竟然转身向后逃去,阵地前面留下了几十具尸体。
  “原来我这么能打!”阳朔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片刻后,突然爆发一阵欢呼。八旗兵天下无敌?狗屁!一百人对一百人,我们广西兵打得他落花流水。
  一七七高地上,京良的神色却异常郑重。
  “唐将军,快传令撤退,再晚就来不及了。”
  “怎么?这不是打赢了吗?”
  “清军没有披甲,猝不及防才吃了败仗,他们鸣金收兵,就是要改变战术!”京良话音未落,另外一队清军已经爬上二六二高地。
  他们全部是八旗兵,仍是一百人左右的规模,个个身披棉甲,腰挎长刀,背后背着弓箭,彼此散开躲避着明军的飞石,对射来的箭矢却并不是太介意,只护住面门咽喉等裸露部位,身上其他地方中箭都毫不理会。
  阳朔兵隐隐有些骚动,射箭的准头和节奏都乱了,八旗兵却不慌不忙,似慢实快地向山上爬去,走到距离壕沟胸墙四十步的地方先后停下,张弓搭箭向阳朔兵射去。
  射得又准又狠!
  八旗兵不愧是凭骑射功夫打天下的,这种固定位置,固定目标的情况下,几乎箭箭都不落空,明明是上百人的正面攒射,每一箭却都像冷箭般让人防不胜防,阳朔兵虽然有胸墙做掩体,八旗兵却专射他们的面门咽喉,一排箭雨过后,阳朔兵就被射倒了二十多个,再一排箭雨后,又被射倒了三十多个。
  随着恐惧的叫喊声响起,剩下的阳朔兵终于回过神来,一起转身向后逃去。本来在第一排箭雨后,他们就已失去斗志,但是八旗兵射箭的速度实在太快,在阳朔兵崩溃之前又抢射了第二箭。
  “杀!杀光这些南狗!”
  八旗兵扔下弓箭,呐喊着向山上冲去,跳下壕沟,爬上胸墙,拔出虎牙刀和大刀,向着前面的阳朔兵紧追不舍。
  前后两刻钟的时间,二六二高地失守。
  好在这些八旗兵都穿着棉甲,追击的速度不算太快,剩下的几十个阳朔兵有一半逃回了一七七高地。
  对于二六二高地失守,唐苗子早有思想准备,虽然失守的速度过快,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派出了反击部队。
  相对清军进攻的北坡而言,二六二高地的南坡较为平缓,可以展开更多的反击兵力,但在京良的拦阻下,唐苗子最终只派出一百五十个阳朔兵,正好比清军的兵力多一半。经过后山的时候,他们果然遭到清军火炮的拦截,被打死了二十几个。
  “京哥,真是多谢你了,我还打算派上去三百人和鞑子拼一场,想想就觉得后怕……哎,哎,怎么搞得?军法官,给老子上去砍人,谁敢退回一七七高地,一律杀无赦!”
  唐苗子上一刻还在庆幸,下一刻却勃然大怒。那一百多个阳朔兵冲过火力封锁带后,已经踏上二六二高地的后山,山上的八旗兵却不守反攻,居高临下朝他们发起冲锋,还没有杀到近前,阳朔兵就突然崩溃了。
  不战自败!
  守在坚固的工事后面,阳朔兵还敢于和八旗兵一战,对失去的阵地发起反冲锋,却没有足够的勇气。


第一百零八章 此战若胜,江南可定
  秣陵关,唐王使节团的住所。
  “到底是怎么回事?”朱聿鐭屏退左右,拉着马吉祥小声说道:“汤来贺和焦琏已经走了五天,现在还没有只言片语送来,难不成他们半路上遭遇敌袭,已然壮烈殉国,又或者前线打了败仗,陷入清军团团围困之中无法给孤王送信?但汪克凡呢?汪克凡为何也音信全无?若是汤来贺和焦琏出了意外,汪克凡也应尽快向孤王知会一声啊!”
