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穿帮的小猴子


  虽说越千秋送的请柬上,时间写的是巳正三刻(十点四十五),但有些受邀的年轻弟子,早在巳初时分就已经出现在了石头山脚下。毕竟,对于不熟悉金陵的他们来说,找地方绝对是一件相当花时间的事。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并不是因为戴展宁把刘方圆推出去和孙立一块做接待,而是因为早在当年重建玄刀堂开始,严诩就在越千秋的忽悠之下,建立起了给玄刀堂打响招牌的认识。于是,就和后世的旅游景点一样,整座石头山脚下,四处都竖立着样式类似的指路石碑。
  此时一处上山小道,就有这样一块指路石碑。
  “东行四百步,沿小路上山,又二百步,玄刀堂。直行上山,百二十步,月星观。”
  看过这块石碑之后,瞒着师父独自找来的铁骑会弟子袁侯立刻按图索骥,一路过去,他又遇到了类似的两块石碑,等约摸过了二百步左右,他又看到了另一块指示上山的石碑,这一次终于忍不住为之咂舌。
  “好厉害,这一块块石碑得花多少钱?果然是财大气粗。”
  袁侯并不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一半。之所以用石碑,而不是木牌,就是不差钱的严诩嫌弃木牌风吹日晒很快就腐朽了,而石碑则便于久存。而且,在越千秋的建议下,他还去殷勤拜访了石头山上的各家邻居,把这些寺观也都收录到了指路石碑上,一时自然皆大欢喜。
  当他顺着小路往上走,刚拐了一个弯时,就听到了一个响亮的嚷嚷声。
  “你们什么意思?不想参加诺诺的生日,你可以不来,来了又捣乱,你这是到我们玄刀堂砸场子吗?”
  “砸场子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炫耀的模样!”
  发现前头竟然是吵了起来,袁侯踌躇了片刻,最终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东张西望,随即选择了一棵粗壮的大树,如同灵活的猴子一般三两下噌噌噌爬了上去。登高望远,他一下子就发现了前头冲突的双方。
  一方是四人,一个是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旁边还站着个说三十多也行,说四十多更行的壮实大汉,后头还有两个更小的不知所措少年。
  另外一方则是三个人,虽说袁侯只能看到个背影,可听其中一人说话的声音,年纪也不算太大,否则那种年轻气盛的意气不会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好啊,这玄刀堂自从建在石头山之后,就没人敢来砸场子,我倒要看看你什么本事!”
  “看我的本事?哼,简单得很!”
  当看到背对着自己那个说话的人竟是暴喝一声,直接一拳冲着那少年打了过去时,袁侯的脸色终于变了。他几乎想都不想就抓着树干一下子荡了起来,接下来在几棵树的树干和树枝上先后借力,浑然像是树丛中穿梭的猴子,最后稳稳当当落在了即将打起来的两边中央。
  他一落地就看见那个满脸激愤的少年被那个中年大叔拖了回去,而另一边则是眯了眯眼睛,照旧一拳朝自己打了过来。他目光一闪,整个人突然矮了半截,随即就如同一只猴子似的撞进了对方的怀里。几乎是下一刻,他的对手就惨哼一声,随即踉踉跄跄退出了好几步。
  那个倒霉鬼捂着下身使劲蹦了两下,满脸都是要哭的表情:“你……卑鄙无耻!”
  “猴子捞月。”袁侯夸张地比了个收拾,这才笑嘻嘻地说,“我是特地来参加今天越九公子妹妹生日会的,怎么能让你把好事给搅和了?”
  好久没有大吃大喝一顿了,再加上看看各派英雄,这样难得的机会,搅和了多可惜!
  刘方圆原本气鼓鼓的,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狠狠炮制了自己的对手,紧跟着又声称是来参加诺诺生日会的,他不禁对人起了十分好感,当下立时笑吟吟地说:“找茬的家伙那是该打,至于是来参加生日会的好朋友,我们举双手欢迎。敢问小兄弟是哪家门派的?”
  看到自己身边的同伴还在捂着下身,如同蹦跳的兔子,钱若华简直气得七窍生烟。
  他还以为来的是玄刀堂的救兵,没想到这个多管闲事的竟然是今天来赴约的客人。气急败坏的他只能怒声骂道:“你还有没有武人的骨气,竟然眼巴巴地来讨好玄刀堂!难不成朝中有人好做官,就能作威作福吗?”
  袁侯还没来得及回答刘方圆的话,就挨了钱若华一番排瑄,顿时更加不高兴了。他在师父面前是个乖巧的关门弟子,可一旦没了师父,那就是个最由着性子的猴儿。此时他一个箭步到了钱若华跟前,不由分说就是一记头槌。
  尽管钱若华见机得快,用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闪躲过去了,但小猴子接下来那有些尖酸刻薄的话,他就闪躲不过去了。
  “人家办个生日会,请大家来凑个热闹而已,怎么就扯上武人的骨气了,怎么就是讨好了?不想来没人逼你,来了却捣乱,我看你才没安好心!咱们武人的脸都给你这种人丢尽了!”
  “你……”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好端端的客人不想当,却想当恶人,那就别怪人不客气!”小猴子使劲一瞪眼,随即回过头看着刘方圆,不大好意思地咧了咧嘴,“不过,这位大哥,我今天没带贺礼,你不会不让我进去吧?”
  刘方圆愣了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别说大师兄本来就有言在先,今天不收礼,就算真要礼物才能进门,就凭你这么仗义,也绝对是我们玄刀堂的贵宾!我是刘方圆,玄刀堂的三师兄,你上山之后,就报我的名字。”
  小猴子顿时咧嘴一笑:“那敢情好,我正愁没有引荐人呢。”
  事到如今,钱若华哪里还看不出来这两人分明沆瀣一气。可若是就此半途而废,他又觉得不甘心,更怕回头群英会的其他人看不起自己。眼见小路是又有一拨人上来,他就把心一横堵在了路上。
  这下子,刘方圆顿时急了,当即嚷嚷道:“好狗不挡道,给我让开!”
  “你要有本事,就先打赢我!”
  这一来二去又顶了一回,两个人终于货真价实打了起来。
  孙立从前并不是玄刀堂正式弟子,若不是因为六年前正好撞上越千秋,他也不至于完成爷爷的夙愿重新入门。可如今他虽说论辈分比越千秋身边哪个少年都矮一辈,可他行走江湖多年,论经验却强于刘方圆这种菜鸟,已经看出钱若华不但故意找茬,而且试图把事情闹大。
  因此,他刚刚支使了跟来的两个少年上山去给越千秋和周霁月报信,此时就盯上了刚刚仗义出手的袁侯。见这位曾经如同猴子一般从树枝间飞窜过来的精瘦少年饶有兴致地看着刘方圆和钱若华交手,他就凑过去与对方攀谈了几句,见对方喃喃自语地念着两边招式,显见眼光不错,他更是心中一动。
  突然,他词锋一转问道:“请问这位少侠何门何派?”
  刚刚小猴子因为钱若华打岔,没有回答刘方圆的问题,此时孙立又问,他本能地有些不愿意回答。毕竟,他是瞒着师父兼会主偷溜出来的。他眼珠子一转,想到师父常常喜欢把神弓门和铁骑会相提并论,听那意思神弓门也是满腹怨气,十有八九不会来,他就有了主意。
  “我是神弓门的。”
  袁侯这声音不大,正在对战中的钱若华和刘方圆只想着压倒彼此,自然没听见,可刚刚上山却被堵住了去路的那一行人,却有一个号称顺风耳的小齐。当听到神弓门三个字时,他立刻就嚷嚷了起来:“你胡说,我们才是神弓门的,我怎么不认识你!”
  今天嘉王世子李崇明一大早送信,说是来不了,千万个赔礼,已经够让人失望了,没想到还会碰上冒充神弓门的奇葩!
  此话一出,四周围一片寂静,就连正在激烈厮打,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刘方圆和钱若华,也不由得招式微微一滞。紧跟着,钱若华便往后一跃,跳出了战团。
  他年长刘方圆一大截,可刚刚竟然在对战之中丝毫没有占到上风,心里可以说是憋着一团火。可是,听到刚刚那个偷袭自己人的干瘦小猴子不是神弓门的人,他顿时只觉得抓住了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立时大声咆哮道:“好啊,玄刀堂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竟然让自己的人冒充神弓门弟子招摇撞骗!”
  刘方圆虽说反应慢点儿,可随之就面色大变。如果说他刚刚觉得袁侯有多值得相交,这会儿就有多痛恨这个乱报家门,害得玄刀堂背黑锅的家伙。而比他动作更快的则是孙立,几乎想都不想,孙立就出手朝这个刚刚“仗义相助”的家伙抓了过去。
  然而,之所以会得个小猴子的绰号,正是因为袁侯在铁骑会的那些弟子当中,轻身敏捷的功夫能够跻身前三。此时此刻,他根本没工夫哀叹自己第一次冒充别人就被拆穿,转身撒丫子就跑。他这一跑,钱若华顿时更来劲了。
  “快抓住这家伙,让玄刀堂给大伙儿一个交待!”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了一个恼怒的声音:“给什么交待?”


第二百零一章 小鹰耍小鸡
  尽管诺诺非常乐意把今天这场生日会变成越乱越热闹,越热闹越高兴的“盛事”,但从越千秋的角度来说,毕竟是给刚刚认祖归宗回来的妹妹过生日,他自己想借此干什么撇开不论,却万难容忍别人在这种场合乱闹事。
  因此,当他得到孙立报信匆匆下山,还没弄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时,发现挑事的竟然是钱若华这么一个扑街少宗主,他就立时为之大怒。可他还分得清楚主次矛盾,钱若华既然嚷嚷着叫人抓住那个一溜烟逃跑的黑影,他就毫不犹豫地先追了过去。
  尽管那条黑影动作轻盈敏捷,明显很擅长逃遁的功夫,但这是石头山,是越千秋除却东阳长公主府来得最勤快的地方,论地形熟悉度,能超过他的屈指可数。
  更何况,严诩和苏十柒平时对他的训练常常就是让他突破各种障碍和阻截,在玄刀堂附近的追逐战更是家常便饭。
  而且,他哪天不得应付那两个动不动就和他玩声东击西捉迷藏的小魔星?哪怕那两个小魔星几乎不会武功,可东一个西一个乱跑,还动员满府打掩护,要把人拎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连这个,竟然也被严诩和苏十柒当成对他的训练。
  说起来满眼都是泪(累)啊!
