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舌辩


  突然发现一只大肥羊,章于天和董学成立刻安排人进行调查,才发现官场上正有这方面的流言,都说金声桓和王得仁进驻江西的时候,纵兵抢掠地方,敲诈勒索绑票,无所不用其极,发了一笔大大的横财,两人都是富可敌国。
  虽然这消息来得有些突兀,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金声桓和王得仁就算不是富可敌国,也起码敌得下南昌城了,章于天和董学成拿定主意,要狠狠敲上一笔竹杠,如果能弄来二三十万两银子,这辈子就能少奋斗十年,还可以在其他人面前当个清官。
  说干就干,章于天把金声桓召到巡抚衙门,进行了一场秘密谈话,严厉指责金王二将在攻略江西时犯下的各种罪行,并暗示对方要将这笔财富与自己分享,否则就会联和董学成向清廷上报,请多尔衮下令治罪。
  金声桓这么多年在刀尖上讨生活,可不是吓大的,只凭一番威胁恐吓就想让他乖乖拿出真金白银,根本不可能,况且他手下养着十几万大军,进占江西时捞的那笔钱已经快花光了,没钱向章于天行贿,所以一推六二五,坚决不承认。
  如果是一万两万的银子,金声桓凑凑还能拿出来,偏偏章于天的胃口太大,没有二十万根本拿不下来,况且金声桓非常清楚,这种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没完,第一笔钱拿出来后,接二连三的敲诈就会接踵而至,直到把你榨干榨净,挤干最后一滴油水。
  “他娘的,老子想当年是做贼出身,从来只有我敲诈别人,不成想现在被人敲诈,这厮真是找死嫌命长,早晚把他一刀砍成两段……”金声桓心里暗自嘀咕着,一直盯着章于天的后脖颈,把对方看得汗毛直竖,他突然又哈哈一笑,脸上的杀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军门从哪里听来的这些闲话?红口白牙,污人清白,本将进驻江西时秋毫无犯,全省父老都可作证,军门莫要受小人挑拨……”
  想要栽赃陷害,先拿出证据来,否则大家熟归熟,还是会告你诽谤的。
  在章于天看来,金声桓这种表现就是瞪着眼睛说瞎话,摆明是在耍赖,但他手里的确没有证据,只能先放金声桓一马。
  这个家伙虽然是个武夫,却不是那种一击即破,一诈就蒙的大老粗,心思缜密,不好对付。况且清军由于粮饷供应不足,打仗的时候纵兵抢掠是很常见的事情,清廷对此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报上去也不会严惩金声桓,想要迫使他乖乖就范,必须另找一个更加严厉的罪名。
  话不投机,金声桓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气哼哼地告辞离去,章于天也铁青着脸,连送客都没有说一句,只对着他的背影一个劲地咬牙。
  董学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章于天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道:“这厮是个滚刀肉,切不动,嚼不烂,软硬不吃的货,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另想办法。”
  “军门所言极是,这厮狡诈刁滑,一身市井痞气,正所谓贼性难改。”董学成不着痕迹地撩拨了两句,眼珠一转,又说道:“金声桓手下有十万兵马,朝廷尚有倚重之意,一般的小错扳不倒他,不过此贼出身乃伪明降将,一向三心二意,首鼠两端,与伪明暗中仍藕断丝连,若是把这件事撕扒开了,不怕他不低头!”
  “这个,怕不太好吧?两国交兵,互相招降敌将是很常见的事情,身居高位的,谁一年不收个十几封招降书,金声桓既然是伪明降将,南蛮当然会打他的主意。”章于天有些犹豫,到了一定地位之后,经济问题都是小问题,政治立场才是原则问题,如果给金声桓扣上一顶里通外国,勾结敌军的帽子,就是惊天动地的大案,无法化解的死仇了。
  千里为官只为财,章于天只想敲一笔竹杠,万一把江西搞出一场大地震来,对他的政治影响也不好。
  董学成嘿嘿一笑,用内行的口吻指点道:“军门毋须担忧,这种案子的诀窍就在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将其逼入绝境之后,再突然放他一条生路,只要他肯低头服软,这个把柄就一直捏在军门的手心里,哪怕一座金山银山也给他搬空了。”
  金山银山,这四个字像子弹一样击中了章于天,机会总是和风险并存,想到成功后的巨大收益,章于天动心了。
  “此事必须做得稳妥,不发则已,一发必中,你下去安排一下,先从侧面搜集相关罪证,尽量要细致一些,若是金声桓真的闹起来了,就务必要办成一件铁案!”
