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作者:府天|发布时间:2024-06-28 23:42:53|字数:45153
小胖子牙尖嘴利起来,越千秋有时候都吃不消。所以听到这话,他不禁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继而得意洋洋地看着康乐问道:“太子殿下的这个回答,康尚宫满意了吗?”
“我如果说不满意,只怕你就要和我背后这丫头联手了吧?放心,我今天不想动手。”
康乐讽刺了一句,见越千秋但笑不语,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沉声说道:“上都城里主事的是萧卿卿,我信不过她,当然,她也信不过我,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宫变之前,皇上仿佛有所预感,把大燕六玺交托给我带了出来。六玺我会拿出来,但我只希望太子殿下能答应一个条件。”
因为没料到今天周霁月带来的这个北燕尚宫康乐竟是如此难缠,小胖子彻底领教了什么叫做大起大落。此时此刻,他面上显得非常镇定,心里实则却有些发毛。因为他很清楚,康乐答应交出北燕天子六玺那是何等要命的事,这所谓的条件怎么都不可能简单。
因此,他只能用尽量若无其事的口气反问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康乐凝视着小胖子的眼睛,微微笑道,“只要当南吴这边四处流传说,吴太子乃是北燕已故文武皇后之子的时候,你能够淡然处之。”
我……真是活见鬼了!
小胖子只觉得额头青筋就快爆出来了!哪怕他非常想调查清楚自己的身世,弄明白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可并不代表着他就能忍受自己的事从背后被人偷偷议论,到被人明目张胆地大肆议论!可康乐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哑口无言。
“就算没有那样的流言,别人也定然要想,吴太子凭什么从我这里得到大燕天子六玺?”
越千秋一直都觉得自己挺倒霉的,身世版本左一个右一个,还常常被人抓住这一点发难,嘀嘀咕咕个没完,可如今轮到小胖子享受他这待遇,而且那处境还更加险恶,他不免对小胖子生出了那么一丁点惺惺相惜……嗯,或许更准确地说,是同病相怜。
然而,这是应该小胖子做决定的事情,他在旁边自然默不做声。只不过,死死盯着康乐,恨不得把人吞下去的小胖子没注意,他却注意到,周霁月的眼神很复杂。也许旁人不能分辨得那么清楚,可他对她却实在是太熟悉了,轻而易举就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忍和愧疚。
想到门上也是说,康乐固然单独到门前求见,可周霁月就仿佛守候在那儿似的,人一表明身份就立刻带其来见小胖子,说两人不是约好的都没人信,他不禁有些纳闷。
周霁月也是第一次来霸州,和康乐素味平生,康乐甚至都未必知道小胖子身边有她这么一个人,两人怎么会遇上,周霁月又甘心情愿地把人带来见小胖子?还是说在周霁月从金陵出发之前,就已经有人嘱咐她这么干了?又或者是在霸州城内遇到了她拒绝不了的人?
当康乐步步紧逼,而越千秋再次三缄其口的时候,小胖子就知道,又轮到自己做决定了。他从来没有觉得做决定这种事如此艰难,如此折磨。他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捏紧,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痛得仿佛能刺出血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缓过气来。
“你既然都已经设计好了,还来问孤干什么?”
小胖子硬邦邦地冷笑道:“孤就算不同意,你下头的那些人会收手吗?不过,孤也有一句话想要告诫康尚宫,北燕秋狩司如今在大吴人人喊打,而我大吴三司更是有无数双雪亮的眼睛正盯着一切异动。你放出风声容易,却要做好让那些人全都折损进去的准备!”
康乐没想到小胖子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态度竟突然空前强硬了起来。她本能地想要反唇相讥,但在面对上首小胖子和越千秋两双看上去极其相似的黑亮幽深眼睛时,她最终收起了那满身是刺的态度,低声说道:“多谢吴太子提醒,此事我自然有分寸!”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人,当下略一屈膝行礼道:“明日一早,我会亲自把大燕天子六玺送过来。”
见周霁月让开一步,似乎要送人,越千秋就立时开口说道:“我和康尚宫也好久不见了,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是我来送康尚宫到门口吧。”
他一面说,一面快步从小胖子身侧走了下来,到康乐身边时就笑吟吟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见人冷冰冰地转过身往门外走,他对周霁月使了个眼色,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那模样与其说是欢送,还不如说是押送更加恰当。
眼看越千秋抢了自己的差事,周霁月就知道,那个聪明的家伙已经看出了某些端倪,所以代她去送康乐是假,让她借机把话对小胖子说清楚是真。尽管她并不愿意告诉小胖子那背后的真相,然而,当看到那个和越千秋同龄的微胖少年耷拉着脑袋时,她还是最终犹豫了。
现在固然可以瞒着他一时,不让他知道背后也许有皇帝的测试,可以后呢?而萧敬先对她说得那些话,真的适合一直隐瞒下去吗?此次肩负着看不见的担子出来,如果对那些关键性的消息毫不知情,却一直都要被逼着做决定,这位新鲜出炉的储君迟早会被逼到绝路上!
迟疑再三,她最终轻声说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不该随便把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带来见您。其实,我今日出门之后便去了将军府,等刘将军出门之后就一直都蹑在他身后。”
小胖子顿时大为错愕,刚刚那乱七八糟的复杂心情,这会儿更是乱得如同一锅粥。平心而论,因为康乐是周霁月带来的,所以他心里自然便有一丝不满和愤怒是冲着周霁月去的,怪的是她辜负了自己的信赖,把这样一个又讨厌又难应付的女人带到了自己面前。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最终声音闷闷地问道:“为什么周姐姐你要跟踪刘将军?”
周霁月言简意赅地将当初萧敬先对她说的那些话复述了一遍,见小胖子先是愕然,随即就变得神情低落,最终空前烦躁了起来,她虽说知道今天他已经受了太大的刺激,她还是将自己看到萧敬先和越千秋对峙,萧敬先扬声召唤刘静玄无果后离开,此后刘静玄现身离开宅院,不久,徐浩突然出现,敲门见了康乐,而后越影现身来见自己的事一一说了。
尽管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周霁月说不清某些具体的对话,可就这么错综复杂的一个个人,一次次见面,小胖子已经听得头非常大了。尤其是听到越影传话,分明是父皇传令让人带康乐见自己,周霁月不过是恰逢其会被派了这件任务,他就知道怪错了人。
可越是知道怪错了人,他心中就越是憋着一团邪火,只觉得自己就仿佛提线木偶,谁都能来拨动一下那一根根提着的线头。他突然愤怒地一拳捶向了桌面,随即整个人都趴在了宽大的书桌上。
“为什么……为什么全都非要逼我?”
“因为你的心不够坚定。”
随着这个说话声,刚刚去送人的越千秋去而复返。他没听到前头周霁月对小胖子说的那些话,可即便如此,小胖子那仿佛是泄愤似的低吼,他却严丝合缝地回答上了。没有掩上门的他对周霁月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她先是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他就笑了。
很显然,她对小胖子说了前因后果,小胖子的反应却很糟糕。
“霁月,你先到外头帮我们望风去。可怜的庆师兄都快被吓死了,你正好陪他说说话,也让他解脱一下。这儿有我,不管怎么说,这儿也就是我和英小胖算难兄难弟。”
听到越千秋这么说,踌躇了片刻,周霁月便肃然举手一揖道:“太子殿下,我知道你不想听那些安慰话,我只想说,事到如今,犹豫不决,自怨自艾都是下下策,只有昂首挺胸往前走,试试看能不能闯出一条路。要知道,你是东宫储君,天下人翘首期盼的人。”
见周霁月说完这话就转身出了门,随即亲手把两扇大门给带上了,越千秋就走到还趴在桌子上的小胖子身边,突然低下头来凑过去看了一眼,竟是笑嘻嘻地屈指在那微肥的脸颊上弹了弹。眼见小胖子犹如弹簧似的瞬间跳了起来,他就笑呵呵地反身一跃坐上了书桌。
“我说你不够坚定,气坏了吧?可我说错了吗?你瞧瞧我,不知道爹是谁,娘是谁,可还不是照旧过日子?我从前只有爷爷,后来多了个师父,又多了一个妹妹,一个娘,这样算起来,是比你要幸运,所以不愿找亲爹亲娘自然在情理之中。可你自己扪心自问,你父皇在某些事情上是挺狠心的,可他真的有过对不起你吗?”
越千秋说着就掰动手指:“萧卿卿对他说,当年和你父皇春风一度的人是北燕那位皇后;嘉王长史林芝宁说,你我两个人的身世乱七八糟有问题;冯贵妃一面宠你,一面利用冯家抹黑你;嘉王世子李崇明拼了命想要把你比下去;从金陵城到整个天下,无数人在说你的坏话。”
他顿了一顿,闲适地晃动着双腿,就这么镇定自若地直面着小胖子那愤怒的眼神。
“但是。”他着重强调了这两个字,“你自己仔细想想,无论在什么时候,皇上有放弃过你吗?”
小胖子的眼睛刚刚尽管燃烧着怒火,却显得沉郁而黯淡,此时却如同瞬间注入了一股光亮,连带脸色竟然也灿烂了起来。他渐渐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迷离地呢喃道:“没有。”
“就是,无论从前冯贵妃宠坏你,无论后头两个嫔妃怀有身孕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忽略过你,甚至还亲口对我提,让我和你约为兄弟,当个朋友什么的……咳咳,虽说挺儿戏的,但作为君父而言,他对你真的是的很好了。”
“我没说过父皇对我不好……我只是希望有个配得上我的娘,父皇有个配得上他的妻子,这有错吗?”小胖子不服气地反驳越千秋,随即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再说了,萧卿卿对我父皇说我是北燕皇后的儿子,这事儿你可没告诉过我!”
之前情势那么微妙,皇帝又知道除却东阳长公主只有我是知情者,我敢告诉你吗?
越千秋毫不客气地回瞪小胖子:“没告诉你,你都敢写那种要命的信给我,我要是告诉你,你说你会不会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来?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越千秋从来就不在乎我亲爹亲娘是谁,所以走到哪都理直气壮,任何攻谮都如同清风拂面。都没养过我一天的亲爹娘,他们是谁关我什么事?而你也是一样,只生了你没养过你一天的亲娘,比你父皇更重要吗?”
他终于把最后这句一直都很想说却憋着不能说的话给吼了出来,而小胖子则仿佛被尖锐的针给刺破的气球似的,瞬间蔫了下来。哪怕后头有靠背,他仍是不可抑止地往下滑落,最终整个人竟是从椅子上溜到了书桌底下的地上,呆呆坐在那出神。
“我知道,没娘的孩子总归觉得没安全感,其实我也有点儿,潜意识中,我也希望有个温柔体贴的母亲在身边,否则,我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就认下我娘。看得出来,你也挺喜欢她的不是吗?你父皇不是还下过册封公主的圣旨,却被她推拒了吗?既然很多人都把她当成就是你父皇的沧海遗珠,那你就也把她当成亲人呗?”
“她的性格,只要你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我敢保证,就算你那不知道是谁的亲娘活着,也不会比她更好。与其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不如追求点实际的,你觉得呢?”
小胖子终于对越千秋服气了。而且,对方的话也清清楚楚地说明了,为什么会那样轻易地接受了一个养母。想到那张温柔可亲的脸,他不禁瓮声瓮气地说:“反正你的运气比我好……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豁出去了,大家爱怎么说怎么说!”
他说着一骨碌就想爬起来,结果才刚想坐直,就只听咚的一声,脑袋竟是就这么直直地撞在了桌板上,这一下他疼得哎哟一声,眼泪都快出来了。直到越千秋立时下地钻了过来,三两下把他拽出去,他捂着那痛得要命的脑袋正想抱怨,却不想越千秋竟是笑了一声。
“对了,我突然想起鹤鸣轩还没印出去的一首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这首诗吟咏的是扎根在破岩中的竹子,咱们现在的处境也差不多,总之一句话,管他东西南北风,怎么吹你都不能倒!”
第七百零一章 一言不合
北燕尚宫康乐求见太子的事,因为周霁月事先并没有阻止太守府门前的卫士去给刘静玄报信,而小胖子事后又没有下封口令,越千秋送康乐时也似乎毫不在意有人看到,刘静玄更是丝毫没有干预此事的意思,因此短短一晚上,从官场到军中甚至民间,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深更半夜方才回来的萧敬先。然而,这位北燕晋王得知康乐来此求见,却表现得仿佛毫不在乎,甚至都没有多问一句就自顾自地去睡觉了。
次日一大清早,换班的几个卫士才刚上岗,就再次迎来了骑马抵达的康乐。当她报出身份时,昨晚就从同伴口中得知这么一个人的卫士们顿时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慌忙跑到里头去通报的同时,剩下几人少不得偷偷打量着这位来自北燕的女官。
见康乐并不在意他们的偷看,一个年轻的卫士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霸州这边并不曾接报有北燕人过境,敢问康尚宫是怎么来的?”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康乐那两道犀利的视线瞬间落在了脸上,等再发现同伴们全都在用看白痴的目光看自己,他顿时大为后悔。将军得知此事尚且只回答了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知道了,明显是不打算深究,他问这种要命的问题干嘛?
“我是私自越过边境到霸州的,怎么,有问题吗?”
康乐都直言不讳了,同伴们一个个全都闭口不言,那卫士还有什么话说?他只能悻悻低下了头,暗自腹诽这位北燕女官踏上敌国土地还神气活现,实在太嚣张。可不多时,他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同伴的声音:“快让开,太子左右卫率一块出来了!”
见是越千秋和周霁月一同迎了出来,众人慌忙让出了一条通路,眼睛却都忍不住往两人不住偷瞟。而越千秋目不斜视地大步出来,当走到康乐面前的时候,他方才笑吟吟地率先开口问道:“康尚宫来得果然准时。不知道你承诺带来的东西带来了吗?”
康乐扫了一眼大门口那几个明明低头却不住拿目光扫过来的卫士,冷冷一笑后,提高了手中的那个包袱,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大燕天子六玺在此,我说到做到。”
那几个卫士往常接触不到高层面的人,此番被选中来太守府保护东宫太子之前,方才紧急接受了一番“常识教育”,所以,他们并不太明白所谓尚宫是何等层级的女官,听到这大燕天子六玺四个字,也有人懵懵懂懂,但到底还是有明白人在。
一个识字更看过几本书的年轻卫士便慌忙低下了头,一张脸已经是完全僵住,甚至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到发抖。直到越千秋笑着赞了一声康尚宫倒是信人,随即和周霁月一同带人入内,他才小心翼翼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三人的背影,等再也瞧不见他们了方才如释重负。
而这时候,其他几个卫士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不消说,议论的重心就在于康乐口中的天子六玺四个字。显而易见,大多数人只能听明白前三个,至于第四个字,众人就有分歧了。还没等几个站得如同标杆一般笔直的卫士争论出一个所以然,他们就听到一个脏字。
循声望去,他们就看到那个年纪最小却识文断字,被周围人戏称为秀才的卫士一张脸抽搐了好一会儿,最终恶狠狠地说:“都给我闭嘴!不知道玺是什么玩意?刘将军的大印知道不知道?北燕天子六玺,就是北燕皇帝的六方大印!”
