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大闹一场


  秋狩司中,当越小四笑容可掬地满口答应了帮徐雯寻找被掳走的弟弟,又对陪同前来的甄容那“急公好义”赞口不绝,随即亲自把两人送到大门口,目送了他们离开之后,他转身往里走时,就头也不回地对身后充作护卫的二戒低声问了一句。
  “你确定之前没跟错人?”
  “动脑子我玩不过你,动手的话你什么时候赢过我?”二戒硬邦邦地顶了一句,随即却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幸好他还带了那个小猴子,那小子真是属狗的,耳目灵通不说,鼻子也灵,竟是识破了掳人那家伙在退走的半途上竟是虚晃一枪,否则他差点跟错地方!
  当然,要不是想揪出幕后黑手,他老早就把人救下来了……只不过,越小四怎么未卜先知,早料定有人要对徐厚聪儿子下手的?
  二戒一边说一边寻思,却被越小四直接堵了回来:“哟,你动手就很厉害吗?想当初是谁被打得抱头鼠窜的?”
  “你还敢说?当初你和严诩两个饱汉不知饿汉饥的欺负我一个快饿死的穷和尚,你们也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谁让你吹嘘是高手?”
  越小四一句话把二戒和尚气得几乎内伤,随即方才收敛了一点,一本正经干咳了一声。
  “既然确定了有人掳走徐厚聪的儿子,而现在人藏在武陵王金屋藏娇的那座别院,那就好办了。你去见就在那附近守着的庆丰年和小猴子,他先你后,出马闯一下那座别院,按照你们之前打探到的情况,再摸一下那里的防备,确定徐厚聪的儿子是否还在。然后让他们俩留在那儿望风,你去徐府送信,正好送个人情出去。”
  二戒正要答应,可下一刻却福至心灵地问道:“那你呢?”
  “除了萧敬先,你见过哪个地位尊贵的没事就冲杀在最前面的?”越小四再次一句话把二戒噎得作声不得,这才笑吟吟地说,“我当然是去好好哄哄那位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康尚宫。”
  二戒简直是被越小四的惫懒气得没话说。把人支使得团团转,自己却去哄女人?如果不是知道越小四所谓的哄,并没有情色那方面的意图,他简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忍无可忍之下偷偷把这家伙狠狠揍一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谁都知道他是越小四新收的勇士,是颇得信赖的心腹侍卫,手底下又有一身硬功夫,因此他走出秋狩司时,自然有不少人投来了窥探的目光。
  而他在出门之后不多久,就发现身后多了不止一条尾巴,不禁暗自冷笑,在大街上四下乱晃了一圈之后,他就换了一身装束,所有的尾巴全都被他甩得干干净净。
  可正当他打算和庆丰年小猴子去汇合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之前完全忽视的问题。
  他从前和徐厚聪见过,这徐府他怎么去送信?再说了,就算他能不露破绽地假装是秋狩司的,回头徐厚聪会不会怀疑这场戏是越小四自导自演?人家刚求上门,这儿就找着人了?
  他就不信越小四这么聪明的人,把这事推给他之前就没想到过这个可能!
  要么他不去报信,让庆丰年去?可到时候万一徐厚聪恩将仇报怎么办?
  然而,满心纠结的二戒才刚走到半路,就只听耳畔陡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饶是他功力精深,体魄强健,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浑身气血急速流动了起来。等这一声巨响过去之后,他方才陡然反应,这恐怕是火药库之类的东西爆炸!
  意识到上京城很快就要乱了,他不假思索地立刻加快了速度。等到了约定的地点,看到庆丰年和小猴子正等在那,小猴子倒是依旧那样精神奕奕,庆丰年却明显神情焦急,他也顾不得说之前的顾虑,立时匆忙说道:“快,立刻去武陵王别院,迟恐生变!”
  自己竟是险些成了掳劫小师弟的小人,庆丰年最初得到这消息的时候,险些怒发冲冠,可等到独自想了这一天一夜,小猴子又告诉了自己,探听到小师弟如今身在何处,他渐渐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一系列事件中微不足道的一环,心气便渐渐平了。
  而且,听到刚刚那巨大的动静,他意识到此时不容多想,当即答应道:“好,我们走!”
  小猴子却有些迟疑地说:“前辈你不是混进了秋狩司吗?怎么和我们一道走?”
  “笨,殊途同归懂不懂?你们先,我后,回头大家就说都是各自得到消息摸过去的,还可以或真或假打一场!回头小猴子你不许乱跑进去,在外头望风都交给你了!”
  “哦,我懂了!”小猴子这才使劲点了点头,“趁着那火药库炸了,肯定很多浑水摸鱼的,得防止和别人撞在一起,所以我得给你们通风报信,还是老暗号行吗?”
  二戒和尚知道小猴子自说自话,啰啰嗦嗦,当下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庆丰年和小猴子却没和他一路,两人直接从另一个方向走。一边走,小猴子忍不住一边嘀咕道:“二戒长老怎么就那么大本事?竟然能混进秋狩司去?朝廷那些谍探都没他厉害!”
  庆丰年心里也有疑惑,可他还是立时警告道:“噤声……这隐秘既然我们知道,就一定得管住自己的嘴!”
  “知道知道,庆师兄你放心,我嘴可紧了!”小猴子自己把自己的嘴捂住,心里却忍不住眨巴着眼睛暗自盘算起了另一件事。
  等庆丰年和二戒进了那座武陵王别院找人的时候,他如果只是如同桩子似的望风,未免有点没意思,要不要稍稍变通一下?要知道,他到了上京城之后,几乎什么都没干成,再不做点什么,这一趟不就是白来了?
  眼看着庆丰年和二戒一前一后潜入了那座别院,小猴子正猫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望风。可没过多久,他突然就只见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过来,不禁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发出了一阵清脆的鸟叫示警,可眼见来人的速度极快,他还是不由得心中一紧。
  怎么办,要不要想办法把人给引走?
  小猴子正心急如焚时,突然发现头前两人有些眼熟,再细细一辨认,他不禁大吃一惊。
  这不正是十二公主和那个在南苑猎宫见过的大个子侍卫?他们跑这来干什么?
  原本已经打算窜出去的他连忙停下动作,继续猫在了树上,须臾就听到了十二公主那声音尖利的大喝。
  “父皇不在,武陵王真当这上京城里就是他说一不二了,竟然派人行刺晋王舅舅和千秋!给我冲进去,把他私自养在外头的那个贱人和那个小崽子给我拖出来!”
  萧敬先和越千秋一块遇刺的事,小猴子也已经听说了,只知道萧敬先似乎受伤不轻,越千秋却没啥事,因此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十二公主竟然因为此事直接打到这武陵王金屋藏娇的别院来了,而对越千秋的称呼竟然隐隐流露出了几分亲密,他顿时眼神发亮。
  九公子真是厉害,真的这么轻轻巧巧就收服了那只小母老虎!
  十二公主却不知道树上还猫着一只盯着自己的小猴子,她一声令下让今天带出来的近百名侍卫冲进去,身边只留着那个侍卫黑塔。
  那是萧敬先和大公主汪靖南那场风波之后,母亲惠妃苦口婆心再次派给她的人,如今她对人也没多少排斥,心里只在想之前越千秋对她说的话。
  “十二公主,晋王殿下说,他这次遇刺,别人甚至动用了弩弓,难免接下来变本加厉。整个上京城能做到这种事的人凤毛麟角,奉旨留守的武陵王嫌疑最大,可人家现在实权在手,他却赋闲在家,现在命都去掉半条。他自顾不暇,没能力保护你和别人。现在局势非常,你最好不要随意出门,出门也请带足侍卫,也请通知惠妃小心一些。”
  虽说那天晚上被越千秋坑了一把,可事到临头,越千秋把责任全都揽了过去,十二公主却反而认为自己眼光好,选了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所以,越千秋提醒她呆在家里别出门,还让她提醒惠妃,她自忖今天出门带足了人,干脆反其道而行之,哪怕路上听到那一声分明是爆炸的巨响却依旧不肯罢休。
  当别院中传来了阵阵大喊大叫,她就冷笑道:“今天若不能替晋王舅舅和千秋报仇,我就不姓姬!”
  别院之中,庆丰年才刚在一个偏僻小院的库房找到人,二戒却不耐烦和徐厚聪的儿子打交道,因此亲自在院子角落里望风,留着庆丰年和人说话。当听到外头这巨大的动静,得知是十二公主替萧敬先和越千秋来找茬的,他不禁头疼地嘬了嘬牙。
  他来不及多想,鼓起双颊向庆丰年发了个暗号,让其小心,立时就匆匆来到了院门边。
  隔着门缝看到外间还没什么动静,二戒只是微微一踌躇,就如同大鸟似的腾空而起,随即顺着围墙一路往外冲。在下头一团乱的当口,没人顾得上他,可当他冲出别院时,却只见侍立在十二公主身侧的一个如同黑熊似的粗壮侍卫二话不说猛然扑了上来。
  他在仓促之下和人连对了三拳,好容易才抽空子嚷嚷道:“是兰陵郡王派我来的!”
  十二公主登时一愣,随即就大声叫道:“黑塔,住手,快住手!”
  这名字还真贴切!
  二戒听到这么个名字,忍不住暗自腹诽,可等到对方住手时,他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两眼这个简直是天生神力的黑大个,随即才对十二公主拱了拱手。
  “越国公主,兰陵郡王派秋狩司暗线查到,徐厚聪那个被掳走的儿子可能在这儿,所以特意派我过来查探查探。”
  此话一出,十二公主顿时眼睛大亮。原本只是来出出气的她又惊又喜,眉开眼笑道:“长珙哥哥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抓住了武陵王的马脚!那你找到人了没有?”
  “找是找到了……”
  二戒话还没说完,里头就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就有一个侍卫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到十二公主面前躬身一礼道:“公主,这别院里守卫太多了,下手也狠,弟兄们好些都受伤了……”
  十二公主登时狠狠一咬牙,随即对着二戒厉声说道:“你说找到了徐厚聪的儿子?”
  见二戒连忙点头,她就怒气冲冲地吩咐道:“那你立刻去秋狩司报信,去禁军报信,把这个消息给我宣扬出去!”
  她可不是单单给萧敬先和越千秋报仇,武陵王那家伙一直瞧不起她那没生过儿子的母亲惠妃,还有她这个没有嫡亲兄弟的公主,要是他掌权,她们母女哪有好日子过,今天她非得借机铲除了这老家伙不可!


第四百零一章 小猴子送信,越千秋撵人
  藏身大树上的小猴子眼看二戒在十二公主发话之后犹豫片刻匆匆离去,眼看十二公主吩咐侍卫们敲锣打鼓散布消息,不由得为还在别院里的庆丰年捏了一把冷汗。思量再三,他终于悄悄溜了下来,翻墙进入武陵王别院对面的人家,没惊动主人就偷偷从另一边翻墙离去。
  才跑出一条大街,他就看到一座酒肆前的拴马柱上正有一匹马,连忙蹑手蹑脚过去,突然抄起匕首一下子割断了缰绳,翻身跳上马背后立刻就跑。当听到后头有人追出来叫骂的时候,他就头也不回地叫道:“我有急事借用一下,你回头到禁军左将军徐府去要马!”
  天可怜见,他真的没坏心,只是借用一下,四条腿比他两条腿省力多了,也快多了!
  当他一路疾驰来到徐府大门前时,腾身一跃下马,他就大声叫道:“快开门,我有徐公子的消息!”
  此话一出,原本紧闭的大门就一下子打开了。紧跟着,小猴子就只见一大堆人一涌而出,将他团团围在当中。面对这样夹道欢迎的待遇,他忍不住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这才有些不得劲地说:“你们这是要干嘛?想打架吗?我胆子小,再这样我可就忘了人在哪了!”
  神弓门弟子见这马背上跳下来的少年异常干瘦,说话却带着几分痞劲,不禁面面相觑。好在不过片刻,里头就有人快步冲了出来,还没到大门口就问道:“是谁有小弟的消息?”
  小猴子见跑出来的是一个眼睛红肿的年轻少妇,才刚想说话,他却一眼就看到了跟在人后头的另一个熟人,顿时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甄师兄!”
