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一)
作者:一语破春风|发布时间:2024-06-28 23:37:30|字数:29885
药草在陶罐里沸腾,难闻的气味弥漫房间。
早晨的阳光穿过云层的间隙,照进窗棂,光斑落在凉席一具身体上,不久,老人在一片嘈杂中醒过来。
外面人声嘈杂,那是不一样的语言,或许听到屋中传来动静,外面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走了进来,长裙,宽大的长袖上衣,皮肤稍黑,没有丝毫的美感。公孙越躺在上面偏头看着她扑灭了炉里的小火,将罐子里熬的草药倒进碗里,那妇人颇有些难看,还是转过头来朝他笑了一下,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知道你们救了我,但请尽快让我见到你们的主公,不然要出事了……”
“……”
“老夫知道你听不懂,但事情很严重,你们的王子想要夺位,杀我们汉人只是一步棋……”
那帕提亚妇人依旧在笑,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老人。
“……蛮荒之人,哪有女人这般看男人的,快去把你们能主事的人叫来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醒来已经半月,身上箭伤还未痊愈,每日都是那妇人在照顾,救他的人偶尔过来一两次问候几句,是一个年轻人,样貌上与那位沃洛吉斯有七八分相似,半月间,公孙越不难猜出这人很有可能是安息皇室,帕提亚老皇帝的二王子,至于名字他是不知道的。
至于屋中的妇人,是专门安排过来服侍他的,也不是哑巴,只是言语不通而已,但老人忍不住还是想多说一些,这十多天里,没人与他说话,简直就是一种煎熬,有时那妇人会过来与他沟通,比如夜里,悄悄爬上床……老人心中隐隐明白对方的想法,安息虽然是一个国家,但大多还是部落制度,自治的局面,皇帝直接管辖的范围只有京畿,而且常年降雨很少,空气、土壤干燥,许多地方有大片的沙漠、戈壁,而草原又用来牧马,种植的田地相对就少上许多,要不是处在东西方中间,能收敛大量的财富,这个国家将很难维持下去。
而条件的限制,所以安息并没有常备军,更不没有用兵屯田的方法……
“算了……与你说再多也没用。”
老人笑着说了一句,撑起上身坐了起来,帕提亚妇人将碗里药凉好了一些,端着走过来,用木勺喂给他喝,偶尔叽里咕噜的说一些话,都是公孙越听不懂的。
喝完药,公孙越想要出去走一圈,外面是不大的庭院,土坯垒起来的外墙,人跳起来就能看到外面,妇人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陪着,累了就在附近一棵树下休息,看着视线里的光尘舞动,大概快要到中午,外面响起了马蹄声,屋里做饭的妇人也跟着跑了出来,跪下的同时,公孙越努力站起身,拉扯到伤口,多少还有些疼痛。
不远的门被推开,几名安息士兵走了进来。
他们目光警惕的看了看周围,随后分站到两边躬身低头,一袭V形敞口白色长袍,头戴铜箍的男人走过士兵中间,看到树下的老人,满嘴胡须张开,大笑着走近,老人大抵明白对方应该是说一些见面的礼貌话,便是拱手还去一礼:“汉使见过殿下。”
进来的男人名叫阿尔达班,帕提亚皇帝的幼子,也是沃洛吉斯的弟弟。
“……塞留斯人,你是一名睿智的老者,察觉到了我那哥哥的野心,就在几天前,我安排在赫卡东比鲁城的人穿出来消息,他控制了伟大的帕提亚皇帝,我的父亲,把杀塞留斯人的罪名安在了皇帝头上,算上四年前罗马的塞维鲁攻占了幼发拉底河和泰西封,让我父亲的威望到了最低谷,不过只要你没有死,国书还在,我们就有机会……”
阿尔达班用着老人听不懂的语言,捏紧拳头,“……很快我们就启程,带着军队讨伐我那位兄长,将父亲的罪名洗清,让不洁者得到他该有的惩罚!”