一瞬间,刚刚窃窃私语的声音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不过须臾,刚刚还至少知道这是太守府,太子殿下临时征用的地方,众人还压着点声音,这会儿却完全按捺不住了。尤其是一向呵斥他们要注意表现的一个老兵,那破锣一般的声音更是最为刺耳。
“干!老子还琢磨着是什么喜,原来这是北燕皇帝老子的大印!”
“要不要去禀报刘将军一声?”一个最胆小的卫士不禁弱弱地问了一句,见其他人鸦雀无声,他顿时急得满脸通红,“昨天傍晚这个康尚宫过来的时候,吴二不是去给刘将军……”
他这话还没说完,一个素来板着脸的卫士就呵呵冷笑了一声:“吴二是去报信了,结果也被刘将军给调回去了。之前刘将军派来传话的那个人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们是霸州军的人,但既然拨给了太子殿下,就别老是没事想着去给刘将军报信,有道是一心不为二主!”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同时闭嘴。可就在这时候,他们的背后传来了一个悠悠的声音:“你们很不错,当然,刘将军更不错。”
那个刚刚说一心不为二主的冷脸卫士慌忙回头,见是越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身后,他顿时大吃一惊,随即万般庆幸刚刚没说什么出格的话。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下一刻越千秋的手指头就直接点到他的鼻子上来了。
“你去将军府,把北燕康尚宫过来送北燕天子六玺的消息告诉刘将军。”越千秋顿了一顿,随即加重了语气说道,“不用保密,或者说,这种振奋人心的消息,就应该宣扬得满城皆知,你明白了吗?”
冷脸卫士看外表似乎有些死板,但却是个超级明白人,此刻一惊之后立刻连连点头:“越大人放心,我明白了,这就立刻去!”
他竟是也不回门里去牵马,就这么直接一溜烟跑了出去。才刚出街口,他那大嗓门的嚷嚷声就已经传了过来,直叫其他反应慢而且没被点中的卫士们好生无语。当然,越千秋却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点点头后又笑看了一眼众人。
“太子殿下在这太守府恐怕还要再呆一阵子,你们在军中是精锐,但打仗是精兵,和当卫士是一把好手,却是两回事。以后要是在门口背后议论的时候被我抓住,那可就没有这么便宜了!安静肃穆,才是皇家威严,懂不懂?”
眼见众人凛然应是,越千秋这才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看见小猴子正在那儿探头探脑,他伸手一招,等人窜过来之后,他就没好气地问:“你不去陪着你的冯姑娘,有空到这乱钻?”
“我是东宫侍卫,又不是她的专职保镖。”小猴子不以为然地辩解了一句,见越千秋似笑非笑往他脸上戳了两眼,他越发莫名其妙,但好歹是大事更重要,他连忙拐回正题,小声说道,“越九哥,这么大事情如此就宣扬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越千秋笑眯眯地反问道:“哦,怎么个不好?”
“这个……”小猴子顿时有些哑然,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太张扬,太高调了……而且,北燕那边会不会狗急跳墙,突然发兵攻过来?毕竟,不论是谁当皇帝,没玉玺那总归是不行的。”
“嗯,不错,长进了!”越千秋笑呵呵地在小猴子的肩膀上用力拍了两下,随即就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直到小猴子追了上来,他才头也不回地说出了一番话。
“昨晚上霁月对我说,她是因为遇到我影叔,这才守株待兔,把康乐带去见太子的,还替影叔捎了几句话给我。也就是说,一切都已经被金陵城里皇上和我爷爷那批人安排好了。不管我们这边做出什么回应,十有八九都在人家意料之内。既然如此,要么不做,要做就往大里整,你懂了没有?”
不懂……
小猴子哭丧着脸,直接摇了摇头,果然接下来就挨了一个暴栗。虽说越千秋手很轻,和彭明对他那凶巴巴的截然不同,可他还是看出了越千秋脸上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顿时弱弱地说:“反正越九哥你说干什么,我照做就是了……我和庆师兄都比较笨,不懂这些麻烦。”
有时候其实不懂也挺好的……
一想到皇帝和越老太爷都把这些麻烦的事情丢给他,把小胖子这个最大的麻烦也丢给他,他这个小胖子的专职心理辅导师从小当到大,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解脱的那一天也许就是小胖子翻脸无情要杀他的那一天——越千秋就觉得人生真是个茶几。
可想归这么想,事情还是要做的。因此,他只能一面走一面瞪了小猴子一眼:“少攀扯庆师兄,他比你可承受力强多了。”
昨天晚上,越千秋看庆丰年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有点担心,可大清早就只见人照样神清气朗来当班,连个黑眼圈也没有,等问过之后,他才知道人竟然也是去萧敬先那儿接受了化妆,又好气又好笑的同时,此时就少不得拿庆丰年来打击小猴子。
一路走一路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当两人来到了内书房门口时,却和另一条路迎面走来的萧敬先不期而遇。六只眼睛彼此互瞪了一会儿,萧敬先就打了个呵欠道:“听说康乐来献玉玺了?”
萧敬先这声音很不小,不但越千秋和小猴子听得清清楚楚,而且两人相信,书房里的人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果然,下一刻,他们就只听到了一声含恨的怒叱。
“萧敬先,你胡说八道什么!”
眼见书房两扇大门倏然打开,紧跟着,一条人影便飞了出来,越千秋不假思索一把拽住小猴子立时往后窜,随即笑容可掬地看着康乐双手幻化出重重掌影,将萧敬先笼罩在其中,而后者不甘示弱,随手一挥,手中便多了一把短刀,竟是毫不退让地和康乐打了起来。
“我哪里胡说了?你都已经亲自把天子六玺送到太子殿下跟前了,还不许我说说?”
“混蛋!你这个卖国求荣的无耻之徒……”
“我卖国求荣?我顶多就是在金陵对一帮少年普及一下北燕的风土人情,官缺官制,哪里比得上你的大手笔,身为尚宫却直接把天子六玺给卷了跑!”
越千秋听两人一面打,一面嘴上还不消停,不禁乐开了花。难得这样作壁上观的大好机会,他抱手而立,闲适自如,不时还来一句喝彩助威,直叫和彭明一同陪侍着小胖子出来的周霁月哭笑不得。然而,相比旁观者,最愤怒的人却是康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奋不顾身抢攻了一轮,竟是硬生生逼退了萧敬先,随即便飘然后退,等立定之后,那充满怒意的眼睛却瞪向了越千秋。
如果不是这个身世不明的小子突然出使大燕,如果不是皇帝突然发疯,要和他父子相称,如果不是他拐了萧敬先叛国南投,如果不是他挑唆了南吴朝廷送了三皇子那个废物点心回国,如果不是皇帝竟然册立了三皇子为太子……大燕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一团糟的样子!
康乐正在使劲按捺怒意,却没想到越千秋竟是冲着萧敬先叫道:“晋王,好男不和女斗,就连斗口也不行,你刚刚这话也说得实在是太不客气了一点儿,应该向康尚宫赔礼才是!什么献玉玺,你应该说,康尚宫是押玉玺为凭,向太子殿下借兵,这才准确。”
“哦,原来是这样吗?”萧敬先凤目眯了眯,斜睨了康乐一眼,那表情显得要多轻佻有多轻佻,“天知道,她是自己卷了天子六玺过来的,还是北燕皇帝交托给她的?”
康乐终于完全被萧敬先这口气给激怒了,但更恨的却是挑拨离间的越千秋。正当她几乎想要不顾一切动手泄愤时,萧敬先下一番话却如一盆冰水一般兜头浇下,让她整个人透心凉。
“如果真的是北燕皇帝,也就是我那个姐夫交托给你的,那说明他算到了册立太子的那一天有变。如果真是如此,他却把这六玺交给你带出来,岂不是说,他早已心存死志?”
越千秋却是忍不住眉头紧皱。北燕皇帝那种人会发疯,会豪赌,但要说心存死志……那才是天大的笑话。见康乐竟是有些摇摇欲坠,分明真的被萧敬先讹住了,他更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都不会被吓住,康乐没道理会听信这种鬼话啊!
下一刻,刚刚同样看了好一阵热闹的小胖子却重重咳嗽一声,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千秋,康尚宫送来之物非同小可,你让刘将军派人打探,玄龙司严将军和那些东宫侍卫都到哪了。以孤的名义行文沿途州县,若是再耽搁他们的行程,那么就以蓄意干扰军情论处!”
第七百零二章 我就靠你了!
和萧敬先讥讽康乐时说的话一样,因为越千秋派出的那个冷脸卫士心领神会,北燕尚宫将北燕天子六玺献给了太子这一说法在霸州街头不胫而走。
随着霸州将军刘静玄以及霸州文武属官不少人被紧急召进了太守府,而后亲眼围观了那六枚代表北燕至高皇权的玺印,随着包括之前被小胖子征辟的几个霸州名士以及其他德高望重的当地老儒也被召入太守府验看,原本将信将疑的官民百姓再无怀疑。
于是,当另外一条小道消息在私底下大肆疯传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相信。原因很简单,那条消息事关太子殿下的身世,而且说的是——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别人,而是北燕那位已故的文武皇后!
小胖子本人没有下令禁绝此等流言蜚语,霸州将军刘静玄也对此保持沉默,这两位如今霸州名义上和实质上的最高掌权者都如此态度,就连原本对流言嗤之以鼻的极少数人也有些犯嘀咕。更何况,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细细想一想就能发现一个很说得通的理由。
如果太子殿下和北燕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北燕尚宫会把北燕天子六玺送来?
和民间的津津乐道相比,尽管小胖子默许了流言的疯传,可他本人却是虎着脸一点都不高兴。从前他有多喜欢和萧敬先凑到一起,现在就有多躲着萧敬先。那晋王舅舅四个字更是绝口不再提起,就仿佛是曾经黏着长辈的孩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该长大了一般。
在霸州城上下一片不知道是该振奋还是该嘀咕的诡异气氛之中,严诩打散分派的第一拨小分队终于风尘仆仆赶到了。算算时间,整整比小胖子一行人晚了六天。对于这样的结果,之前赶路时一度叫苦连天的小胖子大为高兴,二话不说在太守府正堂召见了这七十余人。
虽说他真正熟悉的,也就是这其中那些来自武英馆的姑娘们,可他并没有表现得厚此薄彼,对那些侍卫马军和玄龙司校尉的幸运者们很是勉励了一番,于是收获了一大堆感激涕零发誓效死的部属。而等到好话说完,太子殿下方才发现了另外一件棘手的事情。
这可是七十多号人,太守府中倒是勉强够安置,毕竟张牵一送去金陵,那些家眷慌忙启程跟着去金陵打点还来不及,后院空出了很多空屋子,可接下来一拨一拨的人加在一块,还有七八百人,想也知道太守府中绝对安置不下!
有些头痛的小胖子还不能表露出来,反而笑容可掬地说:“你们既然是第一拨到的人,接下来就休整一下,暂且安置在……”
见小胖子不可避免地卡壳了,越千秋又好气又好笑,却是不慌不忙地开口接过了话茬。
“这太守府后院如今都空着,虽说有刘将军拨付的霸州军精锐入驻,但要说卫护太子殿下安全,自然还是侍卫马军和玄龙校尉更加精到。各位虽说身心俱疲,却未必乐意就这么休整,不若根据太守府地形制定出防戍计划来。除却内书房周围四个院子划归太子卫率府,其他的怎么分派,还请各位先斟酌。”
初来乍到的人们确实是身体疲劳,精神亢奋,可真的要就这么去休息,他们也确实不那么甘心。毕竟,难得的和当今储君这么近,谁不希望表现一下?于是,越千秋的这番话,立时戳中了他们心底最渴望的东西。随着轰然应喏声响起,听得出来,每个人都很高兴。
小胖子也同样很高兴,顺着越千秋的话往下说道:“你们既然第一批抵达,那么,你们有资格自己选取最合适的地方驻扎!这是对你们的奖励!”
有了太子殿下一句话,原本还有最后一点疑虑的侍卫马军和玄龙司的两个军官亦是喜上眉梢。想也知道,他们一定会选择距离小胖子最近的那些院落。两个人用比寻常小兵更娴熟而漂亮的礼仪谢过太子殿下的恩赏,随即就召集了自己的下属兴冲冲地出去了。
虽说路上精诚合作了一把,可眼下既然抵达了霸州,那么就要代表侍卫马军和玄龙司比一比了。毕竟,玄龙司和侍卫马军可不是一路人!再说,如若再不走,自家那些傻大个们就快被那些即便男装,却仍是一个比一个水灵的丫头们把魂勾走了!
虽说玄龙司的人有些埋怨越千秋身为玄龙将军严诩的亲传弟子却向着外人,可想到人家身为太子左卫率,必得维持表面公平,却也只能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武英馆那几个姑娘们就自然而然地被剩下了。和那些灰头土脸的大男人们相比,即便路上条件艰苦,时间又急,可男装打扮的她们哪怕不可能光彩照人,却也拾掇得还精精神神,此时宋蒹葭便笑吟吟地第一个开头说道:“太子殿下就不奖励我们?”
说实话,越千秋真心没想到先到的竟然是姑娘们。虽说他把庆丰年和小猴子带了出来,刘方圆和戴展宁因为和严诩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被沿途州县官员拖后腿,可神弓门的慕冉和白莲宗周霁月那两个徒弟以及武英馆其他少年们却也不是吃素的。
怎么就被宋蒹葭她们一群女扮男装的丫头们给占了先?
他正在那寻思的时候,被问到的小胖子已经是笑了起来:“宋姑娘你们这么厉害,当然有奖励!我之前不是说,拿出我那武库里的好东西作为奖励吗?现在我就可以答应你们,任凭你们到那儿去选武器!如果你们擅长的武器我那没有,我就去找父皇,绝不会亏待你们!”
小胖子这一说,众人顿时大喜。令祝儿就第一个大大方方地开口提出了要求:“我要一把好弓!我这把够用了,倒是庆师兄最近力气见涨,原来的那把弓不太够用了,我要是得了就转赠给他。”
“我的剑已经不错了,我要两把手里剑……”
“红葭你个没出息的丫头,手里剑这种暗器也好意思冲太子殿下去要!”
“姐姐,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再说狮子大开口那也对不起太子殿下好意不是吗?咱们又没干什么,只不过拉着那些傻大个用了巧计而已,否则怎么可能第一批赶到霸州!”
听着这吵吵嚷嚷,越千秋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待想开口提醒她们好歹节制点,可发现小胖子正笑意盈盈地在那看热闹,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虽说理论上不可能,但万一小胖子和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于是日久生情,武门中迸出个飞上枝头的金凤凰,那也说不准。
小胖子他是不指望了,从小到大怼了无数次,哪怕意思是好的,也难保人家不记仇。万一再得罪个未来皇后,他不是自讨苦吃吗?