  此时此刻,就只见两条人影在树丛中转折迂回,而后来的越千秋竟是不断拉近了和前头小猴子的距离。眼看就快要被越千秋拎住的时候,小猴子竟是猛地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继而双手在树干上猛地一撑,整个人团成一个球猛然反弹了回去,竟是悍然反攻。
  可几乎就是在对方反逃为攻的一瞬间,越千秋却嘿然笑了起来。
  “就等着你呢!”
  尽管刀不在手,可他毫不犹豫就贴近了对方,倏忽间就在最近的距离内连交数招,招招全都是向着对方的指掌手腕,赫然是白莲宗秘传的龙形小擒拿手。可还没等拿下人,他就只听对面的精瘦少年嚷嚷道:“周宗主,你手下留情,我是不是神弓门的,我是铁骑会的……”
  发现对方把自己当成了周霁月,越千秋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非但没有停手,一时动作更快了三分:“还要胡说八道?我那天去拜会铁骑会彭会主的时候,彭会主根本就没有见我,我连请柬都没机会送出去,他怎么会派人来?”
  袁侯那天是悄悄窥视过越千秋,可因为不敢冒头,只看到一个大体轮廓,后来也只远远瞧了对方的背影,此时意识到人家不是白莲宗周宗主,恰正是玄刀堂大师兄,他一下子乱了心神,手肘顿时落入了对方的掌握,紧跟着连肘到肩全都被人死死扳住,仰天就倒。
  知道再不招认就要倒大霉,他只能大声求饶道:“我真是铁骑会彭会主的关门弟子,我那天看到你和另一个拿着长枪的人一块来的,可师父不接待你,我也不敢露头说话。我听到你说今天要给妹妹过生日,还请了各派很多少年英杰,我就想偷溜过来见识见识……”
  发觉越千秋钳制一松,小猴子顿时提高了声音:“再说了,捣乱的又不是我,我刚刚还打跑了那个找茬堵路的家伙!”
  想到刚刚报信的师侄儿说的话,越千秋眉头一皱,当即一把拎住了袁侯的脖子,犹如老鹰抓小鸡似的疾掠了回去。当他再次回到刚刚那山道上时,就只见刘方圆孙立和几个玄刀堂弟子正和钱若华三人怒目相对,而更后头一点,几个神弓门的弟子则是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那家伙公然冒充神弓门弟子,结果却被拆穿,你还敢说不是你们玄刀堂的阴谋?”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我们玄刀堂的,没见我刚刚还问他是哪门哪派的吗?”
  见刘方圆气得面红耳赤,仿佛立时三刻就要动手,越千秋重重咳嗽一声,这才提着小猴子上了前。他看也不看钱若华一眼,直接对刘方圆说:“孙立,神弓门的几位高足远来辛苦,你请他们到山上去做客,不凡早就到了,他们之前没打过瘾,今日正好打个够。”
  今天李崇明那个牛皮糖没来,真好!
  孙立答应一声,眼睛却忍不住瞟着越千秋手中拎着的人。而比他更加心急和不忿的,是刚刚神弓门的顺风耳小齐。虽说积累实战经验很重要,可总不能不管冒牌货吧?
  “越九公子,你就不告诉我们,这个冒充神弓门弟子的家伙是谁?”
  “哦,这小子啊?”越千秋突然手一松,这才带着笑意说,“是铁骑会彭会主的关门弟子,绰号小猴子的袁侯袁师弟,我没说错吧?”
  袁侯稳稳落地,刚松了一口大气就听到越千秋拆穿了自己的身份,他顿时哀嚎了一声。
  “越九公子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猴子……要死了要死了,你知道也别说出来啊……我师父那脾气是最暴的,要知道我没告诉他老人家悄悄溜出来,回去非打死我不可!”
  严诩提供了各门各派此番前来的所有人的信息,包括掌门、长老又或者寻常弟子。毕竟,武品录中各门派的人员都在刑部总捕司详细备案,从门派、职位、年龄、身高、体形、绰号、擅长的武艺……信息之全面,可称得上是当代的武林人士履历表。
  也正因为如此,袁侯一说是铁骑会的,越千秋就把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见小猴子果然如丧考妣地承认了,那边厢神弓门的几个弟子虽说面面相觑,看那样子却多半信了,他就不耐烦地扭头看向了钱若华。
  然而,到了这份上,钱若华却还在死撑:“谁知道你是不是指鹿为马,硬是把这小子栽到铁骑会头上……”
  不等钱若华把话说完,他就只见眼前人影一闪,顿时为之大骇,慌忙拔剑在手做出了防御的姿态,可当他回过神再仔细看时,却发现越千秋竟是仿佛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原位。可紧跟着,他的脸色就渐渐僵住了,强烈的羞辱感瞬间弥漫了全身。
  因为,越千秋的手中,竟是多了一根正在把玩的玉簪。而钱若华那原本梳得一根不乱的头发,此时此刻全部散了开来,那蓬头散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狼狈。
  “有多少本事,做多少事情。要上门寻衅,就得做好被人抽肿脸的觉悟。”越千秋脸上笑吟吟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更何况,你钱少宗主的父亲想的是和我玄刀堂交好,你却送上门捣乱,莫非五行宗上下尊卑不分,也没有家法吗?”
  钱若华只觉得脸都快烧红了,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他猛地抬起头来,色厉内荏地喝道:“你别高兴得太早,群英会不会放过你的!”
  撂下这话,他竟是扭头就跑,而他身边一个还囫囵完整的同伴慌忙转身去追,至于另一个捂着下身还在痛苦之中的,则是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唯有合着双腿如同兔子一蹦一跳去追,可仍然被远远甩在了后头。
  “哈哈哈哈……活该!大师兄真厉害!”
  刘方圆只觉得又解气又痛快,这时候终于觉得有越千秋在,实在是不错。看到孙立笑呵呵地去招呼神弓门那些弟子,他也放下了刚刚那一点芥蒂,非常友好地去把哭丧着脸的小猴子给拉了起来,一面帮其拍打,一面没好气地数落着这小子。
  “你是铁骑会就说铁骑会呗,冒充神弓门弟子,差点挨我大师兄一顿好打吧?啧,看在你帮过我的份上,就不和你计较了!走,跟我上山去,我罩着你!”
  看到袁侯咧嘴一笑,被刘方圆给拽上了山,而孙立则是非常自来熟地和神弓门那几个涉世未深的弟子说起了话,越千秋却站在原地没动,手中像转笔似的转着那根玉簪,心里着实犯嘀咕。
  群英会?武品录中没这门派吧?可钱若华连五行宗都不说,却单提这群英会,足可见对后者的身份更加自傲一些。那么,这群英会是啥来头?
  莫非顾名思义,是各派那些自诩为精英的弟子?


第二百零二章 自助餐和烧烤会
  尽管越千秋很想立刻找神弓门的弟子说话,可他之前那几天都忍了,这一会儿那就更加没什么不能忍。他让刘方圆带话给戴展宁,让其全权负责接待问题,自己则亲自来到山道上迎宾。这下子,之后的一拨拨来客全都受宠若惊。
  于是,此前山道上发生的小小风波,顶了天也不过生日会前一段不大和谐的小前奏。
  没听劝告带了礼物的人,越千秋热烈欢迎,同时严肃批评了这种违反约定的行为。而听了劝告没带礼物的人,他同样态度热情,把臂嘘寒问暖,那种天生的大师兄风范让一旁两个第三代的师侄儿看得佩服不已,也让不少人颇为心折。
  尤其是越千秋亲自走访过的下九门,大多数年轻弟子对越千秋的第一印象都相当不错。
  虽说也有少数带着挑剔或者嫉妒的心思,可是,当进入玄刀堂,看到门口粉妆玉琢的诺诺亲自站在那儿,笑意盈盈地像模像样给人作揖,他们那些小心思也都好好潜藏了起来。
  十八岁以下的限制,使得今天来的大多数是在山门中只能被称为师弟师妹的角色,纵使也许能有几个师弟师妹甚至师侄,可那些孩子多数都在严格的门规下变得小心翼翼。
  而此刻诺诺这一声声甜甜的师兄师姐,哪怕没刻意卖萌,也足以让一堆人挺直胸膛,想拿出最好的姿态。
  回春观四个从十四岁到十七岁的女弟子,峨眉派的三胞胎姊妹,在诺诺一口一个姐姐的称呼下,更是几乎立时成了小魔女亲卫队,七个人轮番逗着小丫头说话,别人就是想挤都挤不进去。而诺诺也不负众望,一再用一鸣惊人的童言稚语逗乐了众多少男少女们。
  只不过,随着一行人归来,人们的关注度很快就变换了一个方向。
  尽管进来的足有十余人,但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最前头的两人身上。
  左边的是一个头戴逍遥巾,大冷天却身穿碧色湖纱道袍,脚踏玄色浅面靴子,右手却拿着一柄黑鞘宝剑的少年道士。右边的是一位玉冠束发,身穿玄色金边劲装,腰缠银带,下头穿着鹿皮靴子,手中正在慢悠悠转动一支玉簪的少年公子。
  两人俱是丰神俊朗,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清逸脱俗,一个则带着慵懒的贵气。
  “青城派的落英子竟然也来了,他可是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
  “从前落英子一出场,旁人都被衬托得黯然失色,今天这是遇到对手了啊!”
  “落英子五岁练武,现在已经十六了,玄刀堂的越九郎据说是七岁方才开始奠基,今年还不到十四,到底差了四五年练武的时间,真要打起来恐怕不是对手。”
  “怪不得是玄刀堂大师兄亲自陪着回来,这落英子据说是青城掌门弟子的人选……”
  越千秋的耳朵何等灵敏?哪怕不少都是窃窃私语,可他还是捕捉到了这些议论声。他很想对这些自以为是的家伙大吼一声。
  我陪人回来,不是因为那是青城派的谁谁谁,是因为都快午时了,再不来的客人那就过时不候,我又不是迎宾的门童!至于探讨一下谁武艺更高的问题,他更是一点兴趣都没有。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又不是真混武林的,对第一高手这种名头没兴趣。
  再说了,什么叫年轻一辈的第一高手……这种称号很没有含金量好吗?