看着激动说话的男子走后,老人站在那里看着出门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边跪伏的妇人以为他心里有些沮丧,过来安慰,公孙越重新坐回树下,看她一眼:“你们都快要灭国了……还笑……彼其娘之……”
夹杂着情绪的话语复杂的说出口,旁边的妇人过来安慰他,外邦士卒正面无表情的看过来,温柔的声音、嘈杂的声响,汇集在老人的耳中,他抬起头,阳光正烈,万里长空飘着朵朵白云,变幻着各种形状,有时像牛马、辕车、人像,而不久又变成纵马飞驰的骑士,握手着弯刀杀过来,仿佛有血光溅起来,冲进他视野当中。
战争已经开始了。
噗——
弯刀探出奔涌的战马右侧,劈在人的后背,尸体扑在滚烫的地上,溅起尘土,还有更多一双双草鞋、光脚慌乱的跑过这片铺满沙砾、碎石的土地。无数飞奔翻涌的马蹄追在后面,马背上的骑士“哈——”发出凶戾的呼喊,刀锋挥舞,直接杀进了人群。
鲜血顺着刀口切开的血肉飞洒而出,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哭声混成一片,奔驰的数百名骑兵驱赶呈圆挤在一起,拥挤中孩童哇哇的大哭,老人摔倒被踩在脚下,痛苦的抱着手臂,也有从马尔吉亚那城逃出来的士兵将附近的人推出去,让刺来的长矛钉死,然后趁着空隙发疯似的往外冲。
但随后被一支箭矢射中,扑倒在地。放下长弓的阿浑牙朝那边挥了挥手,飞驰旋转的匈奴骑兵开始缩紧了圆圈,手持长矛、弯刀朝挤在一起的帕提亚平民疯狂的挥舞,鲜血爆裂飞溅,人的脸被劈开掉了下来,女人大声哭喊,捂着怀中孩子的眼睛的瞬间,一柄长矛从后方刺来,将她们钉在了地上。
人群更加疯狂的往外冲,而挥刀刺矛的匈奴骑兵索性下了马背,发出狰狞大笑,成百上千的刀光在圆线上胡乱劈砍,带起大片的血肉飞溅,有些想要反抗的伸出手去挡,转眼臂膀飞了起来,女人脱光了衣物,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想要用身体换一条命,挥刀的匈奴人犹豫了一下,随后被同伴踢了一脚,咬牙照着颇有些好看的脸庞,一刀剁了下去。
半死的女人撕心裂肺的滚在地上发出惨叫,森白的断骨从脸中间露了出来,地上洒满了血浆渗进了干燥的土壤。
被围拢的帕提亚平民、逃兵尸体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一起,已经没有了任何声息,匈奴骑兵过去将尸体拉出来,挥刀砍下带着惊恐、哭喊表情的人头,在地上摆出一条血色的长线,朝着帕提亚都城之一的尼萨延伸。
巨大的混乱正在蔓延。
马尔吉亚那城陡然被围,几天后被直接撕破城墙防线,一拨拨帕提亚士兵在军官组织下发起巷战。然而不到半日就被疯狂的西凉步卒直接从一栋栋民房中驱赶出来,在不大的巷子里集中杀死,整个城市也随之燃起了大火,满城不封刀的屠杀开始了。
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尝过之前屠城的甜头,此时更加凶残野蛮,抵抗与不抵抗的人通常都被直接杀死,破碎的、凌辱过的尸体随意丢在了路边,或连着房子一起烧掉,哭喊、惨叫伴随火势都在四面八方响起,马尔吉亚那总督被砍去四肢。吊在木桩上还未死透,眼睁睁看着妻女被数十名鲜卑人剥光的精光轮番欺辱,之后,白花花的身子都在狰狞的哄笑中从城堡上丢了下去。
“啊啊啊——”那名总督瞪裂眼眶发出最后一声大吼,咬断了自己舌头。
城外五里,公孙止驻马山坡望了一眼燃着大火的城市,拿出地图低头仔细看了看,随手扔给旁人,挥起马鞭指着某一个方向:“……让他们省着点力气,还有一个尼萨要屠。”
与此同时,马尔吉亚那被攻击的消息冲过交锋的第一线,飞快的朝各处城邦延伸,十一月二十,中午,携带紧急情报的骑士疯狂的冲进整个帕提亚的最中心——赫卡东比鲁。
而此时,这里正处于欢庆热闹的氛围,优美的竖琴旋律里,一身盛装的沃洛吉斯坐在高高的露台之上,接受下方贵族、官吏的祝福,而在不远,大祭司捧着只属于皇帝的冕冠,一步步朝他走来。
“……父亲,你老了,智慧也褪去了,与塞留斯人结盟,真是在做梦,他们远在东方,隔着难以逾越的高山、沙漠,想要到帕提亚是不可能的,而一国皇帝怎么能依靠他国,你好好看着,看着帕提亚将在我手中重燃辉煌——”
冕冠来到了前方,沃洛吉斯从缝有天鹅绒的椅上起来,庄严肃穆的扫过下方在座的帕提亚的大贵族们,“今天,这个国家将迎来它新的皇……”
“陛下,马尔吉亚那遭到侵略!”