就在几个人还在继续吵吵闹闹的时候,心不在焉的越千秋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名字,这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尽力去听她们那看似琐碎的谈话。
“程芊芊还挺厉害的,居然能料准那些地方官会死缠烂打不放,出主意让蒹葭扮成出嫁的新娘子,我们扮成她的送嫁兄弟,其他的人扮成送亲的队伍,一路上紧赶慢赶,过了最初那几座城池,后来就不用假装了,走得那叫一个顺利!”
“她就可怜了,跟着严将军走,绝对要落到最后一个到!”
不止越千秋,小胖子也听到了自己非常忌讳的那个名字。尤其是当他听到程芊芊竟然给姑娘们出了那样一个只有她们能够施行的主意,于是让她们这一帮人马能够快速抵达,他更是空前纠结了起来。
一面觉得自己从前果然同情错了人,那确实就是个工于心计的女人,一面却又觉得如果不是她那样聪明,也不可能在程家那种虎狼窝活得好好的。看看裴宝儿不就知道了吗?
不过,对比裴宝儿和程芊芊两个人那卑劣的父亲,他那父皇实在是对他很好很好……
越千秋没有他心通,因此当然不会知道,小胖子的联想之丰富,能够从程芊芊想到裴宝儿,能够从裴宝儿想到皇帝的父爱……他只是比较忌惮程芊芊那个女人,因此立刻岔开了话题:“宋师妹,霁月这个太子右卫率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有你们帮忙,她就能松口气了……”
他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了几个女孩子齐刷刷一个白眼。素来是周宗主亲卫队第一号成员的宋蒹葭更是恶狠狠地嚷嚷道:“就你最会压榨周姐姐!肯定是你,把脏活累活全都推给周姐姐去做,还美其名曰能者多劳!”
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小胖子难得看到越千秋吃瘪,顿时为之大乐:“对对对,宋姑娘说得一点不错,千秋惯会把事情推给别人。你们既然来了,那就陪着周姐姐好好逛逛霸州城,她这几天太累了。至于做事的人,嗯,有千秋就够了!”
“太子殿下英明!”
眼见姑娘们齐刷刷一声称颂,小胖子乐不可支,越千秋不禁啼笑皆非。之前周霁月对小胖子还坦白了跟踪刘静玄的事,但越千秋正好漏过了那一截,而听到此事的庆丰年因为周霁月的请求,也没告诉他,所以他并不知道周霁月奔前走后的另外一个理由,只从周霁月口中得知徐浩和越影都来了。
徐浩被越影克得死死的,他是知道的,而越影他从小的克星,所以他并没有气恼被他留在家里的徐老师竟然被支到了霸州来。至于越影,奉越老太爷之命,那就更不是他能左右的了。所以,他苦中作乐,干脆也就不去想那一茬了。
如今他想的是,一群闺蜜来了,之前一直都有些心事重重的周霁月理应能够开朗释怀。因此,他并不在意担子突然压到自己身上来了,笑嘻嘻地说:“各位也都是东宫侍卫,好意思把太子右卫率给拉走,让我这个太子左卫率独自干活?”
“你少来了,我们是奉太子殿下的命令陪太子右卫率大人去散心!”红葭振振有词地反驳了回去,见越千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才拉了姊妹几个人,嘻嘻哈哈地告退了。而她们丝毫不提小胖子那身世的态度,更是让小胖子觉得很高兴。
他如今非常庆幸越千秋办了个武英馆,拉了一群迥异于国子监下头其他官学学生的小伙伴,因为和这些人相处下来,他才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因此,当屋子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小胖子的心情明显低落了下来,有气无力地冲着越千秋问道:“霸州官场民间还在议论我的事情吗?刘将军那儿说什么,晋王呢?他好歹说是拿着北燕皇帝的圣旨要回去北燕收兵权,怎么那么优哉游哉的?”
“你是问我吗?”越千秋似笑非笑反问了一句,见小胖子丢来一个我不问你问谁的气恼眼神,他就一摊手道,“你忘了,连日来在外奔走的是霁月,不是我,联络刘将军的事情也被她抢了过去,我现在的职责除了保护你,没别的事。而且因为我之前还吓唬了几个霸州缙绅,名声不大好,只怕在霸州街头一露面,人就都吓跑了!”
小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早知道今天就该收敛一点的!”
“谁都知道刘将军是我师伯,你觉得他唱黑脸我唱白脸别人能相信吗?那时候别人都一股脑儿跑我这里央我找你求情,那时候才叫焦头烂额!”越千秋见小胖子这才悻悻闭嘴,他就淡淡地说,“至于萧敬先,他在霸州城闲逛了几天,今天和康乐约架去了。”
小胖子顿时有些疑惑:“约架?什么是约架?”
“就是约战。”越千秋换了个古人最熟悉的说法,见小胖子瞬间面色惨变,那担心的表情根本就藏不住,他方才笑吟吟地问道,“怎么,很担心?他才刚走没多久,我们要是追去还来得及。顺便说一句,我早就让小猴子蹑上去了。”
小胖子挣扎了又挣扎,最终还是关心压倒了别扭,捂着脸瓮声瓮气地说:“叫上宋姑娘她们一声,我们去看看……虽说我不喜欢那个康乐,但到底是她把北燕天子六玺给送了过来。晋王……就更不用说了。对了,再从玄龙司和侍卫马军里挑几个人,省得别人说我只偏袒武英馆。千秋,动作快,我就靠你了!”
第七百零三章 终究要长大
虽说并不是为了小胖子那一句“我就靠你了”方才鼓足干劲,但不得不说,这句话非常令人愉悦,于是越千秋雷厉风行,须臾就把临时太子卫队给组建了起来。被点到的姑娘们虽说抱怨灰头土脸没来得及梳洗不好见人,可到底谁也没提小胖子之前还答应放她们去逛街。
她们又不是出来踏青郊游的,再说,周霁月如今正好不在这座太守府,她们不得帮对方尽到太子右卫率的责任,这才对得起大家亲密无间的友情不是吗?
于是,不到一刻钟之后,被严严实实簇拥在当中的小胖子就随着大部队出发了。他并没有穿什么招摇的衣服,乍一眼看去和其他人差不多。如果硬要说差别,大概就是除却越千秋和他,以及原属霸州军却被暂时充作太子卫队的某些幸运儿外,其他人都有些灰扑扑的而已。
一路赶到霸州却还没来得及休整,更不要说沐浴更衣,形象问题当然只能这样了……
出发之前,谁都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打算去哪。而出发之后,这支成分相当复杂的队伍方才发现,负责领队的越千秋仿佛对这霸州城了若指掌一般,穿街走巷犹如在自家后院。
刚刚抵达的姑娘们和侍卫马军以及玄龙司那些人不了解,可霸州军的那些卫士却清清楚楚,越千秋大多数时候都在太守府里老实呆着,并不经常出门。如今人却像老马识途似的,莫非是越千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常常翻墙出去在霸州城内微服私访?
然而,小胖子却记得分明,越千秋这几天确实都陪着他不曾出过门。被七拐八绕已经彻底闹得失去了方向了他策马靠近越千秋,纳闷地问道:“千秋,你对霸州城真的熟吗?我都快被你绕昏头了,你可千万别把路带错了!”
越千秋没好气地斜睨了小胖子一眼,心想先别说他一路都是按照小猴子沿途标记走的,就是那约架这件事,也是萧敬先故意说给他听的,否则虽说他已经吩咐下去让人死死看着萧敬先和康乐,也未必能保证时时刻刻盯住他们的行踪。
所以说,小胖子看似在见过康乐之后疏远了萧敬先,实际上仍旧是把萧敬先当舅舅。
想到这里,他很不正经地呵呵笑道:“太子殿下与其担心是否能赶上,还不如想想这些人是直接带到那两位跟前,还是布设在周围警戒,别让他们看到那两位大打出手,你却出面劝架的一幕。要知道,那两位今天没打起来,可还有明天后天,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总不成每次都要劳烦堂堂太子一次次去当和事佬吧?”
小胖子从前是不爱招摇多带人的,可出门在外,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霸州,他方才不得不主动提出要越千秋召集卫队,此时此刻越千秋反过来把回头如何安排卫队的问题丢给了他,他顿时有些头疼。
尤其是发现四周围距离最近,耳朵最好的姑娘们全都朝他看来,他就更觉得棘手了。
当最终越千秋举手示意停下,紧跟着小猴子就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满脸急切的时候,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立时勒马开口说道:“散开警戒,千秋,还有宋姑娘你们几个,一块陪我过去!”
关键时刻,小胖子顾不得一贯一碗水端平的宗旨,终究还是选择带上那些不那么容易刺激到萧敬先的姑娘们。而他也非常欣慰地看到,不论是原属霸州军的那些精锐,还是侍卫马军,又或者是玄龙司的人,对于他的吩咐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四下散开,训练有素。
而这时候,小猴子方才三两步窜上去牵了小胖子的马,有些气急败坏地叫道:“我在半路上就被晋王殿下给发现了,他虽说没点破我,可到了这里之后却让我躲远点。我绕了个圈子想从那位康尚宫背后上去看看热闹,结果又被他喝破撵走,现在两个人应该打起来了。”
小猴子还有一句话没敢说——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分出胜负,或者说生死了!那会儿萧敬先喝破他行踪的时候,他赫然看到康乐手中那把弯刀用得刁钻凶狠,招招夺命,一副要杀了萧敬先而后快的表情。而他走的时候,萧敬先还被逼得捉襟见肘!
原本就心急如焚的小胖子如今听了小猴子这么一说,那简直是又惊又怒,同时还隐隐生出了一个不能对外人说的念头——会不会是他到霸州之后和萧敬先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亲近了,再加上康乐的到来而越发疏远,萧敬先方才会像现在这样破罐子破摔?
他把心一横,伸手去直接拉住了小猴子:“你快上马来带路!”
和太子殿下同乘一骑,这对于小猴子来说是个绝对新鲜而且未曾有过的体验。他没见过八年前那个残忍暴虐却又能屈能伸的英王,所以对金陵城那些市井流言并不怎么相信,而且和小胖子相处时间越长,越是觉得人还不错。可他到底不像越千秋,和人没大没小惯了。
所以,足足愣了好一会儿,小猴子方才顺着小胖子的拉扯飞身一跃到了小胖子身后。然而,今天这马鞍可不是特制的,留给他的就只有马鞍后头的光背,所以他不得不略显狼狈地一把抱住了小胖子的粗腰。等发现小胖子并不在意,他方才如释重负地用脚后跟踢了踢马身。
哪怕学会骑马才是去年出使北燕那一路上的事,但不得不说,小猴子没有辜负铁骑会主关门弟子的名头,哪怕不能控御马镫,身处的位置很不好,可他愣生生取代了小胖子,一面嚷嚷指路,一面用脚后跟驾驭马匹往前走。
只不过,一直搂着太子粗腰不是那么好过的,他不一会儿就已经憋出了一身薄汗。
而越千秋那眼睛也一直没离开过小猴子那双规规矩矩的手,尤其是几次看到小胖子那竭力装成若无其事,却分明吃不住痒而忍笑的表情,他就觉得自己的肚子都快笑破了。
就这慢吞吞的速度,小胖子与其把小猴子给拽上马,还不如让人在下头牵马飞奔更快!这次之后,说不定小胖子就能领会到,什么叫做欲速而不达了。
就在他越来越放飞自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齐刷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紧跟着就是小胖子的失声惊呼。定睛一看,他亦是同样吃惊不小。隔着大约数十步的距离,他就只见康乐正软软地半躺在一棵大树下,而在她面前的萧敬先正用剑抵着她的喉咙。
只要那只持剑的右手再送上前一寸,就足可让那个号称北燕皇帝心腹的女人血溅当场。
认出康乐的只有小胖子和越千秋等人,而姑娘们不认识她,却至少认识萧敬先,不用想都知道能让萧敬先欲置于死地而后快的女人绝对不是等闲人物。可是,眼下他们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谁都不觉得他们出声或出手能拦人。
所以除了吸气没人出声,如此一来,小胖子那惊呼就显得尤其刺耳而突兀。然而,他自己却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最初那点纠结此时全都化成了满满当当的惶恐。
如今到处都已经传言北燕尚宫给他送来了北燕天子六玺,还说他的生母就是北燕那位文武皇后,如果康乐死在了这里,死在了萧敬先手上,那么一切就都成了笑话。哪怕他一点都不喜欢康乐这个女人,甚至还很讨厌她,可她不能死在这里!
小猴子在小胖子惊呼出声时便已经从马背上滑落在地,随即非常机灵地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下一刻,这匹之前被他折腾得已经有点蔫了的马立刻撒欢似的迈开了蹄子,驮了小胖子冲着萧敬先和康乐的方向急驰而去。而他立刻撒丫子飞奔追在了后头。
而小胖子虽说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没从马背上栽下来,可到底还死死攥着缰绳,再加上马术比起当年来有了非常大的长进,所以他须臾就控制住了坐骑,随即一下子醒悟到自己正在靠近那二人,除却刚刚那失声惊呼之外,还能做点别的。
于是,他几乎不假思索就放声大叫道:“晋王舅舅,你快住手!”
如果说从前小胖子那一时口滑的晋王舅舅四个字,只有越千秋周霁月等亲近的人才会听见,那么此时此刻他这一时忘情的嚷嚷,就实在是让太多的人听见了。宋蒹葭等熟悉萧敬先的姑娘们还好,可四周围散开警戒的三路人马总有顺风耳的,差点没吓呆的人不在少数。
可小胖子却根本顾不得这些,他甚至没注意身后越千秋已经骑着白雪公主飞速接近,也没注意另一边的庆丰年已经是拉弓搭箭,随时准备提供各种掩护,更没注意伤势谈不上痊愈便掩在霸州军中跟了出来的彭明亦是悄然接近……他只知道自己得把萧敬先拦下来。
让他非常庆幸的是,萧敬先的手稳稳停在了半空中,虽说没有收回的迹象,可也没有轻轻刺下那要命的一剑,直到他最终在距离萧敬先只有几步远的地方滚鞍下马。
他踉跄了一下稳住身形,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往前走去,可紧跟着,他就只见萧敬先抬起剑来,那明晃晃的剑尖竟是径直指向了他。
“太子殿下是要为康尚宫作保?为一个四处宣扬你子虚乌有身世的人作保?”
萧敬先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落在小胖子耳中,他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曾经希望有一个像萧敬先这样厉害可靠的舅舅,可当那种奢望变成真真切切的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却又变得越来越真实的时候,他却又恐慌退缩了。
然而,如今萧敬先分明在否定这样一个可能性,他却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愤怒:“我为她作保又怎么了?她到底把北燕天子六玺送到了我手里!”