  落英子甄容似乎对那些鼓噪声也有些不自在。他对越千秋笑了笑,这才歉意地说:“我和师弟们在路上遇到峨眉的几位道兄,所以来得晚了些,还请九公子见谅。”
  “这才刚刚好,若是再晚,各位也见不着我了,我总得留点时间陪小寿星。”说到这里,越千秋朝着那边众星拱月的诺诺招招手叫了一声,等到人笑吟吟跑了过来,他弯下腰将她抱起,随即环视众人道,“午时既然都到了,我们就开始吧!只不过,今日席面,和平常不同。”
  至于什么不同,众人最初都满心嘀咕,可等到随着越千秋来到了一处偌大的厅堂门口,眼见两个年轻的玄刀堂弟子推开紧闭的大门,他们就只见空荡荡的大堂中没有坐席,只有两侧总共四排高桌子,上头摆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盘碟。
  “我之前算了算,今天请了百余位客人,若是摆席面,大约就是十几桌,可席面上固然也可以离席敬酒又或者走动,可同桌的人终究有限。咱们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用不着学长辈们那觥筹交错的一套,所以今天诺诺的生日会,我就办成了这样任君取用的形式。”
  说到这里,越千秋就笑容可掬地说:“一桌席面,顶多不过是凉菜热菜再加上几品汤,但眼下,我总共准备了四十道热菜,二十道凉菜,十品汤,十道甜品,十道粥面以及各色点心,酒和果汁各十种,大家可以一面品尝填肚子,一面认识朋友,攀谈说话。”
  说白了,这就是自助餐!
  如果今天有长辈在,面对这样一副场面,定然有因循守旧的人愤而指责,可今天都是一群十八岁以下的年轻人,平时在门派中有师执长辈们从头管到脚,现在面对这种新奇的生日会,大多数人或惊叹或好奇,总而言之,兴致勃勃的人居多,表示异议的乖宝宝很少。
  而等到一大群人在玄刀堂弟子的维持秩序下,排队去取用食物,戴展宁便按照越千秋的要求,在旁边静静地观察这些弟子的言行举止。也就是博闻强记如他,这才能够大略摸清楚谁适合拉进武英馆,谁得剔除在外。
  一时间,厅堂中欢声笑语,随着回春观的几个女弟子簇拥了小寿星诺诺四处敬酒——其实她喝的自然是花样果汁——气氛就更加活跃了起来。武林人士没有儒生们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这种一边吃一边说的聚会,大家没多久就习惯并喜欢上了。
  而百多个人群集在这偌大的厅堂,乱哄哄的一团,也就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少了某某人。比方说,被越千秋单独叫出去烧烤的几个神弓门弟子。
  之前拆穿小猴子身份的顺风耳小齐,此时看着那烤架上一串串的各色菜蔬和牛羊肉,虽说被风冻得缩手缩脚,却忍不住嚷嚷道:“越九哥你这准备真是太棒了,我之前还以为这生日会就和从前山门里头的聚会一样,上头人说些客套话,下头人闷头喝酒吃菜呢。”
  “所以我才厚脸皮地说不请长辈,今天要是有哪家长辈跟过来,就没这么无拘无束了。”越千秋笑着把烤得焦香滴油的肉串分给了众人,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神弓门里每次聚会,长辈们都要说那么多套路话吗?”
  “可不是?”刚刚开口的是年纪最小的小齐,这会儿接话茬的,却是曲长老的二弟子慕冉。虽说在人后说长辈的坏话不大好,他还是倒苦水说,“每次掌门都要回忆过去峥嵘岁月,大说那时候神弓门如何风光,然后痛心疾首地说现在多落魄,有时候酒劲上头,还要……”
  “小冉!”
  被师兄庆丰年这么一喝,慕冉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自己要是把话说完,那就闯大祸了。可就在他满心惴惴然的时候,却只听越千秋干咳一声道:“年纪大的人嘛,难免就唠叨。我师父年纪还不大呢,有时候都要说些不那么着调的话。对了,师父之前还有个想法……”
  越千秋用非常不经意的态度,把严诩关于武盟的建议提了提,着重强调了盟主由各门派掌门中,从排名靠后的往前轮的这个想法。果然,作为之前倒数第一,现在倒数第三的神弓门,小齐非常感兴趣,但还不等他开口,就传来了一声叹息。
  “越九公子,令师这个想法固然是好,而且我也相信,凭他的身份,绝对不会恋栈盟主的权位,一年之后必定会轮换到白莲宗周宗主的头上,可不是我背后指摘自家长辈。我们神弓门的徐掌门听到这样的建议,只会更加忿忿不平……大师兄,你别拦着我,我一定要说!”
  一把甩开要拉住自己的大师兄庆丰年,身形壮硕的慕冉气咻咻地说:“这些年来,徐掌门除却抱怨神弓门多年来饱受不公,他还做了什么实实在在的事?就因为师父和应师叔反对他成天口口声声把旧恨挂在嘴边,他平常是怎么对师父和应师叔?就连这次重修武品录这么大的事,他都不想来,要不是师父和应师叔强硬,我们神弓门这次就缺席了!”
  越千秋一下子想到了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人叛逃一事,顿时心中一动,而正在这时候,他心有所觉,目光立时偏向了一隅。
  不知何时,之前和他并肩进了玄刀堂的青城弟子落英子甄容,正静静地站在那儿,明明是在偷听,可偏偏却好似一道风景一般,和四周花木融为一体。


第二百零三章 请君品尝,揭盖子
  对于自己的感官敏锐程度,越千秋一向很有自信。然而此时,他却不禁心中凛然,难以确定甄容是不是刚刚才到的。他特意把神弓门弟子都带了出来烧烤,却吩咐过孙立和戴展宁刘方圆看着点其他人,尤其是甄容,可如今,人却是出现在了这里,其意义不言而喻。
  哪怕不看青城的赫赫声名,此人也绝不好惹!
  察觉到了越千秋的视线,甄容仿佛也有些讶异,随即就微笑出声道:“实在是大厅中嘈杂,我正好出门就闻到了这股香味,于是找了过来,可不是故意做不速之客。”
  不但刚刚在背后说自家掌门坏话的慕冉表情很不自然,其他神弓门弟子也多半如此。面对这种状况,想到刚刚陪人上山时,甄容仪表出众,谈吐优雅,越千秋心中一动,仿佛不以为意地招呼道:“你是闻香而来?可我这儿烤的都是腥膻之物,你真的有兴趣?”
  趁着刚刚甄容和几个神弓门弟子说话打招呼,越千秋左手动作飞快,将那些烤萝卜烤茄子烤韭菜之类的全都一股脑儿往烤架下半截一藏,右手飞快抓了一把牛羊内脏的竹签,随即填补了之前的空缺。
  此时他一面说一面翻动着手中的烤串,一滴滴油落进炭火中,一时火苗蹿得老高。那噼噼啪啪爆裂的声音伴随着肉香,让神弓门的那几个弟子一时间食指大动,全都顾不得落英子甄容,凑上前来抢了越千秋递来的十几串烤鸡心、烤羊肉、烤羊腰、烤大肠……
  而越千秋清清楚楚地看到,甄容的面色,不可避免地变了变。想来也是,青城是道家门派,虽说也有俗家弟子,但已经有了落英子道号的甄容,显然,那是道士无疑。
  虽说道士不比和尚,没说要吃素,可只看甄容的打扮就知道走的是超凡脱俗路线,那么,在这种人多的场合满嘴流油吃烤串,合适吗?
  所以,这是请君入瓮的阳谋!
  几个刚刚还吃过烤蔬菜的神弓门弟子这会儿背对着甄容大快朵颐不说,还彼此交换眼色,全都有些幸灾乐祸。毕竟,甄容不声不响靠近,也不知道听去了多少他们私底下抱怨门派长辈的话,这会儿让其吃个哑巴亏,那不是应该的吗?
  看到那个唇红齿白,清新脱俗的少年道士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这烟雾缭绕的烤架,看着那一大堆滋滋流油的烤物,越千秋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最终拿出了两串半肉半油的烤羊腰,非常慷慨大方地朝甄容伸出了手。
  “见者有份,落英道长,给!”
  这下子,甄容顿时进退两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以一种如同大无畏上刑场似的脚步上前,狠狠地从越千秋手中抢过了那两串烤物,随即赌气似的狠狠撕咬了一口。东西刚入嘴时,那滚烫的滋味差点让他惊呼出声,可等到胡乱嚼了两口下肚,他却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东西就和之前闻到的香味一样……真的味道很独特!
  尽管很独特,但不得不说,甄容还是闻不惯那股浓重的味道,哪怕他潜意识中还想多吃点儿。所以,当两串过后,越千秋又非常殷勤地递过来一把,看那光景至少也有七八串,他更是为之骇然,立时苦笑道:“我的肠胃只怕受不了这荤腥,亏了越九公子你这番好意。”
  “吃烧烤就是这点不好,肠胃不好的人容易闹肚子,也就是我这种铁胃无所谓。”越千秋从善如流地没有勉强,反而耸了耸肩道,“而且吃烧烤还有一个最大的坏处,那就是烟熏火燎,一会儿从头到脚,从外袍到亵衣,全都要染上这一股腥膻味,几天都去不掉。”
  听到这里,甄容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他本能地往后疾退了三步,随即就想抬起袖子闻一闻是否沾染上了什么味道,好容易止住这种冲动,他便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我突然想起还有话要对少林的大安师兄说,暂且告退一会。”
  见甄容拱拱手后转身就走,步履似缓实疾,衣袂飘飞,身法竟是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舒缓好看,越千秋不禁狠狠咬了一口羊腰子,随即轻哼了一声。
  一个讲究表面风度的小白脸,想和我这种最不怕破坏画风的人斗?想都别想!
  看到越千秋竟然用这种不算办法的办法支走了甄容,从慕冉到小齐,再到其他四个神弓门弟子,全都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六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不说,还有人吃的东西都给呛咳了出来,慕冉更是毫无风度地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和上三门中排名第二,高高在上的青城派相比,曾经一度徘徊在除名边缘的神弓门算什么?
  “越九哥,你厉害!”小齐对越千秋竖起了大拇指,乐呵呵地说,“就算是我们神弓门这样闭塞的,也听说过青城落英子的厉害,可刚刚竟然在你这儿吃了瘪。我们都没发现他在偷听,越九哥你怎么发现的?”