疾驰的战马闯入皇宫,士兵的叫喊在这片祥和的气氛里显得突兀,即将成为未来新皇帝的青年被打断了话语,他拿过记载含有巨大信息的羊皮,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摇晃,灿烂的天光照下来,脸上一片惨白。
“塞留斯人的军队……怎么会出现?贵霜、大宛怎么会放他们过来?”沃洛吉斯将羊皮揉成一团,好半天才从齿缝间挤出这一句话来。
原本微不足道的一些事变成了山岳般的重量,扑面而来。
……
他看不见的地方,兵锋延绵,无数的马蹄在帕提亚这片大地上,犹如大河奔流,疯狂而咆哮的朝帕提亚北方文化都城尼萨杀了过去,而收到消息的尼萨总督,雷米达尔斯召集城中贵族军队,以及部落军,做出阻击的姿态。
最先抵达战场并州军队,为首的红甲的少女一句话也未说,身后两千铁骑直接杀了过去。
第六百零一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二)
十一月下旬,天气已经转凉,棕黄的战马跑上高地,雷米达尔斯望着了一眼阴霾的云层,他的下方三角的旌旗、挂着家族辉饰的标杆延绵而过,一队队征募而来的长矛手、徒步弓手在大地上走过,稍远的方向帕提亚轻骑弓手正在飞奔,浩浩荡荡的军队,仿佛接连了天地。
军阵里面,则是一阵铁甲骑兵,缓缓推进,一枚枚串起来的圆形家族铭牌在马臀上摇晃。他们穿着套头鳞片的头盔,无袖铜铠,手臂、双腿覆盖铜制的叠片,偶尔阳光穿透云隙照下来,反射出一片片冰冷的金属光泽——帕提亚贵族重装骑兵。
整个帕提亚帝国,除了皇帝之外,每个行省总督都有一支由贵族、农奴、雇佣兵组成的卫队,但规模上并不会太大,遇到外敌入侵发生战事,城邦下面的部落、平民也会极快做出反应,应募入伍。
作为尼萨都城总督,雷米达尔斯从接到战报,再到出兵迎击可能来犯的强敌,整个人都还在有些恍惚的状态,对于他来说,罗马、贵霜入侵他都还能理解,而远在根本不知道多远的东方塞留斯人竟然打了过来,还屠掉马尔吉亚那城,想想都觉得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氛。
军情来的太快,对方的攻势也极富有侵略性,在接受到第一批逃出马尔吉亚那难民后,去往前方的探马根本不用去找那支侵略者的军队,对方丝毫没有犹豫的朝尼萨直扑而来,而且仅仅只是两千骑兵……
“蔑视我帕提亚?”
雷米达尔斯取下铁盔拍了拍沾染的灰尘,盔缨晃动间,他目光转去前方,有两名骑兵从军队侧面逆流上来,勒停在褐色的土丘下。其中一名骑兵翻身下马,快步跑了上来:“总督,已经看到了敌人,还在朝我们靠近。”
“难道两千人要直冲我四万军队?”雷米达尔斯皱了皱眉,将覆有鳞片的铁盔按在了头上,促马冲下了山丘,边走边发下命令:“传令右方的哈劳五千弓骑剿灭敌人。”
一支两千人的骑兵扑过来,再是凶悍,总不至于让四万帕提亚军队一起拉过去,严阵以待吧?就算打胜说出去也很丢人。
不久,传递命令的号角声吹响,一支五千人的骑兵从庞大的队伍中分离出来,去往前方。就在决定一场阻击的战争胜利的另一方,轰隆隆的马蹄声正疾驰过荒芜的戈壁,一道道飞驰的身形动如雷霆,偶尔停下休整时,远远看见几支侥幸从马尔吉亚那逃出来的帕提亚难民,他们已经不屑一顾了。
“起来上马——”
“斥候传来消息,前方有安息人的军队!”
“这破地方,几天看不见丁点绿色,这些安息人怎么活的下去……”
兵卒间持续的交谈声中,纷纷翻上马背,集结队形。吕玲绮提着月牙戟手有些微抖,眼神炽热激动的望向促马过来的父亲:“斥候说有五千骑兵……”
看了女儿一眼,吕布拧紧水袋丢给亲兵,附近的并州儿郎们已经集结完毕,他抬起头,微微暗沉的天色,随后从地上拔出方天画戟,偏了偏头:“……才五千骑?”
“爹爹……兵法上说狮子搏兔,也当须全力。”少女骑马跟上去,白皙的手指轻轻抠着下巴,望着天空,想要再从脑瓜里找出一些语句,然后……一挥月牙戟,“管他们多少,先打了再说。”
“哈哈哈,这才是我吕布的女儿!”
威猛的身形发出大笑,一夹马腹,在赤兔的嘶鸣中,他回头看向精气狼烟的并州铁骑,暴喝:“让那帮蛮夷看看,什么才叫骑兵!”
