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后悔的李成梁(下)


  什么叫武备废弛?
  武器装备方面,长枪和军刀长时间不用,更不会保养,铁生锈,木柄烂掉,完全不可用,弓弩也是几乎完全废掉,弓弦失去弹性不能用却不及时更换,木质长弓腐烂也不更新换代。
  火器生锈的生锈腐烂的腐烂,有些看上去好好的,一开枪就炸膛,火炮更是如此,看上去是崭新可用的,凑近一看——不忍直视!
  戚继光时代一度发扬光大的战车部队,那些战车因为许久不用,木质部分完全腐烂,上面来人检查的时候,将官就往上涂抹一点油漆好应付一下,实际上一碰就烂,完全不能用。
  士兵没有训练,老爷兵,兵油子,脚底抹油的市井滑头大量充斥在京营里面,真正有战斗力的大概只有各路将官身边的卫士,加起来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万人。
  各路将官又是何许人也?
  那都是土木堡之变以后被剥夺了军事实权的勋贵、世袭武将的后代们,一个个的油腔滑调油嘴滑舌,吃喝玩乐比谁都精通,上马试试斤两,一个个的抱着马脖子就痛哭失声。
  为什么不整顿?
  潜规则啊,你们文官把武将的军权给剥夺了,难道还不给点东西补偿?
  京营就是补偿的东西,给那些勋贵子弟和世袭军官们吃空饷做补偿的,这家吃一点,那家吃一点,大家分分吃了,当然这些是不够的,到处经商开店也是必需的。
  因此抵制商业税收的不仅仅是文官,还有各路勋贵大佬,这些人虽然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底蕴深厚,势力盘根错节,你动一家就是和整个京师的武勋世家们作对,必将引起强势反弹。
  九边的存在削弱了京营腐败的表象,可是一旦九边的某一处被突破,北虏兵锋直指京师的时候,需要京营发挥保护作用的时候,京营的问题就成了必须要解决的问题,没办法,还能怎么办?
  赶快招募一批新兵,随便给个兵器,然后装模作样操练一下,上战场送死去吧!
  明京营的腐败程度已经超过了宋禁军的腐败程度,宋禁军虽然腐败虽然怂虽然不敢打虽然一触即溃,但是人数起码还有几十万,还能装装样子,还能给人一点安全感,明京营是连人都没有。
  谁也不知道京营被吃空饷到了什么地步,怕是各家都不知道其他各家吃空饷的情况,汇总起来,那个样子绝对触目惊心。
  李成梁就属于勋贵,虽然是新勋贵,没能参与到京营分赃里面,可是京营的实际情况他知道个八九不离十,所以,在场没有比他更清楚带这帮老爷兵上战场的下场是怎么样的了,但是要命的地方就在于,他不能说。
  他不能说!
  虽然他靠拢文臣,和那些勋贵尿不到一个壶里面,但是他也不能说,因为勋贵拿好处的同时,文官从大佬到小虾米也有不少人拿了空饷的好处。
  不夸张地说,半个朝廷的人都拿过空饷的分红,他要是敢说出来,敢断人财路,敢让皇帝知道真相,别说他李成梁,就是徐达复生都能给那些人活撕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不共戴天之仇,那真不是说说玩玩的,你骂人家可以人,骂人家全家都能忍,但是你要是夺了人的财路,人立马和你拼命,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很稀罕的事情。
  李成梁是猛,但是他敢和半个朝廷的人对着干?张居正那么猛的人都不敢对勋贵下手,看着京营的情况只能干瞪眼,只能一点点来,更何况他李成梁?
  可是这个两难的问题就出现了,皇帝要他带京营打仗,可待京营打仗的结果绝对不是什么好结果,李成梁纵使有通天之能,但是也绝对无法在短时间内把兵油子带成勇猛善战的士兵。
  别说李成梁,戚继光那么会练兵的人,当初面对东南卫所那帮兵油子,他满怀信心的训练一通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带上战场,自己亲自带头冲锋,当先射杀一名倭酋,照理来说应该是士气大振军队奋勇争先大破倭寇的结局。
  结果他冲着冲着发现不对劲,一回头,得,老爷兵们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冲锋”去了,他差点被干掉。
  最后没办法才跑到义乌去招募新兵,练出了戚家军,后来写兵书的时候还念念不忘告诫后人,说市井之人刁钻油滑之人是不能招募进军队的。
  铁杵能磨成针,木棒只能磨成牙签,材料不对,工匠的手再巧也没用。
  可李成梁现在是有苦不能说,他悄悄的扫了一眼其余几位大佬,几位大佬都用很诡异的眼神看着李成梁,这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你一句话,咱们大家可都有人头落地的风险,你让大家人头落地,大家会在人头落地之前让你满门死绝,这不是玩笑,注意,这不是玩笑。
  七十岁的老将心里直打颤,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试试自己的斤两,感觉自己还是硬着头皮被坑死算了,至少能保住儿子和家族的地位,那就够了,要是上苍保佑,让自己没有遭遇到蒙古人就结束这场战争,那就最好不过了。
  退一万步说,能在遭遇蒙古人之前让李如松带兵赶过来,那也就不错了,不祈求了。
  “陛下,老臣以为,这样的安排是妥当的,只是,各镇兵马和京营大多是步卒,面对蒙古骑兵之时,守关作战还能应付,出城野战追剿敌军却是难以奏效,是以应当让李如松所部骑兵加快速度赶来,迅速投入战斗,方能与蒙古人对抗。”
  李成梁只能带着镣铐跳舞,在自己能够做到的范围之内,最大程度的争取自己的一线生机。
  他现在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早就知道出事的话肯定和京营有关,知道京营那个大坑的话,他就是装病都不会迈出家门一步,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弄不好,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这群老爷兵手上。
  可怜我李成梁半生英雄,到老却要如此窝囊的死在这些老爷兵手上,难道,这真的是上天的报应吗?报应我杀戮过甚吗?
  朱翊钧听不到李成梁的心声,也看不出李成梁隐藏在眼眸深处的悲哀。
  他觉得有京营大军出动,有李成梁这样老成持重的老将和柴国柱这样壮年敢战之将的配合,就算不能击溃蒙古人,起码能在平型关失陷的前提下镇守住紫荆关,保护京城。
  大概,可以吧?


第五百零一章 为难的王世扬
  李成梁的悲哀没有人在意,同样的,王世扬的困难也没有人在意。
  作为宣大总督,王世扬很明显失职了,他的责任是镇抚山西大同宣府三镇三抚,位高权重,大明九边的三分之一在他的辖下,大明九边战线的中段由他全权负责,他的驻地是阳和城,镇守三镇的中心位置,策应全局。
  当梅国桢的预警信送到阳和城的时候,他已经启程去太原视察武库去了,等预警信追到太原的时候,他却觉得这是无稽之谈,山西巡抚魏允贞倒是有点在意,劝说他加强一下雁门关和平型关的防务,他却说——
  如果雁门关和平型关有碍,那首先要问责的是他梅国桢,他梅国桢才是大同巡抚,大明的第一道防线在他手上!