  作为地位尊崇的唐王,同时也是奉旨而来的钦差大臣,朱聿鐭这几天得到了楚军足够的礼遇和尊重,而且不是那种虚伪的客套和敷衍,而是近乎一家人般的坦诚相见。在楚军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心目中,他们效忠的精神载体仍然是大明帝国,只要当今天子厚待楚军,厚待汪克凡,那就是一个值得效忠的好皇帝。比如隆武帝吧,楚军官兵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位明君,连带着对唐王朱聿鐭也有一种亲近、信任的感觉。
  当然了,当官的大多没好人,皇帝身边总少不了奸臣,楚军官兵浴血奋战之余,最怕朝廷里有秦桧那样的奸臣,再搞出“十二道金牌”、“风波亭”一类的事情,蒙蔽天子,陷害忠良,和自家汪军门为难作对,甚至让他蒙受不白之冤……楚军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搞不清政治斗争中的弯弯绕绕,只是本能的排斥朝廷文武大员,尤其不喜欢那些文官,对跟着朱聿鐭一起来的随行官员就没那么客气,马吉祥这个锦衣卫指挥使虽然算武将,但在前线官兵眼里又不是正经武将,楚军对他的态度比唐王朱聿鐭可差远了。
  同为钦差大臣,待遇却天差地别,马吉祥甚至隐隐有些醋意。楚军对唐王朱聿鐭实在太好,一般的军事禁地可以随意参观,前线的最新战报也会及时向他通报,只是根据保密条例,有些核心的军事机密不会告诉他……但朱聿鐭对此并不关心,并不介意,这些专业性太强的军事机密他根本没概念,哪怕告诉他也如听天书,听不了几句就会掩耳而走。
  朱聿鐭关心的都是一些非常直观的问题,比如打完一仗后,你只要告诉他结果就好,比如到底打赢了还是打输了,总共消灭了多少鞑子兵,是否抓到了清军的大将,我军又有多少伤亡等等。满清的安庆巡抚刘弘遇前不久向楚军投降,朱聿鐭很想见他一面,可惜向秣陵关守将席宝田一问,刘弘遇已经被送到汪克凡那里,必须去前线才能见到。
  去前线?好呀!朱聿鐭一开始就想去前线,只是拗不过席宝田才留在秣陵关,很羡慕能去前线的汤来贺和焦琏,如果不是怕丢了朝廷的面子,他都想和席宝田耍赖,凭借唐王的身份强闯秣陵关,席宝田总不能和他动粗……但也只能想想罢了,他现在不仅是唐王,更是朝廷的钦差大臣,担负着好几项重要而庄严的使命,如果再拿出荒唐王爷的脾气行径,就会搞成一场丢人现眼的闹剧。
  虽然不能硬闯秣陵关,但是朱聿鐭对前线战况非常关心,早就再三叮嘱汤来贺和焦琏,让他们第一时间就送来军情报告,而且要尽可能的详细,最后多讲一些基层官兵的战斗生活细节……以前被圈养的时候,朱聿鐭对大明的普通军民完全无感,通过这次出行的所见所闻,这些军民百姓却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无比渴望打败清军,朱聿鐭对此深受震撼和感染,对宁镇战役的胜利也更加期待。
  然而一晃眼已经过去五天,汤来贺和焦琏却像失踪了一样,没有送来任何消息,朱聿鐭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头。就算中间的某个信使出现意外,五天里也不至于一封信都没有,焦琏也许忙于军务,汤来贺在宁镇山区却是半个客人,作为一个即将入阁的朝廷大员,他也没理由疏忽怠慢唐王朱聿鐭的请求,前线战局有什么新变化,都应该在第一时间送来消息,对今后的战略安排和使节团交换意见。
  隆武帝这次调整东征战略,重心向南京方面倾斜,汤来贺并不十分赞同,向朱聿鐭几次提出折中修改意见,并且很隐晦地表达了不满情绪。福建方面投入了大量的军力财力和物力,明军各部伤亡士兵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功败垂成之际却釜底抽薪,汤来贺的不满代表着福建明军的普遍情绪,他本人更承受着隆武帝和前线将士的双重压力,千方百计想为福建方面争取更多的资源。
  按照朱聿鐭的理解,如果宁镇前线战局不利,楚军节节败退,汤来贺肯定会质疑调整东征战略的正确性,既然楚军打不过济尔哈朗,为什么要把大量的人力、物力、军力、财力投入南京方面?如果宁镇前线战局有利,楚军挡住了济尔哈朗的进攻,汤来贺同样会质疑调整东征战略的必要性,既然已经能打赢了,为什么还要继续投入宝贵的资源,而不是用到更为需要的福建战场?