  听这最年轻的少年对着自己一口一个越九哥,越千秋哪里不知道这关系已经拉得很近,顿时眉开眼笑地说:“我也就是刚刚随便瞥了一眼,这才发现了他,凑巧,纯粹凑巧。”
  众人当然不会去质疑越千秋到底是真本事还是凑巧,嘻嘻哈哈了一阵子,便继续分享起了烤肉。然而,想到刚刚大厅中那些好吃的他们还没一样样都吃过,这会儿肚子就已经快填饱了,几人顿时又有些遗憾。可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师兄。
  越千秋循声望去,见是孙立,他就招手示意了人过来。等到人匆匆到了他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他面色微微一变,随即就笑道:“你帮我在这烤肉,继续招待神弓门的诸位。要有别人来,也分些给他们,毕竟,大厅里那地方,实在是不合适加一个烧烤的档口。”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神弓门众人身上一转,最终落在了刚刚喝止过慕冉,年纪又最大的庆丰年身上。这位神弓门弟子说是十八岁,但四方脸,又黑又粗的眉毛,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整个人看上去至少比声称的年龄大五六岁。
  而且,他能看得出来,这里神弓门每个弟子都很信服他。
  “庆师兄,能帮我个忙吗?”
  正如之前曲长老和应长老所说,神弓门闭塞太久,刚刚在厅堂中,几个弟子也就只认识越千秋和白不凡,其他人一个不认得,更不好意思贸贸然上去搭讪,可好战的白不凡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被人拖到别处挑战掰手腕了,若非越千秋拖了他们来烧烤,他们站在那儿谁都不认得,只怕会陷入尴尬。
  于是,此时越千秋邀约,庆丰年只微微一愣就答应了下来,至于其他人,更是一副大师兄你尽管放心去的态度。
  刚刚看到孙立过来报信,紧跟着越千秋就变了脸色,庆丰年只以为再次发生了类似之前他们在山道上遇见过的那种情况,有人故意找茬,可当他跟着越千秋一路前行,喧嚣越来越远,走的路却越来越幽静,他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倒不至于认为越千秋要对自己不利,可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到最后禁不住问道:“九公子莫非有什么话对我说?”
  “没错。”走在前头的越千秋这才止步转过身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凝神感知了片刻,确定周围确实无人,这才沉声说道:“有个消息,我希望庆师兄有个准备。”
  庆丰年察觉到越千秋那太过严肃的态度中似乎潜藏着某种危险的东西,顿时浑身都绷紧了,声音也不知不觉有些沙哑。
  “什么消息?”
  “神弓门徐掌门以及一大批长老和弟子,如今已经不在延安府了。”


第二百零四章 心灰生死志
  越千秋认为庆丰年名字起得诡异,但庆丰年自己却很喜欢这个名字。
  他出生于西北的延安府一个偏僻村庄,土地贫瘠,大旱乃至于地动之类的天灾是司空见惯的事,常常会有养不起孩子的家庭把孩子丢掉。而在庆丰年降生的那一年,作为家中第七个孩子,他原本也会被遗弃,可多亏那是一个少有的大丰收之年,地里何止多收了三五斗粮。
  更巧的是,曲长老正好游历到他的村庄,在他家中临时歇脚的时候,在听到庆丰年父亲家中姓氏时,灵机一动给初生的孩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而等到呱呱坠地的婴儿平安长到七岁,庆家终究是困窘得过不下去了。尽管神弓门在中原武林的名声已经聊胜于无,可在延安府却依旧享有不小的声誉。于是,在那一年,知道家中已经打算卖儿鬻女,他毅然孤身前往神弓门,最终成功拜入了曲长老门下。
  尽管神弓门的日子也异常清苦,尽管他也要和师弟们一块耕种土地,能够用来锤炼武艺的时间少之又少,可那种从上到下同甘共苦的日子,却让他多年来一直铭记在心,感恩在心。
  因此,骤然听到越千秋这话,即便是素来为人温和稳重的庆丰年,也不由得面色大变。他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可待伸出手去揪住越千秋问个究竟时,他又醒悟到对方那不同寻常的身份,只能死死忍住心头惊怒,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越千秋非但没有被庆丰年那狰狞的表情逼退,反而更上前了一步,直接逼视着对方那几乎赤红的眼睛。
  “你既然是曲长老的大弟子,应该知道,我和我爷爷,我师父,对于武者和各大门派是什么态度。要不是玄刀堂和白莲宗重回武品录,而且玄刀堂更是顶在最后面,你自己想想,现在还会有神弓门吗?你觉得,我会说什么危言耸听的话来吓唬你?”
  庆丰年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心中的担忧却一点都没有消减。他略微低下了头,声音却仍带出了几分颤抖:“刚刚是我太着急了。九公子能不能告诉我,徐掌门和神弓门的人都去了哪儿?”
  这一次,越千秋的肩膀几乎抵住了庆丰年的肩膀,声音压得比刚刚更低:“神弓门徐掌门带了一大批人北上,去了北燕。”
  “这不可能!”庆丰年下意识地大叫着反驳了一句,整个人却不由自主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练武时下盘最稳的他甚至一个站不住几乎倒地,还是追上来的越千秋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他这才勉强稳住了脚步。
  尽管他一千个一万个不想相信这个消息,可脑海中却犹如走马灯似的闪过自己撞破徐掌门和一个身份成谜的人见面的情景,闪过师父和应师叔与徐掌门一系人的争执和矛盾,闪过了他们这些人启程前往金陵时,不但无人相送,还饱受冷嘲热讽的场景。
  那一瞬间,他醒悟到自己已经相信了越千秋的说辞。他不由得渐渐蹲了下来,这个遇到再艰难困苦的情景,都从来没掉过眼泪的昂藏少年,却是失声痛哭。
  他六岁离家去拜师,和真正的亲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变得极其冷淡,而神弓门就如同是他的家,师父师叔和师兄弟们就如同他的亲人。
  可现在,如果徐掌门真的做出了这种事,师父和师叔怎么办?还有那些师弟们怎么办?
  刚刚借着烤肉和神弓门的弟子们天南地北地胡侃闲聊,越千秋已经大略了解了这些人的脾性,此时,当他看到庆丰年这失态到近乎崩溃的样子,他终于可以确信,包括曲长老应长老以及这些弟子在内的人,确实是那条壁虎割舍下来的,已经没用却还能抖动的尾巴。
  如果是被神弓门刻意留下,放在大吴当内应的死士,这时候应该做的第一件事,不是被他点醒,而是主动去官府告发那些叛逃的人,以此争取获得朝廷的信任。
  因为,在这种关头,一步走错就那是生和死的距离!
  就当越千秋自以为已经做出了足够审慎的判断时,他却只见庆丰年猛然一抬头,分明通红的眼神中竟是绽放出如同野兽一般凶狠的光芒。
  他曾经历过一次最凶险的掳劫,再加上多年以来反反复复被师父师娘训练,此时和危险的预兆同时发生的,是他本能足尖点地往后速退的动作。
  避开了那一下气势凌厉的骤然扑击,他又倏忽间连避对方袭来的三招,眼见庆丰年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狠,眼神中的绝望之色却越来越浓,最初恼火的他终于一下子醒悟了过来。
  “庆丰年,你想干什么?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阻止消息传出去,就能带着你的师弟们立时回去和曲长老应长老汇合,然后逃出这金陵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里是金陵,不是延安府,你们能离开多远?”
  见庆丰年稍稍犹疑了片刻,动作却没有立刻缓下来,眼神已经变得完全灰暗了下来,为了速战速决,越千秋也顾不得惊动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爆发出了一声如雷一般的怒吼。
  趁着庆丰年微微失神,几乎是电光火石,越千秋毫不犹豫地后撤一步,却顺着对方来势双手一抓,拇指一顶,顺势撅压住了他的右手,瞬间将人一条胳膊锁得严严实实。
  眼见庆丰年在失去重心的同时又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似的双膝跪地,他不禁恼火地在其肩头重重擂了一拳。
  “我一不是刑部总捕司的黑狗,二不是武德司的人,告诉你是为了商量个办法,你这是发什么疯?”
  庆丰年呆呆跪坐在那里,直到听见越千秋后半截话,他的眼神方才终于恢复了焦距。他抬起头来,满脸复杂地看向了这位实在年纪太轻的玄刀堂掌门弟子,见对方的神情中只有恼火,却不见轻蔑鄙夷和敌意,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错了什么。
  “九公子,我……是我错了,我愿意以死谢罪,可现在……”
  “你刚刚真不像你那些师弟们素来敬重的大师兄!”越千秋痛骂了一声,带着几分警惕刚想伸手去拉庆丰年起来,却没想到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意识到竟有人过来了,他还来不及去想刚刚的对话和厮打是否落入别人耳中眼中,就听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求饶声。
  “几位师兄,真不关我的事啊,我就是听到好像有人在打架,和你们一样来看看热闹的!”
  是那个铁骑会的小猴子!
  越千秋心中一凛,心想最初他是确定过四周围没有闲杂人等,可等到庆丰年失心疯似的对他大打出手,那个犹如猴子一般难缠的精瘦小子会不会潜入附近窥探,他就不敢担保了。他只能迅速确定了一下自己有没有露出口风让人听明白,随即就把庆丰年用力拖了起来。
  刚刚才莫名其妙打过一场的两人才刚刚站定,就只见神弓门的几个弟子拖着小猴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发现庆丰年眼睛有些发红,慕冉顿时大吃一惊:“大师兄,你这是……”
  “我那天见不凡和庆师兄打得难解难分,见猎心喜,所以特意请了庆师兄切磋切磋。”越千秋抢着说了一句,随即有些遗憾似的耸了耸肩道,“可惜还没分出胜负,你们就来了。”
  几个神弓门弟子将信将疑,等看到自家师兄微微垂着头,似乎有些情绪低落的样子,立时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大师兄其实打输了,而越千秋还帮着遮掩过去,顿时大为尴尬。尤其是紧拽着小猴子衣领的小齐,更是讪讪地松开了手。
  “是我们不好,听到动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快走。”慕冉一边说一边拖上两个师弟扭头就走,小齐也连忙拉走了另一个神弓门弟子。小猴子见状自然也想溜,可刚刚转身,他就只觉得脖子被人一把拎住。
  “喂,放开我,放……”
  察觉到脖子上那只手的力气一下子大了不少,仿佛再大一点就会捏碎自己的颈椎,小猴子立时吓得不敢动了。
  “孙立。”见孙立也已经赶了过来,越千秋毫不在乎地拎着手中的小家伙,径直向这位最稳重可靠的师侄儿吩咐道,“你换个人来接替你烤肉招待人,然后去金戈堂告诉阿宁,今天剩下的事我都交给他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他自己斟酌着办,有事可以请周宗主帮忙。”
  见孙立毫不拖泥带水地领命而去,越千秋这才拎着手中的小家伙回到了庆丰年面前。
  “事不宜迟,庆师兄,我想我们应该去见见曲长老和应长老。”
  小猴子顿时呆若木鸡,随即大声嚷嚷道:“你们去见人关我什么事?我没听到什么以死谢罪,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话头戛然而止。那一瞬间,他只生出了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要被杀人灭口了!