  于是他不去搭理在他看来异想天开的梅国桢,他十分信任三娘子对大明的向往和忠诚,他坚信三娘子是不会允许扯力克做出这种事情的,更别说三娘子不是什么都没有的一介妇孺,她不仅有威望,还有俺答留给她的一万精骑。
  可是三天以后,当他得到了魏允贞的百里加急求援信之后,他才彻底的惊慌失措了。
  蒙古真的入寇了,主力就是扯力克率领的土默特部骑兵,三娘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而十万蒙古铁骑已经突破了大同防线,把大同撕扯的千疮百孔,目前兵分两路进攻雁门关和平型关。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魏允贞和梅国桢的关系不错,他觉得梅国桢不会平白无故的发预警信,于是调派了山西总兵董一奎带五千兵马往平型关而去,自己带了五千人去了雁门关,只当是例行巡查,例行练兵,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然后他们就正好撞上了蒙古人来袭,大惊失色之下,魏允贞和董一奎分别担任了雁门关和平型关的守将,集中兵力,勉勉强强挫败了几次蒙古人的猛攻,算是暂时保住了雁门关和平型关。
  王世扬大惊失色,惊慌之后,宦海沉浮锻炼出来的心智让他强行冷静下来,多年负责边务的他经验丰富,看了地图之后,立刻知道蒙古人兵分两路是有目的的。
  一路攻雁门关,目的肯定是富庶的山西,一路攻平型关,目的显然就是紫荆关和背后的京师了。
  梅国桢前段日子还不断和自己扯皮要粮食要武器,说军队没有粮食吃,还要支援土默特部,他来山西也是有想要调一批粮食和武器回去给梅国桢的想法。
  他知道大同的实际情况,只是没想到蒙古人来的那么快,那么突然。
  大同不知道是否已经全部沦陷,自己的驻地阳和城也不知道是否已经沦陷,他顿时感到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为了梅国桢的请求到太原来检查库存,估计他就要完蛋了,至少也是被围困在阳和城动弹不得。
  堂堂宣大总督,节制三抚三镇,居然被围困的动弹不得,官是不要做了,命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个问题。
  眼下他还活着,还在安全的地方,还能发号施令,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于是他立刻下令太原的兵马分成两部分驰援雁门关和平型关,万万不可叫蒙古人破了这两关之一,否则以目前明军的实力,要是不能再两个雄关上居高临下狙击蒙古骑兵,要是让他进入了平原地区,那就完蛋了。
  明军的野战能力早就不行了,而且今年大灾荒,大家都缺粮食吃,上一批粮食快要消耗完,下一批粮食还不知道何时抵达,三镇都缺粮,大家紧巴巴的过日子,有些边缘部队甚至只剩下了三天的口粮。
  而且冬衣也很成问题,王世扬到府库查询军队物资装备的时候,发现本该下发的冬衣从厚度到质量上都存在严重的问题,这不是第一次了。
  他前后视察过三次府库,这是第三次,之前两次也有很多问题,但是边关没有预警,当时朝廷也在搞国本之争,他不想参合进去。
  可是事到临头,他才发现自己之前的做法是多么的错误,士兵没有足够好的冬衣保暖,在这样的环境下,怎么坚持作战,手冻的连武器都拿不起来,脚冻的连步子都迈不开,这仗怎么打?这就更不能拼野战了。
  在朝廷文官的眼里,战争就是大军开拔,战胜敌人,然后回来统计战果,至于大军如何开拔,如何战胜敌人,他们丝毫不在乎,也不想在乎。
  大军开拔,首先就是钱,要粮食,要衣服,要鞋子,要军帽,要裤子,如果是冬天,这样的要求就更高,士兵如果穿得不够,就根本无法打仗。
  然而这一切,在那些捞钱捞的丧心病狂的人的眼里,根本就不是问题,打败仗,那就是军官无能,文官统帅无能,士兵无能,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文官一旦到地方做军事统帅了,就和朝廷清流文官不同了,中间就隔着一条鸿沟,亲身体验过边关苦寒的文官知道军队是多么的不容易,而生活在安全地带的文官就不知道,不知道就无所谓理解和同情,捞钱就丧心病狂丝毫不顾忌。
  武器是次品,军装是次品,鞋子是次品,军粮都缺斤少两。
  王世扬为自己的懦弱感到无比的后悔,但是眼下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他下令军队开拔,结果命令下去半天,没有一支军队出动,他大怒不已,还以为这些士兵怯战所以抗命。
  于是他顶着大风严寒冲到太原城外的驻军军营,要亲自监督军队开拔,还决定要斩杀几个人以儆效尤,好让这些贪生怕死之辈知道只有向前冲才有活着的机会。
  结果到了军营之后,他才发现情况不是这样的。
  在他愤怒的询问之后,一个消瘦的千总苦着脸带着他到了一座军帐里面,掀开帐子,里面是裹着各种破布破条的士兵,一个个瑟瑟发抖,脸冻的青黑,嘴唇干裂,双目无神。
  “督师,不是咱们不出动,就这等军装,还没有出去走几步,就都冻死了!这天冷的太奇怪,这军装根本不保暖,我们穿上去就和没穿一样,外面那么冷的天,这仗怎么打?”


第五百零二章 炸膛的火器
  似乎是担心自己说的话王世扬不相信,于是那千总顺手递上了一套昨天才下发的冬装。
  王世扬把那冬装接过来,掂量着一感觉,就知道这东西是什么货色。
  但是他还心存一丝侥幸,于是脱下自己的军装,穿上了这身军装,掀开帐子,一阵冷风吹来,老王直接给吹的后退好几步缩回了军帐里面。
  尴尬,很尴尬,非常尴尬。
  “再拿几套来。”
  老王硬着头皮下达命令,那千总只好再去拿几套士兵军装,老王往身上穿了三件,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勉强能受得了外面的风寒。
  “军装照三倍发,先发三万套给最精锐的一万军队,让他们先行出发前往雁门关和平型关支援,剩下的本督自然会想办法!”
  王世扬只能这样应急了,身边的随员立刻要回去办,那千总拦下了随员。
  望着王世扬不解的眼神,那千总硬着头皮说道:“督师,衣服勉强能穿三件,鞋子穿不了三双,这鞋子穿着在外面跑,身上是不冷了,但是脚就要给冻僵了,脚给冻僵了,那根本就跑不动,天要是再冷下去,万一给冻伤了,那可就完了。”
  王世扬的脸色更坏了。
  “从府库下发一些暂时用不到的布匹,让士兵用布裹脚,起到保暖的功效,先应付着再说,支援两关刻不容缓。”
  千总叹了口气,应诺。
  额外多折腾了两个时辰,太原城外才有一万臃肿的士兵缓缓向雁门关和平型关前行而去,王世扬骑在战马上看着这些士兵蹒跚的步伐,深深的忧虑着,正好此时一阵冷风吹来,把他握着缰绳的手给吹的生疼,连忙缩到了锦袍里暖着。
  士兵的手没有保暖的东西,这要是太冷了,拿兵器都拿不动,那还怎么打仗呢?
  王世扬心中毫无办法,只能祈求老天爷开开恩,叫天气不要再冷下去了,同时也希望朝廷那边尽快来援,来粮食和足够保暖的衣物。
  唯一能让他感到高兴的就是天没有下雨,甚至还很干燥,这种情况下,士兵生火和使用火器都没有关系,雁门关和平型关都有大量的火器装备,关城上横着不少火炮,有这些火器,应该能阻挡那些蒙古人一时。
  王世扬是这样想的,但是魏允贞可不是这样想的,此时此刻,在雁门关城的武库里,魏允贞看着自己面前一列十七支炸膛的鸟铳,还有十七名被炸膛的鸟铳弄得受了重伤的士兵,脸色无比的难看。
  “这些鸟铳为何一用就炸膛?你们就没有一点解释给本抚吗?!十七名将士没死在蒙古人手里,倒是折在了咱们自己的鸟铳手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魏允贞死死地盯着一溜跪下的武库官员,看着这些面色仓惶的武库官员,心中的杀意几乎抑制不住。
  “抚台!抚台明鉴啊!这些鸟铳都是工部送来入库的,咱们自入库以来绝对不曾动过半点手脚!这些鸟铳在北地根本不受欢迎,将士们都不喜欢用,而且质量多粗劣,就算我等想中饱私囊,也根本卖不出去价格,抚台!抚台明鉴啊!”