  可是汤来贺一直音信全无,焦琏也没有送来消息,朱聿鐭等得心焦,每天都要去席宝田那里询问几次。席宝田倒是提供了一份军情报告,但是内容过于专业,过于简单,XX高地失守,XX高地收复,X营X哨向X区域集结等等,朱聿鐭一多半看不懂,一小半感觉太空泛……楚军对自己的伤亡人数统计得较为精确,动辄几十人、上百人乃至数百人的伤亡,朱聿鐭从中找到了焦琏所部的伤亡数字,一千三百名阳朔兵参战竟然伤亡五百余人,将近四成的伤亡比例看上去非常恐怖,清军的伤亡人数却没有具体数据,大部分都是“待统计”、“待核实”一类的字眼。
  这份军情报告通篇都是客观陈述,冷冰冰的风格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对具体战斗的描述很简略,看不出到底打赢了还是打输了,但是朱聿鐭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个事实,楚军正在步步后退,接连放弃阵地,清军却步步进逼,不断向前推进……他为此询问席宝田,席宝田的解释是楚军主动性后撤,整体防线仍然稳固可靠,这样的答复根本无法让人放心,朱聿鐭反而更加担忧。从崇祯朝开始明军打败仗的时候就是这套说辞,朱聿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楚军不断后退,焦琏所部伤亡惨重,汤来贺一直没有来信,这重重迹象综合起来都指向一个结论,前线的形势已经非常严峻!
  “哪怕天要塌下来了,也得让孤王知道实情呀!汤来贺现在到底在哪里?该不是席宝田从中作梗,有意隐瞒军情?这些军将一向胆大妄为,欺上瞒下最是擅长,若果真如此,孤王定然要重重责罚于他!”朱聿鐭提起席宝田就是一肚子气,要不是这个家伙硬拦着,他早就离开秣陵关到前线了。
  “殿下还请息怒,眼下还得求着席宝田,真和他闹僵了反而不美。”马吉祥想了想,说道:“殿下若是担心前线战局,不如选派一二心腹之人,请席宝田通融放行过关,去军前探查究竟。只要朝廷使团留在秣陵关,席宝田就不违汪克凡将令,没道理从中为难……但,但若汪军门暗中早有授意,殿下这么做又怕……”
  他还没有说完,朱聿鐭已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腾腾腾向外快步走去,大声说道:“嗨,我早怎么没想到?孤王这就去寻席宝田,来,你也跟我一起去!”
  听说要过关的只是唐王的两个亲随,不是使节团的成员,席宝田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甚至还派出十名楚军士兵随同前往,除了保护唐王亲随的安全之外,也能帮他们更方便地找到焦琏和汤来贺,毕竟这两个唐王亲随人生地不熟,在山沟里乱钻一气耽误时间不说,还可能被当成清军的细作被抓起来。
  见席宝田这么配合,朱聿鐭对他的观感大幅好转,兴致勃勃地提出邀请,当晚找一家酒楼宴请席宝田。对于这份难得的恩宠,席宝田却坚决的表示拒绝,语气神色还颇为忌惮。
  “王爷殿下的好意末将心领了,这顿酒却万万吃不得,俺们楚军有一条死规矩,各级军将官佐除了公务往来之外,严禁与朝廷要员勋贵结交,今日这随口一说还罢了,若真的接到王爷的帖子,末将还得到军法队解释一番,不敢去,绝不敢去的……”
  朱聿鐭只好作罢,面子上多少有些下不来,心里对汪克凡不由得暗自腹诽,汪克凡这厮别的都好,就是一身商贾气太浓了,大事小情都要算计一番,生怕别人撬他的墙角,不如本王坦坦荡荡之洒脱。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继续等待。从秣陵关到前线虽然不太远,但是山路难行,没有个五六天别想打个来回,不料刚过两天其中一名亲随就回来了,他在半路上碰到焦琏的信使,所以先行赶回来送信。
  “拜见殿下!”那信使眼窝深陷,面色潮红,除了赶路的辛苦之外,似乎精神上也很疲惫,但两只眼睛亮闪闪的,情绪看样子还不错,对朱聿鐭行礼后从怀里取出两封信,交给亲随呈了上来:“小人带回来两封书信,一封是我家焦琏将军的,另一封是替监军汤来贺转呈。”
  亲随拿到信后并没有立刻交给朱聿鐭,而是按规矩仔细检查,先捏捏里面是否有异物,再看信封是否完好,火漆封缄有没有开启过的痕迹,核对封面上的印章落款……朱聿鐭等不及,向那信使问话道:“汤来贺现在何处?他即然有书信与孤王,为何又要由焦琏转呈?还有前方战事究竟进展如何,我军是否正在节节败退?”