“哦,你确定那是真的吗?”萧敬先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见小胖子整个人瞬间僵直,而在他背后,已经下马的越千秋抱手而立,庆余年依旧引弓欲发,一群自己很熟悉的少女们全都下了马,呈扇形包围了过来,他右手挥剑划出了一道弧形轨迹,潇洒地收剑归鞘。
“太子殿下还是太轻信了一些,若不是早就有人验看过北燕天子六玺,于是默许了把康乐带到你面前,一旦天子六玺有假,太子殿下这名声恐怕会有损伤。”
萧敬先一面说,一面俯视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康乐,淡淡地说:“可就算如此,她献上天子六玺又不是没有条件的,如今霸州城的流言蜚语还少吗?太子殿下就没想过,一旦你身世存疑,天下哗然,相比你得到北燕天子六玺,付出的代价却大得多!”
小胖子眼圈一下子红了。周霁月告诉他,是越影让她带康乐来见他的,而这后头更有父皇的默许,他虽说因为越千秋的劝解而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可心里却不无委屈。如今萧敬先那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番话里又不无告诫,他再一次觉得自己从前真是没看错人。
萧敬先确实对他挺好的,可他终究要长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强笑着朗声道:“晋王殿下想得太多了,清者自清,从小到大,那些诋毁我的人难道还少吗?康尚宫不论是妖言惑众也好,是假意献宝也好,我都不能任由她就这样被你杀了,就和之前我不能任由刘将军杀了那个霸州太守张牵一样!”
小胖子一面说,一面看了一眼地上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康乐,随即瞥向了越千秋。见人心领神会,毫不避讳地大步上前,伸手将康乐搀扶了起来,他就一字一句地说:“不论坊间说我生母如何如何,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我自幼为父皇一手带大,无论读书习字,明理上进,全都是父皇亲自教导。若有人敢因流言离间我父子君臣,那便试试看!”
听到这里,正扶着康乐的越千秋顿时笑了。他侧头看了看旁边这个面色铁青的女人,似笑非笑地说:“康尚宫都看到听到了吧?不知道太子殿下和晋王殿下说的话,你可满意否?”
康乐刚刚在占尽上风的时候却突然被萧敬先扭转战局,落到险些丧命的地步,再听到萧敬先和小胖子这一番对答,她只觉得心底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因此,当听到越千秋这揶揄的时候,她只觉得一股邪火蹭得窜上心头,竟是猛然运劲想要挣脱。
可越千秋同样突然加大力道,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了越千秋低低的声音:“康尚宫,不管你,又或者你背后的人打得什么主意,可就和我认定是越家孙子一样,只要太子殿下认定自己是皇上的儿子,那些有心人故意散布的迷雾,不过是一口气就能吹散的!”
第七百零四章 小辈行千里,父辈怎无忧
当东阳长公主悄然走进宁福殿的时候,就只见皇帝并不在宝座上,而是背手站在一侧的木架子前,专心致志地看挂在上面的一幅地图。从她这个角度看去,能瞧见皇帝那张较之从前微微发福的侧脸,仿佛是在熬死了太后和某些讨嫌的大臣,真正当家作主之后心宽体胖了。
然而,她却打心眼里知道,事实并不是如此。
果然,当她又靠近了两步的时候,就只听皇帝突然叹了一口气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朕从前只以为权握天下,令行禁止,那时候便能推行朕想推行的政令,做朕想做的事情,可真正大权独揽之后,朕才知道,掣肘不只是来自于人,还来自于时势大局,来自于民心向背。”
东阳长公主知道,当皇帝在她面前自称朕的时候,需要的就不是建议和劝谏,只需要一双倾听的耳朵,于是,她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安静得不像是很多官员腹诽的干政跋扈女人。然而,皇帝却不像平常那样能一口气倒上一堆苦水,须臾就恢复了正常。
“不说那些丧气话了。既然身为一国之君,总要负起责任……建真,你来看看这地图。算算时间,恐怕该来的就要来了。”
听到皇帝如此说,东阳长公主这才走上前,看了一眼那清清楚楚描绘着整张北疆城池堡垒防御以及大路小路的地图,她就开口说道:“阿诩飞鸽传书,他已经带人潜入北燕了。”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皇帝瞬间为之色变。他倏然侧过身来直视着妹妹的眼睛,见她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眼神转厉,竟是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口气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朕记得阿诩之前上书可不曾说他会这样冒险!他不是和刘方圆戴展宁一块同行的吗?”
“那两个孩子给他打了掩护。”东阳长公主言简意赅地做出了解释,见皇帝顿时为之气结,她这才淡淡地说,“我知道,当他真的接了玄龙将军的位子,真的抢过了北燕军情刺探的重任,他就不会甘心在金陵当一个别人眼中靠母亲才能神气活现的公子哥。”
“可他虽说武艺不错,却到底没有谍探交锋的经验!”皇帝一下子提高了声音,“你既然预料到,当初就应该提醒朕,派几个稳妥人好好看住他!”
“我锁住他的翅膀那么多年,他差点就不认我这个娘了。如今他终于是娶了他满意我也满意的妻子,又留下了三个可爱的儿子,我拿什么再拦着他?越小四已经在外头单飞了那么多年,可当年和他相交莫逆的阿诩却一直都自认为一事无成,再不放他出去,他会疯的。”
说这话的时候,东阳长公主一点都没有在外人面前的蛮横不讲理,显得落寞却又冷静。而在皇帝说话之前,她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竹管,轻声说道:“这是越老头家里那个影子从霸州飞鸽传书送回来的消息。康乐已经和太子见过面了,献上了北燕天子六玺。”
皇帝这才一下子丢开对外甥去冒险的不安和牵挂,重新回复了一个君主该有的冷静。他接过了那个竹管,取出里头的纸卷略微一扫,他不禁苦笑道:“朕送四郎走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等到消息传出之后,北燕南疆兵马不可能按兵不动。”
“不但不会按兵不动,还很可能会大肆扑向霸州。毕竟,不管谁当上北燕皇帝,都不能没有天子六玺。本来可以现刻一套,糊弄一下人也能使得,可是在这样大的风声放出去之后,只要有心问鼎北燕皇位的人,总要有个样子做出来。最重要的是……”
东阳长公主说着顿了一顿,声音低沉了许多:“大吴册封了太子,而那位太子是唯一的皇子,如今人在霸州,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四分五裂的北燕如今也许不是我大吴的对手,可只要能把太子控制在手,那么不但能夺回天子六玺,还能有和我朝谈判的本钱。”
“只不过,四郎那边自然会遭遇到无以复加的危险,甚至可能陷入绝境。”
接了东阳长公主的话说出这个判断的时候,皇帝的脸色明显有些挣扎,但很快就平复了下来。
“他生母不明,甚至身世也不那么明朗,可朕从小把他带大,情愿一心一意地把他当成亲生骨肉,可别人既然如此处心积虑,如若他还是像从前那样色厉内荏,患得患失,那是不够的。他需要足够的勇气,足够的智慧,甚至还有足够的运气,足够的支持者。”
“既然皇上将他置之于最危险的绝境,却质疑阿诩竟然的带人越境潜入北燕?”
皇帝被东阳长公主这反问噎得有些懊恼,但随之就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和朕,和越老儿不是一样的人。更何况阿诩不像四郎和千秋,他的身世明明白白,不需要去冒那么大的险。千秋这些年屡遭质疑,没有醒目的功劳,难道越老儿能活一百五十岁,庇护他一辈子?而四郎身世不明,没有定国之功,压得住日后他那些叔伯堂兄弟?更何况……”
“更何况拿下北燕,统一天下,本来就是皇兄和越老头的夙愿。”
东阳长公主一语道破皇帝的隐衷,见他顿时收起了刚刚那满脸的情非得已,面色有些阴沉,她这才哂然笑道:“皇兄,太子不在,那些大臣也不在,我是最知道你的人,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那样遮遮掩掩?慈不掌兵,军中大帅关键时刻尚且要斩杀打了败仗的亲生儿子,以此激励士气,更何况你堂堂皇帝?”
饶是素来对东阳长公主最最亲近,皇帝仍是不禁有些惊怒,然而,面对那双坦然的眼睛,他最终沉声说道:“你不用挤兑朕。没错,朕确实还没有那样宽宏的度量,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四郎到底是朕,还是北燕姬氏的血统,但是,现在不是八年前。”
东阳长公主自然知道皇帝的未尽之意。八年前的时候,宫中还有两个怀孕的嫔妃,皇帝还有希望,而且那时候他才刚过五十,现在他却已经年近花甲,很难再指望还有亲生骨肉。至于那些兄弟的子侄……笑话,就算现在从外头抱一个婴儿来,还能养得如小胖子这样亲?
至于如今在宝慈殿中养病的嘉王世子李崇明……如果皇帝真的想扶持这个名义上的孙子,又怎么会把嘉王彻底打得永世不能翻身?
想到这里,她终于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皇兄恕罪,实际上我并不像眼下看上去这么冷静。儿行千里母担忧,我早已心乱如麻,只不过是死撑维持最后一点面子。越老头才刚被我讥讽得七窍生烟,拂袖而去,也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在政事堂先请了假再走。”
皇帝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东阳长公主那尖牙俐齿下倒霉的那个,啼笑皆非的同时,却也有些怅惘。自从那个女人辗转托人把那个胖儿子送过来,他虽说将其送给冯贵妃抚养,但自从出了那个纰漏,接下来养儿子的就变成他本人,他是真的付出了无数心血。
哪怕谈不上养得如何文才武略,可自古以来,太平天子就没几个好的,他这个儿子差不多养得够中等水准了。如果仅仅是两国相持,那么这样的太子应该是够的。只可惜,北燕皇帝在豪赌,他同样在陪着下注豪赌,所以最终选择把这个儿子放到最前沿去。
就好比越太昌对孙子素来宠溺,此次还不是一样把越千秋放了出去?还不止那个孙子,哪怕越太昌想尽办法把儿媳妇给弄回来了,却还有一个儿子身在北燕,如今更是处于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绝境之中。更不要说,人把千辛万苦培养的长子也送去了霸州。
毫无疑问,在即将大战将起的时候,他绝对不会随便派一个太守过去,越家老大会暂且担负起霸州太守的职责来!
“你呀,从前开始就喜欢针对越太昌,当初甚至不惜放出老蚌含珠那样的风声逼人给你找阿诩。可现在他都七十了,你也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总是忍不住要针锋相对?”
“习惯了。”东阳长公主懒洋洋地摇了摇头,这才似笑非笑地说,“虽说我们可以一块做事,齐心协力,但在私底下就没必要那么和睦了。我瞧不惯越老头老奸巨猾算计人,他瞧不惯我嚣张跋扈什么都要插一脚。反正,就和太子千秋一样,死对头当惯了。”
说到这里,见皇帝略有些怔忡,东阳长公主就突然问道:“飞鸽传书说,韩昱刚刚押送嘉王启程,你要活的还是要死的?”
对于这样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皇帝似乎有些猝不及防,足足好一会儿方才摇摇头道:“把他活生生送到金陵来,朕要亲自问他。”
“那好吧。”如今放掉了玄龙司,却兼职算是大半个武德司幕后黑手的东阳长公主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一声,等又禀报了几件大大小小的事,她屈膝行礼告退离去,却在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了脚步,“皇兄,霸州风浪将起,援军得尽快准备好,钓鱼可以,不能让人寒心。”
“朕明白。”
在这简简单单三个字之后,皇帝目视东阳长公主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当他最终回到地图边时,手指摩挲着那几座北疆边境上的城池,他嘴里却是喃喃自语着一句任何人听到都一定会大吃一惊的话。
“一旦这一仗真的打赢,那接下来就应该给霸州一个陪都的名义了……”
从炎黄开始,陪都制度就已经开始逐渐起源发展,甚至从最初的两都发展到现在的动辄五都。如今的北都大名府就是一等一的重镇,相比之下,霸州虽说对于周边那些县城村镇来说大得无以复加,可在大名府面前就不够看了,因此要抢掉所谓的北都名义还力有未逮。
因此,皇帝便一面沉思,一面在心里拟定了好几个名字,最终嘴角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既然是最靠近北燕,冬天又来得最早的城池之一,那么就叫做冬都好了。”
皇帝正在想到很久之后事情的时候,被东阳长公主狠狠挤兑了一番,在同僚和下属以及众多围观者的眼皮子底下忿然离开政事堂的越老太爷,却是已经回到了越府。
如今越大老爷和越千秋都不在,如同影子一般的越影也去了最前沿,越府中每日里的气氛都显得颇为压抑。这一天越老太爷气冲冲回来,上上下下就越发战战兢兢。而老爷子在大门口直接落轿下来之后,一进门就吩咐道:“去请老大媳妇,还有长安一块到鹤鸣轩来。”
当大太太和越秀一一块进了鹤鸣轩时,就只见越老太爷正在屋子中央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大太太对公公素来尊敬,却不像越府其他晚辈和下人那般敬畏,行过礼后就笑问道:“老太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别提了,挨了那李建真一顿排瑄!”越老太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随即就指着越秀一道,“从今天开始,让长安到鹤鸣轩来给我写奏疏、私信、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他全都给我学起来,我精力有限,口述之后都由他代笔。”
越秀一已经是货真价实震惊了。虽说他也曾经定期在鹤鸣轩中给越老太爷帮忙,但那只是整理文书案牍,还谈不上真正涉足这种最机密的事。他张大嘴巴想要问个清楚,可当发现祖母对他摇摇头时,他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堵在了那里。
“不要说不会,也不要说怕做不好,你祖父当年就是在我这学着做实事的。你父亲太方正,不适合这个,你性子早年像你父亲,但后来因为千秋的缘故总算是有了些滑头,所以才适合来帮我。接下来会是整个天下风云变幻的时节,我身边需要一个可靠的晚辈。”
“老太爷放心,长安会尽力学的。”大太太替越秀一做出了回答,随即就轻声说道,“老爷不在,我恐怕要多把精力放在外头交际,家里的事情,能不能让四弟妹多担待一些?”
越老太爷赞许地冲着长媳点了点头,一口答应道:“就这么办。至于亲亲居,让诺诺亲自去管,安人青不是还在吗?正好给她帮手,咱们家的孩子,都该能干一些。”
快刀斩乱麻分派好了家务事,越老太爷这才到书桌后头坐下,随即对着面前那祖孙二人说:“你多去叶家和余家走动走动,然后看看两家是否有合适的姑娘,就算不是女儿,而是侄女甥女之类的也不要紧。只要品行优良,大方能干,就给长安定一个下来。”
越秀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叫道:“太爷爷,我……我还小呢!九叔……”
“别提你九叔!”越老太爷没好气地重重一捶桌子,“再说了,咱们家没有叔叔不娶,侄儿就不能结婚的规矩!你要是不愿意盲婚哑嫁,让你祖母给你安排,正好大家彼此都挑挑!总之叶家余家的家风还不错,你这性子又不像千秋那样没个定性,赶紧成家立业!”