  武库的头头跪在魏允贞面前,脸上的鼻涕和眼泪糊在一起,甚是恶心。
  “质量粗劣?本抚巡抚山西四年了,你们为何从来不曾上报?!”
  魏允贞破口大骂,他最恨的就是这些平常什么也不说,到了要用的紧急时刻才掉链子的混蛋,这些懒政官员的存在,叫他屡屡猝不及防,躺着也中箭,这一次还是一样!
  “抚台明鉴!这些火器自嘉靖年间就是如此,下官在武库十二年,每一年送来的鸟铳等火器,能有过半良品就是奇迹,基本上良品只有三成,最初下官也时时上报,但是杳无音讯,之后,下官便不曾继续上报了。”
  武库的头头是个吏员,没什么功名,得不到升迁,在这样的情况下,又没有回复的音讯,自然变的懒惰怠政起来,也不再继续向上级反映,因为他很清楚,就算反映了,也没有什么结果。
  魏允贞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按奈住了暴怒的心情。
  “以往操练的时候,就没有军队使用过火器吗?本抚下令军演的时候,就没有军队使用火器?”
  “有,但是极少,北地风大,蒙古人的骑兵速度又快,鸟铳释放困难,操作不易,根本没有据对和将官喜欢使用,很少有将官领火器,最多领一些火炮,但是火炮也时常炸膛,现在士兵宁可使用弓弩,也不愿使用火器。”
  “为何炸膛的讯息本抚从未听说过?”
  “因为自嘉靖年间以来,火器炸膛实属常态,根本不稀奇,所以也就不曾上报,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魏允贞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无比的烦躁。
  他挥了挥手,叫属下把那十七个重伤的士兵带出去治疗,自己绕着武库走了几圈,看到了一些触目惊心的火器。
  那一碰,这枪管子就断掉了,细细一看,生锈的不成样子,有些枪管粗制滥造,关口都不是圆形,有椭圆的,甚至还有方的,歪七扭八的一大堆,根本不能使用,也难怪枪械时常炸膛。
  朝廷下发的火器居然粗制滥造到了这种程度,而他这个巡抚居然四年间不曾在意,这不得不说是他自己的极大失职。
  一把将一杆鸟铳扔在地上,这鸟铳立刻碎成了三瓣。
  眼下蒙古人攻城非常激烈,武库内箭矢不充足,本想着用火器抵挡一时,毕竟火药的威力还是很大的,魏允贞听说过萧如薰在朝鲜用火器大破倭寇的消息,对火器有所改观,但是没曾想,这火器居然如此让他伤神失望。
  “眼下还有没有可用的火器?”
  “有,但是不多。”
  “全给拿出来,先用着再说!”
  “诺!”
  武库官员立刻开始布置。
  关城外,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不绝于耳,魏允贞在不远处看着关城城墙,看着那杀声震天之处,心中无比忧虑。
  忽然间,一颗大火球在关城上爆起,魏允贞大惊失色。
  “那是怎么回事?!”
  他派去查看消息的人还没走多远就和另外一个满脸漆黑的士兵一起奔了回来,来了之后就急匆匆地说道:“抚台!城上有一门火炮炸膛,引爆周边三桶火药,城墙被损坏一部分,士兵损伤惨重!”
  可恶!
  魏允贞面色一变,立刻上马冲向了关城。


第五百零三章 我虽文弱,却不怕死
  火炮这个东西从诞生伊始就有着极强的杀人功效,堪称是所有火器里面威力最大的种类,并且在未来的世界里发展出了许许多多的分支,最后已然成就了不败金身,子子孙孙繁衍旺盛,是国之重器。
  但是这年头,火炮使用起来还是有诸多限制的,正是因为这种种的限制,导致这一时期的各大军队在使用火器上都有所保留,尽管火器威力大,但是限制也大,所以冷兵器依然大行其道。
  其中最让士兵们感到头疼的莫过于“炸膛”二字。
  这两个字,从最早使用火炮的中国再到欧洲各国,从火炮诞生一直到现代,那一直都是威胁着所有士兵的魔咒,一把悬在敌我双方头上的六亲不认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火枪炸膛还不算是可怕的,往往只伤一个人,要实在是运气不好,两三个也有可能,但是规模绝对不会太大,和火炮炸膛动辄一圈人送命相比起来,那真是菩萨心肠了。
  中国缺铜,所以炮基本上都是铁炮,如果是铜炮,相对结实,炸膛的话一般是炮身上开口子,不会四分五裂。
  而铁炮,那就真的是悲剧了,而大明朝更是悲剧中的悲剧,缺钱,缺铜,皇帝总是忍不住把铜炮变成铜钱。
  不夸张地说,明军现役火炮百分之九十七以上都是铁炮,少数铜炮那也是时刻准备着被熔炼成铜钱。
  更悲催的是,在这种天寒地冻的环境之下,外部的极度寒冷,让铁炮本身的温度降低到了一个很危险的数字上,而铁的导热性良好,无论是加热还是散热,速度都是一等一的,这边还是冰冷的炮身。
  这边一炮下去,炮身急速加热,再一炮,炮身继续加热,再一炮——轰!!!!
  废了。
  一般来说,打三炮就该退下去散热了,萧如薰使用大火炮战术的时候,都是学着三段射击之法,把所有火炮分成三队,第一队打完退下散热,第二队接着上,第二队打完第三队再接着上。
  以发射一次的速度来看,散热功效还是不错的,所以可以维持较长时间的射击,一般而言,萧如薰不怎么允许士兵用水加速散热,这年头冶铁技术和铸炮技术本来就不怎么灵光,这边滚烫的炮身,那边就洒水上去,嘶啦!
  一阵水蒸气的确好看,可是谁知道这炮身会不会变形?
  热胀冷缩的道理谁都懂,你这次散热是快了,下一炮指不定就要炸膛,大家都没命。
  可是很明显,着急发炮射击蒙古人的明军炮手并没有在意这一点,或者说他们以为天寒地冻的本身就能加速火炮的散热,所以更加肆无忌惮的使用火炮,但是大明的铁能和现代的钢相比吗?
  魏允贞纵马到城楼下的时候,看到了几具从城楼上跌下来的残破的尸体,还有一条断腿,他皱了皱眉头,立刻下马冲上城墙,一看之下,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是闭上眼睛痛苦的怒喝了一声,然后立刻下令。
  “马上把这些人都给抬走!用沙包填补这里的缺口,再运一门炮过来!注意火炮散热!注意火炮散热!最多三炮,必须换炮!最多三炮!必须换炮!”
  立刻有传令兵跑遍了城墙,将魏允贞的命令传递到了每一个明军炮手的耳朵里,不过似乎已经迟了。
  明军城墙上的爆炸让蒙古人士气大振,蒙古人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组织了一次冲锋,顿时城墙上的明军压力大增。
  “开火!发矢!滚木礌石,不许停!”
  魏允贞亲自在城墙上指挥作战,他拔出自己的战剑,愤怒的嘶吼着。
  城头上明军战鼓隆隆作响,巡抚亲自指挥战斗给明军以些许的安心,方才的炸膛事件所带来的惊慌失措逐渐消失。
  城头上幸存的明军士兵立刻展开对蒙古人的反击,箭如雨下,火炮纷纷轰鸣,蒙古人的进攻再次遭到了有力的阻击。
  然而蒙古人也不是只有骑兵的,劫掠了大同大部分城堡的蒙古人不仅有火炮火枪,还有投石机和床子弩,就在魏允贞的眼前,两名士兵被一只飞来的床子弩穿成了一串狠狠的钉在了他背后的城楼上。
  他目眦尽裂的看着两个死不瞑目的士兵,直喘粗气。
  “抚台!这里太危险了!北虏不仅有火炮,还有床子弩和投石机,这里太危险了!您应该立刻离开!”