  “监军这几日都在前敌,亲冒矢石查看战情,每日从早至晚频频恶战,身边的亲卫已经伤了数人,故此命我家将军转呈书信。前方战事嚒,我军虽在节节后退,却并无败象……”
  “他何必要亲自出阵?”朱聿鐭惊讶异常,全没注意那个信使的后半截话,抢着追问道:“汪克凡为何不拦住他,又为何不多给他派些护卫?”
  “听说是汤监军执意请赴前敌,汪军门原本不允,后来汤监军亲口许了他三件事,汪军门才终于点头应允,但究竟是那三件事,小人就不知道了。”那信使说道:“前敌砲石无眼,汤监军的亲卫有些折损是难免的,有诸多的楚军兵将护卫,必能保汤监军有惊无险,殿下无须担忧。”
  “既然是这样……那好吧。”听说汤来贺这个文官亲自上战场,朱聿鐭固然很惊讶,却并不是太担心,如果一军统帅对自己的安全都无法负责,就不会把千军万马都交给他。汤来贺亲自跑到前沿阵地上,而且一呆就是好几天,肯定是为了更加直观,更加准确地判断战场形势,所以这份军情报告才姗姗来迟。
  这是汤来贺送来的第一份军情报告,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会在这封信里对整个宁镇战役的进程做出评估,并对下一步的战略调整提出建议。作为东征南路军的统帅,汤来贺的眼光肯定远远高过马吉祥这样的半吊子武将,对战役形势的评价更为准确,他到底会给出一个什么意见,是使节团非常重要的决策依据。
  在朱聿鐭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那个亲随终于用小刀把信封裁开,呈到他的面前。
  朱聿鐭伸手抓起信封,动作过于迫不及待,里面的信被甩到桌子上,首先看到了信尾的结语:鉴于宁镇之战有望全歼虏王济尔哈朗之师,其他各路明军宜暂停攻势,全力配合楚军,并调朱成功水师入长江口助战。此战若胜,江南可定,半壁可安,廿年内大明再无败亡之虞!


第一百零九章 羊不进圈?拿鞭子赶它进去!