  甄容认出来的竟然是小猴子,也不由得呆了一呆。越千秋之前嘱咐他的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所以他带徐雯去秋狩司求见兰陵郡王萧长珙,得到了对方的承诺之后,就又把徐雯送回了徐家。
  虽说他是到徐家门口就要走的,奈何刚刚一封指名送给徐厚聪,却没有落款的信送到徐府,徐雯心急之下拆开一看,却见是要挟徐厚聪杀了萧敬先,她差点没气炸了肺,硬是请他留了下来一块商量拿主意。
  结果,甄容和几个素来敬重徐雯的神弓门弟子商讨如何应付这口气强硬的要挟信,如何找人救人,而后又听到那声震全城的爆炸,这一耽搁就到了现在。
  “袁师弟?”他快步迎了上去,沉声问道,“怎么是你?你怎么知道徐公子的下落?”
  “我和庆师兄四处找人来着,后来发现了疑似秋狩司的人,我们就跟过去看了究竟,结果发现人进了武陵王别院。”小猴子这一次没有卖关子,而是连珠炮似的说,“我们和秋狩司的那个人几乎同时在武陵王别院找到了人,刚巧十二公主带着侍卫打上门去了……”
  因为语速太快,小猴子说得有点乱,但甄容到底和他相处过很久,时不时打断询问,很快,包括徐雯在内的神弓门弟子就大概了解了具体情况。
  而甄容在听明白之后,不禁若有所思地问道:“照你这么说,十二公主已经让那个你们遇到的秋狩司探子去通知秋狩司的兰陵郡王和禁军的徐将军了?”
  “对对,但我想着这儿更近,所以就赶紧过来报个信。”说到这里,小猴子瞥了一眼那些听闻这个消息后正在失神的神弓门弟子,突然咧嘴一笑道,“现在送信送到了,麻烦各位帮我把这匹马还给原来的主人,我走啦!”
  随着最后三个字,甄容就只见人突然高高腾空而起,紧跟着就窜到了后头那棵大树上,再接着就只见那个小小的人影如同猴子一般上蹿下跳,不一会儿就没影了。尽管他一直都知道这小家伙轻功一等一,可平日哪有现在这般直观的感受,竟是不由得呆了一呆。
  而比他更惊讶的,则是那些从前少有和外界交流的神弓门弟子。然而,他们只议论了没几句,徐雯就伸手阻止了众人说话,对着甄容问道:“甄公子认识他?”
  “是铁骑会的袁师弟,轻功高明,为人就是这性子,原本我们都是在大吴使团的。”
  见甄容说到最后时,显然有些神情低落,徐雯也不禁有些替这位古道热肠的清俊少年觉得难过,心想大吴使团的那些大人物们竟然自己溜之大吉,却撇下甄容和越千秋两个小的,实在太狠心。她连忙岔开话题说:“既是袁师弟亲自来送信,那事不宜迟,我们立刻赶过去!”
  “大师姐,会不会有诈……哎哟!”
  才刚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的一个少年弟子脑袋上挨了重重一记暴栗。
  而打完之后,徐雯便不容置疑地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说,到了那儿再见机行事,也比现在什么都不做强!你们如果不愿意去,我和甄公子去!”
  “大师姐,我们没说不去啊!”
  “为了小师弟,我们也得跑这一趟,大师姐你等着,我们进去拿兵器!”
  一眨眼间,一群人便纷纷进了门去,最后只剩下了甄容和徐雯两人。
  之前一路上,都是甄容在安慰徐雯,可如今弟弟有了消息,徐雯却见甄容面色怔忡,分明是心绪不佳,她沉默片刻就低声说道:“甄公子,你和越九公子都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只要他日离开上京回国,总能讨回这次的公道,今后一定会有一展抱负的机会!”
  “是么?”甄容苦笑一声,随即就冲徐雯点点头道,“希望能如您吉言。”
  徐雯虽说仍旧思念家乡,甚至很想带着那些不喜欢北燕的师兄弟们回去,可她也深知南朝并不是武人的乐土。甄容和越千秋的身世疑云,她曾经听到过不少,如果两人回到南边,那些素来鄙视武人,素来就死死咬着各种规矩祖制的官员,能容得下他吗?
  因此,她此刻能做的,不过是对甄容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
  当一应神弓门弟子都备齐了武器和坐骑出来时,徐雯牵过自己那匹马翻身跃上,看到甄容在内的其他人都上了马背,她就一挥手道:“事不宜迟,出发!”
  那一声非同小可的爆炸声,正在畅游阁中陪着萧敬先的越千秋当然不会忽略。他第一时间朝萧敬先看了过去,却只见人正笑吟吟地瞧着自己,仿佛在说你看我可不是乌鸦嘴。他没好气地瞪了人一眼,索性装成没事人似的,从书架上把萧敬先的珍藏搬下来一摞。
  可是,纵使他从小就在鹤鸣轩翻书打发时间,现如今一本本书翻着,哪怕不少都内容有趣,他却着实有些看不进去,脑子里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到最后听到萧敬先不做声,他不禁愤愤把手中书往书桌上一扔,扭头朝这家伙看了过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他顿时为之气结。
  只见这家伙胸口起伏,气息均匀,赫然像是睡着了!
  老子曾经装睡骗了那个康乐,现在你竟然在我这个装睡的祖宗面前来这一套?
  越千秋挽起袖子就大步走上前去,直接重重坐在床沿边上。可是,当他已经准备去揪萧敬先上唇的那一抹小胡子时,他却下意识地停住了手,皱了皱眉后一把抓住了萧敬先的手腕。当察觉到那脉息非常微弱时,他不禁吓了一跳,连忙松手霍然起身。
  很快,急匆匆出门的他就犹如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两个大夫拽了进来。尽管萧敬先之前在王府招摇过市走了一圈,人人都认为这位晋王殿下没事,可这并不包括直接拘在畅游阁,由几个萧敬先心腹侍卫密切看管如同押囚犯似的两个大夫。
  此时,两个大夫轮流给萧敬先把过脉,两人的脸色就渐渐变了。在越千秋那锐利的目光直视下,其中一个就硬着头皮说:“殿下的伤势似乎有些加重,如今已经昏迷不醒……”
  另一个则小心翼翼地说:“九公子,殿下这伤势实在是不太妙。我们医术不过平平,看这外伤也并不是非常拿手,不如另请高明……”
  越千秋顿时眉头倒竖,下意识地就想喝一声庸医。可就在这时候,他陡然听到背后一声轻笑。毛骨悚然的他只觉得后背发凉,竟是足足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当看到萧敬先赫然醒得炯炯的,脸色虽谈不上太好,可却也不差,他顿时醒悟过来,扭头就对两个大夫怒目相视。
  居然看不出人是装的!
  “千秋,既然他们自己都承认是庸医,那就不用留在府里浪费粮食了,送回去吧。”
  听到萧敬先这平淡到仿佛听不出半点喜怒的话,两个大夫同时打了个哆嗦,其中一个胆小的甚至下意识瘫跪在地,想要求饶却偏偏喉咙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当越千秋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时,他方才一下子惊觉过来,大声叫道:“晋王殿下饶命,我真的不是诅咒……”
  “喂,你够了没有,病人吓大夫那是要遭天谴的!”越千秋虽说刚刚火冒三丈,此时还是回头冲着萧敬先喝了一句,“好好在床上呆着,这两个大夫治不了你,还能治别人呢!”
  越千秋说着就一手一个把两个吓坏了的大夫拽出了门。等到了院子里,他才不耐烦地说:“那个疯子不是你们能医的,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回去!来人,大张旗鼓把他们送回家,然后张扬出去,要打探晋王病情的尽管去问大夫,可要是这两位少了半根毫毛,别怪回头他发疯杀人!”
  “喏!”
  畅游阁中,听到越千秋这甚合他意的吩咐,萧敬先不禁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如此一个对他脾胃的小子,如果不是他的外甥,那岂不是可惜了?


第四百零二章 破釜沉舟
  武陵王别院门前,十二公主在黑塔的随侍下堵在门口,却是越来越心烦意乱。她不像大公主那样得天独厚,因此骄纵跋扈固然不假,待人接物也全凭个人好恶,可今天她跑到这里来寻衅,却只是以萧敬先和越千秋遇刺为借口,想要狠狠往武陵王头上扣一个屎盆子。
  否则,若是让这个素来和母亲惠妃的家族不和的家伙手揽大权,而对她还算是不错的萧敬先却死了,那她和母亲以后怎么办?
  总算武陵王太心黑手狠了,竟然还绑了徐厚聪的儿子想要栽赃南朝使团!
  “长珙哥哥怎么还不来……还有徐家人,难道徐厚聪不想要这个儿子了吗!”
  听到十二公主这喃喃自语,一贯被她认为是只会动手的野蛮人的黑塔却沉声说道:“萧长珙本来就不是等闲人物,否则哪里会最初默默无闻十几年,突然一飞冲天时却这么精明厉害,就连萧敬先也被他算计了进去?至于徐厚聪,枭雄又怎会在意区区一个儿子?”
  十二公主顿时恼羞成怒地朝黑塔瞪了过去:“你给我闭嘴,我没问你!”
  就在十二公主话音刚落之际,就只见黑塔陡然面色大变,竟是突然朝她扑了过来。面对这样的情景,她顿时有些懵了,虽说她一条鞭子也不知道打过多少人,包括这个黑大个,可她却还至少知道,自己那点武艺欺负欺负普通人还可以,要与这家伙抗衡却力有未逮。
  难不成母亲口中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却因为她一句话就气得脑生反骨要对她不利?
  可这些念头不过是在她脑海中迅速闪过,当她被黑塔扑倒之后,又在地上滚出去老远,她才听到了尖锐的厉响,紧跟着就看到她刚刚站立的位置就钉了至少四五支箭。那一瞬间,自己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的体悟倏忽间弥漫全身,以至于她这么大胆的人,牙齿也打起了颤。
  “他们竟敢……他们竟敢……”
  黑塔却不像十二公主那样,还有功夫嘴上逞能。此时此刻,背靠围墙的他悄悄挪动了几步,离开了最初的位置,只觉浑身汗毛仿佛全都竖立了起来,那种极端危险的预感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浑身肌肉,却不敢轻易移动又或者腾挪,以免反而遭致最严重的后果。
  他此时躲藏的位置就是武陵王别院的围墙,如若那些弓弩手想要对付他们,至少要跃到这围墙上,甚至翻出围墙才行,如此就能找到一线生机。可话虽如此,那些公主府的侍卫呢?那是惠妃以及惠妃背后的家族精心挑选的人,整整近百人总不至于就这样被连锅端了吧?
  “黑塔,杀了这些混蛋……只要你杀了这些混蛋,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听到怀里这最初还极其微弱,紧跟着便声嘶力竭的叫嚷,黑塔不由得苦笑,一时头疼得无以复加。他确实认为自己是勇士,可就算真正的勇士在箭矢如雨之下,那也是要退避三舍的,现在十二公主竟然让他去杀人?而且,这个傻丫头的声音简直是告诉别人他们的位置!
  然而,作为侍卫的立场却让黑塔没办法开口呵斥——而且就算呵斥也晚了——他只能提起全部的警惕,整个人背靠着围墙坐起身,两只手却依旧死死抱着十二公主,脑海中飞快计算着下一轮箭雨落下时应该往何处奔逃。下一刻,他果然再次捕捉到移动过来的脚步声。
  可他才刚刚打算迅速移位,就强迫自己泄掉了那口气,再次落回了原地。因为他就只见对面屋宅上突然冒出了几个人,个个张弓搭箭朝武陵王别院中射去。只是顷刻之间,他就听到了几声惨叫,紧跟着,又有一人从对面围墙上跳下,快步朝他奔了过来。
  认出这张面孔的时候,黑塔忍不住长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搀扶十二公主站起身来,满脸感激地说道:“甄公子,多谢你们及时赶到救了我们。”
  “我没帮什么忙,是神弓门的各位赶到得及时。”
  甄容说话间,神弓门众人已经攻入了武陵王别院。他看了一眼黑塔怀中还在瑟瑟发抖的十二公主,半点都不想和这个翻脸无情的金枝玉叶打交道,直截了当地说:“看来这里太不安全了,还请你立刻把公主带走,这里就交给……”
  他这话还没说完,十二公主顿时一下子炸了:“甄容,你神气什么!要不是我,你们怎么会知道徐厚聪的儿子被抓来这里,现在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知道和这个不可理喻的丫头没法说话,甄容也懒得多费唇舌,当即对黑塔一拱手,立时就窜上了围墙。随着他的加入,黑塔侧耳倾听,战局明显偏向了甄容和神弓门那边。他这才彻底放心,连忙搀扶着十二公主就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谁曾想却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为什么要走,我的侍卫们还都在里头!”十二公主恶狠狠地看向黑塔,哪怕他面沉如水,可她却依旧不肯退让,“刚刚最危险的时候都挺过去了,现在我要是这么灰溜溜逃走了,那些因为我一声令下冲进去的侍卫会怎么看我?就算死我也要死在这,否则不是被人笑话!”