  雁门关守将急匆匆的跑到了魏允贞的身边,大声地呼喊。
  “将士在血战!我却要临阵脱逃?不能和将士站在一起,我凭什么要将士用命?我虽文弱,却不怕死!”
  老魏一口回绝,继续钉死在城楼之上。
  老魏是个文官,骨子里的文官,他当然有自己的私心,就和当初张居正死后回家安葬时一样,当时的荆州官员贪慕张家的权势,争先恐后去吊唁,唯有他一个人不去,人家当他傻,其实不是。
  因为他已经看出,张居正一死,他的势力和党羽迟早要完蛋,当时虽然还有点一家独大的意思,但是势必不能持久。
  因此,一介小官的他顶着被张家报复的可能性,愣是没去吊唁,甚至还鞭打了劝他去吊唁的仆人,一时间声名大振。
  他是个三甲进士出身,没能被选为庶吉士,只能观政之后外放,按照历来的规矩,他的前途很有限,甚至可能一辈子困死在六七品的位置上。
  但是他没认命,抓住了那个时机,抵抗住了心中对张家权势的恐惧,成功进入了朝堂中反张居正势力集团的眼中,从而被提拔回了京城,担任御史。
  在担任御史期间,他不断的针对张居正残留的势力开炮,不能说他反对张居正改革,但是他的确是站在了张居正的对立面。
  而且当时的他根本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一个炮灰而已,即使如此,也深深地被张四维和申时行等人忌惮。
  不能因为说他被海瑞称赞过就说他是个骨鲠直臣,他有自己的私心,他也在为了提拔自己的势力而办事,他直言上书指出张居正的各种过失不是因为心中的正义和理念,而是为了权力和地位。
  他来到山西做巡抚的起因是为赵南星这位未来的东林党大佬辩护,开罪了朝廷中的其他势力,被外放到山西做巡抚。
  他一直没放弃回归中央的机会,但是同时,他作为一名官员的基础素质和最起码的责任心促使他为官一地造福一方,负起自己的职责,不负海瑞给他题字的督促意义,严守心中最后一片净土。


第五百零四章 守将虽死,但是巡抚仍在!
  对于魏允贞来说,如今雁门关岌岌可危,如果雁门关不保,蒙古骑兵进入山西肆虐,他百死难辞其咎。
  不说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无法实现,就连性命和家族的传承都不保了,这种情况下,居于上位的他很容易就做出了决议。
  哪怕最终丢了雁门关,他如果能力战而死,倒也不失为自己的后代某一条出路,不失为自己的理想殉葬,不负当年海瑞的那一副题字。
  和其他人不同,他没有退路,从一开始就没有。
  得罪了朝中诸多势力的他,如果不能尽忠职守,则将无路可退。
  战死,总比死于党争与自己的怯懦要好听的多。
  蒙古人攻势极猛,得到大同镇明军兵械的他们,在攻城能力上瞬间上了一个大台阶。
  数不尽的箭矢向城上射来,久经战阵的蒙古士兵虽然远远比不上他们曾经的祖辈,但是明军更比不上他们的祖辈,战斗力方面被全方位碾压。
  多亏了雄伟的雁门关城,因为这城墙,给了明军不和蒙古兵近身战斗就能击杀他们的可能性。
  因此,明军一直都在坚持,连续六次击退蒙古军的进攻,蒙古军也因为天寒地冻不能久战而多次停止攻城,屡屡给了明军喘息之机。
  方才明军的火炮炸膛让蒙古人看到了进攻成功的可能,于是他们扛着明军的制式云梯,用明军的弓弩射击明军,还用明军的火炮和床子弩、投石机等武器攻击明军。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蒙古人的火力丝毫不逊色于占有城墙优势的明军,他们大概是俘虏了投降的明军来操纵火炮和其他的攻城器械,那些俘虏为了活命自然是努力表现,一度将正在抵抗的明军打的抬不起头来。
  那一块因为炸膛而变成防线缺口的地区也多亏了雁门关守将带兵拼死反击才能守住,将蒙古人驱逐下了城墙,战斗再次进入相持阶段。
  蒙古人一看强攻不行,再次发挥火力上的强势,对明军进行大面积的打击,不断有明军士卒被火炮击中或被气流波及,惨死在魏允贞的面前,魏允贞看着伤亡惨重的明军,眉头紧锁,但是依然不退一步。
  大抵是魏允贞坚持不退的勇气带给了明军勇气,明军到底也没有让蒙古人得逞,缩在城墙上,用远程武器弥补了和蒙古人在近身格斗技术上的差距,也没让蒙古人吃到什么好果子。
  明军居高临下,武器射程超过蒙古人,近战的攻城蒙古人甚至不敢太接近城墙,以免被明军的炮火波及到,惨死当场。
  明军的血肉遍布城墙的每一处,魏允贞的鼻子里充斥着血腥和骚臭的气味,而城下,蒙古人的血肉也充斥在每一寸被冻得梆硬的土地上。
  残存的温度甚至没有停留的时间,一瞬间,冒着热气的血肉就被冻成了硬邦邦的血块。
  战争的残酷,天气的严寒,就是如此了。
  蒙古人的投石机再次准备好,蒙古帅一声令下,投石机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块块硕大的石头用一往无前的架势冲天而起,冲向了雁门关城墙,砸在了坚固的城墙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一根根硕大的弩箭呼啸而来,时刻威胁着城墙上守城的明军。
  如此危险的局势之下,魏允贞巍然不动,他所站着的地方是相对安全的地方,即使如此,他的处境依然非常不好。
  飞溅的石块已经砸在了护卫他的士兵的大盾之上,就在刚刚,一根弩箭擦着一名士兵的盾牌边角射向了身后的城门楼,让所有人虚惊一场,冷汗直冒。
  “抚台,这里实在是太危险了,抚台身系全城安危,还请抚台到安全的地方去,石头和弩箭不长眼,若是抚台有失,末将万死难辞其咎!抚台!还请离开!”
  雁门关守将竭力劝说魏允贞离开城楼,魏允贞思量再三,绷着一张脸,觉得自己继续呆在这里,城楼上的士兵都要为保护自己而无法放开手全力奋战,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离开。
  “好吧!本抚就在关城下,你若有什么需要,立刻来找本抚,本抚会火速支援你!记住,火器攻击不能停,但是每炮不得连发三次以上,切记!不可再现炸膛!”
  雁门关守将双手抱拳。
  “诺!”
  魏允贞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抚台当心!!”
  就在这一瞬间,一声暴喝,一股巨力一把将魏允贞推的跌倒,狠狠撞在地面上,摔得他觉得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他愤怒的抬头一看,表情顿时凝固了。
  一根粗大的弩箭将四个人串在了一起钉死在了城门楼的墙面上,最外面的那个,就是雁门关守将,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魏允贞倒地的地方,已然气绝。
  魏允贞一直都不知道这个和自己没有任何亲疏关系的守将为何要舍身救下自己,他在这里当守将五年,比自己当山西巡抚的时间还要长。
  四年时间里,自己只见过他五次,记得他姓张,但是叫什么却是忘记了,因为这人在高兴的时候总是自称自己是“俺老张”,是个爽朗的汉子。
  雁门关守将的以身殉职给城墙上士兵的士气带来巨大的打击,但是他们没有崩溃,因为紧随其后,魏允贞从地上爬起来,亲自跑到战鼓旁边,把已经被箭矢射死的鼓卒手里的鼓棒拿起,隆隆的敲响了战鼓。
  守将虽死,但是巡抚仍在!
  巡抚亲自擂鼓助威,让明军的士气不减反增,城墙上弥漫着一股哀兵之气。
  正当此时,城外蒙古人的阵地上忽然发生剧烈的爆炸,连着七八个大火球冲天而起,连绵十数米,蒙古人的阵地一片哀嚎。
  蒙古人的火炮也炸膛了!