说话急了点,越老太爷不由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等好容易止住了咳,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之前千秋替我对你说过,让你以越府重长孙的名义出来做事对吧?后来金陵多事,这事情就搁置了,再说太子已立,你就没必要走捷径了。你今年去给我考举人,明年去给我考进士,就这么定了。我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照顾子侄,他们照顾的人还少吗?”
第七百零五章 笼络人心
黄昏时分,在霸州南城平安门接到了五天里头第八拨风尘仆仆抵达的人,越千秋从中找到了刘方圆和戴展宁那两个熟悉的身影,立时大喜过望地扑了过去,一手一个拽起两人就拖到了一边,也顾不得是否冷落了其他人,急急忙忙地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师父呢?”他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和严诩商量!
然而,面对越千秋的急切询问,刘方圆欲言又止,到最后干脆心虚地往戴展宁身后一躲了事。而戴展宁见越千秋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唯有暗自大骂刘方圆长这么大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关键时刻不中用。骂归骂,他却不得不独立应付很可能就要暴跳如雷的掌门大师兄。
而越千秋从刘方圆那诡异的反应中就已经觉察到了几分端倪,顿时沉下了脸:“别骗我,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宽容大度,可以原谅很多事情,但绝对不会原谅谎言!”
你要是算宽容,天底下就没人小心眼了!
刘方圆暗自腹诽,而戴展宁却不像他那样还有腹诽的闲情逸致。他本来还想按照编造的故事蒙混越千秋至少十天半个月,听到越千秋这严正警告,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出实情:“大师兄,严师叔去北燕了。”
见越千秋瞬间僵在了那儿,戴展宁哪里不知道越千秋必定又气又恨,连忙解释道:“严师叔说,出来之前就得到了长公主的允准,还带上了不少精兵强将。我和阿圆试图阻拦他的,可你也知道,我们两个加在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先出手打昏了阿圆,逼着我必须配合他应付沿途那些官府……而且,他还留了个似模似样的替身。”
他一面说,一面气恼地回头瞪了一眼身后满脸懊丧的刘方圆,随即再次转过头来,硬着头皮直视越千秋的眼睛:“严师叔让我转告你,你有你该做的事,他也有他该做的事。这么多年了,他一直都没能按照自己的心意痛痛快快活一回,这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
“够了!”越千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口叫停了戴展宁的话,随即恶狠狠地说,“什么最后一次,这种不吉利的话他也敢乱说,就算不忌讳也应该有个限度!他这次是一时图爽快,回来看我不联合师娘还有大双小双好好治他!还有呢?师父他还说什么?”
戴展宁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是否该接下去说,而这时候,刘方圆却探出头来,小声说道:“严师叔说,让大师兄你别凡事往前冲,躲在后头就行了。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没必要冲在前头当勇士。”
越千秋顿时气得呸了一声:“他自己去当大英雄,却让我当懦夫认怂?我呸呸呸!都已经到这份上了,他还以为我不知道?这霸州立马就是前线,要打仗了!”
小胖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撒娇家书和正式奏疏全都还在路上,皇帝就已经通过飞鸽传书了解了霸州的情形。越千秋同样不知道,金陵那边最重要的一些人士已经达成了默契,打算把霸州变成最残酷的绞盘。
然而,越千秋到底比前者多活了一辈子,虽说就那么十几年,可到底见识不同。从康乐现身去和小胖子见面,并献上天子六玺开始,他就知道不对,等知道背后是皇帝和爷爷的推手,他哪还意识不到要出大事?
于是,此时看到戴展宁苦笑,刘方圆吃惊,分明一个已经猜到,一个还后知后觉,他就丢下了两人。重新来到其他人面前时,他不用装就虎着一张脸,端详了众人一番后就硬邦邦地说:“之前路上分成了十队人马,如果按照这样来算,恭喜各位,你们是倒数第三。”
面对这么直截了当的讽刺,归属各不相同的几十个人有的又羞又怒,有的默不作声,还有的恼火到想要评理,却被同伴拉回来,而这时候,越千秋却又缓和了语气。
“不过,这不怪你们,谁让你们的队伍里头,正好混进了我那两个师弟?人人都以为他们在,玄龙司严将军和太子也肯定和你们在一块,于是你们走到哪都被人当成众矢之的,被连累得没法走太快。所以,有这样拖后腿的人,你们仍然比另外两队早到,已经很厉害了。”
这一抑一扬,后一番话贬损的还是刘戴二人,刚刚还义愤填膺的众人顿时觉得好过多了。就连刚刚捏着一把汗慌忙拉着戴展宁过来想当和事佬的刘方圆,此时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之前第一路人马抵达的时候,太子殿下许诺由他们优先挑选驻扎的地方。而他们自然而然就占据了最靠近太子殿下的那些院子。而接下来到的两批人进驻太守府之后,太守府已经完完全全满了,没有空屋子,你们只能驻扎在太守府周围民户腾空出来的那些屋舍。”
越千秋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可对于到晚了的这些人来说,却是当头一棒。刘方圆和戴展宁出身武英馆,和武英馆其他人一样,乃是新鲜出炉的太子殿下指名要过去的东宫侍卫,隶属于太子卫率府,而他们就不一样了。这样难得的机会却距离储君远远的,怎么表现?
就算刘方圆再迟钝,对于那些突然转向自己兄弟二人的目光,他还不至于忽略。而戴展宁更是察觉到了那些怨恨、埋怨、愤怒的负面情绪,想到因为严诩当了撒手掌柜,自己这一路上为了维持这一支队伍费神无数,他虽说有些委屈,却也知道越千秋并没有说错。
如果不是因为严诩一开始就在他们这些人当中,怎么至于沿途官府全都盯着他们这一行?
然而,越千秋先是点破了好地方都给人选光了这一点后,这才和颜悦色地说:“我知道这并不算公平,但规矩如此,不能破坏。但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道理并不是每次都管用。现在,我可以给各位另外一个选择。”
见刚刚懊丧失望的众人无不打起了精神,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他就笑了:“霸州刘将军即将重开霸州榷场,但原本那批守军已经完全烂到根子上了,所以将军府把人都换了。榷场地处北面瓮城,正对北燕的最前沿,非常重要,你们是否愿意代表太子殿下也进驻其中?”
还不等众人答应或是反对,他就摆上了又一颗砝码:“你们如果觉得那只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差,那么就不用勉强。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太子殿下接受了北燕天子六玺,原本一团乱的南疆各军不会坐视不理,迟早会有动作。所以很可能接下来霸州就会有一场战事,而榷场十有八九就是首当其冲的地方。如果要顺顺当当捞保卫东宫的功劳,那么就别去榷场。如果要让太子殿下看看勇士并不单单在边军,侍卫亲军也不缺,那么就去。当然,我现在也说了,那仅仅是可能,说不定榷场就风平浪静。”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笑吟吟地看着刘方圆说:“至于阿圆,之前一队队人抵达,却都没有你,你爹刘将军已经是骂过好几回了。他如今是太守府的常客,要我说,你要是呆在太守府,只怕日子不大好过。太子需要一个身边人去重开的榷场那边坐镇,你去不去?”
自家老爹是什么样的人,刘方圆当然最清楚。哪怕这一次的所谓比赛谁先抵达霸州实在是儿戏,可只要是有排名,自己这倒数第三的名次就足以让刘静玄狠狠抽他一顿。所以,他不禁哭丧着脸说:“这还用说吗?我当然去榷场!要是能建功立业,我爹也能少点火气。”
只要能离老爹远远的!
戴展宁正想说自己也去,却发现越千秋那满是笑意的眼神。见他轻轻摇动着手指,似乎是在嘲讽刘方圆,可他瞧着瞧着,却觉得那更像在暗示自己不要乱出头,只能先闭上了嘴。果然,看到刘方圆答应去榷场,其他人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越大人,我们去榷场!”
随着侍卫马军的一个军官率先开口,玄龙司一个都领也立时嚷嚷道:“我们也去!”
见那些小卒们并没有出声反对的,越千秋就笑道:“那好,这样吧,你们初来乍到,先随我去拜见太子殿下,正式把这个任务领下来。省得你们回头认为是我假传令旨诳了你们。”
越千秋这么一说,众人心目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也放下了。等到跟着越千秋来到太守府,几十号人原以为没办法一道进去,可却没想到越千秋并没有只带着军官进去觐见,而是把一大堆人全都拉到了内书房前头那院子,以至于并不宽敞的地方塞得满满当当。
而随着越千秋带刘方圆戴展宁和几个军官的进屋,门帘被高高挑起,挂在了一旁的钩子上,虽说大多数人在行礼时,就算偷偷抬头极尽目力,也窥视不到昏暗的屋子里那位太子殿下,但对方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来。
“都免礼吧,你们一路劳顿本来就辛苦,更何况一面要帮孤打掩护,一面还因为阿圆和阿宁有意露出行踪拖了你们的后腿。初来乍到,你们更是不畏辛劳,主动请缨进驻榷场,拿勤劳王事这种话来称赞,实在是有些轻了。孤只能说,不会忘了诸位的付出。”
屋子里的越千秋看着几个军官那感激涕零的样子,心想小胖子现如今这冠冕堂皇的话已经说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要多溜有多溜了,本来尚不成熟的心智正在大踏步向越来越健全的帝王心术过渡,真不知道异日回到金陵时,会蜕变成怎样让那些大臣大吃一惊的样子。
能把这拨人没有选择,不得不去榷场那边看看是否有立功的机会说成是主动请缨,这不是越来越成熟的政治考量是什么?
听到外头的轰然应答,听到那些粉身碎骨在所不辞的套话,即便打前站的事是他做的,越千秋仍然忍不住有些心不在焉。等到小胖子非常熟稔地嘱咐了刘方圆一番,同意了对方的主动请缨,派其去榷场监临,随即就笑眯眯地让他代为送人,他对留下的戴展宁使了个眼色,就拉了刘方圆出去。
果然,在太子面前走了个过场,哪怕大多数人根本没有真正见到人,但对于他们来说,太子能敞开帘子,对本来属于倒数第三名的他们和颜悦色地说着勉励的话,那就已经很难得了。然而,落在最后的越千秋看着那一个个兴奋的背影,思绪却一下子飞得远了。
不管是什么年头,上位者只要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让无数人奔波效死,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不惜一切地追求权力。至于已经坐在最高权力者位子上的人,则是无不想着巩固权力。大吴的皇帝便是如此,从傀儡到真正的君王,内忧外患全都正在一样一样地努力解决。
相形之下,北燕那几个疯子到底想的是什么?
然而,当几十号人浩浩荡荡涌出太守府大门,而越千秋拉着刘方圆低声嘱咐,慢慢吞吞吊在末尾的时候,心不在焉一面听一面点头的刘方圆突然觉得脖子后头汗毛猛然一炸,仿佛是遇到了天敌。他立时抬起了头,看到不远处那黑色大氅陡然飘起时,他不禁暗叫一声苦。
想都不想的他立刻往越千秋背后一闪,随即低声叫道:“我爹来了!大师兄你可千万帮帮我,我可不想被他用马鞭子打一顿!”
越千秋之前只是拿刘静玄来吓唬一下刘方圆,没想到人真的和老鼠见了猫似的,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一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站好,他便没好气地说:“你爹还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吃了你?虽说官面上我和他不相统属,可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玄刀堂掌门!”
“对对对。”我爹就算官当得再大,也不能不听你这个掌门的!
刘方圆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可跟随越千秋迎上去的时候,他冷不丁却又听到了另一句话:“对了,听说你爹好像要和戴家联姻。我就是有些好奇,到底是阿宁娶你姐妹,还是你娶阿宁的姐妹?”
此话一出,刘方圆先是吓得魂飞魄散,紧跟着就喜形于色。戴展宁那个姐姐泼辣厉害,虽说都被看似腼腆安静的戴展宁吃得死死的,可他却绝对吃不消,可年纪差距摆在那,应该不会嫁给他。可如果戴展宁娶了他的姐姐,那一向敬重的宁哥成了姐夫,就是亲上加亲了!
正沉浸在高兴之中的他甚至忘了父亲正策马疾驰而来,直到那一骑人在越千秋面前飘然落地。让他又高兴又失落的是,刘静玄根本就连正眼都没瞧上他一眼。
“越大人,劳烦通报太子,北燕那边有消息传来。”刘静玄顿了一顿,这才沉声说道,“北燕六皇子,永安郡王在上京登基称帝了。”
第七百零六章 先下手为强?
亲自去过北燕的越千秋当然知道,相比大吴皇帝那仅有一根独苗,年轻不少的北燕皇帝实在是儿子众多,所以那位天子别说像大吴皇帝那样对小胖子多有纵容,简直是一个不好就翻脸,动辄杀杀杀。
前任太子被杀,其他皇子一个不好或贬或关,现任太子三皇子当年也备受冷遇,此次册封的目的如今看来也不大单纯,反正那纯粹是一个不把儿子当人的父亲。
也正因为如此,北燕那么多皇子到底谁是谁,越千秋了解,这些人出身如何,有些什么势力,他也了解,可他们到底有些什么能耐……对不住,他实在说不上来!
就好比此时听到六皇子永安郡王这个名头,他的第一反应恰是——那好像是当初越小四在天青阁上打了一大堆皇亲国戚里的一个嘛?
而这个无稽的念头之后,他就又好气又好笑地心想,北燕皇子的封号是根据人娘家势力大小和受宠程度来的,连亲王都不是,只是一个曾经被越小四挥拳相向的郡王……不用说都知道,那十有八九是一个被人推到前台来的傀儡。
想归这么想,他还是迅速把这点发散性思维都暂且丢在一边,把身后的刘方圆拉了过来,见其讪讪地向父亲行礼,刘静玄却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他就叫来一个卫士,又推了一把刘方圆道:“好了,让人带你们去临时驻地先休整休整,明日一大早再进驻榷场。”
见刘方圆如蒙大赦,立时招呼了其他人,紧跟着呼啦啦一大群人就在那个卫士的带路下离去了,越千秋斜睨了一眼仿佛对儿子毫不关心的刘静玄,笑呵呵点点头转身带路时,他就头也不回地说道:“刘将军,好歹阿圆一路辛苦才抵达霸州,你刚刚也未免太冷淡了吧?”
“公务在身,自然父子亲情要往后放放。更何况……”刘静玄说着顿了一顿,脸上一贯冷静持重的表情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加掩饰的恼火,“虽说严将军之前打散编队实在是儿戏,可他居然落到倒数第三,也实在是太废了!”
越千秋刚刚对刘方圆那么说,不过是为了诓骗人家去榷场替小胖子当一尊门神,拿刘静玄这个老爹只是做个借口吓唬人,没想到刘静玄竟然真的在意这种根本说不上是竞争的小小名次。所幸刘静玄在他背后,看不见他那啼笑皆非的表情,他还能多一点反应时间。
他本想替刘方圆说两句好话,可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打算,干脆利落地岔开话题:“我说刘将军,你亲自跑一趟,恐怕不只是为了北燕出了个新皇帝的事情吧?”