  她这话刚刚说完,就只听到了一阵响亮的抚掌声。
  “不错不错,总算是有点公主的样子了,不再是从前一味胡闹的小丫头!”
  听到这个声音,十二公主猛地瞪大了眼睛一抬头,当看清楚那个施施然坐在对面围墙高处的人时,她忍不住失声叫道:“长珙哥哥!”
  越小四就这么没个正形地翘着一条腿坐在墙头,此时听到这一声,他顿时夸张地叫道:“你之前连越千秋那小子都叫哥哥来着,如今还这样叫我,我岂不是平白无故和那小子变成了平辈?”
  “可从七姐姐那儿算,我叫你哥哥也不算错嘛!再说了,千秋我已经改叫他名字了!”
  “哟呵,那小子倒是好福气!”
  越小四只觉得肚子都快笑破了,可眼下正事要紧,他也不能无休止地和十二公主斗嘴扯皮。他站起身来张望了一下武陵王别院中的战局,这才低头看着十二公主。
  “小十二,现如今不是你堵门讨公道报仇那点小事了,既然你都这么狼狈,显然武陵王已经打算撕破脸。只怕不一会儿,武陵王就会派兵马过来。”
  见十二公主面色一僵,他就收起笑容说:“听话,接下来是要波及上京城的大事,就算你大姐还完好无损的时候,她都没资格参与,更不要说你。就算你不在,揭破武陵王狐狸尾巴的第一个人是你,这一点都不会变,这份功劳也一定是你的!”
  如果说听了前半截话,十二公主很不服气,那么听了后半截话,她就立时眉开眼笑。刚刚才经历了生死考验,要说她真的不怕,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犟嘴死倔而已。可现如今有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她素来心悦诚服的人,她的态度顿时改变了。
  “那好,我听长珙哥哥你的。只不过……”她故意拖了个长音,随即一本正经地说,“你要让人尽量保全我的侍卫,阿娘好容易才给我挑选的这些人!”
  “知道知道,你就放心吧!”越小四险些想抹冷汗,同时对黑塔使了个隐晦的眼色。见对方冲着自己微微颔首,显然是表示感谢,随即半拖半拽地把十二公主给拉了走,他立时头也不回地向后头吩咐道,“去两个人,保护十二公主去安全地方!”
  当身后传来了应答声和衣袂飘飞声,越小四知道康乐派给自己的那些人已经走了两个,顿时心头一松。
  在他反反复复灌输秋狩司的人不可靠的情况下,康乐最终做出了决定,带着皇帝留给她的一批心腹侍卫坐镇秋狩司,以防秋狩司哗变,同时非常爽快地应他之请借了几个侍卫给他,而他则带人大摇大摆地跑了来看热闹。就在这时候,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二戒的声音。
  “徐厚聪来了,带了不少人,应该是禁军。”
  “知道了。”越小四打了个手势,“你回我那王府去通知一声,加强戒备,以防万一。”
  把和徐厚聪见过的二戒给支了回去,越小四就喀嚓喀嚓地捏了捏拳头,随即狞笑道:“既然有禁军掠阵,我们进去好好瞧瞧,这武陵王别院除了徐厚聪的儿子之外,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能让他们胆大包天到竟敢行刺越国公主!”
  北燕素来崇尚勇士,因此,眼看贵为兰陵郡王的萧长珙竟然率先冲入了武陵王别院,他身后那几个康乐从宫中秘密调来的侍卫彼此对视了一眼,立时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
  于是,当徐厚聪带着数百禁军匆匆赶到了大门口时,就只听内中喊杀阵阵,门前还留有刚刚十二公主遇袭时的几支箭。哪怕一度决心牺牲这个儿子,可如今既然有希望把人救出来,他却也不至于真的那么冷血,当下就大手一挥预备强攻进去。
  就在这时候,后队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紧跟着,就有一骑人飞也似的策马飞驰到了他的面前,在马背上微微一躬身道:“将军,神武营的人来了,至少有三五百人!”
  如果是从前自己有名无实的时候,也许徐厚聪还会退缩,可此时他闻听此言,却竟是呵呵笑了起来,心头赫然豪情万丈。
  想当初他在南边时,区区县令都能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现如今的对手却是一个实权郡王!如果此番真的倾尽全力也救不了儿子,那么他至少要把武陵王那老家伙扳倒,让上京城这些权贵知道,他徐厚聪不是好惹的!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厉声说道:“给我调头迎上去,我倒要看看铁证如山,神武营的人还能怎么狡辩!若想打,大燕还能有比禁军更能打的强军不成!”
  此来的那些禁军本来就是被他软硬兼施收服的一些人,此时听到主将如此推崇禁军勇士,一时轰然应诺。
  来之前赫金童就已经亲自见过他们,给徐厚聪撑了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四百零三章 金蝉脱壳
  尽管不知道萧敬先为什么要装成那样子,把自己急得把两个大夫叫进来,随即又在人家做出那样的诊断之后突然做出一副完全无事的样子,分明暗示他出马把人撵走,可越千秋一直都有一个非常出众的优点,那就是……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想,直接照着那家伙的思路去做就够了!
  从前被爷爷耍得团团转是如此,现在被萧敬先弄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也是如此。他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
  可这并不代表着他在大门口目送几个侍卫“押解”那两个大夫送上了马车,随后往回走时,心里就没气。他在心里整整演示了十八般酷刑,使劲想着回头该怎么炮制那个伤得七死八活却还耍幺蛾子的家伙。然而,他还没走到畅游阁,就被后头匆匆追来的人给截住了。
  “九公子!”
  知道越千秋身世成谜,可萧敬先都把人当成嫡亲外甥似的看待,还在养伤期间让越千秋代管王府事务,所以如今王府里的人都把越千秋当成了正经主人,连越九公子前头的那个越字都给省了。
  在他们看来,这位原本姓越的九公子,改姓姬也不远了……就算不姓姬,也能改姓萧!
  当这个王府门房匆匆跑到越千秋面前时,他支撑膝盖先喘了两口气,随即就毕恭毕敬行了个礼:“九公子,外头刚送来消息,说是徐厚聪的儿子找到了,就在武陵王金屋藏娇的别院。秋狩司和庆丰年几乎同时找到的人,恰逢十二公主打上门去,后来徐家的人也到了……”
  越千秋有些意外,徐厚聪的儿子根本就是萧敬先派人去绑了栽赃给武陵王的,除了他这个知情者之外,就只有心知肚明的越小四了,连严诩和二戒,恐怕都被蒙在鼓里。而十二公主也是他按照萧敬先那些话敷衍走的,可现如今一大群人竟然都聚在了一块?
  天底下的事,真能如此无巧不成书?
  听到那门房说,秋狩司已经派人赶去,徐厚聪留下禁军护卫轻伤的左相,自己也请示了赫金童,带人过去救爱子,盛怒之下的武陵王更是把神武营调了一队人马过去,如今那边赫然是乱成一锅粥,他不禁哂然一笑。
  “得了,打听一下消息就行了,别太惹眼。毕竟人家都已经亲眼见证过了,咱们府里那位殿下还在养伤。为了避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从现在开始,王府内外防卫要加倍小心!不论是探病还是其他的人,全都拒之门外,只一句话,晋王殿下不见客!如果有人打上门来,那就打回去!”
  “是,小的这就去传命!”
  越千秋转身继续往里走,心里却忍不住寻思着那座武陵王府门前精彩的一幕。如果换成他,当然不会像萧敬先这样去算计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可他不得不承认,这着实卑劣无耻的一招就犹如捅了马蜂窝似的,在萧敬先和左相先后遇刺时,把事情直接闹到了最高潮。
  当他再一次回到畅游阁,推开门到了东边的寝室,他才一打起门帘就僵住了。之前那两个大夫说重伤昏迷,情况非常糟糕的萧敬先,此时此刻不但已经下了地,而且还不用任何人帮助就换了一套中衣,如果不是脸上殊无血色,看上去竟然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你……你这是想干嘛?”
  听到越千秋声音都有些变了,萧敬先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说道:“一切都已经就绪,这时候不走,什么时候走?”
  尽管早知道萧敬先连遇刺受伤都一并算计进去了,还折腾出这么大事情,就是为了金蝉脱壳,可此时此刻听到这么一句话,越千秋还是有点措手不及的感觉。
  他怔怔站了片刻,随即硬着头皮说:“甄师兄还没回来……”
  “就是要他没回来,我们就撇下他走,如此他日后才显得悲情悲壮,留在北燕才更容易引人同情,才更能让金陵那边的朝廷说不出话来!”说到这里,萧敬先就指了指床头道,“废话少说,来换衣服,一会儿就该走了!”
  尽管已经是早就决定的事,越千秋对上京城也说不上有任何程度的留恋,可突然说走就要走,越千秋总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感觉。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最终上前更换了萧敬先给他准备的衣物,等到他刚穿戴好,他就只觉得突然有人拔掉了自己的发簪。
  “头发要另外梳,你现在这幅神气活现公子哥的样子走出去,一下子就被人认出来了!”
  越千秋顿时恼火:“我平常不是随便绑绑,就是梳这么个发髻,不会梳别的!”
  “所以我给你梳,去坐下!”
  越千秋无可奈何地被萧敬先强行按在了那一架梳妆台面前,等到从镜子里看见萧敬先真的手指灵活地给自己整理起了长长的头发,他一面嘀咕人比严诩还熟练,一面却又有些小小的狐疑。
  给别人梳头发和给自己梳自然不同,而且萧敬先那轻巧不拽动头皮的手法,显然是比严诩还要训练有素。这个单身的家伙居然擅长做这种事,会不会和当年那位皇后脱不开联系?
  看着镜子里萧敬先那微微眯起眼睛,和平日的嬉笑怒骂截然不同的柔和面庞,越千秋情不自禁地胡思乱想,什么弱势弟弟强势姐姐,于是一个弟控一个姐控,种种少儿不宜的八卦在他脑海中浮想联翩,当最后头顶被人一拍,他一下子惊醒过来时,他看着镜中人直接呆了。
  “你你你……你这是梳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发型!”
  对于越千秋的抗议,萧敬先直接当成了耳旁风,反而笑吟吟地说:“这样一看,你这年纪是不是比实际小了个两三岁?垂髫童子,就应该是这么个样子,反正你个头不算高,说是十一二岁,马马虎虎蒙混得过去!”
  越千秋简直被萧敬先气得都快发疯了。他最恨的就是自己长得太慢,也还没到猛然直窜个头的发育期,如今喉结也还没有,更没有变声,可萧敬先竟然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接往他心上戳刀!此时再结合那一身衣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扮演一个什么角色了。
  这不就是个小书童吗?和萧敬先那一身儒生打扮正好相衬!
  反对无效,抗议无效,越千秋又被萧敬先给强压着坐在妆台前,眼看着各种粉在脸上涂涂抹抹,当最后萧敬先让开时,他就只见镜子里赫然是个连自己看着都觉得陌生的憨厚童子。
  被萧敬先这一化妆,他至少又小了两岁!
  “嗯,这下子更像年方十岁却长得又高又壮的憨憨小书童了。”
  “憨你个头!”