第二百零五章 请越九公子赐教
  金戈堂中,此时此刻正是一片欢声笑语。越千秋不在,神弓门的几个弟子不在,对于今天实在是太多的宾客来说,根本就是一件无从察觉的事。自助餐的形式,使得每一个人都能和自己认识的、喜欢的、愿意结交的人去攀谈,去围成一个个小圈子。
  纵使太不合群,那么,你也可以独自一个人沿着一张张桌子吃下去,满足于一场美食的饕餮之旅;又或者和自己门派的师兄弟姐妹混在一起,反正大多数情况下总不至于落单。
  至于主人……有吉祥物一般四处刷脸卖萌的诺诺,难道还不够?
  有独立支撑门派,年未弱冠便已经是一派宗主的周霁云这半主半客的在,难道还不够?
  而青城落英子甄容回来,说是越千秋在后头庭园里烤肉,也有人好奇地去凑了热闹,虽说烤肉的人换了,但神弓门的几个弟子全都能证明,越千秋曾经给他们亲自烤过肉,一时间,也就没什么人质疑越千秋这个下帖邀约的主人却不露头。
  更让众人兴奋的是,从打架狂人白不凡起头,比武切磋之类的好戏层出不穷!
  金戈堂门口那偌大的演武场,每时每刻都是乒乒乓乓打成一团。一对又一对的好对手下场鏖战,随即或是分输赢,或是不分输赢收场。
  其中白不凡下场次数最多,足足打了六场,赢了四场输了两场。可因为他胜不骄,败不馁,完完全全一副拿切磋当饭吃的架势,赢得了不少赞誉。
  毕竟,府州白家三代人镇守西陲的赫赫声名,那就足够让所有人竖起大拇指了。
  此外,周霁月也遇到了数次挑战,她神态自若地应战,每次都是干净利落击败对手,让不少侠女们都冒出了两眼小星星。诺诺就清清楚楚听到了回春观一个女弟子满脸憧憬地说:“听说周宗主放话说,宗门不兴,何以家为,婉拒一切联姻。”
  “周宗主从来就没有和任何女人传出过乱七八糟的传闻。哪里像有些人,仗着长得好,就四处招蜂引蝶。”峨眉三姝中的三妹紫瑕撇了撇嘴,随即瞥了青城的落英子甄容一眼,满脸不屑地说,“得多没眼光的人,才会看中那个假道士!”
  峨嵋虽说分内外门,分别收女子和男子,可并没有哪边更偏重,而是沿袭了当初立派正副掌门的不同路数武学,再加上多年无数杰出弟子加以发扬光大,所以除却各自沿袭的那套武艺,还有一套更出名的阴阳剑阵。
  但不论是内门还是外门,都是以修道为主,所以和少林别苗头不说,和同为道门的青城也一直在较劲。
  青城的落英子也许在别的门派那些女弟子中极其有人气,可在峨眉,每一个男弟子都被师长强调落英子乃是一生之敌;每一个女弟子都被长辈教导,必须离这位谪仙人一般的青城弟子远一点,更必须时时唾弃这个家伙。
  身为男人,比女人吸引的目光还多,这有天理吗?
  然而,不是每个女弟子都有那番觉悟的。此时,峨嵋派那两个当姐姐的便心不在焉附和妹妹,目光却在周霁月和落英子身上瞟来瞟去。而回春观的几个也同样在叽叽喳喳议论着周霁月和甄容的武艺高低。
  面对这样的情景,诺诺不禁皱了皱眉,心里觉得这些看似光鲜的侠女们眼光有点差。
  周宗主是千秋哥哥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明明应该是周姐姐,却居然这么多人暗怀憧憬。
  至于另外一个小道士……时时刻刻摆出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给谁看啊?
  不食人间烟火?嗯,阿宁哥哥教她的这个词非常不错!
  诺诺喜滋滋地扬了扬眉,决定把这六个字好好记住,以后看看还有没有可以用这六个字形容的人。至于没人关注到自己的千秋哥哥不在,她才不在乎,甚至更希望越少人盯着越千秋越好。眼珠子一转,她就可怜巴巴地对紫瑕叫道:“紫瑕姐姐,我想吃烧鹅酥!”
  被诺诺一叫,正在聚精会神看着周霁月和人谈话交流的紫葭立时回过神来。几个年纪十五六七的女孩子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想起今天的点心都非常好吃,可之前为了形象,每样都只能浅尝辄止拿一个,此时此刻,她们立时做出了再吃一轮的决定。
  她们可不是为了自己,是因为诺诺想吃,她们才陪着一块去吃!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烧鹅酥,叉烧酥,应有尽有,我刚刚才瞧见有玄刀堂的弟子端了点心过来,应该重新又加过了!”
  回春观小师妹宋蒹葭的嚷嚷,充分暴露出她除却在看帅帅的师兄们,还在不时偷眼关注美食的小心思。于是,当几个人簇拥着小寿星来到点心的档口时,每个人手中的白瓷大盘子里,须臾就琳琅满目摆满了,不多不少,每样一种,总共十种。
  而诺诺的盘子里也是和她们一样多。至于小丫头吃不吃得完……在她身边那些亲卫队看来,只要吃不完,本着不浪费粮食的原则,她们帮着诺诺吃一点,那还叫事吗?
  一面吃一面观战,紫葭嘴里努力地咀嚼消化着一块叉烧酥,含含糊糊地说:“玄刀堂弟子每天都是这么吃的吗?这么多好吃的,得花多少钱。哪里像我们,成天吃那些粗茶淡饭,苦都苦死了!”
  眼看那两位和紫葭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面色一板就要训妹,诺诺突然咳嗽了一声,等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她才一本正经地说:“千秋哥哥说,民以食为天。”
  见身边的人全都愣住了,她这才笑嘻嘻地说:“千秋哥哥还说,吃得好才有力气,有力气才能好好练武,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我爹也是这么教我的。姐姐你们以后可以去偷偷观察一下,是不是长辈们一面教训你们,一面却在自己偷吃。”
  看到紫葭和宋蒹葭两个年纪最小的竟然真的认认真真考虑起了诺诺这话的可能性,另外几个年长的姑娘顿时哭笑不得。可就在这时候,她们听到了一个突然盖下所有喧嚣的声音。
  “青城派甄容,想请玄刀堂越九公子赐教一二。”
  不过是顷刻之间,金戈堂中一片寂静,外间演武场中还在进行的一场对决,此时也没什么人再去分神留意了。
  对于第一次到这座新玄刀堂的年轻弟子来说,来时大抵都被长辈们告诫过不许惹事,可心底里难免觉得对方不过是过家家的纨绔子弟。所以刚刚玄刀堂的第二代第三代弟子无不被人挑战过,而最爱挑战别人的白不凡更是打了个精疲力竭。
  可每个人都默契地略过了越千秋。
  至于为什么……当朝次相的宝贝孙子,玄刀堂掌门,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的宝贝徒弟,万一把人惹得恼羞成怒,他们回去可是要被长辈训诫责罚到灰头土脸的!
  当然,在和玄刀堂诸弟子的交锋中,大多数曾经小看过这些官宦子弟的人都尝到了苦头,渐渐收起了小觑。可这并不代表众人就服气了越千秋,除却那几个刚刚从烧烤那边回来,曾经在山道上看过越千秋一招羞走钱若华的神弓门弟子。
  所以,甄容开口挑战,在片刻的寂静过后,金戈堂中一时喧嚣更盛。
  “越九公子呢?”
  “不会是避战了吧?”
  “难不成他身为玄刀堂的大师兄,还要支使别人应战?”
  周霁月顿时心中咯噔一下。按照之前越千秋对她和戴展宁商量过的,此时他恐怕根本就不在这里,这甄容究竟是早就知情,于是出来挑战,还是完全的意外?就当她和戴展宁交换了一个眼色,打算按照之前最坏的预计行事时,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嚷嚷。
  “谁要挑战越小九?那是我的对手,谁敢和我抢?”


第二百零六章 谁欺负谁
  就和刚刚落英子甄容一言既出,满堂俱静一样,此时此刻门外这嚷嚷声虽说没有那种穿透力和震慑力,但嚣张跋扈却远远胜过。因此,无论是金戈堂内还是金戈堂外,都以最快的速度安静了下来,虽说还及不上刚刚那鸦雀无声的地步,但集体注目礼的方向却非常明确。
  而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个圆滚滚的少年就这么跨过门槛,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袭蓝色的武服紧紧裹在了他的身上,越发凸显了那不小的肚子。可小胖子却仿佛根本没有我很胖的自觉,反而还旁若无人地四下张望了一眼,最终看到了被人抱着的诺诺。
  毕竟,在一大群十二三到十七八的少年之中,今天刚刚芳龄五岁的诺诺太显眼了。
  小胖子以和身材绝不相符的敏捷窜到了诺诺跟前,这才笑吟吟地说道:“你就是越小九的妹妹,今天的小寿星?”
  诺诺一点都不怕生地回看着小胖子,细声慢气地说:“没错,我就是千秋哥哥的妹妹,你就是千秋哥哥常常提到的小胖哥哥?”
  小胖两个字一出,四下里顿时传来了抑制不住的笑声。然而,那笑声很快就被强行掐断。毕竟,哪怕来人不曾通名报姓,可各大门派总有那么一些信息渠道,足够让老成的弟子们做出相应的猜测。而就在金戈堂中再次呈现出诡异的寂静时,他们终于得到了确证。
  因为,戴展宁匆匆迎了上去,对有些尴尬的小胖子躬身一揖道:“英王殿下怎么来了?”