  汤来贺在文官中算是会打仗的,在写给朱聿鐭的这封信里,他从内行的角度对宁镇战役的前景进行综合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此战必将获胜,而且很有可能是歼灭战性质的全胜,大胜,从而一举扭转当前的战略形势。
  他并不讳言,一开始的时候对宁镇战役的看法过于悲观,判断上出现了严重失误。
  汪克凡麾下的恭义营(楚军前身)在五年前崭露头角,自从进入人们的视野后,这支军队就屡战屡胜,但是每次胜利看上去都非常侥幸,让人替他们捏一把冷汗,宁镇战役同样也是一场让军事内行看不懂的战役,几乎把兵家大忌全都犯了一遍……善战之将都避之不及的山区地形,过于单薄漫长的补给线,楚军长途奔袭,兵力有限,和济尔哈朗相比实力上明显差了一大截,汪克凡这个年轻的统帅没有经过重大挫折,以往的经历过于一帆风顺,一连串的辉煌胜利之下没人敢于质疑他的冒险决定,极度的自信已经膨胀到自大的地步,除此之外,楚军没有水师助战,面对南京坚城却只有几门少得可怜的四磅炮……
  可以这么说,以上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是非常致命的,哪怕只占一条,就足以导致宁镇战役以失败告终,汪克凡却把这些问题都占全了,感觉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同错误的敌人打了一场错误的战役……南明朝野上下,有很多人都在期待楚军的第一次惨败,其中一些甚至希望汪克凡全军覆没,兵败身死。
  汤来贺没有那么偏激,但也非常纠结,带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来到宁镇前线,经过几天的直观观察之后,他发现自己的判断错的离谱,楚军选择了一个最合适的战场,最有利的战机,使用了最合适的战术,也必将赢得这支军队成军以来最辉煌的战果,再一次创造类似官渡之战、淝水之战的,以弱胜强的经典战例。
  “八旗劲旅于宁镇群山之间如虎入樊笼,每每卸甲弃马而战,全失往日骑射无双之勇,汉军旗发巨炮射中楚军战壕,往往顷刻间销声匿迹,亦无当初一炮糜烂数里之威,楚军将士却可依据山峦起伏挖掘沟壕,以臼炮、燧发枪伤敌于无所遁形,尽得地利之便,此为一胜也!”善战之将都避之不及的山区地形……楚军将士却如鱼得水。
  “汪克凡对穆里玛、朱马喇二酋围而不打,将其围困于延陵镇,迫使虏王济尔哈朗急于救援延陵二酋,亲率大军撞入宁镇群山之中,无暇分兵截断楚军粮道,此以攻为守之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此为二胜也!”
  过于单薄漫长的补给线……楚军如果分兵把守,肯定还是守不胜守,汪克凡却采用围点打援的主动策略,把难题又踢还给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如果分兵切断楚军的补给线,那就请便吧,楚军已经运上来足够的粮食补给,足够维持到穆里玛和朱马喇弹尽粮绝,先把他们消灭。穆里玛和朱马喇手下有两万清军,其中将近一万是满蒙八旗兵,而全国的满清八旗兵总数也只有十几万人,济尔哈朗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只好先全力救援延陵镇,顾不得分兵包抄后路,切断楚军的补给线。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楚军于宁镇群山之间节节设防,攻守之法俱有迹可循,分明是有备而来,所用之臼炮、燧发枪、雷将军等物,都是山地作战之利器,足可于八旗精兵相抗衡,以少而胜多。可笑八旗劲旅当年纵横北国,往来如风,如今却龟缩一团,在宁镇群山之间亦步亦趋,如此舍长就短,焉能不败?此为三胜也!”
  楚军长途奔袭,兵力有限,和济尔哈朗相比实力上明显差了一大截……但是八旗骑兵打山地战,穿着厚厚的棉甲在炎热的南方夏季作战,济尔哈朗又摆出一个看起来非常安全,其实非常笨重的碾子阵,这种种因素合力作用下,八旗兵无法发挥自身优势,战斗力严重下降。
  与之相反,楚军的武器装备和精细化的战斗单位都适合山地作战,而且他们早有针对性训练,又拿朱马喇、穆里玛练过手,对气候环境更为适应,以四万对六万尚有余力,只是为了引济尔哈朗入斛,才有计划的一步步后撤。
  这个过程中,济尔哈朗曾经产生过一丝怀疑和犹豫,焦琏的阳朔兵却在把守一七七高地的时候突然崩溃,差一点全军覆没,伤亡之惨重装是绝对装不出来的,让济尔哈朗看到了“坚持最后五分钟”的重要性,又恢复了救援延陵镇的坚定信心。
  “避南京坚城而不攻,于宁镇群山间与敌周旋,汪克凡在此与清军决战,看似匪夷所思,原本却是唯一可行之策。微臣愚钝,初时以为如此绝不可行,至前敌数日后才窥得其中奥妙,自愧远远不如也。想来古之名将如白起、韩信、岳武穆亦不过如此,有此国士无双、略不世出之良将,实乃天赐大明之栋梁,此四胜也!”