  越千秋只觉得今天自己会被萧敬先给气死,有心揍人又怕把萧敬先揍出问题来,自己到时候回不了金陵。等到见其亦是站在妆台前,往脸上糊弄起那些可疑的粉露之类的东西,他虎着脸抱手而立,只想看看萧敬先会把自己打扮成什么样子。
  饶是他心中各种期待,当萧敬先最终转过身时,他还是为之瞠目结舌。
  那带着几分妩媚的五官和姿容,说是女人别人都会深信不疑!
  “你你你……”越千秋简直快呆了,“你这是想男扮女装吗?”
  “没错,怎么,你从前没见过?”
  萧敬先侧过头,从表情到吐字,冰冷得犹如一块亘古冰山。见越千秋那瞠目结舌的样子,他方才化去刚刚那透着刺骨寒衣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千秋。
  “极其有特色的人,虽说引人注目,但在真正大搜捕的时候,却更容易过关。更何况,我早就预备好了谁来查都查不出的底子,出城时让人觉得我是女扮男装的假公子最好。你要不要也试试?除了憨傻书童之外,只要我多下点功夫,让你扮成小丫鬟也不难。”
  “绝对不要!”
  越千秋只觉得一股恶寒油然而生。就差那么一丁点,他就要变成伪娘了!
  当萧敬先取下衣架上那一袭宽袍大袖的儒衫,一转身披在身上之后,他的气质就倏然一变,从刚刚的冰冷转变成了贵气凛然,紧跟着却又重新变成儒雅,仿佛千变万化尽在一念间。
  他慢条斯理地系好了带子,随即就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进了妆台抽屉中,继而又在桌子上摆了一盏奇怪的灯,最后看向了越千秋。
  “走吧。除了阿容,我吩咐过不许其他人进屋子,所以这信别人看不到。”
  越千秋死死盯着那敞开的抽屉,死死盯着那封信写着阿容亲启的信,足足看了好一会儿,他这才把抽屉合上,随即抬起头瞪着萧敬先问道:“真的不通知这府里任何一个人?”
  “最最忠诚可靠的人,我已经都吩咐过,他们会拦着别人,只放甄容进这里来。只要甄容有足够的魄力,只要萧长珙之前的话不是哄骗,那么他在,这王府的人就在。”
  越千秋还是不死心:“那使团的其他人呢?他们已经被扔下了一次,我绝对不会再扔他们第二次!”
  萧敬先转身走到床边,扳动了一个机关,随即头也不回地对越千秋笑了一声。
  “就在你之前出去送那两个大夫的时候,我已经安排好,把他们送进了另一条密道,他们会去和你师父汇合。就连你那匹马,昨天我就经过车马行送走了。对了,你不是说要挟持我吗?等到回头出城后,我们和你师父他们汇合的时候,你如果愿意,也大可拿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给他们看看,也好挣点功劳。”
  “我还没那么无聊!”
  越千秋闷闷顶了一句,原本以为萧敬先扳动机关之后,床上会无声无息出现一条直通地底的密道,然而,当萧敬先没有理会那个机关,径直到妆台后,又按下了一个机关,紧跟着是第三处第四处第五处时,他就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居然在一间屋子里布设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机关?这是不是按动时还有先后顺序?
  等到和萧敬先一同进入了墙后一处滑开的门,一路沿着阶梯向下走,越千秋只觉得每走一步,背后就一堵墙突然封住,不由得有一种走慢就会被夹在墙里的不妙预感。当他最终看到眼前一片开阔,赫然是个暗厅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往那条完全被封死的通道看了一眼。
  “我说,你这条密道难不成是一次性的?”
  “你说对了。”萧敬先微微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只有用一次的密道,才会是真正的秘密。否则,你怎么能确定密道那一头不会有人在守株待兔?顺便告诉你,这密道总共十八个出口,只要从一个出口出去,其他十七个也就报废了。”
  越千秋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萧敬先这简直是把土豪败家子演绎到了极致!


第四百零四章 霍山郡主
  上京城西门,尽管分明是午后这种清闲的时候,这会儿却络绎不绝都是出城的人。
  把守城门的城防营最初还尽职尽责地筛查着每一个人,奈何其中多有城里达官显贵的家眷,多数都是看着城中情势不妙,到城外别庄去躲避风头的,因此军士们几番遭人呵斥,渐渐就有了几分松懈的情绪,而更多的却是不满,因此有人检查,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话说上头至今还没发消息说封锁城门,也不怕放跑了刺客?”
  “你知道什么,晋王那德行,朝廷多少官员不是恨得想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就是,左相也是一样,一贯铁腕,得罪了多少人,就连右相大人也和他素来不和……说不定现在都不让人封锁城门,就是想把真正的刺客放走!”
  “都少说两句,这种话也是你们能说的?”
  随着队正没好气地斥责了几个嘀嘀咕咕的军士,他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些出城的人。虽说这大部分都是车马整齐,扈从众多,显然非富即贵,可他还是生怕有刺客奸细之类的人混在其中趁机离开。突然,他的目光投向了人群中一处,微微一皱眉就大步走上前去。
  和前后的大队车马相比,那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牵着马的年幼书童,一个是骑着马,脖子里围着一条白狐裘的俊秀年轻人。
  那书童一眼看去就是个呆头呆脑的小家伙,队正只瞥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可那年轻人却不同。队正从前跟人学过相术,此时乍一看就觉得,这年轻人月角龙睛凤目,赫然主女子奇贵之相!再加上那冰雪一般的白皙脸色,五官妩媚秀美,他一眼就觉得,那是女扮男装。
  只是人此时神情冰冷,流露出一股让人敬而远之的凛然,一个查问的军士验过路引之后就有些畏畏缩缩,纵使旁边往常有调戏过路女子前科的人,在瞥了瞥那条雪白的狐裘围脖之后,也往往不敢造次。
  毕竟,即便是在北燕,这样的珍品也可遇不可求,更何况那路引上的内容非同小可!那是兰陵王的独女……不是现在这位兰陵郡王萧长珙,也不是曾经的兰陵郡王萧敬先,而是另外一人。曾经立下赫赫军功,却因为饮酒过度醉死在家,死后被追封兰陵王的那位老将。
  所以,当队正上前接过路引亲自再行查看时,其余人顿时散了开来,却都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这位传说中的霍山郡主。
  据说那位小姐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年近三十始终小姑独处,不肯嫁人,就连行踪亦是成谜,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女扮男装只带着一个童儿就出城!
  队正亲自上前查验了路引,看到上头的字样后,同样神色登时一变,继而就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子出城,只带这么一个小童儿,是不是太少了?不如卑职派人护送您出城?”
  “我这小童儿年纪虽小,却力大无穷,有他一个就够了。”马背上的年轻公子眉头微微一挑,随即漫不经心地说,“童儿,还不让人看看你的厉害?”
  谁是童儿啊!
  越千秋听着萧敬先那迥异于平时的声音,只觉得心里憋屈极了。虽说此时要紧的是赶快出城,可是面对这那个满脸不信任的队正,他还是不想让萧敬先称心如意,当即故意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兵器……”
  “没兵器就问人家借,笨!”
  感觉脑袋上被什么东西轻轻一点,越千秋登时两眼圆瞪,目光一下子落在了面前那队正的腰刀上。要不是这个该死的家伙问东问西,怎么会有现在的窘境?
  而在那队正看来,面前原本有几分畏畏缩缩的童子,却在瞪大眼睛盯着他之后,不知不觉和第一眼的感受不同了,那种逼人的气势甚至让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当他醒悟到在下属们面前丢了脸时,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等突然发现马背上年轻人竟是佩戴了一把宝剑,他方才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是卑职忘记了公子也是剑术高手,失礼失礼,您请出城。”
  眼看队正都慌忙低头让了路,其余将士就更加不敢阻拦。而越千秋如释重负,刚刚因为被萧敬先几句话撩拨出来的火气,一时忍不住拿出来的气势不知不觉收了起来,低下头牵着马就往城门走去。
  尽管归心似箭,恨不得立时离开上京城这个鬼地方,可他还不得不放慢步伐,心里恨死了前头拖拖拉拉的车马。
  就当他已经进入券洞,眼看就要通过那道上京城西门的时候,突然就只听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想要加速往前冲,可到底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可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身后那匹还在缓缓行走的马竟是不动了,扭头一看,他就被萧敬先的举动气坏了。
  在这种应该绷紧神经的时候,萧敬先竟然还拨马转头看热闹!这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右相和两位神武大将军有令……”
  越千秋听到这前半句话,一颗心就几乎凉了半截。后半句难不成是立时关闭城门?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际,他终于听到了最重要的后半截:“若非上京道盖印的特别路引,若非三品以上官员家眷,不得出城!即日起进城人等需严密筛查……”
  后头的话越千秋已经没心思听了。他心里简直纳罕极了,这种放在金陵绝对要关闭城门禁止进出,然后满城大索的事,放在上京竟然如此宽松?就在这时候,他发现缰绳一松,发现萧敬先已经重新策马开始前行,他赶紧牵马向前,紧跟着就听到了萧敬先的声音。
  “上京城这种地方,达官显贵占了绝大多数,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除了晋王萧敬先那个疯子,其他人总不至于把这些贵人都得罪死了。再说,就算检查再粗疏,马车里有没有多藏一两个人,看车辙印大略也能看出来。”
  萧敬先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话,却引来了后头一辆马车中一个悦耳声音的附和:“那是自然,咱们大燕和那些南蛮子不同,一年到头,这种狗急跳墙行刺大臣的事从来就不少,就是成功的很少而已。若是回回都大张旗鼓封锁城门劳民伤财,岂不是笑话?姐姐果然有见识。”
  姐姐……
  越千秋突然觉得自己眼下这滑稽的装扮一点都不滑稽了。他简直有一种爆笑的冲动,甚至直截了当地回头去看萧敬先的表情。当发现那张经过化妆犹如女子一般妩媚秀美的脸上,并没有暴怒之类的情绪,反而更多的是无奈时,他简直很想为这家伙的演技点一百个赞。
  “随口说说罢了,谈不上有见识。”
  “姐姐谦虚了,不论怎么说,现在都是满城风雨的时候,你只带着一个童儿就敢出城,这番胆色实在是让人钦佩。你这是去哪?若是愿意,不妨上车同行说话如何?”
  越千秋只觉得自己因为忍笑,肚子已经快受不了了。如果是平时,萧敬先被人这么连叫两次姐姐,他完全可以想象这喜怒无常的家伙会是什么反应,可现在,故意这么装扮的萧敬先却不得不忍受。更何况,谁让萧敬先刚刚为了在他面前装什么百事通,说那些话?
  “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是去狩猎,也不是去别庄,要去南边的新乐,走得有点远。”
  “那还真是遗憾。我还想着难得能一睹霍山郡主芳容,也许能亲近亲近……”
  当终于离开城门区域,和后头的马车和随行的人拉开了距离,继而渐渐上了大路,越千秋开始加快步子,权当健步热身,而萧敬先骑着的那匹马也开始渐渐小跑,因此假装主仆俩的二人不多时就甩开了那些拐往各处别庄,速度很慢的名门车马。
  当发现路上前后左右已经没有别人,越千秋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奈何刚刚这一口气就疾走了十里,稍稍有点小喘,因此他没笑几声就笑岔气咳嗽了起来。
  “再笑的话,别怪我不客气!”
  离开了上京城,越千秋才不怕萧敬先,此时便嘿嘿笑道:“霍山郡主你可别吓我,我又不是吓大的!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会在出城之后气得拆了人家马车的!你也不怕回头正好碰到真人,被人家拆穿了。”
  “我现在重伤之下连个花架子都使不出来,怎么去拆人家马车?”萧敬先刚刚话说得挺凶狠,此时表情却是不气不恼,“再说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拆穿霍山郡主,因为已经没这个人了。”
  越千秋那笑容这才顿时僵在了脸上。他回头看了一眼萧敬先那怅然的表情,脑补出了无数相爱相杀,因爱成恨,又或者其他狗血的戏码。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下一刻,萧敬先就策马来到了他的身边,非常顺手地摸了一下他的脑袋。
  这下子越千秋顿时不乐意了:“别没事摸我的头,我又不是小猫小狗!”