“自然不是,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刘静玄的声音压得很低,就连他身前一步远处的越千秋,也要凝神细听,这才能一字不漏,“那位康尚宫来献天子六玺的消息,北燕那边已经知道了,因此,北燕那位新君……即将亲临南京,御驾亲征。”
即便越千秋算到恐怕接下来要打仗,霸州很可能将会成为争夺的前线,然而,刘静玄透露的这个消息却实在是太劲爆了一点儿。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随即一个利落地转身面对着身后脸色沉静的刘静玄,满脸错愕地问道:“御驾亲征?确定不是开玩笑?”
“我也希望是开玩笑。”刘静玄一板一眼地答了一句,随即言简意赅地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见到太子殿下再详说。”
越千秋也知道虽说这里护卫重重,但到底人多嘴杂,就算压低声音说话也难保一定就隐秘,当下也不再细问,转身继续在前面引路。当他带着刘静玄来到太守府内书房门前时,恰好看到竺汗青正亲自爬在梯子上,悬挂一块明显刚刚才晾干了漆的牌匾。
原本张牵在任的时候,这内书房自然也是有题匾的,只不过堂堂太子进驻,当初张牵大笔一挥的那些痕迹自然被太守府上下紧急撤换,小胖子之前也一直没来得及理会这种小事。所以,进进出出好几次的刘静玄不禁有些诧异地端详那笔迹还带着几分稚嫩的牌匾。
定北居……还真是简单直白,很符合那位太子殿下的风格。不过,听说萧敬先在金陵城里的王府,正堂竟然叫做征北堂,和如今这定北居倒是相得益彰。
竺汗青挂好了牌匾,回头一看方才发现刘静玄来了,连忙直接纵身跃下,上前举手行礼。刘静玄非常客气地还礼之后,正待问竺汗青在太守府过得如何,却只见门帘猛然被人一把拉起,露出了小胖子那张熟悉的脸。
“竺小将军,怎么挂了这么久?要是不好挂就等千秋回来……咦,刘将军来了?”
相比从金陵出发时,小胖子明显瘦下去一圈,以至于个头其实没长的他看上去竟是显得有些抽条长个了。见刘静玄连忙行礼,他嗔怪地瞪了一眼没有及时通报的越千秋,这才笑容可掬地亲自上前扶起了刘静玄。
“刘将军不用这么多礼,又没有外人在。你看,平日竺小将军出入我这儿,我也吩咐他随便一点的。出门在外,礼仪从简,大事为重。”嘴里说着这冠冕堂皇的话,小胖子见刘静玄直起腰之后道了一声谢,他这才松开手退后一步,笑问道,“刘将军来是为了哪边的消息?”
不论是金陵那边的动静,还是北燕那边的动静,他都很关心!
刘静玄见越千秋示意他直接说,这才把刚刚对其提过的那个消息复述了一遍。果然,和越千秋那反应如出一辙,小胖子同样在最初呆滞片刻之后大叫一声道:“那个小皇帝疯了吗?”
此话一出,越千秋不得不咳嗽了一声,随即非常善意地提醒道:“太子殿下,首先,我大吴没有承认北燕新君,再加上北燕皇帝又没有驾崩,所以,那个是伪帝。其次,北燕那位六皇子听上去似乎比三皇子排行低好几位,但实际上他只比三皇子小七个月。嗯,我记得排行三四五六的皇子都是同年的,所以他算不上很小。根据我的记忆,他还比你大三个月。”
小胖子没想到越千秋竟然在这种问题上还要和自己抬杠,顿时气鼓鼓得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不耐烦地说:“好,就是伪帝!那个伪帝才刚登基就疯了吗?充其量他也就只是掌握了上京附近那一亩三分地,他竟敢号称御驾亲征?他以为北燕南疆那些精兵强将会听他的?”
这就是越千秋刚刚没来得及向刘静玄问出口的疑问。此时既然被小胖子抢了先,他也就不急于表露自己的纳闷了,只是笑吟吟地等待着刘静玄的回答。
刚刚在路上刘静玄觉得不宜多谈,此时总不至于再卖关子吧?
虽说皱了皱眉,仿佛仍然觉得在这定北居门口不适合谈这样机密的军国大事,但看到竺汗青已经打手势吩咐那些侍卫退到门外,自己亦是退后几步作为最后一道警戒,刘静玄就意识到,自己没必要按照一贯的习惯那么警惕小心。
他沉吟了片刻,最终沉声说道:“北燕南疆,其实也就是南京道,如今那位南京留守公开表示支持伪帝。”虽说只是越千秋刚刚那么一说,但他却更正了那个称呼。见越千秋和小胖子全都面露错愕,他就继续说道,“但是,固安,永清,安次,全都宣称誓死不从叛贼。”
越千秋之前北上的时候,好歹紧急熟悉了一下北燕的山河地理,而后在武英馆又跟着萧敬先学了几课,虽说还不至于把北燕那偌大的地盘上所有城池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但距离霸州最近的那三座隶属于南京道的城池,他还是不会忘记的。
因此,他立时轻轻吸了一口气道:“之前萧敬先说有北燕皇帝密旨,要号令南疆兵马除逆勤王……他的后手不会就是那三座宣称誓死不从叛贼的城池吧?”
“这就得太子殿下去问晋王了。”刘静玄目光倏然转厉,神情凝重地说,“虽说有那三座城池作为霸州屏障,但如果北燕伪帝真的孤注一掷,立刻赶到北燕南京,而后号令大军南下,那三座小城只怕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如若可能,臣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越千秋猜到接下来大战将起,却没猜到北燕那位被推上皇位的傀儡皇帝竟然还敢御驾亲征,更没想到刘静玄在面对这样一个消息时,竟然选择的不是坚守,而是出击!因此,他看了一眼委实决断不下的小胖子,没有贸贸然开口。
而竖起一只耳朵在那倾听的竺汗青,却终于忍不住了。他扭过头来,大声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有北燕天子六玺,再加上晋王殿下手中的北燕天子御旨,出击确实是有胜机的!臣愿意为克敌先锋,立下军令状!要知道,北燕南京道此时必定不稳,这是绝好的机会!”
小胖子被这一连串消息冲击得有些心烦意乱,保守的念头和激进的念头在脑海中彼此冲突,搅乱,以至于他根本不可能立刻拿出决断来。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开口说道:“事关重大,孤要好好想一想。”
“兵贵神速,还请太子殿下尽快决断。”刘静玄深深低下了头,随即又斜睨了一眼仿佛正在发呆的越千秋,继而提醒道,“玄龙司严将军送来急报,他已经进入北燕了。有玄龙司的谍探情报,即便深入北燕,我军也有颇大的把握。”
小胖子这才真正呆若木鸡。很快,他就转过身来,冲着仿佛毫无动静的定北居大吼一声道:“戴展宁,你刚刚和我东拉西扯这么久,怎么就不说表哥他竟然去北燕了?”
刚刚一直在屋子里没出来的戴展宁,这时候方才打起门帘露出了身形。见越千秋满脸的同情,刘静玄则是有些关切地朝他看了过来,竺汗青欲言又止,仿佛想求情又有点不敢,他就拱手说道:“太子殿下刚刚追问臣一路上的见闻,臣还没来得及说到严将军……”
小胖子虎着脸瞪视戴展宁,直到他再也说不下去时,方才撇下他冲着越千秋问道:“我就不信,千秋你也是现在才知道!”
越千秋见小胖子一急起来立刻就忘了称孤道寡,不由莞尔,但面对小胖子这质问,他的脸色不禁黯淡了几分,随即叹了口气道:“我在城门口遇到他们的时候,第一时间就问了师父的下落,结果挨了当头一棒。”
你这言下之意和戴展宁一样,不就是说我没问吗?我只以为严诩还落在后头,没和你们一起,哪里想到人竟然会这样胆大妄为地直接去了北燕!
小胖子只觉得又委屈,又气恼,再次生出了一种被人排斥在外的寂寞。他气冲冲地转身就直接回了屋子,连和刘静玄打个招呼都忘了。见此情景,想到小胖子之前一直都表现得非常不错,越千秋哪不知道小胖子紧绷的那根弦就快断了,当下便冲着刘静玄点了点头。
“太子殿下生严将军的气,却让刘将军你遭了池鱼之殃。你先请回吧,太子殿下有了决断之后,立时三刻就会给你回音。”
刘静玄深深看了一眼那尤在微微摆动的门帘,最终点了点头,却是郑重其事地又对着门帘深深一揖道:“既如此,臣先告退,还请太子殿下尽早决断。”
见刘静玄直起腰后大步离去,竺汗青看了一眼静悄悄的屋子,最终匆匆撂下一句我去送刘将军,立刻飞奔去追刘静玄。他这一走,戴展宁面露犹豫地看了一眼越千秋,随即看了一眼门内,正想低声问是不是要进去看看太子,没想到越千秋却上来直接搭住了他的肩膀。
“咱们兄弟这一别就是一个多月,找个地方喝一杯说说话吧。唉,我其实攒了一肚子牢骚想找师父诉苦,他不在只能找你了。”
背对着屋子的越千秋故意提高了一点声音,随即就压低了声音说,“说起来最近最苦的是英小胖,多少事情全都压在他肩膀上,唉,这就是当太子的代价。有些事情,没人能代替他做决定,日后连能听他诉苦的人都未必有。”
“大师兄不是有你吗,你为什么不能……”戴展宁说着说着就戛然而止,不但是因为他听到了门帘背后分明有人,也是因为他意识到了越千秋的用心良苦。
“我这妾身未明的不可能一直杵在金陵吧?等回头天下太平,我就泛舟出海找新大陆去!英小胖总要独立的,反正日后有武英馆那么多人在,他有的是人用。”
门帘后头的小胖子清清楚楚听到了越千秋的每一个字,一时间整个人都懵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掀起门帘冲出去,可那只手却颤抖地抓着门帘没动弹。
第七百零七章 老实呆着!
出击还是坚守,这对于往日对于打仗的概念仅仅停留在兵书和史书记载,顶多再加上说书和戏剧的小胖子来说,实在是一个并不好做的抉择。而最让他心灰意冷的是,越千秋避嫌不肯出主意,就连当晚饭后周霁月回来,他悄悄探问时,得到的也只是摇头。
原本就因为越千秋说将来会走,因此满心惶惑的小胖子顿时更失望了:“难不成我得再给周姐姐发一份太子太师的俸禄,你才肯给我出主意吗?”
知道小胖子是生气了,周霁月只能诚恳地说道:“我也好,千秋也好,其他人也好,虽说都是武人,但我们只在武英馆中学了一点点排兵布阵的最简单常识,对于战局和战机都谈不上把握。而且,太子卫率府只负责保护太子殿下的安全,并不包括建言。”
见小胖子顿时整个人趴在了书桌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提出了一个算不上建议的建议:“太子殿下,此事刘将军必定已经立时急报了金陵,但他是他,你是你,还请尽快向皇上奏报此事。至于您心中的疑虑和决定,也不妨一块写进去。哪怕来不及等朝廷指示了,可至少也是你的一个态度。至于其他的……抱歉,我真的力有未逮。”
小胖子顿时醒悟到,这和之前越千秋说,让自己写信给父皇撒娇是异曲同工之妙。见周霁月满脸帮不上忙的歉意,他蹭得跳了起来,对着人深深一揖,见对方忙不迭避开又还礼,他就上前一步把人给扶了起来,脸上表情要多诚挚有多诚挚。
“周姐姐,谢谢你了!你到外头帮我看一会儿,我这就写信,写完之后立刻拜发!”
“好!”
见周霁月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出门,小胖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念叨了一声周姐姐日后你和越千秋的事我一定给你做主,随即就捋起袖子亲自磨墨,随即铺开大笺纸,用镇纸压了,略一思忖就在纸上打起了草稿。
身为在皇帝身边长大,皇帝亲自启蒙的唯一皇子,小胖子的文理并不粗,字也写得有模有样,只是稍稍缺一点筋骨。把事情始末原委说明之后,他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把心一横,在纸上写下了自己那点粗浅的意见。
“出击虽可掌握主动,然则风险亦大,且霸州兵力不足,北疆其他各地尚未达成一致,孤军深入易中伏。且北燕南京道三城宣称誓不从贼,是真心抑或陷阱犹未可知,儿臣不愿以将士性命豪赌。”
写到这里,小胖子自认为把自己的心意阐述清楚了,可想想很可能被人说自己胆小畏怯贻误战机,他忍不住又犹豫了,最终无意识地提笔蘸墨,可因为长时间没下笔,手一抖,那墨汁竟是掉落在了纸上。他慌慌张张想要去擦时,这才意识到这不是练字,只是草稿。
“太子真难当……”小胖子把笔挂回了笔架上,瓮声瓮气地念叨了一句后就再次趴下了,随即不知不觉竟是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听到耳边似乎有声音。
“千秋,你就真的不进去支个招出个主意?”
“你自己不一样不吭声吗?要不是因为你自称有北燕皇帝圣旨,英小胖也不至于跑这一趟霸州吧?你倒好,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优哉游哉四处闲逛,现如今却又怪我不给英小胖出主意?北燕固安、永清、安次,这三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都不知道,怎么做决定?”
“哦,我要是说了,你会信我?”
“哼,你少说风凉话!事实上,就连北燕六皇子究竟是否真的坐上了皇位,是否真的御驾亲征,南京留守是不是真的力挺六皇子,这些消息都未经证实。除非师父又或者老……”屋顶上的越千秋猛然截断了话头,随即暗自警醒自己差点把老爹两个字蹦出来。
萧敬先却仿佛毫无察觉似的:“除非你师父证实这些消息是真的,你才会给太子出主意?”
“证明是真的,英小胖自己就会有主意,用不着我!”越千秋一面说一面斜睨了萧敬先一眼,“你是故意的是不是,在这说话,英小胖除非睡死了,否则都会听见!”
萧敬先没有正面回答越千秋的问题,而是淡淡地说:“如果是我,不会贸然出击。北燕天子六玺在霸州,在大吴太子手里,这原本就很容易把北燕刺激得上上下下重新同仇敌忾,捏成一股绳,一旦霸州军出击,无论胜败,全都会加速这个进程。”
“相反,等北燕兵马开过来时,那就不一样了,他们人心不齐,未必能奈何霸州。当然,打仗这种事,道义上是否占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局占优。我只知道,大吴并没有打算就这样随随便便用兵,否则,当初我们一路北上时,路上那些重要的军镇州府早就总动员了。”
越千秋皱了皱眉,没好气地说:“你这是话里有话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霁月没和你说吗?”萧敬先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见越千秋脸上寒霜更盛,他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我的意思是,刘静玄好歹是多年领军大将了,居然会连这点进退都把握不好,突然坚持要出击?他是想功劳想疯了,还是别有所图?”