  汪克凡这个年轻的统帅没有经过重大挫折,极度的自信已经膨胀到自大的地步……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战略选择完全正确,具体的战术指挥也可圈可点,避开了楚军没有水师的弱点,通过围点打援的方式让楚军反客为主,抢占战场的主动权后,一步步把优势转化为胜势,让济尔哈朗这样的老狐狸都无从选择,只能按照楚军制定计划踏入包围圈,有这样高明的统帅指挥宁镇战役,汤来贺从最初的怀疑和纠结,已经转变为坚信宁镇战役会大获全胜的支持者。
  从清军表现的一些细节上能够看出,济尔哈朗也对现在的被动形势有所察觉,一直在试图反击,但是楚军的防御阵地如此严密,他始终找不到楚军的破绽,就一直没敢分兵,把碾子阵打散……这种大纵深的梯形防御也让汤来贺大开眼界,在特殊的地形下,楚军的防线弹性十足,始终保持着一支强大的预备队,对清军形成巨大的威慑。
  “此战关乎江南气运,关乎国家气运,一战可定天下大势!我军若胜,福建如瓜熟蒂落,南直隶如野火燎原,北方各省也将云起呼应,满清欲和而我不和也!胜败在此一举之时,殿下当代天子传令诸侯,摒弃前嫌,协力一战,以保我大明江山传承不断,功在千秋,切记!切记!”
  汤来贺激动兴奋的心情,在字里行间清晰可见,他本来一直反对调整东征的战略重心,现在却突然由黑转粉,而且粉的这么彻底,让朱聿鐭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下意识地又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盖着的大印。
  接下来的几天,前线的消息不断传来,随着汪克凡的信使来到秣陵关,唐王朱聿鐭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济尔哈朗的主力已经到达茅山,基本钻进了楚军布好的口袋阵。
  “再等两天,等到屯齐的兵马被赶进羊圈,我军就要对延陵镇发起总攻,全歼朱马喇和穆里玛。那个时候,唐王殿下就可以亲赴前线,一睹三军将士奋勇杀敌的英姿。”
  这个消息更让朱聿鐭兴奋,千等万等,汪克凡终于松口,在消除可能的危险后,允许使节团到前线去。
  “屯齐?就是虏王济尔哈朗之侄,满清贝子,当过平西大将军的那个?”朱聿鐭不会打仗,却对清军大将如数家珍。
  “殿下知己知彼,说的一点也不错!屯齐虽然年轻,也算鞑子军将中的善战之将了。”马吉祥非常擅长找亮点,朱聿鐭对清军大将这么熟悉明显画风不对,他也毫不犹豫地用红笔加粗标明。
  “到达茅山之前,济尔哈朗突然分兵,派遣屯齐、苏克萨哈各率一万清军分袭茅山北麓南麓,意图与朱马喇、穆里玛呼应,不把屯齐赶进羊圈,我军暂且还不能关门打狗。”
  济尔哈朗到了茅山附近,看到距离延陵镇只有一山之隔,突然把一直缩成一团的清军摊开,兵分三路对明军防线发起进攻,从碾子阵变成了三股叉,牺牲了一定的安全性,却大幅增加了攻击性。
  汪克凡的战术是赶羊入圈,关门打狗,羊群到了羊圈门口却突然跑了两只,楚军立刻全力拦截阻击。这个毛病绝对不能惯着,否则羊群的胆子越来越大,最后全都跑散了,楚军想抓也抓不过来。
  和以前留着后力的阻击不同,楚军这次是毫无保留的全力阻击,而且反攻不断。经过一番激战,苏克萨哈首先被赶了回去,灰头土脸地缩回碾子阵的左翼,不敢再冒头,屯齐却异常悍勇,在茅山北麓被楚军挡住后,原地组织防御,反复争夺山头阵地,双方暂时形成僵持。
  羊不进圈?
  拿鞭子赶它进去!


半渡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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