  他那气恼的抗议没有任何的效果,因为萧敬先不但没收敛,反而又顺着捋了两下。
  “少想这么多,霍山郡主早就亡故了,那是当初连姐姐都几乎要认了当妹妹的小丫头。她年纪轻轻却很有才华,给姐姐出了不少主意,染病去世之后,姐姐不希望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故去,所以常常在微服出宫之后就顶着霍山郡主的名义行走。除了我,就连皇上都不知道,大概也就是秋狩司那三个死了的人有点数。”
  看到越千秋若有所思地皱着眉头,又看到了额头那熟悉的天柱纹,萧敬先不禁哑然失笑。
  要引开这小家伙的注意力,还真是异常简单。
  严诩等人出城应该不会遇到太大麻烦,因为他给他们调去了相当好用的帮手。反倒是接下来甄容能否在晋王府打好最后一仗,那才是个未知数!
  他倒无所谓甄容真正能拖住多少时间,只希望这个性格和越千秋迥异的小家伙能在那大乱之中真正立足,也好保全那些跟他多年的侍卫。但更重要的是,萧长珙能履行承诺!
  至于皇帝的反应……他另有计较。


第四百零五章 茕茕
  夜幕之下的上京城并不平静。从武陵王别院这城中一角蔓延开来的争斗,已经影响到了城中各处。平民百姓紧闭大门的同时,恨不得钉死窗户。而达官显贵们也无不提起十分警惕,所有的侍卫和下人全都严阵以待,以防祸及家门。
  在这时不时传来阵阵喊杀声的夜色中,当一前一后两骑人疾驰拐进了晋王府门前那条人烟罕至的小街时,恰是惊起了隔壁废园之中的宿鸟,一时满是扑棱棱拍翅膀的声音以及难听的叫声。
  当两人来到晋王府门前时,后头那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就勒停了马,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高高的围墙,随即就瞅了一眼身上血迹斑斑的甄容。
  “甄公子,晋王殿下不好说话,我就送到这儿了!”
  甄容看着头戴斗笠的二戒,心想刚刚一路上都有萧长珙派来的侍卫跟着,如今那些侍卫都守在街口,可如今又已经到了晋王府门前,他完全没有机会和二戒说话。
  因此,面对这语带双关的告辞,他回忆起今日在武陵王别院那场险恶的拉锯拼杀中,二戒救他的情景,之前压在心里的那些不甘不愿,渐渐都烟消云散。他肃然拱了拱手,沉声说道:“请代我谢谢兰陵郡王,多亏了他,这才洗清了大吴使团身上的嫌疑。”
  “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二戒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异常理所当然。他没有再多啰嗦,冲着甄容笑了笑,随即就拨马转身离去。当他疾驰到街口时,冷不丁回头望了一眼,就只见那少年依旧策马站在晋王府门前,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那一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心里不由得想起当初云霄子遍邀武林名宿,商量那个襁褓中的孩子应该如何教养的事。一晃十几年,昔日婴儿已经长大成人,虽说一度也曾经行止有差,可至少大节无亏。然而,这身世两个字,只怕永远都是甄容最难摆脱的心魔。
  谁像越千秋那小家伙,明明知道自己身世成谜,却满不在乎没事人似的。这些天甄容也多亏有那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做伴,否则只怕早就受不了了!
  甄容一直伫立到二戒和秋狩司那些人汇合,随即离开街口,这才去叩响了晋王府的大门。
  大门原本只打开了一条缝,可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楚他的头脸,那门房立时把门开大,满脸堆笑地说:“甄公子回来了,快进来,今天听说上京城一团乱,大家都担心死了,殿下和九公子让人问过您好几次。”
  尽管晋王萧敬先喜怒无常,但晋王府的几个门房却都是颇圆滑的人——至少在甄容面前如此。甄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等进了大门,几个围上来的门房看到他这周身血迹,无不围上来问可有受伤。甄容受不了这热情,敷衍两句就逃也似的往里走。
  晋王萧敬先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内眷,甚至连宠爱的婢女也没有,自然也就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内院和外院。当然,甄容也知道北燕男女关系素来随便,也许没有妻妾的萧敬先只是完全不在乎。他没有先回自己那边去换衣服,而是直奔畅游阁。
  才刚到畅游阁外头的院子门口,他就只见一个侍卫迎上前来。交谈两句之后,得知萧敬先竟是把两个大夫给撵了走,哪怕早就知道人乖戾,他还是不由得摇头叹气。径直往里走时,他自然没有发现那个侍卫看他背影时那有些复杂微妙的眼神。
  等到了畅游阁门前,看到里头点着灯,窗口依稀能看见有人影,他就敲了敲门。听到里头没什么回音,他不禁有些奇怪,当即伸手推门。果然,门只是虚掩的,一推就开,他跨进门槛之后,习惯性地掩上了门。等熟门熟路来到萧敬先的寝室,他却呆住了。
  早先以为的影子,不过是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屋子里并没有整理过,还留着人匆忙离开时留下来的凌乱衣物,仿佛还有那两个人的气息。
  甄容木然站在那儿,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苦笑。
  这不是人家早就和自己说好的吗?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好难过又或者沮丧的?
  环目四顾,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妆台抽屉上那露出的小小一个白角上。他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走上前去,等拉开抽屉一看,果见是一封写着阿容亲启的信静静地躺在抽屉里。
  他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可随即还是沉下心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封口。待确定封口完整,并没有被打开过,他这才从靴子里抽出防身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了信封。当取出信笺之后,他拿着那薄薄的两张信笺,竟是觉得重若千钧,久久方才将其打开。
  那是一封很简短的信,没有文绉绉的字句,全都是犹如闲话家常似的大白话,而且抬头也一如萧敬先在信封上对他的称呼,带着丝丝亲切的阿容二字,却和萧敬先往日待别人明里带笑,实则远如千里的态度截然不同。
  “阿容,见此信时,千秋已挟吾离开。晋王府素来为众矢之的,上京城既乱,兵马必接踵而至,如何坚守,如何分派,悉听尊便。府中内外侍卫,吾已令听汝节制,生死全凭君心。想来以汝赤诚忠义,当为彼等留一生路。”
  当看到最后萧敬先留字这五个字落款时,甄容忍不住紧紧攥着这信笺,恨不得将其捏成一团扔开,可最终还是将其轻轻放下。
  萧敬先的意思,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萧敬先和越千秋两人金蝉脱壳,却留下了满府侍卫给他,如果接下来晋王府要面对乱军侵攻,那么,只要他能够率人抵挡住,那么在正主已经跑了的情况下,他自然而然就能收拢人心。
  凭萧敬先的手段,即便如此一走了之,侍卫之中依旧肯定留着他的心腹,关键时刻也会帮他。而他在事后能否在皇帝的盛怒之下保住这些侍卫,才是真正的关键!
  否则就算萧长珙真的愿意继续之前的招揽,他“认贼作父”,可手下没人,哪怕是世子也是空头世子,有什么用?
  “我该说,你真瞧得起我吗?”甄容叹了一口气,把信笺重新塞回了信封,照旧放进了那抽屉里,这才转身来到门口,打开门后沉声说道,“来人!”
  眼见之前进来时见过的那个侍卫匆匆而来,到面前躬身行礼,甄容看了他一眼,随即淡淡地吩咐道:“看好门,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进门!”
  “是,甄公子请放心!”
  面对如此干净利落的回答,甄容哪里还不知道,这绝对是王府中人里少有的知情者,至少知道一部分内情。可他没有追问什么,而是径直出了院子。
  当他找去使团其他人的临时住所,发现一间间屋子里全都点着灯,人却一个都不剩,他本来觉得自己会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可当确认了最后一间屋子的状况时,他却诡异地觉着整个人极其轻松。
  原来……真的都走了。除了他之外,全都走了。
  二戒长老在送他回来晋王府之前,知道这件事吗?他又会不会留下来?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但当甄容重新回到畅游阁时,他却收起了所有杂念。看着忠心耿耿守在门口的那个侍卫,他低声问道:“还有多少人可能知道内情?”
  “卑职不知道。”见甄容皱眉,那侍卫连忙解释道,“晋王殿下做事素来高深莫测,我们这些属下从来不敢妄自揣测他的意思,所以着实不敢确定。殿下只说过,若他不在,凡事听甄公子分派,不得违令,相信其他不少人都得过相同嘱咐。”
  “那好,这里的事情暂且瞒着,送进去的一日三餐都由你负责,怎么处理也是你负责。”
  说到这里,甄容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下去传令,把所有管着重要职司的人都叫到正堂议事,不许少一人。等传令之后,你就来这里接替我。”
  眼见人二话不说应命而去,甄容抬头看了一眼乌云满天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的夜空,突然就这么直接在屋前台阶上如同孩子一样坐了下来。他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过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可脑海中却杂念丛生,无法集中精神。
  越千秋和萧敬先……此时到哪儿了?他们是不是也在仰望同样没有星星的夜空?
  然而,当他和传令回来的那个侍卫彼此换班,仍然穿着那身血迹斑斑的衣服,走入晋王府正堂时,甄容却是满脸肃然,看不见一丝一毫的彷徨。眼见没有一个人坐着,全都站得如同钉子一般,他走到正中央之后,就转过身来看着众人。
  “武陵王别院今日几乎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而起因一是因为徐厚聪之子被掳劫到了那儿,二来则是因为晋王殿下对十二公主明言,行刺之事乃武陵王所为。我随着徐厚聪之女徐雯去了那儿,一番拼杀之后,救出了徐厚聪的儿子徐光,但这仇怨也算是彻底结下了。”
  “对武陵王来说,不管他是不是承认掳劫徐光,他如今一朝权在手,绝不会放过如此奇耻大辱。秋狩司的线报说,他扣留了两位神武大将军,挟制神武营,打算拥立咸宁郡王。只怕最早今晚,最迟明日,报复就会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说:“晋王殿下有伤在身,留了九公子在一旁照料,所以晋王殿下命我接管防务。这王府内外,你们比我熟悉,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命令各位的。我能做的,不过是当有人来攻时,和你们一块杀敌,保住这最后的家园!”
  这最后十几个字一时激起了众人强烈的共鸣。顷刻之间,就只听一众人等轰然应喏。
  “谁若敢犯晋王府,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第四百零六章 汇合
  相比越千秋和萧敬先在离开上京城时,有惊无险地遇到了城门戒严,只许三品以上官眷出城,严诩因为要等庆丰年汇合,出城时几乎卡在了城门关闭的那个点上,自然而然更是迎头碰上了需得三品以上官给予出城凭证这道门槛。
  然而,萧敬先把包括陈绍刘宽在内的其他人送去和他汇合的时候,还给打包送去了两个向导。就是靠着这么两个神奇的向导,能说一口流利北燕语,分成两拨出城的他们竟是挂在了两位名声不大响亮的官员门下,没有遇到半点留难,顺顺当当离开了上京。
  深夜时分,悄然进入一处山边僻静的别庄,一路上神经绷紧的一行人全都舒了一口气。严诩则更心急,直截了当地对前来迎接的一个侍者问道:“萧公子他们那两位到了吗?”
  “九公子正在萧公子那儿。”那侍者客客气气地躬身行礼道,“小人领您过去。”
  严诩对其他人略嘱咐了一声,随即大步跟了上去。他这一走,之前武陵王别院那一场混战时躲在一旁看热闹外加打黑拳的小猴子,立时忍不住小声对庆丰年问道:“之前来汇合的人里就没有甄容,现在严掌门问的也是两位,难不成甄师兄还在上京?”
  庆丰年当时在武陵王别院和甄容碰过头,然而却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再加上他身份立场尴尬,甄容和徐雯都担心徐厚聪又或者别人对他不利,救出徐光之后就催促快走。
  想到自己和严诩汇合之后,还勉强赶上了城门关闭之前那最后一点时间,甄容若是走得晚,还确实是来不及出城,他不禁生出了一丝不安。
  环目四顾,他就来到陈绍和刘宽等人面前。他们是分两拨出城的,因为严诩在,他也没来得及问他们是怎么离开晋王府的,是否知道甄容的下落。然而,此时他把问题问出来,就只见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无不苦笑。
  “庆兄弟,也不瞒你说,咱们这些人这趟到北燕,纯粹就没干什么!之前九公子早就吩咐大家做好准备离开,所以该烧的文书烧了,该准备的行李早就准备好了,尤其是九公子上次从长乐郡王府库顺……咳,拿来,这次交给我们带着的药材和黄金。今天午后突然有人找我们,说是九公子那儿已经得手,让我们马上走,结果我们糊里糊涂就进了密道……”
  之前汇合的时候,人人都还沉浸在猝不及防的懵懵懂懂中,此时陈绍提起之前离开晋王府的情景,只觉得这稀里糊涂四个字最完美地诠释了那会儿自己的心情。不只是他,其他几个人也心有戚戚然地点头,以至于庆丰年和小猴子也听得呆住了。
  敢情他们比人家还要幸运些,他们至少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不像这些人完全是被萧敬先和越千秋耍得团团转!