屋子里的小胖子之前曾听周霁月说过萧敬先暗指刘静玄有问题,虽说放在心上,却并没有因此改变对刘静玄的态度。他到底是自小被皇帝用正统教育教育出来的,哪怕性格有点歪,可即便疑心大臣,也不能放在脸上这一点,他还是非常成功地学到了。
更何况,自己如今身处霸州,说是大吴的地盘,可严格来说却是刘静玄的一亩三分地,而刘静玄却是越千秋的师伯,他就更不会随随便便露出异样了。
然而,此时萧敬先再次在越千秋面前说刘静玄别有所图,想到刘静玄催促自己尽快下令出击,原本趴着的他不知不觉就抬起了身子,一颗心极为慌乱。
很快,他就听到了越千秋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刘将军要出击?刚刚刘将军过来时,竺汗青亲自带人看门,四周围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是顺风耳吗?”
“我自然猜得到。霸州坚城高墙,囤粮众多,哪怕北燕大举来攻,少说也能撑上一年半载,到时候援兵早就来了。可守城之功,怎么比得上斩将夺旗?而斩将夺旗,又怎么比得上攻城略地?更何况,刘静玄如果别有所图,那么出击北燕,开疆拓土,那是最好的借口。”
越千秋本想反问萧敬先,如果刘静玄有问题,那么竺汗青身为世代将门之后,大将军竺骁北的亲生儿子,怎么也会支持出击,可萧敬先明指攻城略地功第一,所以包括竺汗青之内的某些将士必定会因此欢欣鼓舞,他就知道这样的驳斥不足以为理由了。
想到萧敬先刚刚说,之前对周霁月提过此事,想到周霁月近来的诡异反应,竟是至少对刘静玄有异这种说法将信将疑,越千秋不禁心中一沉,足足好一会儿,他才故作镇定地侧头看着萧敬先,一字一句地问道:“其实大军出击我也觉得不妥,所以我心里其实有一个想法。”
他眼睛死死盯着萧敬先,咧嘴一笑:“晋王殿下既然说奉有北燕皇帝圣旨,之前声称要以此号令南疆诸军勤王。既然有现在这样南京道三城举旗反正的好机会,你这个国舅爷何妨现身回去,领导他们一下?这可比霸州军出击风险小多了。”
小胖子心中猛然一跳,如果这会儿越千秋和萧敬先就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怒斥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可此刻他毕竟还在偷听者的立场上,哪怕心情再复杂,却还是咬紧牙关。很快,他就听到了萧敬先的回答。
“哦,你的意思是,让我孤身一人回去北燕,振臂一呼,拉一支人马出来平叛反正?”
“这种常人力所不及的事,不正显晋王你的本事吗?”越千秋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萧敬先,随即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晋王殿下觉得孤身一人前往实在是强人所难,那么也不是不能带上一个帮手。嗯,我好歹也去过一次北燕,我跟你去如何?相比因为霸州军贸然出击,太子殿下回头被人攻谮,这才是最符合我们出发之前使命的做法,不是吗?”
小胖子终于完全为之色变。倒吸一口凉气,他再也顾不得会被屋顶上那两人发现自己早就醒了,推桌子跳了起来,甚至还因为太过慌乱而一脚踢翻了身后的椅子。知道越千秋和萧敬先必定都听到了动静,可发现半晌都没人进来,他不禁气急了。
“你们两个装什么傻,给我下来!我让你们下来!谁给你们背着我做决定的权力了!”
很快,门外就传来了两声轻响,紧跟着,两扇大门被一双手轻轻推开,率先走进屋子的却是越千秋。不紧不慢吊在后头的萧敬先前脚跨过门槛,后脚就随随便便地把门给磕上了。
直到看见两人,小胖子才有些咬牙切齿地问道:“之前不是周……卫率守在外头的吗?”
“原本是她没错,但她在外头东奔西跑了一整天,这都已经快子时了,我就自作主张让她先回去歇着,然后替她在外守着。院子外头还有十几个侍卫马军,八个玄龙校尉,更外围一层一层的防戍也很紧密,我觉得足够了……”
没等不慌不忙的越千秋把话说完,小胖子就打断了他,这次的语调没有刚刚那么生硬,却更加显得气急败坏:“我没问你外头的防戍……你既然替换了周姐姐,怎么又和晋王在屋顶上说刚刚那些话?”
“原来太子殿下早就醒了。”这一次开口的却是萧敬先,他盯着小胖子看了片刻,直到对方有些心虚地避开目光,他这才淡淡地说,“不是千秋要和我在屋顶上说话,是我不顾院子外头那些人的阻拦非要进来,非要在屋顶上和他说话而已。我和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就是期望你能醒,能听到。”
小胖子顿时哑口无言,他特意没有像平时私底下那样叫萧敬先舅舅,就是想提醒他自己眼下是大吴太子,可如今萧敬先直言不讳,他就措手不及了。他很想说你休想离间孤和刘静玄,可萧敬先如今名义上已经是大吴臣子,如此说简直是把人往外推,他干脆就略过了此节。
“越小九,你刚刚最后那话是什么意思?晋王孤身一人,加上你也才两个人,就这样潜入北燕不是送死吗?我已经决意,霸州军伺机而动,绝不贸然出击,而且也这么奏报了父皇,所以你们老实呆着,哪都别想去!”
越千秋之前已经从周霁月那里听说了她对小胖子的建议,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禁嘴角翘了翘,心想小胖子真的进步挺大。保守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在小胖子接受了康乐送来的北燕天子六玺之后,真要是按照他之前恐吓康乐时说的率兵去帮北燕皇帝复国,那才是愚蠢。
冒然激进的战争,有时候会毁掉一个大好的局面。
而萧敬先的反应则比越千秋的微笑更加直接,他突然伸出手去按住了小胖子的肩膀,发现人先是瞬间僵硬,随即就露出了极其羞恼的表情,他就收回了手,笑吟吟地说:“有太子殿下这份关心就足够了。只不过,我在霸州已经呆得烦了,本来就是离开的时候了……”
小胖子顿时忘了刚刚的羞怒,又气又急地叫道:“晋王舅舅!”
萧敬先却对这一声晋王舅舅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是侧头看向了越千秋:“千秋,如果说你上一次去北燕是危机重重,那这一次如果跟我去,就是九死一生。你确定真的要去?”
“当然要去。”越千秋恶狠狠地迸出四个字,见小胖子那张脸已经是涨得通红,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随即竟是和萧敬先一样,伸出双手按了按小胖子的肩膀,“要么霸州军出击,要么萧敬先过境去主持大局,然后我去看着他。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就白来了。不过你放心,我还会把康乐一块拎走,不会留下那个麻烦给你。”
小胖子只觉脑子一热,竟是脱口而出道:“那我也去!”
“不行!”越千秋没等小胖子说出下文就一口拒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在霸州老实呆着,等我们的好消息!太子就该去做太子的事,和我们抢什么生意!”
第七百零八章 东宫威德
小胖子给了越千秋和萧敬先一句老实呆着,越千秋也回了小胖子一句老实呆着。
尽管身份不对等,但他们是从小便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因此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子,最终败下阵来的,依旧是小胖子,就和许多年许多次争论过后的结果一模一样。而萧敬先想要的结果,却已经得到了。他清楚了小胖子的态度,也同样清楚了越千秋的底线。
他笑吟吟地摆了摆手道:“夜深了,我回去睡了,明早出发,千秋你自己好好打点打点。至于太子殿下,别想太多,我们吉人自有天相,死了谁也不会死了我们!”
见萧敬先说完就不管不顾扬长而去,小胖子气得骂了一句粗话,可随之意识到萧敬先的母亲说不定是自己的外祖母,他只能怏怏闭嘴,随即追过去直接关上了门。确定门外并没有卫士随随便便闯进来,他这才转身看向了不曾挪动的越千秋。
气不打一处来的他大步走到跟前,低声喝骂道:“你从前常说晋王舅舅是疯子,那你怎么跟着他疯?北燕你是去过,可你当初多惊险才和他一块回来?现在北燕动乱,康乐又跑来献玉玺,那边必定是严防死守,一个不好你们就真的会死的!”
“英小胖,我这个人其实很懒,胸无大志,不喜欢出头,不喜欢逞能。”
越千秋面对真的急眼了的小胖子,突然觉得这个儿时一直都想躲远点的恶劣家伙现在真心还挺不错的。他毫不脸红地说着自己的缺点,继而一摊手道:“我从前看似很厉害,其实只是仗势欺人,真心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我唯一一次逞能,就是上次自告奋勇去北燕。”
“其实现在想起来我还觉得后怕,真的很惊险,一个不好就或囚或死,反正没有好结果。我可以告诉你,我之前回来的时候就曾经发过誓,能不去就绝不去那个疯狂的地方!”
小胖子一面听,一面想从前父皇对越千秋多有偏爱,他甚至还曾经嫉妒过,甚至偶尔还出某种疯狂的念头——因为越千秋比他更像是父皇的儿子!可此时,昔日芥蒂他全都抛在了脑后,取而代之的是气急败坏的质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北燕?”
“因为我出来的时候,皇上曾经悄悄来到越家接见过我。”说着那次见面,越千秋不禁笑了,“皇上说,希望我能把他当成外祖父。我那时候的回答是,只要皇上别让我叫你舅舅,那么就这么办。我爷爷最后则是嘱咐了一句,我是他的孙子,是皇上的外孙,就这么简单。”
小胖子还是第一次知道,父皇竟然真的认了这么一个外孙。一想到越千秋之前劝自己把他娘当成亲人的时候也不露半点口风,他顿时气坏了。可还没等他摆出舅舅的架子来的强行压服这个多年的死对头,越千秋就说出了几句让他无言以对的话。
“爷爷养了我这么多年,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对我比他的亲儿孙还好。皇上纵容了我这么多年,随便我怎么上蹿下跳,任性胡闹,他都听之任之,甚至对我比你都好。眼下连师父都跑北燕去了,被人富养了这么多年,享了这么多年福的我能躲在后头吗?”
“萧敬先这次从金陵出来就是打着振臂一呼,平叛反正的旗号,他一直呆在霸州算怎么回事?他如果要走,其他人谁能看住那个妖孽?既然舍我其谁,我怎么能不去?”
小胖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越千秋的眼睛,不得不改变方式:“那等你大伯父他们来了再走!”
“不行,就和刘将军催你尽早下决断一样,我们要走就不能再拖,刘将军已经带来了北燕南京道的消息,谁知道再过几天那边情势会是怎么个变化?”越千秋说着就耸了耸肩,随即笑呵呵地说,“别担心,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命长着呢,死不了!”
说到这里,越千秋有意无意地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他刚刚和萧敬先呆过的屋顶,发现并没有一丝动静,不禁有点失望。突然,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上前一把抱住了小胖子那厚厚的肩膀,还用力拍打了一下他的后背。
“我们争争吵吵七八年,我争强好胜,常常让你下不来台,今天和你说声对不起!先提前给你告个别,明天就不来这一套了,省得大家彼此心里难受!晚了,我回房去睡了!”
小胖子已经被越千秋这一下熊抱给弄懵了,等到反应过来,越千秋已经是松开手往外走去。他气得开口大叫了一声越千秋,可人已经头也不回地挥挥手,随即一把拉开了门。可等到门打开,外头赫然站着一个身影,他见越千秋呆站在那儿,连忙快步奔了过去。
“谁在外头?没有我的吩咐谁敢偷听……啊!”小胖子一眼就认出了外头那人,顿时双目圆瞪,随即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是……越老相爷家的那个影子!”
意识到这样的称呼不够礼貌,小胖子挠了挠头,听到越千秋似乎很诧异地叫了一声影叔,他就恍然大悟,立刻跟着越千秋叫道:“影叔您怎么来了?”
越影看看越千秋,再看看小胖子,突然迅疾无伦地出手在越千秋脑袋上重重拍了一下,随即才对小胖子举手一揖,叫了一声太子殿下。见小胖子赶紧摆手表示不必多礼,他就淡淡地说:“千秋早猜到我来了,所以才说了一大堆煽情的话想让我现身,倒让太子殿下挂心了。”
啊?小胖子先是错愕,随即顿时气得面红耳赤。他刚刚被越千秋那一套一套的话说得眼眶都快红了,好容易才忍住眼泪,闹了老半天,原来越千秋是在演戏?他还来不及发火,就只见越千秋抱头后退了一步,叫起撞天屈道:“影叔,你怎么就非得曲解我一片真心呢?”
“想要我出来就直说,演这么一场苦情戏给谁看?”越影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几分无奈,随即方才对竭力忍怒的小胖子说,“太子殿下对晋王和千秋确实是一片好意,但眼下北燕情势非比寻常,晋王不去绝不可能,至于千秋……”
越影扫了一眼越千秋,见他满脸笑意地回应着小胖子的瞪视,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说什么,他就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即开口说道:“千秋之前带着萧敬先冲破重重险阻一路南下,对于北燕,霸州这儿除却刘静玄和他身边的人,确实没人比他更熟悉了。”
见小胖子满脸的不甘心不情愿,越影想到他临走之前越老太爷千叮咛万嘱咐,就连皇帝也破天荒把他叫去唠叨了半天,他就最终轻声说道:“就如同太子殿下以东宫之尊,尚且要前来霸州,面对重重疑难考验,千秋从小长于越家,毕竟也有必须他才能做到的事。”
小胖子这才想到越千秋之前那番话,对比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自怨自艾完全是没道理的事。越千秋从小是长于富贵荣华,可他不是比越千秋还要过分?就他那跑去凌辱宫妃侍女的行径,放在北燕皇子身上恐怕早就死一百次了,他却还被父皇捧在手心里!
千秋要去北燕是因为不能只享福不做事,而他来霸州也同样是因为身为太子不能毫无作为,道理是同样的,但相比于在霸州受到千军万马严密保护的他,越千秋冒的风险就大多了。
见小胖子死板着一张脸只不作声,越影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此时此刻必定正在努力认清现实。他瞅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的越千秋,这才温和地说道:“为了晋王殿下和千秋此行北燕能够稍微顺利一些,还请太子殿下把北燕天子六玺挑一枚交给千秋。”
小胖子这才暂且脱离了刚刚那五味杂陈的窘境,疑惑地问道:“挑一枚?千秋要和晋王靠这玺印号令北燕兵马吗?这会不会太想当然了?”
“只是增强一点说服力而已,说没用那是真没用,说有用那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用。”
越千秋满不在乎地插了一句话,随即若有所思地说,“回头问问晋王,北燕天子下旨的时候,用的最多的玺印是哪一枚,别人最熟悉的是哪一枚,带上那个就好了。”
小胖子面色一连数变,最后突然咬咬牙道:“一枚绝对不够,你带上那枚制诰之宝,再带上那枚皇帝行宝。前者是北燕皇帝下制诰的时候用的,另外一枚是北燕皇帝赏赉功臣是用的。这是相对常用的玺印,比其他四枚都更加广为人知!”身在皇家,这个他比越千秋了解!