  小胖子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那些噤若寒蝉的家伙,目光尤其在刚刚因为诺诺一声小胖哥哥就笑话他的几个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紧跟着方才慢条斯理地说:“越小九把声势搞得这么大,请柬送得人尽皆知,我还能不知道吗?”
  说到这里,他就伸出手指头,竟是想去勾诺诺的下巴,脸上还似笑非笑地说:“来,诺诺,给我笑一个?”
  还没等诺诺那些亲卫队勃然色变,小胖子那伸到一半的手,却被诺诺啪的一下打开。
  紧跟着,小丫头却是猛地挣扎了一下,从宋蒹葭的手中挣脱了下地,不理会呆愣在那儿的李易铭,更不理会面色微妙的戴展宁,而是径直来到了居中的落英子甄容面前。
  见这位刚刚出言挑战的青城高足此时虽说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她却哼了一声。
  诺诺这个小寿星今天比越千秋露面时间长,打招呼又打得多,因此这会儿每个人都忘了不速之客小胖子,每一双眼睛都集中在了这个五岁小丫头的身上。而小丫头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为之目瞪口呆。
  “兄长有事,妹妹服其劳。我哥哥回去帮我拿东西了,人不在这儿,我来和你打!”
  随着这句话,诺诺一把捋起了左右手的袖子,一副打算和甄容打一打的架势。而她甚至没等对方答应或反对,就用稚嫩的声音嚷嚷道:“反正哥哥比你小,我更比你小,打输了也不丢人!”
  此话一出,刚刚还都在幸灾乐祸想看越千秋和甄容打一场的某些人,不禁都有些狼狈。
  峨眉三姝的两位姐姐异口同声地说:“我没听错,诺诺这是在讽刺甄容吧?”
  “绝对是讽刺。”同样目瞪口呆的宋蒹葭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刚刚抱着诺诺最多的紫葭更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如果不是讽刺,我就把所有点心都吃下去!”
  而看到甄容呆在了那儿,诺诺就没好气地嚷嚷道:“我会武艺的,不信我打给你看!”
  小胖子傻傻地看着诺诺真的一板一眼围绕着甄容演示起了一套小擒拿手,他终于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幸好刚刚小丫头手下留情,要是趁他不备摔他一个跟头,他岂不是脸都丢尽了?
  周霁月一下子收获了众多审视的目光,情知众人一定是在问,为什么白莲宗的绝学却到了诺诺手上,是不是她因为某种缘故把绝学外传,她不由得想到当初在长公主府后花园,诺诺把大双轻而易举摔了个跟斗的往事。
  她早就觉察到,想当初越老太爷收留她,又为白莲宗做了那么多,绝对不只是为了扳倒吴仁愿,似乎还有别的什么缘故。而诺诺会的这套小擒拿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她也懒得去解释,索性将错就错地开口赞道:“诺诺,你这龙形小擒拿手着实有了几分火候,怪不得严掌门那一双小子不是你的对手。”
  诺诺闻声停下,毫不客气地叉腰道,“大双和小双怎么能和他比!我当然打不过他,但我就是要打!今天是我生日,千秋哥哥为了热热闹闹给我过生日,这才请来了这么多客人,他要找我哥哥挑战,什么时候不行,什么地方不行,非要挑今天,这就是找茬,就是欺负我!”
  不论甄容平日如何淡雅如仙,如何清逸脱俗,此时此刻被一个小丫头如此指责,而且还被扣上了欺负人的大帽子,他只觉得自己比之前被越千秋硬塞了两串羊肉还要狼狈。正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打算直接定下新的时间和地点作为战帖时,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张狂的笑声。
  “哈哈哈,笑死我了……”小胖子丝毫没有成为众多目光汇聚之处的自觉,抱着肚子笑了个前仰后合,等最终站直身子之后,他才懒洋洋地说道,“拿了人家的请柬,参加人家妹妹的生日宴,吃了人家的东西,然后又想挑战越小九刷名声?好厚的脸皮!”
  这最后五个字让无数人遽然色变。可碍于小胖子那实在太让人忌惮的身份,却又没人敢出声。可宾客不敢,不代表作为半个主人的戴展宁也要任由小胖子随意发挥。
  诺诺才五岁,想怎么闹怎么闹,反正说到底是维护哥哥,谁要是和一个五岁小丫头过不去,谁就是铁板钉钉的没度量。
  但小胖子看似帮着越千秋,实则却有些居心叵测!
  “英王殿下这话就不对了。”见小胖子立时扭头怒瞪自己,作为铁板钉钉越千秋小圈子第二号人物,戴展宁不慌不忙地说,“武人天生就是见着好对手就见猎心喜,只想着挑战,比如白不凡就是这样的个性。今天要说挑战别人最多的,那就是他了。”
  他一下子提高了声音:“谁不知道白不凡是大师兄的好朋友,难不成他四处找今日来宾挑战,也是来捣乱吗?金陵城谁不知道,他就是上门去挑战大师兄,不打不相识,两个人直接打成好朋友的?”
  白不凡虽说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那次贸贸然去找越千秋单挑,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戴展宁字字句句都说到了自己心坎上,立时大声叫好道:“没错没错,打架嘛,打过之后就是好朋友,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诺诺出头是心里不痛快,可英王殿下你这未免危言耸听了!”
  神弓门的顺风耳小齐虽说看不惯甄容,可对于刚刚小胖子这番说辞,他更是觉得很不舒服,当下忍不住附和道:“没错,越九公子刚刚还和我家庆师兄打了一场呢!”
  小齐话音刚落,角落中就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那场比试是我输了。”
  刚刚甄容出言挑战,不少人方才意识到越千秋在迎宾之后就确实不见踪影,此时听到人竟然和神弓门的人交过手,循声望去,立时看到了说话的庆丰年。虽说神弓门的弟子在江湖中露面不多,可问一问也就知道了,厅堂中顿时议论纷纷。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没有人认为庆丰年会为了掩护越千秋而说假话。这下子,人人都觉得,敢情越千秋也是见猎心喜的武人心性!
  而白不凡自以为越千秋这会儿是躲在哪个角落和人继续切磋,他终于把家里母亲的警告全都抛到了脑后,竟是心痒痒地上前一步道:“青城派的那个道士,九公子既然暂且不在,你要和我打一架吗?九公子可是赢了我的,你要是输了给我,也不用和他打了!”
  甄容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虽然更想拂袖而去,可想到身后是青城的赫赫声名,他最终把心一横,一字一句地说:“好,只要你能……”
  他本待说,只要你接我三剑就算你赢,却不想白不凡兴高采烈地大叫道:“听说你是难得一见的高手,那我就不客气地提要求了。想当初九公子是步战对我马战,我的枪法在平地施展不开,你敢不敢接我马上三十六枪?”
  戴展宁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越千秋能交到白不凡这个好战的朋友,真是幸运!这下子,也不知道能抢出多少时间来。
  只希望越千秋能快去快回,要是老不出现,那迟早会穿帮!


第二百零七章 终说动,小无赖
  呆在换过院子之后,曾经一度被自己认为宽敞舒适的屋子里,此时此刻,曲长老却觉得有一种让人窒息的感觉。不但喉咙口噎得发慌,就连心跳也仿佛停止了。他紧紧捏着手中那枚并不珍贵的铜钱,死死盯着越千秋。
  此时此刻,他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刚刚这位玄刀堂掌门弟子说的每一句话。
  “谁都知道,庆师兄他们是被我请到玄刀堂去做客的,如果是我对他不利,为什么不是秘而不宣,还要特地取了他的贴身之物,特地来这里见曲长老你?”
  “如果不是庆师兄亲自给我的,我又怎么会知道这枚铜钱是你送给他,所以他才当成宝贝,可以作为说服你的信物?你以为他不想回来吗?消息随时可能走漏,他此时偷偷离开玄刀堂到这里来见你,万一被人发现,事后他怎么可能不被牵连?”
  “我的爷爷是当朝次相越太昌,我的师父是玄刀堂掌门严诩,正是因为他们不遗余力地奔走,朝廷才会重修武品录,将原本严苛的除名这一条重新修订。他们俩对武人是什么立场,曲长老你这样睿智有远见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如果不是消息确凿无疑,十万火急,我会这样急急忙忙来见你?如果消息有误,你日后把我供出来,我如何做人?我大可袖手不管的,师父也大可当个富贵安闲的贵公子,爷爷更能够对外声称今后撒手不管武林事,可曲长老你呢?你一时犹疑,害的何止其他七个人?”
  曲长老挣扎万分,只觉得一颗心都快揪了起来。此时此刻,他多希望应长老能够进来给自己做个参详?奈何越千秋一进来就把冒充神弓门弟子的小猴子给扔了给应长老,如今他那个老兄弟正在炮制那小家伙还来不及,不可能给他出主意了。
  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容易出更大的乱子,他不能赌……
  看着那个背对大门站着,面色从容的俊朗少年,曲长老终于有了决断。
  “越九公子,我就信你一次,我去武德司……”
  尽管刑部换了人,但当年吴仁愿执掌时,总捕司那些黑狗的名声实在是太坏了!
  见曲长老终于信了自己,越千秋不禁如释重负。他早就已经明白了爷爷为什么要他挑在今天过来接洽,说句不好听的,也只有神弓门那些年轻弟子都扣在玄刀堂那儿,曲长老方才会做出现在这样的取舍,否则第一反应说不定和庆丰年一样,也是一个字——跑!
  他拱了拱手,诚恳地说:“多谢曲长老信得过我。但如果你更信得过我一点,到了武德司,你先不要报名,不要求见武德司都知沈铮,而是求见武德司知事韩昱。当然,并不是因为我和韩知事更熟,而是因为……”
  他压低了声音,用云淡风轻的口气提了提当年的金枝记风波,末了才说道:“因为当时金枝记在金陵城上演之后,武德司奉命出动,而沈都知就是那个建议皇上杀了我的人。如此一个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都知,是不会轻易生出宽宥之心的。”
  曲长老原本刚刚生出的少许疑虑也立时变成了惊怒。如越千秋这样身份的人,都尚且会被那武德司都知沈铮当成必须杀之后快的祸害,更何况是神弓门?
  “我明白了。”他重重点了点头,等站起身之后就突然开口说道,“我能否对韩知事提及与九公子相识?”