  “至于说甄公子……”这次插嘴的却是刘宽,他微微踌躇了片刻,最终低声说,“我觉得甄公子最近一直心事重重的,常常会莫名其妙走神,说不定是他有别的安排,又或者九公子和晋王殿下对他说了什么。”
  既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也只能随着侍者的安排,各自先回住处息。虽说人人都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日夜兼程插翅飞回金陵去,可今天一根弦绷得太紧,若再不松弛一下,接下来一路万一熬不住,那就容易出大问题,因此回房后,听说还有大浴室,所有人就都去了。
  好好泡一泡解解乏,轻松一下!
  而严诩却来不及换下那风尘仆仆的行头,直接一路进了别庄深处的一座寝堂。
  当跨过门槛进了屋子,穿过两道帷帐,最终见到萧敬先和越千秋时,他却第一时间被托腮坐在榻前椅子上的越千秋给镇住了。要不是他和徒弟实在是朝夕相处太熟悉,而且也见过越千秋当年黄发垂髫的样子,此时看到那发式以及憨憨的眉眼五官,简直不敢认人!
  知道越千秋最讨厌别人将其当成小孩子那般看待,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萧敬先的鬼主意,因此立时朝躺在软榻上的那家伙瞪了过去。然而,往日常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萧敬先,此时却对他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而且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而直到这时候,严诩方才发现,萧敬先的形貌也和他曾经见过的有很大差别。
  从前的萧敬先只能说是俊美,但现在的萧敬先看上去却明显五官阴柔了许多,尤其是那比从前妩媚的眉眼,再加上此时卧床养伤,让人不由自主感受到的那种纤弱气质,更是连他都看得不禁一呆。若不是颈部喉结非常明显,他都险些要认为萧敬先多了个孪生姐妹。
  严诩一进来,越千秋就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出声,只不过是因为他那一点点恶趣味发作,想让师父看看萧敬先这一面。为了这个,之前一到这里,他没有给萧敬先时间化妆,直接用了点小手段,让这位透支过大的晋王殿下昏睡了过去。
  而他的理由那也是振振有词的,萧敬先太累了,需要更多的休息!所以,他不但当着别庄管事的面,亲自给萧敬先喂了一碗参汤,还亲自给萧敬先换了一身衣服,又换了药。
  “千秋,他这是……”
  越千秋笑着站起身来,对严诩耸了耸肩,一本正经地说:“师父看到了吧,这应该就是萧家一脉相传,无比强大,能把男人几乎变成女人的化妆术。今天出城的时候,萧敬先还被不明就里的哪家千金大小姐叫过姐姐呢!”
  严诩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为之释然,少不得揉了揉越千秋的脑袋:“怪不得,我刚刚看到你这样子简直吓了一跳!”
  越千秋这才呆了一呆,随即想到自己只顾着让萧敬先出丑了,自己的头发也好,脸上也好,都没顾得上收拾!幸好只有严诩看到,否则他不是丢脸丢大了?
  严诩一看到越千秋那先是呆滞,继而郁结,然后抓狂的表情,就知道徒弟刚刚才意识到犯了什么样的错误,顿时为之莞尔。
  见床上的萧敬先还没醒,他就招呼越千秋到外间,眼看越千秋一把拆了头发,随即令人打水来,三两下洗干净了脸,照旧是一个清清爽爽的俊俏少年,他就更笑了起来。
  “师父别笑了,我已经被人耍得团团转了!”越千秋老大不高兴地抱怨了一句,见自己披散着一头长发,他只觉得异常麻烦。都已经这么多年了,他依旧不喜欢这年头男子也得留长发的习惯。当严诩上来帮他绑头发的时候,他少不得抱怨了一番萧敬先的雷厉风行。
  “我原本以为还有机会和甄容告别的,结果倒好,萧敬先好歹还写了一封事先准备好的信,我却根本没想到这么快就走,连一句话都来不及留……我就怕甄容万一扛不住,恨透了我们,那时候就不是留帮手,而是留仇人了!幸好我之前给他多留了一些人参放在他房里,还有二百两黄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看,可别便宜了别人!”
  “甄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让人留了一封信给他。”
  因为隔墙有耳,严诩没有具体指谁会给甄容送信,给越千秋束发之后,这才若有所思地说,“看萧敬先的安排,恐怕是想在上京城彻底乱起来之后,甄容据守晋王府,建立一定的威望,到时候谁都知道他是被我们丢在上京城顶缸的,甄容再留下就不会多一个叛逆的名声……可这件事风险也很不小。”
  “是啊,谁也不知道北燕皇帝知道小舅子跑了,到时候是个什么态度!”
  越千秋苦恼地吐槽,随即溜过去拉开帐子看了一眼那边厢软榻上的萧敬先,见其还在昏睡之中,他这才退了回来,压低声音对严诩说了之前萧敬先遇刺时的情形。
  说到萧敬先明明伤势极其严重却还死撑时,他眉头直接打成了一个结,可下一刻,他就只见严诩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眉心。
  “师父?”
  “以后别皱眉。”严诩也不管越千秋是何等莫名其妙的表情,自顾自地斥道,“年纪轻轻学那些老家伙没事皱什么眉头,小心未老先衰!”
  他想到萧敬先之前硬是把越千秋和北燕那位先皇后联系在一起时的强词夺理,只觉得自己这亡羊补牢的提醒犹未为晚。紧跟着,他就干咳道:“走,再去看看萧敬先伤势如何。我好歹也被你师娘耳提面命熏陶了这么久,手头正好有几个非常不错的外敷内服伤药方子。”
  严诩一面说,一面拽了越千秋再次进入里间。可这次一掀开那薄薄的帷帐,他就不由得一愣。因为刚刚越千秋确认时,分明还没醒的萧敬先,此时却分明醒得炯炯的,见他们师徒进来,还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越千秋也同样吃了一惊,随即就沉下脸道:“好啊,原来你又骗我!”
  “刚醒而已。”萧敬先微微一笑,稍稍动了动脑袋,目光下移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和左右肩膀,随即开口说道,“你下手的力道太克制,我又是受过特别训练的,自然不可能睡那么久。倒是你,居然给我换了衣服上了药?真是亲外甥也没你这么贴心。”
  “呸呸!”越千秋只觉得萧敬先真是自己的克星,“我只是看你受伤可怜你,哪来那么多废话!”
  习惯性逗了越千秋两句,萧敬先才收起笑容看着严诩:“接下来的一路再不会有眼下的悠闲了。我们不能这么多人一块走,兵分两路。我带着千秋通过我的渠道走,你带着剩下的人通过南朝的渠道走,如何?”
  严诩一点都不想把越千秋留给严诩,当即皱了皱眉。萧敬先看出了他的不情愿,慢条斯理地说:“难道你放心让我一个人走?又或是把你们南朝的秘密渠道暴露给我?”
  见越千秋叹了口气后冲自己点点头,严诩只能当机立断地说:“好吧!”
  眼见严诩答应,萧敬先这才似笑非笑地看着越千秋,直到把人看得发毛,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小千秋,我都尚且不得不忍气吞声被人叫姐姐,接下来一路你也委屈一下吧!”
  闻听此言,越千秋简直后悔自己刚刚暗示严诩答应萧敬先分头走的建议,他已经想反悔了!见严诩先是脸色一僵,随即便忍俊不禁,他顿时更气坏了,眼珠子一转便没好气地说:“就我一个治不住你,我要加人!”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要丢脸的话大家一起!


第四百零七章 艺高人胆大
  日落时分,燕子城迎来了又一个进出城的小高峰,城门守卒少不得借此盘剥捞外快,大多数卖了东西出城的农人和急着进城投宿的旅人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座小城在上京城东南面,相隔八百里,虽说日夜疾驰两日可到,可又并非在紧急军情的驿道上,也就只是无关紧要的一座小城。因为有八百驻军,主管民政的县令大多数时候不得不看军营脸色,就连城防营亦是握在驻守本地,号称吴将军的那位校尉手中。
  此时此刻,从进城的一拨旅人手中讹诈了一串钱,一个矮个军士曾兴高采烈地在手里扔着玩儿,突然就只见不远处有一行车马过来,顿时眼睛大亮,打了个呼哨道:“肥羊来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人狠狠拍打了一下:“给我闭嘴!蠢货,擦亮你的眼睛,看看那跟车的都是什么人!”
  那矮个军士使劲揉着后脑勺,正在腹诽那队正的倚老卖老,可看清楚来人之后,他就不由得收起了那点贪婪的小心思。随着那一行车马的渐渐靠近,就只见统共两辆马车,前头一辆是清油车,后头一辆则是黑油车,而随行的则是二三十个汉子。
  寻常商队也常常会有那么多人,可怎么也不可能人人骑马跨刀!更何况,马上骑手个个体格骠悍,精神十足不说,就连那一匹匹马亦是膘肥体壮,分明都是一等一的军马!
  能有这样一行随从,前头那辆看似只是寻常清油车里坐着的主儿,摆明了非富即贵!
  看都不看其他进城出城的人,队正已经是一溜小跑迎上前去,可他还没到马车前,就被头前一个侍卫横刀拦住。他连忙满脸堆笑地说:“卑职是城防营第三队队正,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关闭在即,所以为免耽误贵人的功夫,特意来迎候……”
  还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车中就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把路引给他。”
  闻听此言,那队正方才如释重负。在城防营这种地方,最怕的就是某些骄横跋扈的贵人仗着身份根本不出示路引,出了事情却要他们这些小人物顶缸。如今这车中人既然还讲道理,那就好办多了。眼见那拦路的护卫拿出路引面无表情地递了过来,他慌忙伸出双手接过。
  可入目才扫了一眼,他便面色大变,原本就略躬着的背,此时此刻更是完全佝偻了下来,弓得犹如一只大虾米。
  “原来是霍山郡主路经燕子城,卑职立时让人清道让路……”
  “不要太兴师动众,快点让我们入城才是正经!”
  “是是是……”
  车中发话的越千秋长长舒了一口气,非常庆幸不用打起车帘和人说话。最恨坐车的他现在恨不能一整天就窝在车里别出来,免得多一个人看到他眼下的尊容。别说是他,就连一贯上蹿下跳最是活络的小猴子,这几天也完全蔫了,整日哭丧着脸。
  他再次瞥了萧敬先一眼,就只见人一眼看上去仿佛淡妆素抹,看不出任何修饰痕迹,眉眼精致如画,女子的纤弱阴柔展露无遗。要不是他这几天已经看惯了,真的认不出来。
  他甚至很怀疑越小四如果站在这里,是否能认出这家伙来。萧家人的化妆功夫实在是太恐怖了!就那么几个瓶瓶罐罐的东西,媲美后世整套整套的化妆品!
  最重要的是,萧敬先上身一件石青小袄,脖子上是一条貂皮围脖,下头穿着盖过了鞋面的雨过天青色百褶裙,仿佛一点都不别扭,他简直打心眼里服了这个疯子。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猜到,大名鼎鼎的昔日妖王,现如今竟是女装出行?
  可你女装癖别拉上我啊,我这一身都快穿得要发疯了!
  小猴子扯了扯袖子,终于忍不住结结巴巴地叫道:“郡……郡主……”
  萧敬先微微一笑,见小猴子满脸可怜巴巴,他这才淡淡地说:“忍着点,习惯成自然。”
  习惯你个头,这种事如果能习惯,天底下就没有不能习惯的事了!