见越千秋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小胖子面色一红,随即没好气地别过头说:“可别随随便便死了,否则我日后上哪找敢和我吵个天翻地覆的人?还有,什么出海找新大陆,海上大风大浪的,死在哪都没人给你收尸!你给我死了心在金陵当一辈子纨绔子就行了!”
越千秋顿时哈哈大笑,他再次挥了挥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那是我这个胸无大志的人最爱,你可别忘了你说的话!影叔,明天我还得早起呢,先去睡了!”
见越千秋头也不回大步离去,想到自己从小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一点点长大,亲手教过他武艺,亲手和他一块整理越老太爷的书房,背着他抱着他去过金陵城里无数地方,越影那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最终又化成了一丝怅惘。
可是,等转头面对小胖子时,他的这种情绪便非常好地掩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贯那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
而小胖子最近受到的冲击太多太烈,人却没有麻木,反而变得警醒了不少。他非常敏锐地注意到了越影的不对劲,立时开口问道:“影叔你是还有事对我说?”
越影见大门被掩上,察觉到脚步声渐渐远去,他便闭上了眼睛。直到方圆二十步的范围之内,各种动静纤毫毕现地在脑海中一一反映了出来,并没有半个人影,他这才看向了满脸凝重……或者说满脸警觉的小胖子。
“皇上让我带话给太子殿下,霸州之险,未必就逊色于千秋和晋王的北燕之行,还请太子殿下务必谨慎小心。请尽力向霸州乃至于北疆军民宣示东宫威德。”
说到东宫威德四个字,小胖子突然醒悟到,自己之前在人前形象一直都是经过萧敬先化妆粉饰过的,如今萧敬先那一走,再没有人能够给自己做那种事,到那时候,他曾经建立起来的气度威严那形象岂不是轰然崩塌?他面容微变,犹豫片刻,终究吞吞吐吐把这事说了。
越影之前也曾混在人群中看到过小胖子在太守府中的首次出场,但只见气度雍容,不怒自威,龙行虎步,确确实实能满足天下人对于一个贤明太子,异日君王的幻想。而且他早就知道这其中的名堂,见此刻小胖子羞得面红耳赤,他就笑了。
“太子殿下大约没注意到,除却第一日,晋王殿下给你的化妆有些过分,后来就渐渐趋于平常,这两天他更是仅仅做个样子,其实根本就没有动什么手脚。气势是养出来的,太子殿下这些天夙兴夜寐,令行禁止,又常常接见军民百姓,久而久之根本用不着那些小手段了。”
“啊?”小胖子这才如梦初醒,想到萧敬先这些天分明是在捉弄自己,其他人竟然也不说破,他顿时又羞又怒。可听到越影的下一句话,他立时三刻就为之释怀了。
“而且,太子殿下已经用不着这种外在的东西来增强自信了。如果太子殿下如今回到金陵,以现在这举手投足的从容,当初那些很熟悉你的人,一定全都会对你刮目相看。”
小胖子终于笑了,笑得欢畅开心,神采飞扬。他突然擦了擦眼角,欲盖弥彰地说:“影叔,没想到你真会说笑话,都快把我逗哭了!”
见越影淡然不语,他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发狠似的说:“你放心,父皇和那么多人对我寄予厚望,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太子殿下最重要的不是不负别人,而是不负自己,无愧于心。”越影赞赏地点了点头,随即退后一步,凛然行礼道,“一个贤明的太子,便意味着一位将来的明君,那是天下之福!”
第七百零九章 任性
周霁月入夜之后回来,得知刘静玄提出先行出击的建议,尽管在小胖子面前三缄其口,不发表任何意见,可她心里根本就平静不了,一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之前尝试着去盯梢了刘静玄几天,效果很不好,毕竟,刘静玄要么留在霸州将军府处理公务,要么外出也是前呼后拥,她稍有不慎就容易露出行迹,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因此她这几天没有再傻傻地天天守着刘静玄蹲点,而是漫步霸州街头,打听种种情况。
也正因为如此,她了解到了很重要的一个讯息,刘静玄上任以来,除了这一次强势拿掉霸州太守张牵,其他时候都表现得相当低调,别说安插自己人,根本就只带了刘零等几十个亲兵过来,小半年的时间里甚至都没做什么。
她明明应该对此觉得安心,可就因为萧敬先那番话,她偏偏却始终难以释怀,总觉得以刘静玄那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性格,理应不会什么事情都不做。而现在,听到又是刘静玄提出不应一味固守霸州不出,而是应该利用天子六玺这个借口主动出击,她如何能睡得着?
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周霁月直到快天明才勉强合眼,等最终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她怔怔看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个时辰代表自己迟到了——哪怕她这几天其实一直都没完成太子右卫率的本职工作,而是在外头闲晃,但到底早上的点卯却不曾错过。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匆匆忙忙下床穿衣,就着昨夜的残水洗漱,等打开房门时就只见已经日上中天。睡迟了这种事,别说长大之后她就没体验过,那苦练武艺的童年也同样不曾如此离谱,因此她只觉得脸上直发烧。
想到自己昨夜最终决定结束之前那围绕刘静玄的无意义举动,她也顾不得此刻饥肠辘辘,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决定先赶去定北居,至少今天早上睡迷了这种事不能装糊涂。
那座才刚刚得了新名字的院子门前还是那样严密的轮班防戍,然而,周霁月步入其间,却依稀察觉到有些微的不同。然而,心中有事的她没工夫深究,很快就来到了挂着定北居牌匾的书房门前。她轻轻敲了敲门,可足足好一会儿,里头方才响起了一个无精打采的声音。
“是周姐姐吗?进来吧。”
即便小胖子是个情绪大起大落的人,可周霁月还是第一次从他的话语中听出这样低落的情绪。她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才推门而入。跨过门槛,她先扫了一眼偌大没有隔断的三间屋子,见小胖子并不在一向常呆的书桌后头,乍一看竟不见人,她就反手先关上了门。
她四下里一看,发现西边靠墙的架子床仍旧垂着厚厚的帐子,分明是小胖子还没起来,她不禁大吃一惊,连忙三两步赶上前问道:“太子殿下是哪儿不舒服?”
帐子里,本次出门之后第一次赖床的小胖子一把将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一千次一万次大骂越千秋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把难解决的事情留给自己。然而,当察觉到帐子被拉开,刚刚一直没说话的他不得不瓮声瓮气地说:“没事,我就是没脸见你!”
如果小胖子说别的,周霁月还不会奇怪,可这句没脸见你却实在是没头没脑,再加上她看不到小胖子,只看到被子中间鼓鼓囊囊肿成一个包,因此愣了一愣后就不由得伸手去掀被子,就犹如当初对自己那两个小徒弟和白莲宗招收的那些偷懒弟子一样。
而小胖子显然还没遇到过敢乱掀自己被子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子就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紧跟着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疑惑中带着几分嗔怪的脸。意识到再也躲不过去了,他低低地骂了一声该死的越小九,随即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地抬起了头。
“我没脸见你是因为没拦住千秋,这家伙丢下我们走了!”
小胖子恶狠狠地迸出了一句话,见周霁月瞬间愣在了那儿,他慌忙讷讷解释道:“千秋跟着晋王去北燕了……他们认为刘将军的出击建议太过冒险,所以带着两枚北燕天子玺印过去招兵买马。一来晋王毕竟曾经是北燕国舅爷,千秋也去过,二来……”
发现周霁月怔怔的,根本就听不进去自己的一二三四五,小胖子想到自己提早做的两手准备,立刻恶狠狠地说:“周姐姐,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千秋去北燕的,太冒险,你要是想拦下他那就立刻去追,说不定还能把人追回来!他可是我亲自向父皇求来的太子左卫率,怎么能撇下我就跑!”
周霁月正沉浸在事先毫不知情的又惊又怒中,当听到小胖子这话时,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霍然起身应了一声好,便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门。而小胖子看到她那决绝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挥了挥拳嚷嚷道:“周姐姐我看好你,千万把人给我追回来!”
追不回来你们就一起走吧!我这辈子任性了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
就算昨天晚上越影和越千秋都说了那么多,但小胖子在一夜不眠之后,他还是不愿意赞同那种做法。可在皇帝和越老太爷分明默许,越千秋又铁了心的情况下,他实在是拦不住。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与其让越千秋和萧敬先带着一个居心叵测的康乐去北燕冒险,那还不如多添几个人!周霁月追上越千秋之后未必会回来,幸好他一宿没睡早上过去不见人时,就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
相比身处霸州这安全之地的他,越千秋和萧敬先那儿很需要帮手!
当周霁月匆匆出了太守府时,却迎面撞上了牵着马的小猴子和庆丰年。还没等她开口,小猴子就抢着说道:“周姐姐,我和庆师兄也跟你去!”
见周霁月因为这没头没脑的话而愣了一愣,庆丰年赶紧解释道:“之前太子殿下传话,说是让我们看到你去见了他之后,就牵马在太守府大门等你。你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听到这话,周霁月先是愕然,随即便忍不住觉得心中滚热。起床之后她就有些浑浑噩噩,在刚刚见到小胖子,听到那个消息更是达到了最高点,甚至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急急忙忙冲了出来想要去追人。如今品味着那位东宫太子备下人给自己帮忙的贴心,她最终叹了一口气。
她冲着不明所以的庆丰年和小猴子摇了摇头,随即轻声说道:“不去了……千秋既然不辞而别,肯定有办法不让我们找到,与其浪费时间去发疯似的找人,不如做好我们该做的事……走吧,小猴子你去把侍卫马军和玄龙司几个管事的找来,庆师弟你去找戴展宁过来。”
越千秋不在,严诩也不在,她要是再不顾一切地去追越千秋一走,其他人怎么扛得住侍卫马军和玄龙司的人,到时候这东宫防戍谁说了算?现在不是当年,她不能任性!
庆丰年和小猴子直到这时候方才得知越千秋竟然走了,一时大吃一惊。小猴子还想要说话,却被庆丰年从背后拖了一把,只能怏怏答应了一声。等到看见周霁月沉着脸重新回去了,他不禁懊恼地低声叫道:“庆师兄,你干嘛拉我,难道真不去找越九哥?”
“周宗主比你更着急,可你看看她?”庆丰年叹了一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我今早去找晋王,敲门却没人应声……”
“你是说他们一块……”小猴子见庆丰年朝自己瞪了一眼,他立刻捂住了嘴,随即更是懊丧到无以复加,“干嘛不带我们,好歹之前从北燕回来的时候我也是和他们一起的!越九哥真是的,这么不讲义气,说撇下就把我们撇下……”
如果背后被人说坏话会打喷嚏,那么在好些个人的怨念之下,越千秋恐怕要眼泪鼻涕齐流。然而,大概是清早上路,离开霸州城已经很远了,所以他没有因此中招。只不过,晚上睡眠不足再加上起大早,他明显有些精神不足,但值得庆幸的是,今天他骑的是白雪公主。
尽管对北燕的路途那是一丁点都不熟悉,可白雪公主却是比人还精,跟在萧敬先那一人一马后头不声不响地跑,始终压着马速,一点都没有显示一下自己御马身价的意思。而有了这匹驾驭多年的坐骑,越千秋一路上身子一晃一晃始终在打瞌睡,却神奇地没有掉落下来。
萧敬先自然不知道,如果换一匹马,越千秋就不会有这样神奇的骑术,只以为这小子在回到金陵之后加倍练习过骑术。当中午时分停下来休息时,他刚跳下马背,见白雪公主主动靠近过来停下,而马背上越千秋还在那如同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他就知道不对了。
“千秋……”叫了一声见没反应,萧敬先彻底明白刚刚那一路越千秋一面睡一面跟着自己绝不是马术,不由瞅了一眼他身下那匹坐骑。见白雪公主竟是非常人性化地移开了眼神,他不禁为之莞尔,随即就一本正经地说,“越老太爷来了!”
这六个字就犹如紧箍咒,越千秋一个激灵就睁开了眼睛四处张望。等发现自己身在一条小路边的大树底下,根本没有爷爷的身影,他哪里不知道受骗上当。知道自己刚刚睡得挺死,他也不和萧敬先计较这一茬,翻身下马之后,就从马褡裢里掏出了准备好的干粮。
见越千秋先给白雪公主喂了不少豆子,随即就自顾自地喝水吃东西,萧敬先就打趣道:“为什么临走前也不和你那些朋友们说一声?就连霁月也瞒着?”
“因为我怕他们跟来。”越千秋没好气地答了一句,这才淡淡地说,“我跟你来,是因为爷爷养我这么大,皇上纵容我这么多年,该我出马的时候,我当然不能缩在后头。可其他人说实话没欠朝廷什么,哪怕在武英馆学了一年半载,那也不过是朝廷弥补之前的亏欠。”
“再说,英小胖身边不能没有人。哪怕侍卫马军和玄龙司的人再可靠,可终究比不上他们和英小胖的亲近。这种亲近储君外加混功劳的大好机会要是丢了,会遭天谴的!”
萧敬先不禁哈哈大笑,大步上前在越千秋肩头一拍,在人发毛翻脸之前,他敏捷地后退了一步倚树而立,这才欣然笑道:“小千秋,你这个人大多数时候还算言行合一,够仗义,和你交朋友的人,是他们一辈子的福气。这一点,这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不如你。”
“多谢夸奖,不过夸奖我也没什么好处就是了。”越千秋头也不抬地呵了一声,随即啃了一口干粮,这才开口问道,“说吧,接下来怎么走,怎么做。反正我就是个玉玺搬运工。”
听到这话,萧敬先才神情转为郑重:“你为什么不问,我们之前离开霸州入境北燕之后不久,我为什么突然出手打昏康乐,后来又把她交给那一队明显是我放在北燕的人?”
“我不问你,现在你不是也说了吗?”越千秋懒洋洋斜睨了一眼萧敬先,随即打了个呵欠道,“嗯,我现在给你个面子,问你一声好了。”
萧敬先丝毫不在意越千秋的揶揄,直言不讳地说:“因为一个和我不是一路的人,带着上路实在是太麻烦了。”
越千秋顿时乐了,指着自己的鼻子说:“她和你都出身北燕,和你却不是一路的人。那你是觉得,我和你算同路人?”
“当然。”萧敬先笑眯眯地说,“你可别忘了叫过我舅舅!我从前被很多人叫过舅舅,但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听你和那小胖子叫我舅舅。虽说他这个太子不能跟我走这一趟实在是有些可惜,但你跟出来就够了。接下来我会让你好好看看,当初我为什么被人叫做兰陵妖王!”
越千秋倒不在乎萧敬先重提舅甥之类的话题,反正他真的不那么在意自己的身世。然而,当萧敬先重提兰陵妖王那四个字的时候,他却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突,一种说不出的微妙预感猛地浮上心头。他须臾就回复了镇定,同样对萧敬先报之以微笑。
“那么,舅舅大人,我就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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