  “谨遵军门之命!”董学成心领神会,站起来行礼告退。
  想瞌睡有人递枕头,董学成不查则已,一查就有重大发现……
  这天傍晚,陈尚文带着两名随从,乔装改扮混进南昌府,然后大模大样地直奔金声桓的府邸,递名帖求见。
  “阁下行事也太孟浪了些,须知人多眼杂,不可不防。”金声桓很是不满,陈尚文的保密意识也太差了,如此重要隐秘的大事,楚军怎么会派了个草包来。
  “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大帅还想在鞑子面前留一条后路吗?若是瞻前顾后,心意不决,所图之事必不可成,大帅毋庸多言,请将陈某人缚至章于天处请功!”陈尚文终于得到了发挥口才的机会,一张嘴就如标枪,如匕首,咄咄逼人。
  “呵呵,本帅哪有什么所图之事,只是敬重故国忠良,不忍加害,才礼送陈先生离开南昌,偏偏阁下去而又返,这不是让我难做吗?”金声桓猛的把脸一沉,森森然说道:“陈先生既然敢来南昌府说我,自然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本帅是极为敬佩的,但若阁下不怀好意,一味挑拨,置我十数万将士于险境,本帅就借你的人头一用,又有何妨!”
  陈尚文放声大笑:“哈哈哈,好!甚好!陈某人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翘首以盼,等候大帅共渡奈何桥,想来玉石俱焚之下,免不了还有千万儿郎的怨魂与我等同行,一路说说笑笑,岂不快哉!”
  金声桓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陈先生此话何意?”
  “江西如今势如危卵,大帅却抱火卧薪,不日即将大祸临头,我家军门怜悯江西数百万军民百姓,命陈某人前来为大帅指一条明路,如今看来却是枉做好人!”陈尚文慷慨激昂,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大帅要杀陈某人很容易,但恐怕自身也危在旦夕,他日汪军门兵进江西,当为大帅收敛尸骸。”
  金声桓冷笑一声:“哼,危言耸听,哗众取宠!”
  “怎么,大帅还看不清眼下的形势吗?孔有德若是占了两广,必定挥兵入赣,鸠占鹊巢,三顺王一顺公尽得满清恩宠,必然定藩江南诸省,大帅不知要拜在哪位王公门下,甘为走狗奴仆……”
  陈尚文一针见血,金声桓的神色微微一变,皱眉不语。
  赣州等地还在明军的控制下,孔有德打败隆武朝廷后,肯定会顺便平定江西,金声桓没法再当这个土皇帝了,如果三顺王一顺公中间的某一位定藩江西,意图吞并他的部队,没准还会刀兵相见。
  况且他和清廷之间一直有矛盾,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肯定就是鸟兽尽走狗烹的命运,削兵权,调闲职,和郑芝龙一样圈到北京给个荣誉爵位养老,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过了良久,他才叹了口气:“唉,就算如此,本帅也能老死在床,落个善终,让手下儿郎们保住性命,在鞑子的手下造反,可不是闹着玩的。”
  “大帅和鞑子打了这几年交道,应该已经知道清军到了江南之后,其实并不足惧,大帅麾下十余万兵马,占据地利人和,就算不能恢复南京,起码也能自保江西。”陈尚文分析道:“况且湖广会战到了这般田地,孔有德已是强弩之末,只要大帅在江西竖起义旗,我家汪军门振臂一呼,定可万夫相和,将孔有德逐回江北……”
  他两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时而怒目相争,仿佛下一刻就会翻脸,时而喜笑颜开,像兄弟般亲热投机,一直说到晚饭时分,金声桓摆下酒宴款待陈尚文,也没有再搞什么酒遁,一直谈到深夜。
  酒喝的到位,金声桓改了称呼:“陈兄弟果然是个人才,今日这番谈论解开了我心里的不少疙瘩,不过你今天还是太莽撞了些,恐怕行迹已经暴露,这几天就留在我府中吧。”
  陈尚文趁热打铁:“全凭大帅安排,不过事不宜迟,大帅应当尽快和我家汪军门联络。”
  金声桓同样很心急,大包大揽地说道:“你放心,我会尽快给汪军门写信,你有什么要报给他的,也一并交人送去。”
  陈尚文提醒道:“既然落于文字,务必要小心从事,这一路上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金声桓呵呵一笑:“谁敢?在江西地界内,只有我找别人的麻烦,没人敢找我的麻烦!”