  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没有放过战争双方的任何一方,准确无误的落在了双方的头上,谁也没有逃过。
  蒙古人阵型大乱,城外一片惨嚎之声,正当其时,魏允贞抓住时机,下令城中明军组织起来,主动出击蒙古人。
  明军携哀兵之气主动出击,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开始的第七天,在一片兵败如山倒的不利局面之中,开始了第一次的反击,并且取得了成功,一口气将蒙古人逐出了七八里地。
  是役,以明军主动出击获胜而告一段落,明军斩首蒙古七十八,而蒙古人在城外丢弃的尸体约在七八百之数,近一半是混乱时自相践踏而死的。
  明军自己也损失七八百人,加上伤者,这个数字只会更大,最大的损失,莫过于那位殉国的雁门关守将。
  一次出击获胜无法扭转整个战局的压倒性不利态势,当晚,蒙古人重回雁门关城下安营扎寨,摆出了一副长期攻击雁门关的架势。
  战争再次回到了相持状态之中。


第五百零五章 向使萧镇南在此,何愁北虏不破?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京营官兵一万先头部队在本次御边平虏副总兵柴国柱的率领下先行出发,剩下四万人的主力部队将会在李成梁的带领下,等准备好装备和补给之后再行出发。
  李成梁这一次也得到了武将出征的最高官衔——提督,一个可以和文官经略相提并论平级相对的职位。
  而这个职位在此之前,只有现在的镇南侯萧如薰得到过,因此,李成梁也算是达成了自己的夙愿,他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是很高兴的。
  按照土木堡以后的规定,军队出征是要让文官当统帅的,武将只能当总兵官主将,但是不说之前萧如薰曾经得到破例对待,李成梁的年纪放在那儿,七十岁的老将出征,文官里除了赵志皋谁还能比李成梁更有资历?
  于是文官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他提督衔让他自己带兵去打,以示朝廷对老臣老将的信任和宽慰,本来是好好儿的,只是在议论是否授予李成梁提督衔并且委任以单独的统兵之权的时候,突然有个文官长叹一声——
  “向使萧镇南在此,何愁北虏不破?何以致老将七十尚需挂帅出征乎?”
  这一句话说出来,李成梁的脸当时就黑了。
  萧如薰是大明万历朝第一名将的名头已经坐实了好几年了,李成梁当时的边帅第一功也在萧如薰过于辉煌的战绩之下变得黯然失色。
  李成梁镇守东北辽东多年,但是一直也没能让辽东贼寇变少,让女真和蒙古的压力减轻,反而越打越多。
  他的功劳是越来越大,但是辽东局势却没见的多好,因此才有人不断提出他“养寇自重,居心叵测”的罪过要扳倒他。
  和萧如薰三战灭两国的战绩比起来,的确逊色不少,就算不说别的,一战歼灭二十万倭寇的战绩,足以让萧如薰名垂青史。
  而李成梁的功绩却要加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永远被人质疑他是否是“包藏祸心”,是否间接的使女真崛起,并且最终导致神州陆沉。
  和萧如薰挑不出毛病的战绩比起来,李成梁这个前万历第一名将的名头已经不怎么值钱了,只是此时萧如薰不在北京,而在帝国最南边的蛮荒之地缅甸“戍边”,因此才让七十岁本该颐养天年的李成梁重新出征。
  那文官本来也不是想要对李成梁表达不满,而是对当年朝廷决议将萧如薰留在缅甸世镇缅甸这件事情表达不满。
  因为当时这个决议的确让很多文官表示不满意,当时一手推动这件事情的是辽系文官和李成梁背后的靠山王锡爵,而萧如薰很明显和辽东系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他在朝鲜还棒打李如松,惩戒了不少辽东骑兵,算是得罪了辽东系,因此当时和辽东系不对付的文官派系都十分欣赏萧如薰,想要拉拢他。
  奈何当时辽东系的力量不小,甚至能和晋系分庭抗礼,为此萧如薰到底还是去了缅甸世镇,再也没办法回到京城出任职位,这让很多其余派系非常不满。
  时过境迁,辽东系的头面人物都已经退居二线,王锡爵回家,李成梁半软禁在京师,辽东系一蹶不振,朝廷里大概可以看作是晋系和江南系针锋相对。
  等再过些日子,江南系也要分裂,大名鼎鼎的东林党雷霆降世,江南系又要分出浙党楚党,山东一地要出现齐党,关中还有秦党,更之后还有阉党大势已成。
  看晚明政局的混乱和文官的政治斗争,颇能看出如今欧美各国和台湾等地政党政治斗争的雏形,只是一个顶着封建帝制的壳子,一个顶着民煮的名头,本质都一样。
  而如今,派系政治斗争已经初见威力,各派系文官为了本派系的利益,也在军中扶持代言人,争取对派系助力极大的战功。
  李成梁的战功赫赫,才能拉起辽东系的底子,让辽东系肆无忌惮很久,如果敌对派系能扶持起萧如薰,也是一张底牌。
  三年多以来,他们从未放弃过召回萧如薰的想法,甚至有时候还能得到皇帝的部分配合,但是反对势力也极其庞大和强悍,比如勋贵集团的势力,他们绝对不希望皇帝启用萧如薰来整顿京营。
  谁知道萧如薰和他们是不是穿一条裤子的?他的父亲和家族都已经离开北京城回到家乡和任职地,早就和京营没有关系,脱离了勋贵圈子了。
  这样的人是不能相信的。
  李成梁当然也绝对不愿意看到萧如薰回来,那么他最后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也没有了,京营废物是废物,但是就算是废物,那也是他李成梁最后的希望,他绝对不能接受自己最后的希望被消灭的结局。
  奈何那些文官还是在不断的提起这些事情。
  “萧镇南用四万兵破了倭寇二十万,彻底解决倭寇问题,又以三万兵灭了洞武国,将十余年的边患解除,哱拜叛乱时也曾经击杀三千余蒙古骑兵,战功赫赫,何其会用兵?若有萧镇南在此,我等无忧矣!”
  一名文官摆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让李成梁极其不愉快。
  “谁说不是呢?萧镇南用兵何其犀利,南征北战,大小数十次战斗,何尝有过一次战败?若是当年将萧镇南留下,使之练兵,何以有今日?未尝不可北伐草原,复太祖成祖之功也!”
  有一名文官用相当不屑的眼神瞟了一眼李成梁,然后迅速移开。
  这就让李成梁炸了。
  “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为大明南征北战数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老夫沙场征战流血时,他姓萧的还没生出来呢!他爹在老夫面前也要称一声晚辈,更何况是他?你们安敢如此辱我?!”