  越千秋气得随手拿了个橘子就朝萧敬先扔了过去,结果人轻轻松松接住不说,还慢条斯理地说:“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我大燕虽有橘子,但不好吃,这是和南朝互市才有的一等品,要扔扔别的,别糟蹋了好东西!”
  听外头的人声,知道如今已经正式进了这座燕子城,越千秋纵使有千般气恼,也只能暂且憋在心里,此时索性硬邦邦地问道:“进城住哪?又是和之前一样,包下一整座客栈,生怕别人不知道霍山郡主到了燕子城吗?”
  “没错。”萧敬先微微一笑道。
  越千秋一看人那脸上满满当当写着你懂的三个字,顿时闭上了嘴。
  他们已经出来五天了,每天清晨出发,傍晚投宿,算下来一天要走一百多里,除却在算准前方没有城池的时候才会露营,已经算是很快了,但和日夜兼程赶路还是没法比。
  然而,上京城那边估计能瞒住三五日顶天,这会儿肯定已经捂不住消息了,只要上京城六百里加急通知各处交通要道,他和萧敬先的图像很快就会和严诩他们一样撒遍各处。
  严诩等人也是因为那些影子图形的关系,走不了太快,毕竟这又不是在南边的大吴,没有驿站可以给你随便换马,大白天在官道上不要命地打马疾驰也极其惹眼,所以这就注定了两拨人都只能用隐秘安全却又缓慢的渠道南归。
  在这种情况下,一路缓缓而行,踪迹有案可查的霍山郡主萧卿卿,最不容易惹人怀疑。
  可明白归明白,当马车最终停下来的时候,越千秋也不知道给自己打了多少勇气,这才做好了下车的准备。而小猴子速度快,一骨碌爬起来先钻下了车去,等他下车时,却还非常殷勤地举着手打算搀扶他。他有心没好气地拍开那只手,可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扶了一把。
  稳稳落地的他扫了一眼四周,见侍卫们已经守住了这家客栈的出入通道,他这才抬头看了一眼,却见这座其貌不扬,只不过看上去还算齐整的客栈,挂着的牌匾赫然是百年客栈四个字。心情本来就糟糕的他不禁没好气地说:“口气天大,就这么个地方,也敢号称百年?”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到身后传来了萧敬先那清冷的声音:“小千,别吹毛求疵,这在燕子城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地方,百年两个字只是招牌,并不是说真的开了百年。”
  “是是是,小姐慧眼如炬。”迎出来的掌柜本来就被这偌大的阵仗给吓得直哆嗦,此时听到这话,他不禁如释重负。可他才刚轻松下来,转瞬间就只见那位年纪丁点大却气派不小的小侍女朝自己冷冷看了过来。只不过目光一次碰撞,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乖乖,这看上去顶多十一二的小侍女怎么眼神这么凶?
  “什么小姐?这是我家霍山郡主。”越千秋瞅了萧敬先一眼,着重强调了这家伙“霍山郡主”的身份,见掌柜果真更加惶恐,他就瞥了一眼小猴子,干咳一声说,“小袁子,还不赶紧带人进去换铺盖换摆设?”
  听到这一声小袁子,小猴子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宁可听人家叫自己一百声小猴子,也不愿意听到这一声小袁子。
  可之前严诩把他留给萧敬先,说是给越千秋当帮手的时候,萧敬先给他的是两个选择,要么扮侍女,要么装宦官,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奈何他干干瘦瘦,其貌不扬,又不像唇红齿白的越千秋,站在身材颀长容貌出众的萧敬先身边极其不般配,顿时傻了眼。
  他之前听说越千秋一度扮成书童,不禁讨价还价,声称自己可以扮成越千秋之前陪着萧敬先出京时那个书童的样子,结果萧敬先只是简单地比比两个人身高和块头,他就立刻蔫了。
  而萧敬先的理由也非常充分,萧家在上京城外的别庄里,确实有那么一个憨憨的小书童,只要说出城之后霍山郡主嫌人太憨傻把人丢下了就天衣无缝。反而他要扮演的那个宦官,在那座曾经的兰陵王府,后来的霍山郡主府是有底子可查的。
  于是,那时候小猴子反驳不能,只能接受事实,委委屈屈答应了。
  此时,他不用装就哭丧着脸应了一声是,随即叫了几个侍卫去后一辆装行李的黑油车搬东西。而那掌柜哪敢在此耽搁,虽说有打前站的早到一步,给了他一整锭白银让他腾屋子,可他到底还没完全备办妥当,还有几个客人并不肯搬,此时他少不得慌忙跟着入内。
  当一阵鸡飞狗跳,所有客人尽数搬走之后,他就笑容可掬地把这一行人迎了进去。
  这家百年客栈统共二三十间客房,安置这一行三十余人绰绰有余,至于最好的一明两暗三间上房,则是留给了萧敬先和越千秋小猴子。
  当萧敬先和越千秋先后进了屋子时,就只见一应铺盖已经都换上了自带的那一整套东西,喝茶的茶具都换了新的,至于醒目处的瓷器摆设,也全都换了一遍,乍一眼看去竟多了几分雅致的气息。对于这样的做派,在燕子城这种地方没怎么见过贵人的掌柜自不免咂舌。
  而小猴子其实根本没怎么动手,刚刚完全是两个侍卫在前后忙活,他也就是打个下手。此时见萧敬先四下一看微微颔首,仿佛还算满意,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
  萧敬先摆摆手吩咐那掌柜先行退下,等到掌柜点头哈腰地离开,还带上了门,他冲着小猴子打了个眼色,见人立刻老老实实到门外去监视四处动静了,他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旋即看着越千秋道:“知道我为什么要来燕子城吗?”
  “知道才怪!”越千秋才懒得听萧敬先卖关子,“赶紧说,否则难道让小猴子这月黑风高的天一直在外头吹冷风?”
  萧敬先微微一笑,随即就说出一句让越千秋大惊失色的话。
  “算算日子,皇上也许会从这儿过。”


第四百零八章 灯下黑
  我真想把这世界上所有的脏话都一口气骂出来……
  越千秋这会儿简直觉得自己如果一张口,能飞出一大堆不重复的脏话直接喷萧敬先脸上。然而,在他的怒视之下,萧敬先却笑吟吟地往床上一坐,完全一副女子的做派,让他看着既觉得毛骨悚然,又觉得这人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皇上现在正好在距离燕子城顶多三百里的新乐,当然,这消息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在这节骨眼上,附近出现霍山郡主这样的人物,十有八九名字会传到皇上那儿。名字在皇上耳边一过,皇上也许召见,那时候我就请辞不见,皇上和萧卿卿有旧,应该不会硬来。当然,不召见就更好。如此剩下的一大半路就不会有人质疑我们的身份。这就是,灯下黑。”
  萧敬先说到这里,见越千秋神色一松,他就知道,自己这说辞被采信了。只不过,更深层次的缘由,他却不愿意现在说出来。
  尽管高悬的心这一刻方才稍稍放了下来,可越千秋还是觉得,和这么个妖孽的家伙混在一块,还真是每时每刻都要担心得心脏病。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暴跳如雷。
  “你确定能混得过去?”
  “那是自然,难道我还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开玩笑?”
  越千秋看了萧敬先一会,最后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门。他这动作实在是太突兀,刚刚正靠着门的小猴子一下子没稳住身子,整个人往后头一倒,直接靠在了越千秋身上。
  手忙脚乱的小猴子好容易站稳,可刚刚在外头瑟瑟寒风中站了这么一会,他只觉得鼻子痒痒,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一个之后,他就打了个没完没了,一时眼泪鼻涕齐流,最终被越千秋拖进了屋子,递了一沓细纸过来。
  好容易他收拾干净了自己,想起刚刚在门外听了萧敬先的话,先是吓得瞠目结舌随即又如释重负的经历,不由得偷眼去看萧敬先,只觉得这人可怕极了。
  叛逃这么大的事,平常人不都是小心翼翼潜踪匿迹,哪像萧敬先这样招摇过市?
  小猴子正在那心有余悸地想着萧敬先的惊人计划,脑袋就冷不防被越千秋轻轻拍了一下:“我去让人送姜汤和热水来,都是某人神神鬼鬼惹的祸,看你,果然是被凉风一吹就打喷嚏了吧?喝完姜汤你好好洗个澡,赶紧去睡!”
  萧敬先见越千秋说完就气冲冲往外走,不禁莞尔,心想这小家伙最恨穿这一身和外人打交道,此时却不管不顾出去了,显见是被自己气的,等到外头一吹风,说不定心里会更恼火。可他就是很喜欢把越千秋气得面红耳赤,此时见人走了,便冲着小猴子勾了勾手指。
  与越千秋和甄容不同,小猴子是这段日子和萧敬先打交道才多起来的,此时见这手势不禁头皮发麻,却还不得不一步步挪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晋……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你和小千……”萧敬先顿了一顿,最后还是把后半截问题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在小猴子脑门上弹了一指头,“亏他那么替你知冷知热,你也是的,吹那么一点风就喷嚏,这身体出门怎么行?下次再也不带你了!”
  小猴子没料想竟然会遭到如此戏谑,顿时呆若木鸡。可他更知道和萧敬先说理是自讨没趣,当下立时一声不吭。可偏偏这会儿鼻子痒痒,他竟是不由自主又打了个喷嚏。
  这下子,就连萧敬先也受不了这么个口水鼻涕乱喷的家伙杵在眼前了,用手把人肩膀一扳之后,就在人背上拍了拍。
  “明天不用急着赶路,一会儿早点去睡!”
  正如萧敬先所料,越千秋直到出去见到人,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什么装扮,却又不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去把热水和姜汤都给要来了。然而,在今天已经到了火气顶点的他往回快走到上房门口时,却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叫声,这下登时又怒发冲冠。
  “小千姑娘……”
  姑娘你个头……萧敬先你这个给我乱起名字的,回头你不要落在我手里!
  越千秋好容易方才按捺火气转过身,可那脸色却和冰霜打过似的。
  掌柜好容易经过侍卫们的重重盘查才来到这里。他本来就觉得这小侍女凶,此时虽说对着这幅欠了千八百两银子的臭脸心里发怵,可外头那个送信的人他却不敢违逆,只能陪着笑脸说:“城里的吴将军派了人来,说是求见郡主……”
  “求什么见,不见!”越千秋想都不想就直接打了回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也不看看我家郡主是什么身份,也是他小小一个校尉想见就见的?”
  掌柜顿时面色大变。谁都知道可以说是燕子城土皇帝的吴将军据说是从上京城里左迁的,最讨厌被人称作是校尉,因此从不会犯人这个忌讳,可眼下这个霍山郡主面前的小侍女竟然如此狂妄大胆,不但叫了,还把对方贬得一文不值!
  想到那个来送信的亲兵已经进了客栈,说不定什么时候不耐烦等就会直接闯过来,万一被人听到这一席话,他更是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那位吴将军的暴虐手段,燕子城上下实在是体味太深了……
  然而,让他更加意想不到的是,越千秋却又对着外头的侍卫吩咐道:“去个人对那什么吴校尉的人说,我家郡主只不过临时路过燕子城,明日就走,不见外客!”
  此话一出,外头传来了侍卫的应答声,掌柜阻拦不及,登时更是大大叫苦。
  而越千秋看到了他的满脸苦色,也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把对萧敬先的恼火发到了无关人士身上。虽说他现在的角色就是个刁蛮任性小侍女,可想到日后霍山郡主这个身份万一曝光,说不定会祸及客栈掌柜这些不相干的人,他微微一皱眉就计上心头。
  “你不用担心我们连累你,若是那吴校尉不知好歹,我们离开燕子城之前,少不得要和他做过一场。”
  越千秋用吃饭喝水似的平淡口气说了一句,随即就从腰中锦囊里掏了一块东西扔了过去,见掌柜忙不迭地接住,他就似笑非笑地说:“回头咱们的人会闹出点事来,这是预先赔偿,你到时候不妨哭天抢地和我们这些恶客撇清关系!”
  那掌柜见越千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中竟然是一锭黄金!掂掂分量,确定至少有四五两重,不说别的,只要人家不是拆房子,干什么都够赔了,他不禁如释重负,心想这看似刁蛮不讲理的小侍女,原来倒还是挺周到的。
  “多谢小千姑娘,多谢小千姑娘!”