大地之上,总计两千的铁骑密密麻麻的奔跑起来,吕玲绮、吕布冲在最前列,身边有数百名亲兵拱卫,一路往预定的前进方向碾过去,巨大的马蹄轰鸣里,附近零星的斥候捉对厮杀已经越来越密集。
不过斥候间的胜负并不能决定即将而来的战事胜负。
又是半里之后,双方的军队已经进入各自的视野,黑压压的一条线已经蔓延而来,快速拉近距离的时候,两边都没有减速的意思。吕布目力极好,一眼看出对方骑兵所穿戴的装备,头偏向并马飞奔的少女:“对方长矛、布衣长裤、背有弓箭,你如何应对?”
吕玲绮紧抿双唇盯着前方已经不足五百丈的敌人,思索了片刻,挥动月牙戟发出了一条命令。
下一秒,号角吹响。
紧密的阵型在推进中缓缓错落散开,飞驰的并州铁骑将长矛挂在马侧,反手取出长弓,对于骑兵应对骑兵,他们有着太多的经验,往年天下没有大乱的时候,草原上的匈奴、鲜卑也是他们的敌人之一,天下乱了后,又与北地的狼骑交手过几次,而面前的敌人,只能算是勉强骑稳马背的娃娃罢了。
对面冲锋而来的帕提亚轻骑有号角的声音响起来,一张张弓在他们手中斜斜指向天空。吕玲绮紧张的盯着他们手中的动作,几乎在对方第二声号角响起的瞬间开口:“左右散开。”
箭矢飞蝗,掠过天空。
在军阵中心的帕提亚将领哈劳眼皮狂跳:“什么?!”
泥土在铁蹄下大片的飞旋四溅,原本就散开的并州铁骑呈左右拐出了一条弧度,密集的箭矢呯呯呯落在空旷的地面,只有倒霉没来得及转开的几名并州骑兵被射中一两箭,翻落下来。吕玲绮回看了一眼跟着自己的骑兵,飞驰中抬起了手,而另一边的吕布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不多时,迂回两侧做出躲避的两千铁骑手中泛起寒光延绵开去,那是映着天光的箭头搭上了弓弦。
有声音竭力呐喊而出:“射!”
当第一道弦音在人的手中绷响,紧接着便是弓弦颤动的声响连成一大片。
嘭……嘭嘭嘭——
密密麻麻的黑影从两侧飞上天空,然后落了下来——
……
原野上的军队还在行进。
“我眼皮跳的厉害,总有不详的预感……”尼萨城总督雷米达尔斯骑马与亲信低声说了一句,不远,战马嘶鸣声传来。
唏律律——
他看过去,一名远来的斥候带着伤势伏在战马上朝这边过来,跑动中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差点昏厥过去,随后被人搀扶着靠近总督,他艰难的抬起头,吞吐一口唾沫,声音极其虚弱:“……左翼的斥候遭到袭击,我们的士兵都被清理……还有一支塞留斯人的前军。”
“让我们的勇士好好休息。”雷米达尔斯挥手让人带那人下去,揉了揉毛茸茸的长脸,“塞留斯人的军队结构是什么样的?不是有两千人在前面吗?立即派人去查看右翼,看有没有消息传达回来。”
看着传令骑兵离开,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轻声低喃:“……总有不好的预感,但愿神能保佑雷米达尔斯成功驱赶敌人。”
信息不对等下,他并不知道的他口中所说的塞留斯人,其实有先锋和前军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构。
百余里外,战事已分。
第六百零二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三)
黑压压的一片箭雨,从两侧落入密集人群。
大量的血花溅了起来,一支箭矢擦过人的头顶,钉在奔驰缩张的肌肉上,战马陡然发出悲鸣长嘶轰然前坠,马背上的帕提亚人高高的抛飞出去,滚落地上又被轰鸣而来的马蹄卷了进去,有的直接被射死在马背上,尸体坠下来,脚踝还绞着蹬绳,被一路拖行着继续朝前方奔跑。
唏律律——
麾下轻骑在视野中倒下,哈劳大声嘶喊:“散开——”紧跟着身边数百人也都在呐喊这道命令,密集的阵型飞快的朝前渐渐分开,挽起手中长弓侧身朝对面迂回的那支塞留斯骑兵射过去。
猩红的披风招展卷动。
迂回右侧的并州军里,吕布在马背上竖起了画戟,原本射箭的并州骑兵在射过最后一拨后,迅速收弓翻出长矛,犹如潮水般再次迂回,人在马背上夹紧了马腹,伏下身体的瞬间,箭矢横飞而来,然而铁骑冲势已成,与另一边的并州铁骑朝着中间的帕提亚轻骑环抱了过去。
“换矛,近战——”满脸浓黑的大胡下,哈劳发出巨大的吼声。