第一三零章 不得不反
  巡按御史衙门一直紧盯着金声桓,陈尚文一行人刚刚进了帅府,一份最新的情报就摆在了董学成的案头。
  “这个陈尚文也算有些来历,他不但是今年年初的伪明进士,而且是汪克凡的心腹,担任过宁州县令,家里还是广州有名的海商,在伪明朝廷里颇有门路。陈尚文前些日子刚刚来过一次南昌府,在金声桓府中逗留了半日……”
  负责调查此案的是属吏毛三,本来是个不入流的九品小官,因为担任巡按御史衙门的特务头子,又跟着董学成加入了汉军旗,所以在官场上比一般的七品官还威风,以心狠手辣著称,但在正牌主子董学成面前,却显得乖巧而温顺。
  “做的不错,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看赏。”这么快就查清了对方的底细,董学成非常满意,大手一挥,慷慨赏赐。
  “主子交待下来的事情,奴才自当尽心竭力!”毛三心中一喜,十两银子虽然不多,却是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兴奋之下,又表功道:“陈尚文刚进南昌府,就被我的人盯上了,但主子早就交待过,对这些家伙要放长线钓大鱼,所以才没有惊动他们。多亏主子爷神机妙算,这个陈尚文果然又跑到金帅那里去了,看他们这么急迫的样子,肯定在密谋什么大事!”
  董学成为官多年,对这种低级马屁已经不感冒了,问道:“陈尚文进城之后,还去过什么地方?”
  “其他的地方都没去,只在城南的何记杂货铺里买了些东西,然后就去了帅府。”
  “哼,金声桓堂堂江西总兵,帅府里什么没有?陈尚文巴巴地跑去买东西,这件事怎么都透着蹊跷。”董学成吩咐道:“给我把何记杂货铺盯紧了,这也许是南蛮的一处暗桩,陈尚文早晚还得和他们联络。”
  “主子爷高见!”毛三一惊一乍,叫道:“差点被他晃了过去,我这就去安排!”
  董学成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摆摆手打发他下去,皱眉思索了一会,命人备轿出门,带着那份情报去找章于天了。
  毛三领命出门,直奔何记杂货铺,他和几名手下都身穿便装,一路步行,免得打草惊蛇,快到何记杂货铺的时候,他们身影一闪,拐进了街边的一所房子。
  这里是监视何记杂货铺的暗桩,陈尚文进城之后,唯独只来了这里,毛三当然不会疏忽大意,刚才在董学成面前装傻,不过是凑趣藏拙罢了,否则岂不是显得比主子还高明?
  留在这里的副手迎了上来,通报这段时间的情况,陈尚文走了之后,何记杂货铺表面上一切如常,但有两个行踪可疑的陌生人进了铺子,被立刻请进后堂,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这家铺子看来真的不简单!”毛三查案经验很丰富,嗅到一丝特殊的味道。
  “毛头儿,您不觉得有些古怪吗?”副手问道。
  “怎么了?”
  “这案子查的也太顺了。”副手说道:“陈尚文干的是掉脑袋的勾当,按理说应该处处小心,不留蛛丝马迹才对,但咱们跟在陈尚文的屁股后面,却几乎一查一个准,想什么有什么,这也太奇怪了。”
  间谍战斗智斗勇,查案的过程中往往会碰到线索中断的情况,陈尚文的案子却完全不同,他虽然行踪诡异,也在小心掩饰,但相关的线索一直没有掐断,似乎有意留在那里等人来查。
  “卑职以为,这也许是南蛮的反间计。”
  “反间计?我奸你老娘啊!”
  毛三骂道:“董大人让咱们查他勾结伪明的证据,那就一定有这个证据,查不出来也得给他安个证据,明白吗?既然证据送到了眼前,就踏踏实实把差事办好,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
  副手犹豫着说道:“那万一,万一金帅真的造反怎么办?”