  快到上房门口的越千秋忍不住一个趔趄,心头登时大恼。
  你叫一次还不够吗?竟然还连着叫两次!
  他头也不回地直接推门进去,先去了东屋,看到小猴子正在一旁滋遛滋遛喝着姜汤,眼睛偷偷瞄了他一眼就赶紧缩了回去,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走到了萧敬先面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和皇帝直接撞上太危险了,与其冒那样的风险,不如另辟蹊径。我看那掌柜的样子,对燕子城吴校尉可以说是避如蛇蝎,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把人回绝了,只要这家伙真当自己是燕子城的土皇帝,肯定会找上门来,到时候直接拿人立威就好。”
  说到这里,他就补充道:“这样一来,只要北燕皇帝从这附近过,肯定会听到此事。只要他亲自来见你,我们留得快一点,这一关就过去了。”
  “好主意。”萧敬先从善如流地轻轻点头,半点不说自己早就探听到了镇守此地的那位吴校尉种种暴行劣迹,见越千秋好像有些意外这建议能够如此快得到通过,他就笑眯眯地说,“不过你这种故意挑事的做派,实在是太像我了。”
  越千秋直接黑了脸,继而懒得与其说话,径直走到小猴子面前:“你赶紧去洗澡,你洗完我洗,洗完睡觉去,不理这家伙!”
  见小猴子被越千秋推到了外间,两个人在外间说说笑笑,分明是越千秋故意的,萧敬先打了个呵欠,也不在乎他们在背后说什么,就这么袖着双手靠在床头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他才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一睁眼睛才发现是越千秋那张黑脸。
  “你到底要不要命?就这么不盖东西就睡,连伤口换药都忘了,当自己铁打的吗?”
  萧敬先微微一笑,终究是在越千秋催促下解开外袍,脱下中衣,露出了白绢层层包裹的伤口。当他将这些依旧可见血迹和药的白绢解开,越千秋一声不吭拿了金创药过来,小猴子又送了水,他面不改色地亲自清洗了伤口,见越千秋虎着脸敷药,从始至终,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到这些都做完了,小猴子又忙不迭地送来了外头几个心腹侍卫早就熬好的伤药,他这才瞅了一眼抱手站在一旁的越千秋。
  “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少废话,赶紧擦洗干净换衣服,收拾好了,大家才能睡觉!”越千秋才不管萧敬先这戏谑,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要不是为了平安回到金陵,管这没事就喜欢玩幺蛾子的家伙去死!
  直到萧敬先终于安静地做完了这些,他和小猴子把水拿出去倒在水沟里,随即又泼了两盆清水下去,冲掉了回头有人来检查时可能露出破绽的血迹,他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等到这一关过去,相信很快就可以过边境,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倒是师父他们,还有留在上京城的甄容和越小四二戒他们,不知道可还好吗?


第四百零九章 怎么敢?
  和越千秋曾经担心过的不同,半夜三更,并没有人过来扰人清眠,而这家百年客栈仿佛非常适合休息,因此他竟是一夜无梦,睁开眼睛就已经天亮。睡到自然醒的他有些惊讶竟然没人叫自己,再一听,隔壁那张床的小猴子正睡得呼噜震天响,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披衣下床,他趿拉着鞋子就出了西屋,走过明间到了东屋门口,他打起门帘就发现萧敬先那张床竟然是空的!想到萧敬先又或者别人竟然在没有惊动自己的情况下进出,他不禁为之悚然,转身就想往外走,结果心急没看路,险些直接撞到了萧敬先怀里。
  “你……你是人还是鬼啊,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就在明间里坐着,是你自己从西屋出来之后就直奔东屋,眼睛压根没往旁边瞥一下!”
  越千秋被萧敬先说得哑口无言。然而,就算他刚刚真的有些走神,可一个大活人坐在旁边却没发现,他不得不承认萧敬先这收敛气息的本事足够让自己好好学一学了。他往后退了两步,结果又撞上了门帘,这才没好气地问道:“外头既然没人来叫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萧敬先笑吟吟地反问道:“你还不是这么早就醒了?眼下还不到辰时。”
  不到辰时?也就是说,这会儿居然还不到七点……越千秋打心眼里叹了一口气,暗想自己这睡觉睡到自然醒的梦想还真是奢侈,无论生物钟还是如今步步惊心的险境,全都让自己能醒得准时准点。可就在这念头刚刚闪过,他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时辰?你出去过?”这年头又没有能够看到准确时辰的钟表!
  “我早你两刻钟就起了,到外头转了一圈。”
  见越千秋闻言那脸色很不好看,萧敬先就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因为丝毫没察觉到,所以觉得气馁?那是因为我起床之后就点了支宁神香放到明间,因为隔着一层门帘,味道不浓,既有利于你多睡一会儿,也不至于让你惊醒过来。”
  越千秋顿时整张脸都黑了。宁神香那是为了促进老人睡眠的,在高官贵族圈子里很常用,甚至各家还有配方差异,可在江湖上,这种东西还有另一种名传千古的名字——迷香!
  居然因为自己人的迷香而中招了,他简直郁闷到死。然而,和萧敬先讨论手段问题,他知道完全白搭,索性懒得再纠缠这个问题,随口问道:“你既然出去过了,难不成这会儿客栈门前被那个什么吴校尉给派人守住了?”
  萧敬先顿时笑道:“你小子猜得挺准啊!没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我们被看住了!”
  这么险恶的局面你居然还高兴?虽说是自己昨晚态度强硬而引出来的事,但越千秋完全无法理解萧敬先此时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他没理会萧敬先这看似夸奖的揶揄,阴着脸问道:“外头有侍卫三班轮守,晚上却没示警。你亲自出去才发现,你的人就那么没警惕性?”
  “因为我只吩咐,晚上把客栈内院守好,至于外头,就是天翻地覆也不关我们的事。”
  越千秋品出了萧敬先的弦外之音,当即反问道:“那现在是白天了,你打算如何?”
  “白天么……”萧敬先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分明带着一如既往的邪性,“既然一夜好睡养精蓄锐了,白天不好好闹一场,岂不是对不起我大张旗鼓地进城,你飞扬跋扈地造势?”
  “阿嚏……”
  越千秋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隔壁一声响亮的喷嚏。须臾,他就看到西屋门帘后头钻出来一个尴尬的小脑袋,不是小猴子是谁?知道自己两个人在这儿说话,人必定是被硬生生吵醒的,偷听也不奇怪,他便干咳一声问道:“是我们说话没压低声音,吵醒你了?”
  “没那回事,我本来也醒了。”小猴子心虚地瞅了一眼萧敬先,生怕被抓着自己隔门帘偷听这一点不放,含糊说了一句话后一溜烟就往门外跑,“我去让人送早饭来!”
  见小猴子跑得飞快,越千秋这才斜睨了一眼萧敬先。面对其一脸的从容自信,他索性懒得想那么多了。反正他这幅装扮出来,也没想着能和从前那样耍陌刀,再说就算真要打,随行的侍卫当中,也有两个出自军中用陌刀的高手,犯不着他亲自冲阵。
  在等待小猴子去拿早饭的时候,越千秋回房非常不情愿地换了一身衣服,等出来时,他就只见萧敬先竟是连化妆的工序都已经做完了,只能非常不得已地被人拖去重新补妆。等到看见镜子里那个小侍女重新成形,他恨恨地拿着木梳往铜镜上一扔。
  而随着咣当一声同时响起的,是小猴子的声音:“早饭来啦!”
  等越千秋跟着萧敬先出屋,见小猴子已经在桌子上摆好了,偷瞧了他们一眼咧嘴想笑却又忍住了,他就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萧敬先道:“人家连客栈门都堵了,你说要不要试一试毒?”
  “那自然好。”才刚举起筷子的萧敬先立时放下了,伸出左手一请道,“小千姑娘请。”
  “你再叫那四个字小心我不客气!”越千秋委实觉得越是和这家伙打交道时间长,越是容易忘记那是个重伤在身需要照顾的伤员。话虽如此,他还是用从前严诩教过他的那些方法,小心翼翼验过了每一种食物,直到耳边传来了小猴子比他更加小心翼翼的声音。
  “可是,外头已经有侍卫每样都吃过了……”
  越千秋这才浑身一僵,随即气急败坏地瞪着小猴子道:“你怎么不早说!”
  “你没给我机会啊……”小猴子只觉得自己委屈极了,“刚刚你是在和晋……郡主说话,我都来不及阻止你……”
  见萧敬先听到郡主两个字,脸上表情稍稍闪烁了一下,越千秋这才心情转好,心想小猴子偶尔也能神助攻一把。他把刚刚的尴尬抛在了脑后,拿起一块松糕直接塞进了嘴里,却没注意到萧敬先端起一碗稀粥啜饮时露出的笑意。等到三人闷声不响吃完,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郡主,已经预备好了,何时起行?”
  “进来把铺盖行李都收拾了,然后立刻出发!”
  当一行人收拾整齐后,萧敬先一马当先,越千秋和小猴子一左一右跟随,前后左右侍卫簇拥着他们往门外走去。
  大堂里,发现这些尊贵客人要走的掌柜连忙快步上前来,偷瞧了越千秋一眼,见其微微颔首,他就立时恭恭敬敬地说:“郡主,吴将军知道郡主身份尊贵,所以派人在外卫护,特意吩咐说务必等了他来,亲自送郡主起行……”
  “不用了。”这一次说话的却是萧敬先。和昨日对越千秋解说百年客栈由来时的和颜悦色不同,此时他再次露出了冷若冰霜的一面,词锋亦是透着丝丝寒意,“我素来不喜拘束,从来不结交官员,既无求于人,也不接受别人的请托,他打错主意了!”
  随着这句话,萧敬先已经是大步往外走去。
  而掌柜连忙硬着头皮上前阻拦:“郡主,吴将军吩咐过,小的实在是……”
  话没说完,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被一个侍卫给拦住。眼见人对着自己嘿然一笑,紧跟着,他就被人一下子扔了出去,腾空而起,整个人落地的时候,竟是砸翻了好几张桌子凳子。
  当他终于滚到墙角停下时,吓得浑身冷汗的他足足打了好一阵子哆嗦,这才意识到,他简直是失心疯了,吴将军又没给他什么好处,他干什么去亲自阻拦那位郡主?
  他刚刚吓得魂都没了,可现在回过神摸摸周身上下,原本已经做好了断几根骨头的他却发现,身上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就是衣衫在翻滚之间破裂处处,擦伤磕伤不少,瞧着有点惨!
  越千秋一眼就看出了那掌柜身上的玄虚,倒是很佩服萧敬先的周到。而小猴子按照刚刚在屋子里萧敬先的面授机宜,凶神恶煞地叫道:“竟然帮外人算计郡主,来人,给我把这家黑店都砸了!”
  掌柜捂着头,透过手指缝隙,看着众人把大堂之中砸了个稀巴烂,心里不由本能地计算着这些损毁的价值,最终如释重负地发现那些笨重家伙全都是不值钱的,远低于之前预收的一锭银子,更不要说那个小侍女额外打赏的一锭金子。
  当越千秋从墙角的掌柜身上收回最后一点注意的目光,跟在萧敬先身后出了这家百年客栈时,他就只见外间卫士呼啦啦围了上来。须臾,一个军官模样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就匆匆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郡主,我家将军说了,请您稍候片刻,他立刻就……”
  “你是什么东西!”萧敬先眉头一挑,冷冷说道,“他又是什么东西,竟来对我指手画脚?”
  那军官刚刚已经听到了内中动静,此时见人如此强硬,他不禁遽然色变。可还没等他做出反应,就只听那个高挑而清丽的霍山郡主淡淡地吩咐道:“既然你要给那个为祸一方的校尉当狗,那我就先给燕子城先除掉一个祸害,来人!”
  随着这一声令下,两个侍卫陡然从左右抢出,两柄单刀直搠,猝不及防地直接捅入了那个军官的小腹。面对这一幕,饶是之前越千秋说过不如在此大闹一场,他也不禁脑际空白。
  萧敬先说的天翻地覆……还真他娘的是天翻地覆!
  这家伙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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