已经意识到对方运用骑兵比他厉害不知多少,原本想以骑射消耗对方,片刻之间,就已经陷入被动里,但此刻就算心里再明白,已晚了。周围帕提亚轻骑全部都是平民构成,并不是总督直属卫队,只有战时才会转农为兵,面对来自遥远东方,甚至听都没怎么听过的塞留斯人的骑兵,他们显得紧张异常,调动的阵型也变得迟缓、混乱,一杆杆长矛在马背上有些摇晃的抬起,望着两边汹涌蔓延而来的异国骑兵,压制不住心中的恐惧,脸上肌肉都抽搐起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能看到东方人独有的面孔时,有人极力张大了嘴。
“呃……啊啊啊啊——”
无数马蹄踩踏大地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下一秒,巨浪轰的一声拍上礁石。
沉重的骑枪在马背上互相对刺,发出呯呯呯……一连串金属碰撞声、擦出一片片火花,更多的是矛头刺入血肉的闷响,高速冲锋的战马硬生生撞入帕提亚轻骑阵列,马匹悲鸣掀翻在地,人惨叫中被飞速刺来的长矛直接贯穿身体,鲜血飞溅,有人反击,密集的长矛刺过去,撞上的是铁质的甲胄,矛尖在上面只划出一道道白痕,或撕破对方露出的布帛。
挥舞月牙戟的少女混在冲刺的骑兵当中贯入敌阵的一瞬,一戟刺破对方麻布上衣,带出惊人的鲜血溅在她脸上,神色顿时一下变得煞白,看着在戟尖上扭动惨叫的帕提亚人,吕玲绮骑马立原地有些发愣……这就是杀人……听爹爹讲的有些不一样啊……
她想。
这时,一名并州铁骑从后面冲刺上来,持矛拔刀唰的一下将那还在惨叫的帕提亚轻骑头颅劈了下来,血箭噗的一下从断颈上喷上半空。
血腥味扑面而来,少女胃里隐隐有些发呕感觉。那名铁骑收刀又抬矛刺落一人落马,回头:“先锋,战场厮杀千万别发愣,还有……杀快些,不然还有一场赶不上了。”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吕布当年的老兵,也是将吕玲绮从小看到大的,可以说是叔父伯伯辈也不为过,发起冲锋时基本上所有人都隐隐将她护在中间,将冲阵的最危险一刻替少女抵挡下来。
“啊,是!”吕玲绮点了点头,一挥月牙戟,正了正脸色,清脆的嗓音娇喝:“杀——”
周围亲兵也俱都和善的笑了笑,对付这样的一群安息轻骑来讲,还没有袁绍麾下那几支骑兵来的有难度,便是整齐的暴喝一声:“——杀!”
喊杀声掀上天空,更多的骑兵从后方杀了进来,怒吼、马嘶、拼杀的金铁交鸣声汇集在一起,在这片天空下剧烈的沸腾。
位于阵型正中的这支帕提亚轻骑将领哈劳兜转马头,不断的发出命令,调整队伍,尽管他已经清楚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敌人,也知道自己身边这些骑兵与对方明显存在差距,他目光看向那边厮杀呐喊激烈的地方,被拱卫的窈窕身影明显是一名少女。
“你们跟我来,把那塞留斯少女拿下——”
哈劳自身武艺也是有的,眼见无法调转军队反扑,不如干脆直接杀了敌人的将领。他身边近千骑绕过纠缠厮杀的几个小战团,跟上了前方的尼萨城将领,迈起冲势的骑兵突破过去,然后展开厮杀,有人掉队死去,有人被缠住追逐开来,而哈劳的目光依旧死死盯住少女,手中长矛夹紧,坐下的战马速度越来越快,披肩的裘皮也在风里猎猎飞了起来。
厮杀的战场另一侧,染着粘稠血浆的赤兔马疯狂的穿行过人群,不时划出一道弧线,躲开刺来的长矛,反手就是一戟挂住帕提亚骑兵的腹腔,噗的声响,将对方整个腹部都给拉开,形如腰斩,远非常人的力道带着尸体甩飞出去,漫天的内脏、血浆倾洒下来的同时,将另一名想要冲来的帕提亚骑兵直接砸落下马。
金锁兽面吞头连环铠的身影纵马飞奔过去,余光里,他看向女儿那边,瞳孔陡然缩紧,“玲绮……”挥戟将旁边落马想要偷袭的敌人劈翻在地,一夹马腹径直朝那边飞驰过去,手中画戟拖行在地犁出尘土,身边的亲卫骑兵连忙追上去护着两翼。
……
“喝啊啊——”
清脆的女声不断的爆发,克服了见血的障碍,吕玲绮挥舞月牙戟纵马疾旋,她练戟也有很多年,都是父亲亲自教导,一旦习惯了战场鲜血横飞的厮杀,要比普通人强上许多,座下的马蹄飞奔,背后的披风卷动出声响,手臂与月牙戟仿佛连在了一起,劈、挑、斩、刺、砸,迎面杀过来的帕提亚轻骑不断在少女面前坠下马来。
侧方,一名不同的帕提亚人冲出重围杀了过来,满嘴的胡须咧开:“……塞留斯少女。”只要拿下她,塞留斯骑兵再厉害也只能仓惶败走了,想想就觉得血都在燃烧。
视野前方,距离越来越近,长矛一抖,吩咐身边护卫的亲骑:“你们挡住对方护卫,那塞留斯少女,交给我来——”
某一刻,照着对方侧面刺了过去。
……
稍远,马蹄疯狂的翻腾,越来越近。
……
吕玲绮“啊——”的大喊,一戟穿透前方帕提亚骑兵脑袋,拔出带起红白的颜色的一瞬,红翎晃动,她转过头的同时,疾驰而至的战马上,哈劳红着眼珠,几乎兴奋的喊出:“塞留斯人……”