  仗着年纪大,李成梁把那几个文官怼的低着头也不敢出声,到最后还是赵志皋皱着眉头表示道——
  “李将军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尔等不得胡言乱语!萧镇南远在缅甸镇守南疆,此时正在和佛朗机夷作战,北边的战事只能托付给李将军了。”


第五百零六章 董一奎死守平型关
  为了多少提高一点自己生还的希望,李成梁到底是把家里面能派上用场的一百多个家丁给带上了,而京营那边也有一万骑兵和五万步卒被组织起来交给李成梁,让李成梁率领前往紫荆关。
  此时距离柴国柱带先头部队出发已经过去了三天,距离柴国柱抵达紫荆关还有一天。
  就在此刻,平型关正在展开一场空前惨烈的血战。
  这座再后来因为和日寇血战而出名的关卡,在明代其实也是相当有名的重要关卡,也曾被蒙古人攻破过,造成极其严重的危机。
  虽然雁门关抗击敌人的历史更为悠久,可是平型关也是相当重要的关卡,一东一西扼守住了中原腹地的门户。
  无论这两个关卡任何一个被破,都十分麻烦。
  雁门关守将已经战死,只能说幸好魏允贞还在,魏允贞用巡抚的名义和明军将是一起奋战,激励士气,还能将雁门关的局势稳定住,甚至还能展开反击,将蒙古人的气势打压下去,将明军的气势提升,战局尚且胶着。
  而平型关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平型关的关城没有雁门关那么雄伟,虽然驻军数量不少,但是先天条件比不上从战国时期就开始承担起对抗外族功能的雁门关。
  平型关较小,没有那么高耸的城墙,但是相对于以骑兵为主的蒙古人,依然是难以逾越的关城。
  本来应该是。
  蒙古人破了大同,夺取了攻城器械,俘虏了会操作的明军士卒,开始具备攻城能力,原本只能骑马撞墙的蒙古骑兵不仅能野战,也能攻城,对明军而言就是噩梦了。
  但是与雁门关一样,平型关也曾被幸运女神所眷顾,蒙古人最先南下攻打平型关的时候,董一奎率兵赶到,加入了守城作战,大大的增强了平型关的守备兵力,使得平型关一时无碍。
  但是蒙古人兵强马壮,在兵力上超过了平型关守军,加上董一奎带来的五千人,平型关守军也不过两万人,而蒙古人那黑压压一片的驻军,起码三万人往上走,这要是面对面野战,董一奎估计自己手下的这些兵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有了关城和火器,平型关虽然危险,但是也能撑住,虽然蒙古人数次用云梯攻上城墙,但是在董一奎和平型关守将的带领下,明军硬生生把这些蒙古人都给杀了。
  砍掉头颅,把身子扔下去,震慑了一批蒙古人,让他知道明军不是全无战斗力。
  大同之败,败在毫无准备,一旦回过神来,明帝国的战争机器隆隆运转起来,几个蒙古部落并不是什么要命的敌人。
  只是这台战争机器年久失修,好长时间没有运转,有点生锈,现在正在紧急抢修,正在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就是在为机器重新运转起来争取时间。
  蒙古人的攻势很猛,不仅有火炮,还有投石机和床子弩,这些威力巨大的攻城兵器不断的威胁着明军的守备,时不时的就有明军士兵死在这些大明制式的兵器手上,颇为讽刺。
  又有蒙古人用云梯爬上了城墙,一挥手里的刀就砍死了三个明军士兵,接着一个接一个的蒙古人冲上城墙,情况再度危机起来。
  “你们几个跟我来!!”
  董一奎咬着牙就要带兵亲自去阻击,然后被平型关守将张达阻止了。
  “总兵!交给末将吧!您还要居中指挥!”
  董一奎点了点头,开口道:“速速将那些北虏杀光,稳住局面!”
  “诺!”
  张达迅速带兵冲了过去,和蒙古人战成一团,本来逐渐扩大优势的蒙古人在张达带兵杀过去之后,逐渐被压缩了生存空间,还有明军士兵用鸟铳射击正在攀爬的蒙古人,射死了好几个,他们一连串的摔下去,摔成了一摊肉泥。
  “北虏!与我死来!!”
  张达红着眼睛扑上前,一刀斩断了最后一个蒙古兵的右臂,横着一刀砍破了他的胸膛,将最后一个登上城墙的蒙古兵干掉,就有士兵立刻用大木棍狠狠的把那架云梯推倒,正在攀爬的十来个蒙古兵一起摔了下去,重则死,轻则伤。
  这里的危机总算是解除了,士兵们欢呼几声,把那十几个蒙古人的脑袋砍下来做军功,正待走时,一发炮弹狠狠的轰击在了那儿。
  “轰”的一声,这一批明军死伤大半,有的当场被炸成碎肉,有的被碎石打成了筛子,有的则在痛苦的嘶嚎着。
  平型关守将张达死了,被十几块拳头般大的石头把胸口打烂了,当场死亡。
  董一奎正在指挥作战,忽然有士兵上前哭诉守将战死的消息,董一奎心神剧震,强忍心中悲痛,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火速提拔副将为平型关守将,接替起张达的职位,继续指挥作战。
  战至下午,蒙古人的攻势越来越猛,明军则略显疲态,伤亡惨重的前提下,明军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挨打,坚守城墙,董一奎带兵到出跑,当救火队员,疲于奔命,却依然无法阻拦住蒙古人登上城墙猛攻的趋势。
  眼看着战局不济,董一奎急中生智,跑到了战鼓边上,把鼓棒挥舞起来,轰隆轰隆的敲起战鼓,试图鼓舞士气,告诉他们总兵的战斗意志还在,大家不要放弃战斗。
  战鼓声的确能激励明军的士气,明军奋起余勇反击蒙古人,虽死伤惨重,愣是没让蒙古人占到好处。
  隆隆的鼓声似乎也引起了蒙古人的注意,开始有不断的远程打击笼罩向了正在击响战鼓的董一奎和他的卫士们,不断的有士兵中箭倒地,甚至是中炮死去。
  一炮之下,董一奎也被剧烈的气浪给掀翻在地,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爬了起来,死咬着牙关继续击鼓。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一直没停,一直都在激励明军的战斗意志,蒙古人的伤亡也愈加惨重起来,他们的人丁没有汉人多,他们耗不起,虽然杀伤的明军的确很多,可是损失一样很大,按照比例来说,他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这些该死的汉人,为什么还不崩溃?
  他们的心中咬牙切齿的诅咒着这些该死的不投降的汉人。


第五百零七章 平型关失守
  董一奎看着局面缓缓好转,心中大为宽慰,更加用力的挥舞着鼓棒敲打着战鼓,即使他身边的卫士死伤大半也不重要。
  只要能让将士们鼓起勇气继续战斗,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奋力的敲击着战鼓,隆隆的战鼓声刺激着每一位明军士兵的心脏。
  他们的抗争是有意义的。
  董一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热血沸腾过,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军队会损失惨重,但是只要能守住平型关,哪怕是自己付出性命,这都是值得的,他是如此决定的。
  他高高举起了自己的手,狠狠的敲击着战鼓。
  “将军小心!!”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大喊一声,董一奎还没反应过来,一根粗长的大弩箭已经呼啸而来。
  说准不准,一箭将董一奎的左臂自胳膊肘处击断,董一奎的断臂和鼓棒冲天而起,顿时鲜血如喷雾一般从董一奎的断臂处喷洒出来。
  “啊!!!!!”