  “自然可以。”
  见越千秋答得爽快,曲长老终于消去了最后一点疑心。他宁可被人骂作是因为和掌门徐厚聪不和,首告掌门的不义小人,也不能冒着把这神弓门的最后一点种子也全都牵累进去的危险!他郑重其事地举手一揖,随即低声说道:“应师弟和那些弟子,就暂且托付九公子了。”
  “曲长老尽管放心。”
  把冒充过神弓门弟子的袁侯好好收拾了一顿,应长老正神清气爽地拎着哭丧着脸的小猴子从侧屋出来,却恰好瞧见曲长老打开大门,面色凝重地大步往外走。
  有些奇怪的他连忙叫了一声师兄,可让他意外的是,曲长老别说答应,甚至连一下回头都没有,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出了院门。
  愣了一愣,他立时拖着小猴子冲进了主屋,差点和迎面出来的越千秋撞了个满怀。
  “九公子,你对曲师兄说了什么?他怎么和变了个人似的?”
  越千秋知道曲长老不理会应长老径直出门,就是想减少消息走漏的风险,当下他就耸了耸肩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不过是和曲长老说,我之前给皇上递了一份武英馆办学计划书,如今看着这么多武林才俊汇聚金陵,我希望能够朝廷能够从中选取一些少年英杰进武英馆,我觉得庆师兄他们就挺好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应长老顿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而比他更加激动的,则是刚刚还眼睛滴溜溜直转想着怎么溜走的小猴子。
  “九公子,我也年纪不大呀,我算不算少年英杰?能不能也留在金陵?”
  越千秋不禁莞尔。他使劲揪了揪小猴子的耳朵,见人虽说龇牙咧嘴,却还露出了可怜巴巴的笑容,背后好想有一条看不见的尾巴在甩啊甩,他便一本正经地弹了一下对方的脑门。
  “你要是表现好,不是不可以考虑。可是,你今天偷跑出来已经是犯了大错,冒充神弓门弟子又犯了大错,你觉得你师父会原谅你这两个大错,把你留在金陵吗?”
  小猴子顿时呆若木鸡。好半晌,他才哭丧着脸说:“我已经知道错了,九公子你帮我在师父面前求个情行吗?呜呜,好歹看在我之前帮玄刀堂教训了一个找茬的家伙份上!”
  “要不是看在你之前‘仗义出手’,你以为你还能这么好好站在这?”越千秋又好气又好笑,可终究觉得这精瘦少年挺有趣的,再加上他已经觉察到,这小子很聪明地对应长老隐瞒了自己和庆丰年那场平常“比试”中的不平常对话,他便对应长老点了点头。
  “应长老,这小猴儿既然受了教训,就别再和他计较了吧?我把人拎出来也已经很久了,得赶紧回玄刀堂去。你要是无事,不如也去接一接庆师兄他们?”
  反正别呆在这里,万一曲长老那边有什么变故呢?
  应长老正惊喜于僻居一隅之地的神弓门弟子也许能够留在金陵开阔眼界,听到越千秋这邀约,他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问题,立时爽快答应了下来。毕竟,他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够让越千秋如此看重神弓门的这几个弟子,竟是亲自来找曲长老商谈。
  至于曲长老为何不是喜出望外,而是拂袖而去,他暂且先丢在了脑后。
  越千秋进来时是带着小猴子翻墙的,对于不走正门这种事,因为严诩和越小四做出的坏榜样,他早就习惯成自然了。也正因为如此,出门的时候,依样画葫芦翻墙的他和小猴子并没有和应长老走一路。
  等绕到一条偏僻小巷,和牵着两匹马守候在那儿的一个玄刀堂弟子汇合,他就把小猴子给松手放下,可还没等他抓过缰绳,就只觉得胳膊被人死死抱住了。扭头发现正是小猴子,他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又和我耍什么赖?”
  “九公子带我回玄刀堂呗?”袁侯死死抱着越千秋的胳膊,死皮赖脸地说,“我今天就是出来见见世面,会会各派英杰,顺便大吃大喝一顿的。结果,我只见了一点点世面,只和玄刀堂几个大哥说了会儿话,和神弓门差点结了仇,更是连肚子都没填饱……”
  越千秋简直给这小无赖气乐了。这还怪我咯?
  “所以,九公子你要负起责任,把我从哪带来,再带回哪去!”
  越千秋压根就没想把这小猴子放走,毕竟,天知道他和庆丰年说的话,被这小子听走多少。可人哭着喊着要和他回玄刀堂,他倒是省事了,当下一把将其拎上马背。
  “你既然要跟我回去继续凑热闹,那就别后悔!”
  “不后悔不后悔!”攥着缰绳坐稳了的小猴子这才吐了吐舌头,如释重负。
  师父和他说过很多达官显贵草菅人命杀人灭口的事,他好容易逃过一次,还是老实点好,否则说不定立刻就死了!


第二百零八章 爆发
  落英子甄容自从拜入青城,就一直都是与众不同的。
  他是青城派掌门的关门弟子,也是同龄人中最出色的一个,甚至等他十三岁之后,那些二三十岁的师兄,绝大多数也已经不再是他的对手。
  尤其是当他把青城那套回风荡柳剑中的一招做出了自己的改动,得到了不少长辈的认同,最终更是创出了三式落英缤纷剑之后,他那落英子美名不胫而走,出门在外就连年长一辈的名宿也要对他刮目相看,更不要说寻常同辈。
  可现在,甄容却发现,竟然有人不惧他的名声,前赴后继地提出挑战。
  白不凡的三十六枪确实很精妙,放在战阵上也许比他的剑术更有杀伤力,但在一对一的战斗中,还是敌不过他的剑法,最终在第三十一枪时败下阵来。
  可白不凡之后,刘方圆却是手提陌刀请他指教,虽说最终败北,可那势大力沉全都是劈砍的招式,却也让他从未对付过陌刀的他出了一身汗。
  刘方圆之后,是戴展宁的双刀。
  戴展宁之后,是朱鹏俊的双股剑。
  朱鹏俊之后,是马三林的齐眉棒,现在还在战斗中。
  如今是第五战,甄容虽不至于就此力竭,却当然不想继续被人这样车轮战下去了。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只听背后传来了一个稚嫩清亮的声音。
  “周宗主那天第一次来玄刀堂,就一打九,足足胜过了阿宁哥哥他们九个人!千秋哥哥接着也一打四,接连胜了白莲宗四个人,若不是天黑了,人也不够,兴许还能再打下去。”
  诺诺此话一出,围观人群顿时一阵哗然。周霁云当年以十二岁的年纪登上白莲宗宗主宝座,这些年来战绩斐然,很多人都已经不将其视作为年轻一代,而是和不少老一辈的名宿放在一起。可如今被诺诺这么一说,众人往周霁云看去,这才突然发现,对方也只有十八岁。
  不过比甄容大两岁而已,周霁云便能在这玄刀堂一挑九?
  而且,从白不凡、刘方圆、戴展宁、朱鹏俊到马三林五个人,虽说武艺稍微有些差别,却都能看出下了无数苦练功夫,颇有造诣。江湖传闻不过是东阳长公主之子严诩随便拿出来糊弄人的玄刀堂,竟有这样的真才实学,那被人奉为大师兄的越千秋呢?
  玄刀堂和白莲宗两家加在一起,实力已经不容小觑了!
  偏偏在这时候,今天如同牛皮糖一般主动凑上来的小胖子却兴致勃勃地拍了拍巴掌,仿佛在以示鼓励,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哎,我听说玄刀堂更出名的是陌刀阵,这位小道士不说是年轻一代第一高手吗?不如试试陌刀阵好了。听说陌刀阵中都是玄刀堂第三代弟子,年纪最大的也没越小九那么大呢!”
  第一高手四个字,乍一听仿佛是无与伦比的赞美,但围观群众却已经一片静悄悄。
  哪怕甄容是很强,可谁能真心服气他就是第一?
  甄容也保持不住那谪仙人似的从容了。他没有察觉到四周围其余门派的年轻弟子对他那复杂的目光,他发现的只有自己的对手马三林似乎变强了。
  不只是招式,还有气势。
  他当然不知道,马三林和李易铭是死对头,哪怕身份不对等,可马三林就是讨厌小胖子。
  因为当初回金陵时,小马随父亲面见皇帝,就被小胖子一个花招耍得团团转!
  所以小胖子既然说甄容是第一高手,马三林就卯足了劲想要把对方拉下来。想当初他和周霁月打的时候,根本就不像眼下这样拼命!
  用越千秋对戴展宁的话来说,甄容是青城派的宠儿,一直都受到师弟师侄们最大的尊敬,师长们最严密的保护,至于勾心斗角,对不起,那从来都不属于甄容需要钻研的业务范畴。
  所以,对于很小就无师自通腹黑学的小胖子,青城掌门高足……完败!
  马三林咬紧牙关使尽浑身解数,竟是神奇地比之前几人撑的时间更长。所有精气神都集中在了对战之中的他完全没有察觉,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巨大的喧哗,只是犹如疯狂一般地接下了甄容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快剑。可就在他一根弦已经绷到极限时,断的却不是他这根弦。
  因为甄容竟是长啸一声,剑尖在他的齐眉棒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往后飘飞,竟是瞬间脱离了战团。
  气机牵引之下,猛地失去了对手的马三林踉跄上前几步,却是毫无追击之力,不得不拄着齐眉棒稳住了身子,心中又气又恨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丑。可他这懊悔的心情刚生出来,就听到了别人的嚷嚷声。
  “官府的人把门户围住了!”
  一听这话,刚刚还在惦记着输给甄容的马三林顿时懵了,随即就听到了一声怒吼。
  “简直荒谬!谁敢堵住玄刀堂的门户?”一直都显得安静文雅,只在刚刚双刀上阵时,颇显男儿本色的戴展宁,此时此刻却怒喝了一声,“出去一个人,看看是谁如此大胆,难道不知道英王殿下也特意过来给诺诺祝寿?”
  李易铭顿时呆了一呆。他今天是纯粹过来做不速之客的,怎么到戴展宁嘴里,就变成特地来给越千秋的妹妹祝寿了?
  然而,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戴展宁的话,却极大地安抚了一部分猛然想到朝廷此来是为了一网打尽武人传闻的年轻弟子。毕竟,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当今皇帝独子,英王李易铭这会儿也在玄刀堂中,朝廷也好,官府也罢,就不怕误伤贵人?