不远,火红的身影骑马斜插而来,披风哗的一下抖开,画戟破空呼啸。
呯的巨响炸开,一杆画戟硬生生斩断探出的矛头,陡然一翻,就往双臂发抖的哈劳身上拍了过去,吕布也没看清对方是谁,只听“啊——”的惨叫,壮硕的身躯直接从马背上横飞了出去。这时少女才刚刚转过头来,染着鲜血的俏脸愣了愣:“爹爹,你怎么过来这边了?”她偏过头,眨了眨眼睛才发现离自己仅仅两个马头的距离,一匹无主的战马局促不安的立在那里,“嗯?这么有匹马在这里。”
威猛的身躯促马过来,目光扫去前方厮杀的战场,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上了战场,切勿分神,为父将来不可能时时在你身边,当小心谨慎,不然你娘会难过的。”
“玲绮知道了……”
就在父女说话间,原本冲杀过来的护卫骑兵惊慌的发出大叫,有人跳马下来去救地上的将军哈劳,将对方身体翻转过来,人的嘴都鼓了起来,全是内脏的碎末伴着鲜血顺着嘴角缝隙流了出来。
“将军死了……”那人慌的一把丢开尸体,翻身上马大喊,引起周围更多帕提亚人的混乱,不少人弃了厮杀的塞留斯骑兵,转身就跑,整个战场瞬间发生倾斜,吕布这才意识到刚刚杀的那个人,好像甲胄有所不同。
人既然已经杀了,吕布便不在这事上停留,接管了指挥权发出了命令:“把溃兵进行分割,逼他们投降。”
而在西面百里之外的战场。
三万五千军队正在聚集组成阵线,雷米达尔斯提着镶嵌宝石的战刀,骑在马背上低头望着回来的斥候:“两边都没有斥候的消息传回?”
“总督阁下,我们碰到塞留斯人的另一支军队,很多……很多人……全是骑兵,之前出去的人可能已经被他们猎杀,回来的时候,对方的骑兵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斥候,目光抬起来,视野之中大片大片的身影在天光下列阵,发出命令的呼喊一直不断的从远方传来,再过去更远的方向,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零星的草皮,然后……一条黑线犹如潮汐般蔓延过来。
铁蹄翻飞溅起沙尘。
阴沉天空下,密密麻麻的骑兵汹涌澎湃的呈出了两条黑线,从两边合抱而来,着皮甲背负令旗的骑兵在队伍举起了牛角。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吹响。
第六百零三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四)
轰隆隆的雷鸣串过大地,巨大的马蹄声自东北、东南两面穿插袭来。
呜呜——
号角声吹响天际,阴沉天云下,无数马蹄翻腾,密密麻麻的人群、马群,从天空看下去犹如波涛起伏般汹涌,轰隆隆的轰鸣声中,战争的号角再次吹响起来,阿浑牙、楼班、泄归泥三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在喊:“准备——”延绵奔驰的“江河”纷纷抬起了手臂,挽弓搭箭指向了天空。
与此同时,列阵帕提亚军队迅速收缩,雷米达尔斯望着那片阳光下如同洪水般涌来的骑兵,深吸了一口气,骑马举刀跑过一道道人影中间,之前派出去的五千骑兵没有消息传回,但他已经没有时间追究了,只要直属卫队,三千贵族重装骑兵无损,这场仗未必就会输,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大量敌骑,咬紧了牙关:“只要将塞留斯人的骑兵吸引到一起,我就能击败他们……愿神灵眷顾帕提亚。”
战刀挥舞,下一秒,提起了盾牌,雷米达尔斯大声发出命令:“结阵,长矛、盾手上前,弓手准备还击——”
高亢的声音里,成千上万的箭矢升上了天空,黑压压一片。密集的阵型盾手举起了盾牌覆盖过身旁的同伴,有人大喊:“防御!”他们头顶上方,密密麻麻的箭雨铺洒开来,延绵三百丈,然后覆盖而下。
噼噼啪啪——
箭矢钉在盾牌上弹开,有的直接钉了进去,扎在人的手背,痛呼的声音从狰狞扭曲的脸上挤了出来,有人甚至在直接中箭倒在队伍间,各种各样的嘶喊、惨叫……嗡嗡嗡的汇集成一片。第一拨箭雨落下,稍缓的片刻,雷米达尔斯举起了战刀。
帕提亚徒步弓手方阵挽起长弓朝两边的敌人予以还击。
嗡嗡嗡嗡……
“尼萨城我要守下来……”
雷米达尔斯轻声说了句,目光望着漫天箭雨射向天空,划出长长的轨迹,阳光照下来,箭头映射出一片片森然的冷芒,同样的时刻,也有人正望着天上的箭云,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们守不住!”