  董一奎宛如垂死的狮子一般怒吼出声,身体失去平衡跌倒在地,雄壮的战鼓声戛然而止,正在奋战的明军士兵们心中一慌,无比的惊慌和错愕起来。
  而蒙古人恰好就在此时加强了进攻力度,似乎准备好了最后一搏,一口气将无数兵力压上了城墙,明军的城墙防线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整个城墙都在混战之中,不断的有蒙古人不受阻碍的冲上城墙加入战斗的队列,近身肉搏战中,明军的劣势很快就凸显出来,丝毫不占优势。
  大量士兵战死在城墙上,鲜血染红了每一块砖石,而这一切都在董一奎的注视之下发生,董一奎的断臂依然在喷血,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甚至都无法感觉到疼痛,身边有卫士慌张的说些什么,但是董一奎却什么也听不到。
  一大批蒙古人涌向此处,董一奎仅剩的三个卫士拔刀做最后的血战,他们击杀了几个蒙古士兵,然后被更多的蒙古人涌上来乱刀砍死,每一个人都是战死的。
  董一奎再也没有了卫士可以保护他,断臂的他,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他的右手摸索着,摸索到了一把刀,他费力的握着这把刀,横在了自己的胸前,抬头一看,似乎能看出那些蒙古人脸上戏谑的表情和按耐不住的兴奋。
  他是个大官,三品总兵,一省最高军事长官,虽然在文官眼里不算什么,可是他这样的军事长官,全大明也就几十人而已,死了任何一个都不能说是小事。
  他撑着自己的刀,直起了自己的身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涌现出的力量,竟然使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蒙古人的脸上似乎出现了惊讶的表情,惊讶于这个垂死的明军军官还能站起身子,拿刀看着他们。
  他举起了手里的刀,拼尽全身的力量往前冲,将刀挥下,似乎想要再斩杀一个敌人,然而三个蒙古人握着三杆明军制式长枪,毫不犹豫的捅入了他的胸膛,将他刺的连连后退,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剧烈的痛苦使他几乎麻木。
  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世界仿佛不再清明,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忽然间,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董一元,两兄弟都是高级军官,都被评价为勇猛之将,但是当初评价的人也曾说过,他的弟弟在勇猛上不输给他,在智谋上要胜过他,董一奎当时还有点不服气。
  为此,他付出更多的努力练习武艺,付出更多的时间读兵书,但是他却依然失败了,没能守住平型关,没能力挽狂澜,现在,他却忍不住的想到,这一战如果让弟弟来打,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三杆长枪从他的身体里抽离,而他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惯性使他往前倾倒,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地,他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城墙砖面上,他最后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平型关完了,真的完了。
  陛下……罪将……对不起大明……
  这是他最后的念头。
  万历二十五年十一月三十日,平型关失陷,全关两万军兵,自山西总兵董一奎并平型关守将张达以下,无一生还,全部战死,关城内尚未来得及撤离的两万口百姓除三千余青壮男女被掳掠之外,余者老幼病残全数被杀。
  那一日,平型关城彻夜大火不绝,宛如鬼域,嘶吼声惨嚎声呼救声和大笑声充斥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当十二月的太阳升起的时候,一片废墟的平型关城内再无一丝生气,只有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焰和遍地无头死尸。
  负责主攻平型关的土默特部五万骑兵破了平型关之后,除了分出一支一万人的骑兵奔袭太原城之外,剩下的四万主力急速按照既定计划向紫荆关奔袭而去。
  他们一路烧杀抢掠不停,从平型关到紫荆关的汉人村落小城镇被烧杀抢掠殆尽,生灵涂炭,情况继续恶化,几乎到了无法收拾无法挽回的地步。
  这一片区域的人们很早就得到了消息,拼命的往关内跑,有马的就骑马,没有马的想方设法也要弄车子,穷鬼就只能到处跑,实在跑不动的要么等死,要么躲在其他地方求菩萨保佑不会被蒙古人搜出来。
  这样的情况之下,仅仅一天半以后,紫荆关就接到了预警。
  抵达紫荆关接替了紫荆关防务的柴国柱得知平型关失守、大量蒙古人往紫荆关而来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然后迅速意识到了情况紧急,立刻派人飞骑报信给李成梁还有朝廷,让朝廷早做准备,而他则迅速的安排起了防务。
  紫荆关位于倒马关和居庸关之间,是极其重要的京畿卫士,由五座小城组成,拒马河北岸的小金城、南岸的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
  主要的防御体系是南岸的四座关城构成的,如果南岸失守,北岸也只剩下一条小河能拿来抵抗。
  紫荆关也就在实际上失守了。
  紫荆关一旦失守,那么北京城就危险了,成吉思汗对付金朝的时候就是如此做的,而当年也先也是这样做的。
  紫荆关要是完了,朝廷就可以开始准备第三次的北京保卫战了,万历皇帝朱翊钧就会成为景泰帝和嘉靖帝之后的第三位守国门的天子。
  这可真心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
  紫荆关对于京师的意义,甚至连居庸关都不能与之相比,柴国柱长久作为边将,深谙兵务,对于这一切都有深刻的了解,所以立刻用目前可以调动的两万兵马进行防务安排。


第五百零八章 王世扬的决心
  柴国柱久经战阵深谙兵务,在防务安排之前,他要先点兵,然后根据部队的番号安排进一步的防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点了点紫荆关的士兵数量,发现紫荆关的士兵大约在账面记录的八成,名义上是一万人,实际上有八千人,去除老弱不堪用的两千多,还有六千能战之兵,不得不说,紫荆关的情况已经是良心了。
  作为大名鼎鼎的内三关之一,在外关没有危险之前,是派不上用场的,柴国柱本以为紫荆关的实际兵力会少的可怜,没想到居然还有那么多能战之兵,实属难得。
  但是紧接着他的脸就黑了。
  京营兵出问题了。
  昨天下午抵达的时候,满满当当一万人,也不曾少了几个,他当时只是粗略的数了数就没有做其他的,结果现在一看,就是个瞎子都能看出少了一大堆,昨天还满当当的校场今天一看就变得稀稀拉拉的!
  他们当我姓柴的是瞎子吗?!
  京营兵居然猖狂至此!居然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做逃兵!简直放肆到了极点!
  他立刻要京营副将和千总等军官过来见他,要找他们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他只找到了一个千总,其余的千总都不在了,京营副将也不见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人呢?!”
  他愤怒的质问那个千总。
  那千总一脸的尴尬。
  “副将说家中老母病危,要回去守着,李千总说儿子病危,无心打仗,赵千总说妻子病危,无心打仗,陈千总说,祖母病危,无心打仗,还有刘千总说……”
  “够了!他们今年撞太岁了吗?!这一打仗一个接一个的病危,不打仗的时候一个一个的一点事情都没有,不说这种事情,大军出征,打仗在即,居然敢擅自离开军队,他们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想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不是?!”
  柴国柱愤怒的无以复加,他可从未想过京营军官居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
  “将军,这……”
  唯一留下来的王姓千总看了看四周,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些人之所以赶走,是因为他们背后有后台,有镇远侯家的,西宁侯家的,武安侯家的,还有定远侯家的,甚至还有定国公和成国公家的。将军,京营里水极深,随便一个小小什长都可能是某家的家奴,碰着了就要惹祸上身,像咱们这些没有靠山的,只能老老实实给他们欺辱,混口饭吃,有点身份有点关系的,都跑了,留下来的都是苦哈哈。本来大家觉着轮不到咱们打仗,就过来凑凑数叫嚷几声也算是对得起这身军装了,结果平型关没了,蒙古人要打过来了,那些老爷兵们谁会打仗啊?马都上不去,要是不快点跑,到时候想跑都来不及了!”
  柴国柱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王千总,见他满脸苦涩样儿,不像是说谎,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早就听说京营腐烂不堪,可没想到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这也算是天子脚下,天子脚下的兵都是这副模样吗?这要是真的把紫荆关给丢了,那北京城还怎么守?那不是要命吗?
  偏偏……
  他柴国柱那这些人没有任何办法,他知道一些内幕,知道那些勋贵和朝中大臣相互勾结掏空京营的一些小道消息,也知道各家都有各家的保护伞,谁也不虚,谁也不傻,都是千年的狐狸,只有他柴国柱是个大傻子。
  紫荆关的六千可用之兵,加上这些逃的只剩六千多的京营兵油子,明面上两万军队,还没开战,甚至还没有见到蒙古人,就只剩一万二了,天下居然还有可以如此打仗的?
  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
  那些勋贵对付文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已经是被文官圈养的猪,一点权力一点兵权都没有,只是吃空饷养肥自己的猪,但是对于他这种边将,这些勋贵还是有办法的,他们可以出钱借助文官的力量搞自己,自己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他们难道就不去想想,紫荆关要真的完蛋了,国都要真的被攻打了,他们能有好下场吗?