  “咸吃萝卜淡操心,金帅造反做什么?活的不耐烦了?”毛三作为董学成的心腹,知道一些高层之间的辛秘之事,从章于天到董学成,都不相信金声桓会造反,搜集这些证据只是为了敲竹杠。
  当然,这种事情不能随便扩散,毛三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吩咐手下人专心查案:“在这里盯紧了,我再去帅府那边看看……”
  严密监视了一天一夜,金声桓的帅府却没有任何动静,章于天和董学成连续催问了几次,给毛三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幸好到了第二天晚上,犹如柳暗花明,案情突然有了重大进展。
  突破口还是从何记杂货铺这边打开的,那两个陌生人这天晚上终于离开,悄悄前往雷德复的家中。
  雷德复是金声桓的幕僚之一,这两天称病呆在家里,一直没有去金声桓的帅府,才从毛三的视线里滑了过去,但经过仔细调查才发现,雷德复这两天行踪诡异,和另一个频繁进入帅府的人多次接触……
  次日一早,江西巡抚衙门,董学成再次匆匆来访,他是这里的常客,熟门熟路,直接进了后堂。
  “启禀军门,他们终于有动作了!”董学成兴奋地说道:“雷德复今天清早乔装改扮,把辫子剪去扮成一个和尚,由帅府的护卫送出南昌城,正向西南方向赶路。怎么办?要不要派人把他抓回来?”
  “扮和尚?这法子也太拙劣了些,雷德复摆明了要去南边啊。”章于天一皱眉头,南边就是南明,由于满清推行剃发令,只有和尚的发型才能平安穿行明清之间。
  “是啊,只要把雷德复抓回来,立刻就掌握了确凿的证据,金声桓想赖也赖不掉!”董学成意气洋洋,仿佛已经看到金声桓跪在面前求饶,把金山银山双手奉上。
  章于天站起来转了几圈,猛然间一停,转过身紧张地说道:“这件事有些不对味啊,金声桓怎么玩真的了,难道说,他真打算造反不成?”
  “嗯?不会吧?他有这么大的胆子?”
  董学成这才醒悟过来,不由得又惊又怒。南明派使者来招降很正常,但金声桓派使者回访就不一般了,这说明双方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正在进行具体的磋商。
  怎么办?金声桓手握重兵,如果真的反清归明,江西境内无人能制得住他,章于天和董学成都有性命之忧。
  赶快逃命也不现实,这件事暂时真假难定,他们两个不能擅离职守,况且就算逃得了性命,也无法承担逼反领兵大将,丢失江西一省之地的罪名,到时候杀头抄家都是轻的,搞不好还会株连三族。
  不但他慌了手脚,章于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们两个所依仗的,无非是清廷给他们的这身官皮,如果金声桓真的打定主意造反,这身官皮就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惹来杀身之祸。
  “金声桓一手遮天,在南昌府境内决不能动雷德复,等他到了临江府,让江宁绿营截住他!”章于天考虑再三,终于拿出了一个主意:“能阻他一时是一时吧,把雷德复先抓回来,三木之下必有口供,若金声桓真有反意,也好早作定夺!”
  当初清军进占江西的时候,洪承畴从南直隶调来江宁绿营增援,其中高进库所部被恭义营消灭了吉安府,另一支五千人马则驻守在临江府。江宁绿营忠于满清,不归金声桓调遣,是章于天唯一可以借重的武装力量。
  在他想来,雷德复作为金声桓的使者,除了联络汪克凡之外,也许还会去广西觐见隆武帝,这一圈转下来最少两三个月,先把雷德复秘密抓回南昌,等金声桓发现人丢了,得是几个月后的事情,这期间可以上报清廷,调八旗劲旅来剿灭叛军。
  这其实是一个馊主意,董学成却没有看出其中的隐患:“那好,我这就派快马前往临江府,一定赶在雷德复的前面截住他!”
  “告诉临江府的蔺光元,此事务求万全,绝不可走漏风声,派去的兵马最好扮成山贼强盗,除了雷德复之外,其他的随从护卫也不能走脱一个,若是把差事办差了,本抚定严惩不贷!”章于天又嘱咐道:“还有,既然去抓雷德复,南昌城里就不要盯着太紧了,免得打草惊蛇……”
  三天之后,雷德复被秘密押回南昌,他带的几名护卫非死即伤,没有一人漏网。
  看着藏在佛经里的密信,章于天又惊又喜,惊的是金声桓果然和南明勾结,打算举兵反清,喜的是及时侦破了这个惊天大阴谋,而且手脚干净,金声桓毫无察觉,有足够的时间来解决这个大麻烦。
  他没有想到的是,金声桓派雷德复出使的时候,暗中还派了另外一组人跟在后面,雷德复被抓之后,他们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查清了敌人的来历,及时向金声桓报告。
  行迹已露,不得不反!
  金声桓听说雷德复被抓后,在第一时间发动兵变,竖起了反清义旗,并派兵控制了南昌城,将章于天和董学成生擒。


半渡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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