予以还击的箭雨飞上天空的时候,远隔两里之外,白色的狼旗与汉旗并列,穿着狼绒铠甲,外罩一件大氅的公孙止正从虚影中收回视线,他声音雄浑,周围各军将领大多没有说话,从屠掉的马尔吉亚那,俘虏的几名安息亚将领口中知道了整个安息已经不是鼎盛时期了,甚至被两年前从内乱中恢复过来的罗马,打的无法还击,还是靠战争中的土地突然爆发疾病才让对方撤走,他们对于安息人不设常备军,感到不可思议,处在四面环敌的位置上,就算有各方部落、城邦聚集军队,战斗力上依然会存在参差不齐,迎击反应上更是慢上许多,一旦遇到善于用奇袭、快袭的军队,恐怕安息人的军队才刚刚上路,就被一一击破。
兵贵神速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武器装备方面,从马尔吉亚那的军队结构,士兵装备上,此次西征军中的各方将领都是南征北战杀出来的,一眼就看出了弊端,安息人主力兵种竟是轻骑为主,步卒和弓手只是农人征募,身上连一片甲叶都没有,而堪称精锐的,只是总督卫队、贵族骑兵两支,人数上更是极少,孙策、夏侯渊等将无法理解这些安息人是如何在罗马人的进攻中一次次过来的。
“安息人的强大只存在过去的时间里了,一成不变的帝国只会消失在历史的河流里,如果没有这次西征,让内斗的各路诸侯有了新的目标,那么大汉也会很快消失在你我的刀兵铁蹄之下……”
公孙止摩挲着绝影的鬃毛,眸子里像是看穿了两里之外的帕提亚军队,他勒了一下缰绳,回头抬手:“安息人的重骑是精锐,把他们引出来,该是让潘凤的新军上去看看效果了,至于剩下的……”
“……直接踩死。”手不耐烦的挥了一下,他望着箭雨落了下去,低沉开口。
“是!”
下一秒,号角声吹响。
远方,箭雨噼噼啪啪落下来,溅起血花,有的钉在地上,羽尾还在微微的颤抖,奔行的马蹄迈了过去,没有减速的意思,从天空俯瞰,两支庞大的洪流拐出一道长长的弧形来避开落下的箭矢,一面在马背上挽弓还击。
帕提亚战号声中,一万轻骑也在飞快奔出左右两翼,用弓箭与对方展开骑射,阻隔他们对步卒和弓手的骚扰,然而他们并不清楚的是,眼前这支穿皮甲套皮袄,戴毡帽的东方骑兵不仅数量上超过他们,更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勇士,骑射是这些汉子从小玩到大的。
飞奔之中,鲜卑人、匈奴人瞬间做出调整,以数骑、十骑为一队散开,敏捷的贴着马背,挽弓朝对方横射,大量的鲜血在帕提亚轻骑中溅开,不少人中箭落马,抛下了马背。就在阿浑牙、泄归泥、楼班三人正要吃下这分开的一万帕提亚轻骑,赋有特别命令的号角声从远方传来。
瞬间,他们举起的手,改变了姿势,发下另外的命令。
轰隆隆——
马蹄急骤,旋起泥屑,原本散开的草原三部骑兵放弃了即将吃下的猎物,汇聚在了一起,翻腾马蹄再次拐出弧度,在宽广的戈壁原野上回绕,而另一侧的骑兵也绕行过来,一边奔涌,一边糅合成一股,直冲向帕提亚军阵前列。
万人阵型当中,雷米达尔斯瞪大眼睛,陡然笑起来,浓密的胡须下露出洁白的牙齿,捏紧刀柄一扬:“哈哈……天神眷顾,这些塞留斯人自己过来送死了,前阵防御,让中间的贵族们准备,他们决定战场胜负的时间到了。”
浩浩荡荡飞驰而来的骑兵身影已经能看清了。
“列阵——”帕提亚的语言在人群中传开。
一排排帕提亚长矛手握紧了长兵,在前面的盾手将一面面盾牌轰的扎进土里,他们便将木质的矛杆探了出去,目光有些游移的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甚至对方的容貌。原来塞留斯人长的是这种模样……有人思绪飘了一下。
一箭之地。
“出击!”雷米达尔斯猛的挥手,笑容变得狰狞起来,“塞留斯人……你们上当了。”
后方。
呈方阵的三千铁甲重骑缓缓迈开了马蹄,移动中,他们前方的步卒纷纷让开宽敞的空间,这一过程里,马蹄翻腾的速度越来越快,就像潮水翻涌而起的巨浪,开始冲锋起来,身上的甲片也在奔行的抖动中哐哐哐乱响。
轰轰轰……
……轰轰轰轰轰……
拥挤、密集的人群极快的躲开,三千帕提亚重装骑兵呼啸前行,一杆杆粗长的长矛在腋下夹紧,便是冲出了阵列,这支骑兵的将领安拉特凶猛的张开大嘴,吸进一口气,举起粗大的长矛,咆哮:“朝着那边聚集起来的塞留斯骑兵发起一记致命的凿击,为了帕提亚的荣光!”