  柴国柱不信,他不信这些人真的无耻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这是真的,这群中国有史以来无耻程度能排上前三的文官武将们,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敢相信自己会面临死亡。
  就算是等李自成的铁箍套在他们头上即将挤爆他们的狗头的时候,等满清的屠刀举起来即将看到他们的脖子上的时候,他们或许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的心中早就只剩下他们自己,长期身处高位不知民间疾苦的他们,早就只剩下自己,长期掌握大权没有竞争对手的他们,早就只知道保护自己而不知道保护国家,他们的无耻,只有宋末的文官武将们可以比拟。
  所以柴国柱注定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管他多么不相信这一切,他还是要硬着头皮准备好紫荆关守卫战。
  他把主要兵力分配在了拒马河南岸的紫荆关城、小盘石城、奇峰口城、官座岭城当中,北岸的小金城只留一点点预备兵力,准备哪里告急就支援哪里,而在各关口都布置了足够的兵力,也配备了足够的火器,尤其是火炮,配置了很多。
  就在柴国柱硬着头皮布防紫荆关的时候,王世扬那边也得到了极其惊人的消息,这个消息让身在太原城的他直接软倒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平型关失守,董一奎战死,一支蒙古骑兵呼啸南下直冲太原而来,五千支援平型关的部队在五台山附近和蒙古骑兵遭遇,慌乱之下,这五千人被打的全军覆没,只有几十个人逃脱回来报信。
  现在蒙古人冲着五台去了,五台镇已经乱作一团,守军不战而逃,和大量五台人口一起往太原而来,而蒙古人则近在咫尺,五台沦陷已经不可逆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根据线报,这支蒙古人攻打平型关的时候有数万人,但是南下的只有最多一万余人,也就是说绝大部分人往紫荆关而去,试图抄京城的后路。
  不论其他,至少这支蒙古人的目标是太原,而数量只有一万。
  王世扬紧咬牙关,思虑再三,决定加速调兵遣将,放弃驰援平型关的想法,将在定襄、忻州和石岭关设置三道防线层层阻击。
  继而在最坏的情况下,也就是三道防线尽皆失守的情况下,以太原为诱饵,集中太原镇和榆林援军的兵力,在太原附近列阵,将这一万蒙古骑兵吃掉!


第五百零九章 阴狠的套路
  万历二十五年十二月二日,蒙古骑兵万余人抵达了五台镇,发现这里人去城空,并无半点有人生活的迹象,丧气的同时,也相当的愤怒,对于他们远道而来一无所获的事情感到极其愤怒,遂纵火焚烧五台镇。
  蒙古骑兵一路南下,未曾遭遇到明军的强力阻击,甚至连像样的阻击都没有,一路南下畅通无阻,最多有一些基本没什么效用的拒马和障碍物,被蒙古骑兵轻飘飘的解决掉,继续南下。
  而此时此刻,王世扬已经接到了朝廷诏令,在他的宣大总督的头衔上再加一个节制榆林镇兵力的职权,使他成为可以执掌太原、榆林、大同、宣府四镇兵马的总指挥,也就是此战的总帅。
  唯一不受其节制的兵马是李成梁所部进抵紫荆关抗击蒙古人的京营援兵六万余人,另外还有李如松所部精锐辽东铁骑正在紧张的行军之中。
  按照预计,只要战局不再继续恶化下去,坚持到李如松所部精锐到来,就能扭转局势了。
  王世扬强行镇定下来,一边在定襄、忻州和石岭关设置防线,一边在太原镇周边进行强制性迁移民众和坚壁清野的战术。
  他知道,蒙古人此番南下是因为缺乏粮食,加上多年积怨所至,为的是痛痛快快劫掠一场,而劫掠的主要目标是过冬的粮食,他们南下维持战斗力的东西也是他们在大同和山西各地所劫掠得来的粮食。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两年大明也遭到了严重的灾祸,也没有什么粮食可以吃,蒙古人所劫掠来的东西必然非常少,难以维持他们长久作战。
  只要坚持抗击并且坚壁清野,时间拖得越久,大明的胜率就越高,蒙古人就会越来越缺乏粮食。
  王世扬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知道蒙古人以战养战的策略,同时他也在疑惑。
  大同并没有足够的粮食给养可以让十万蒙古铁骑有充分的粮食去吃,就算他们劫掠了当地的民户和城堡,所得也将非常有限,几乎就等于是天然的坚壁清野战术了,蒙古人怎么会有那么强劲的续航能力呢?
  王世扬开始怀疑蒙古人在用人肉做军粮,他知道,饿急眼的人在没有足够的粮食食用的前提之下,会选择其他的东西来果腹,人类的战争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部吃人的历史。
  如果蒙古人用人肉做干粮坚持下去,那么也不知道可以坚持到什么时候,他们是没有道德观念没有人性的。
  吃人对于这些蛮夷来说绝对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王世扬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那要是这样的话,满地都是粮食。
  不过王世扬显然不会想到,这些蒙古人吃的不是“两脚羊”,而是实实在在的粮食,蒙古人根本不缺粮。
  他们在大同补充到了充分的给养,而正是这些给养,加剧了蒙古人的野心,促使他们进攻雁门关和平型关。
  包括山西的那些晋商本家在内,都绝对想不到是他们在大同所安排的那一系列的准备给了蒙古人继续攻城略地的信心。
  这个事情还要从蒙古人寇边的第一天开始说起。
  晋商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从开始把生意做大开始,晋商内部也有很多的分歧,比如弓矢生意,马掌生意,鞍具生意,箭支生意等等。
  分门别类的很多生意,由很多家族来分别负责,一开始负责的好好的,但是后来的实际运营之中,总有相互竞争和吞并之举,吞到最后,晋商最大的家族就十几家,旗下还有一系列的附庸中小家族,靠吃残羹剩饭活着。
  但是不是所有家族都愿意屈服十几家大家族,这些家族就离开山西本土,跑到大同,靠着近水楼台的地理位置和更加低廉的价格和大家族玩价格贸易战,夺到了不少份额。
  这种事情让大家族相当的恼火,虽然他们也在大同开展生意,可是这个竞争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正当的贸易战打不过,那就只能玩阴的,联合蒙古人南下劫掠收拾这些家族,就是一个十分阴狠的套路。
  拜托蒙古人灭了这些家族,许以足够的利益,就能在借刀杀人的前提之下,得到这些生意份额,让自己再肥一点。
  而蒙古人南下,劫掠粮食的同时,却不会对这些合作家族下手,而是会刻意的保护,等明军把蒙古人驱逐回去之后,生意照做。
  这一次他们看重的想要坑害的就是马家和张家还有支持他们的十来个小家族,这一群人聚在大同,渐渐有了可以和他们本家分庭抗礼的趋势,面对这样的危局,他们可绝对不能放过。
  蒙古人好长时间没有南下,已经不认得路了,他们就派了几个熟悉道路的人藏在蒙古人的队伍里面,一路给蒙古人指认明军防御的薄弱处和交通要道,帮着蒙古人一路顺利南下,并且成功把马家和张家还有那些小家族团灭了。
  这是一支土默特部落的几千人的骑兵在刘氏的一名成员刘西的带领下做的,这件事情是他们和土默特部落单独商议的事情,这些好处也属于土默特,不属于其他的更北边的部族。
  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和凄惨的号角之声,刘西露出的笑容十分的阴狠,马家和张家那些混蛋给他带来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正规的手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击败他们,甚至还让他差点被主家废了现在的位置。
  可现在,他们又能如何呢?
  那个最讨厌的马家大公子刚刚才被砍了脑袋,老婆正在被七八个蒙古人围在一起蹂躏,家里面男人被杀,女人全都被掳掠起来,看的刘西一阵眼热,只想自己也上去尝尝那些美娇娘的味道,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这个时候。
  过了一两个时辰,天边蒙蒙亮的时候,蒙古人的首领大笑着来到了刘西的身边,拍了拍刘西的肩膀,大笑着说道:“哈哈哈哈,好啊好啊,这下子咱们得到的东西可不少,金银财宝,还有不少铁器,还有更多女人,哈哈哈!”


御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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