  而混在人群中的庆丰年,此时此刻却是面色苍白。想到越千秋透露的消息,想到越千秋带着他的信物悄悄下山,想到此时此刻还在客栈中的师父和应师叔,他只觉得五内俱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去,和他们生死与共。可是,看着身边什么都不知道的师弟们,他却气馁了。
  一死报师恩很容易,可他还要照顾师弟们!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外头却有嚷嚷声传来。很快,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渐渐清晰了起来。清晰到他刚刚一听到,便只觉得后背发凉,浑身颤抖。
  “来的是刑部总捕司,还有武德司的人,说是……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着一群门人叛逃北燕了!”
  此话一出,慕冉和小齐几乎是气得暴跳如雷。慕冉更是不管不顾地怒吼道:“是谁,是谁胡说八道,污蔑我们神弓门!”
  发觉四周围议论纷纷,戴展宁正要弹压,却不防刘方圆不耐烦地暴喝了一声:“都给我安静!事情还没个水落石出,与其在这儿乱猜,还不如大伙一块出去仔细问问。想当初我爹和戴叔叔还不是被奸贼迫害,不得已栖身北燕整整十年?”
  骤然变成千夫所指的叛国贼,神弓门的弟子们有的慌乱,有的惊怒,有的愤懑,可当他们听到刘方圆这话,好几个人都如释重负,年纪最小的小齐更是忍不住眼泪都出来了。
  随着从北燕归来的朱鹏俊和马三林出声附和支持,金戈堂前的人群终于不再是最初听到消息时的乱哄哄一大片,而是渐渐回复了秩序。很快,百多号年轻人移到了玄刀堂山门。
  这其中,小胖子眼看戴展宁亦步亦趋跟着自己,不由得很不痛快:“你这是把我当人质?”
  “我可不像九哥这么大胆。”戴展宁微微一笑,至今仍是唇红齿白,宛若女子的他,此刻那一笑,显得非常动人,“英王殿下不觉得,外头那些人来得太巧了一点,好像完全不知道你也在这儿?”
  嘴里说得轻描淡写,戴展宁心中却犹如翻江倒海似的。
  越千秋的计划中并没有这一幕,这个消息怎么会这么恰好在这当口爆发?
  李易铭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可还不等他做出反应,就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
  “武德司都知沈铮,奉命捉拿神弓门叛贼,还请玄刀堂越九公子把人交出来!”
  小胖子一时眉头紧皱。来的居然是那个从来目不斜视,不拿正眼看他的沈铮!


第二百零九章 针尖对麦芒
  如果沈铮知道小胖子心中的想法,从来冷硬如石头的他定然会大叫撞天屈。
  武德司虽然不欺压百姓,一直都以神秘的一面示人,可那是皇帝的鹰犬,怎么能向皇子去摇尾巴?他可不是韩昱那种能够被东阳长公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甚至连越千秋这种乳臭未干的少年都能指使得动的人!然而,他也真心没有任何藐视李易铭的意思。
  他只是为了避嫌!
  可惜沈铮不知道,而且他也没有得到李易铭悄悄跑来玄刀堂的消息。此时此刻,带着通身黑衣的武德司校尉堵在玄刀堂山门前,他看也不看一旁面沉如水的总捕司一等捕头浮云子杜白楼,再次吸气提声大叫道:“请玄刀堂越九公子把神弓门叛贼交出来!”
  戴展宁还来不及说话,刘方圆就已经气冲冲地来到最前头,怒声叫道:“神弓门怎么就成叛贼了,你把话说清楚!”
  刘方圆虽说在越千秋那个小圈子里,素来以冲动易怒闻名,除了越千秋和戴展宁,其他人和他的关系都只是一般,但是,他此时心直口快的特性显露出来,却得到了近乎同仇敌忾一般的支持。
  正如之前二戒和尚特地跑来给严诩和越千秋报信时说的那样,关于朝廷此次以重修武品录为名,将各派代表召集到金陵,一直都有这是要一网打尽天下武人的传言在流传。
  尽管老一辈的名宿对此多数不以为然,觉得朝廷不会自毁长城,但私底下自然不乏议论。至于更加激进的年轻人,在悄悄交流时,还说过不少义愤填膺的话。可此时此刻,更加激动的显然不是这些各派英杰,而是别人。
  刘方圆一马当先,朱鹏俊和马三林两个素来和他不大和睦的,也立时挺身而出。
  “就是,证据呢?证据在哪儿?”
  “凭什么就说神弓门的人是叛贼!”
  “早不抓人晚不抓人,偏偏现在跑我们玄刀堂来,你们是何居心!”
  眼见玄刀堂的弟子们率先站出来质疑,哪怕和神弓门弟子说过话打过交道的各派弟子很少,可谁都不愿意落了声势,立时响起了无数附和声。
  “没错,拿出证据来,否则就是污蔑!”
  沈铮没想到会遭遇如此强烈的反应,一张脸顿时就黑了。想到皇帝这些年宁可重新整饬总捕司,把权限下放一部分给武人,他一面暗恨就是如此方才放纵了这些武人,一面迸发出了比之前更响亮的怒喝。
  “朝廷大事与尔等这些乳臭未干的小儿何干,若再不让路交人,尔等就和叛逆同罪!”
  “沈都知好大的威风!”
  随着这声冷笑,一个黑影倏然从天而降,重重砸落在地。之所以是砸,那是因为比人先落地的,是一把陌刀。刀柄重重地跺在地上,竟然将坚实的石面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紧跟着落地的人微微屈着膝盖,很快站直了身子,正是越千秋。
  “你说朝廷大事与我们何干?须知古书有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嗯,就让爷爷的鹤鸣轩再多一本古书好了!
  越千秋骑马赶到石头山就发现有异常人出没,立时绕去了后山自己常走的一条小路,因为那不适合马匹行走,他把那匹普通的坐骑交托给了那个随行的玄刀堂弟子,自己直接来了一趟徒手攀岩。让他诧异的是,原本以为必会逃跑的小猴子,竟是也跟了过来。
  可此时此刻,他顾不得不知道躲到人群中和谁混在一起的那小子,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沈铮,一字一句地说:“沈都知应该知道,今天这么多少年英杰都在这儿,你要是不说出神弓门是叛贼的理由,没有人会心服口服,到时候有心人宣扬开去,你觉得会是什么后果?”
  嘴里这么说,他心里却烦躁极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消息会这么巧在这当口走漏?
  还有得到他的消息也到了这儿来的应长老,会不会半路被人截下抓了起来?
  沈铮自从当年那出金枝记开始,就始终对越千秋抱持着敌意,奈何皇帝不肯听他的谏言,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颇多宽容不说,就连宫中妃嫔也有不少更喜欢越千秋胜过李易铭这个正牌皇子,东阳长公主的回护就更不用说了。
  可此时此刻,他却半点不怵,冷脸挑了挑眉。
  “九公子要证据?呵,神弓门掌门徐厚聪带着一群人突出边境,叛投北燕,如今延安府的神弓门已经只剩下了空房子,这算不算证据?”
  “这不可能!”刚刚已经被叛贼两个字狠狠砸得头昏眼花的小齐,此时此刻更是觉得一颗心被刺得鲜血淋漓,那声音尖利刺耳。他求救似的看向了身边的师兄们,却见慕冉喃喃自语,同样念叨着不可能,庆丰年脸色苍白,摇摇欲坠,至于其他三人,亦是失魂落魄。
  当他发现四周围的人不由自主地挪开几步,刚刚支持他们,为他们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就没了,他只觉得悲从心来,竟是情不自禁地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掌门师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
  事先毫不知情的刘方圆死死咬着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这些被抛下的神弓门弟子,还是该鄙夷他们的师长通敌卖国。而戴展宁则是望向了越千秋,可让他失望的是,越千秋那张冷峻到极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否办成了事情。
  而周霁月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铮脸上一闪即逝的得意,心中不由得更加烦乱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候,她察觉到一个异常的气息,猛然抬头喝道:“来者何人?为何鬼鬼祟祟不敢露头?”
  大多数人正震惊于神弓门叛逃,周霁月这突然一声喝,却是让所有人的注意力倏然都转向了她目光所视的方向,就连沈铮也不例外。可他一扭头就意识到这可能是声东击西之计,然而,他刚想立时扭头回来,就听到一侧的山石后头传来了一声长笑。
  “我鬼鬼祟祟?不过是看到一出蹩脚的猴子戏,懒得现身而已!”
  随着这个声音,那块山石上非常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他一身灰布直裰,容颜苍老,脊背却挺得笔直。不少人在见着他的第一时间便向左右询问,却竟是没有一人认识这个老者。就在这时候,一个精瘦的少年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呵,我倒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大胆子,竟敢偷溜出来凑这种热闹!”
  一个腾跃上了那块山石的小猴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这一声厉斥骂得缩头缩脑。
  看到这一幕,越千秋哪里还猜不到对方是谁?他拱了拱手,高声问道:“来的可是铁骑会彭会主?”
  “老夫就是彭明。”在这言简意赅的六个字之后,老者低头看了越千秋一眼,淡淡地说道,“之前九公子来访,我却拒之门外,没想到却劳你照顾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这话旁人听着不觉得什么,越千秋却不禁心中一跳,暗想莫非他拎着小猴子去见曲长老的情景,早就落入了对方的视线之中?可还不等他权衡此中利害,彭明就突然提高了声音。
  “如若真的是神弓门叛投北燕,这么多人从准备到行动,再到偷越边境,即便有北燕密使从中牵线搭桥,可是,以刑部总捕司和武德司的能耐,事先会没有查到一丁点端倪?会这么顺顺当当地把人给放跑了?就如刚刚玄刀堂这位刘公子说的,想当初,玄刀堂的刘静玄和戴静兰师兄弟,是怎么降了北燕的?还不是因为有人卖了他们!”
  他那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如同滚滚雷音一般,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不逊于此的暴喝:“要我说,在指责叛贼之前,先扪心自问,你们自己是不是国贼!”
  直到这一刻,越千秋方才猛然之间醒悟到,当初爷爷为何会露出那样的疲态。
  单单是神弓门叛逃,朝中可能会有人反攻倒算重修武品录一事,可那却不至于让老谋深算的越老太爷那般光景。可如果这件事背后有人纵容,那意义就截然不同了!
  还是他想当然了,没有察觉到越老太爷的疲惫和失望之后,那更深层次的东西!
  沈铮瞳孔猛地一收缩,几乎想都不想地厉喝道:“来人,把这妖言惑众的老匹夫给我拿下!”


府天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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