“为了帕提亚的荣光——”整齐的声音在冲锋中歇斯底里的呐喊出来。
然而,下一刻,并没有血肉爆裂的冲撞。
冲锋的东方骑兵陡然间左右分离让开了重骑的冲锋,犹如河水遇礁分流而开,不时有人挽弓射了过去,箭矢钉在铁甲上乒乒乓乓的弹飞偏转。
不安涌上心头。
雷米达尔斯策马来回走了几步,血肉横飞的画面并没有如他预料的出现,望着还在冲刺的重骑,眉头都皱紧了,片刻,他偏过头:“通知安拉特,让他们回来,塞留斯人的骑术太精湛了,我担心会有问题。”
传令的骑士持着命令飞奔离开时,毫无预兆的危机感,让雷米达尔斯猛的抬起头望去前方,好像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重骑浪潮的前方,安拉特的视野随着塞留斯骑兵分涌绕行,渐渐开阔起来,一支四千多人的阵列整齐的排列在他们冲刺的道路上,为首一名膀大腰圆的东方骑士顶着奇怪的铁盔,正看过来。
“踏平他们——”安拉特发下命令。
声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发出巨大的呼啸,冲在前排靠右的一名重甲骑兵嘭的一声突然间从安拉特视线里向后飞了出去,一抹鲜血溅在他脸上,一支两指粗的弩矢贯穿无袖铜铠,将人插在了地上。
无主的战马还在奔跑,下一刻,更多这样的弩矢从对面呼啸而来,射向骑兵冲刺的锋线上,与迎面的铁甲相互撞在了一起。
噗——
当第一声人、战马的惨叫悲鸣凄厉的冲上天空的一瞬,弩矢贯入人的身体、战马的颈脖,鬃毛抖开,硕大的身躯下坠,轰的一声扑倒地面。然后更多的大弩带起渗人的声响。
噗噗噗——
噗噗噗噗噗——
血花盛开。
第六百零四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五)
“呃啊啊啊——”
冲刺的身影带着凄厉惨叫从马背上狠狠倒飞出去,粗大的弩矢硬生生贯穿甲胄穿透过了身体,又飞出去半丈,整个身躯被扎在地上,淌血的嘴角张合着,他使劲的抬了抬头颅,周围的同伴还在往前发起冲锋,四百丈,第二轮弩矢迎面劲射而来,泛起无数的血花。
唏律律——
弩矢带着贯穿力毫不费劲的钻进奔驰的血肉,战马发出一声悲鸣,止步!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奋力飞踢,上方的重甲的帕提亚骑士向后倾倒,翻滚落了下来,随后战马的躯体跟着压在了他的上面,发出痛苦的嘶喊,挣扎着想要爬出来。而帕提亚重骑兵飞速推进的锋线上,战马还在冲刺,马背上的骑士下一秒就被射来的弩矢带去了后方,有的连人带马直接被串了起来,马蹄一屈,轰的撞向地面,冲刺的惯性带着人和马的尸体持续的翻滚,溅起土尘的同时,又被后方的冲来的同伴践踏,或直接将后面的重骑绊倒,踩踏的不成人形,血水都从扁瘪的甲胄里挤了出来,原本密集的冲锋阵型已经出现混乱,不少人勒马缓下了速度,有的直接就崩了,人被战马惊慌的带着在战场上四处乱跑,整个阵型变的散乱,空出一片巨大的间隙。
“叫你们先射战马,战马!射人先射马,往日我怎么教你们的——”强弩军阵之中,潘凤一手持斧,一手扶着牛角盔奔行在阵间,歇斯底里的大吼,不时用脚踹了一名走的慢的士兵,“射完的赶紧滚到后面去找人帮忙重新拉弦上矢。”
前方传令的骑兵飞奔过来:“潘将军,两百仗了——”
潘凤抬去目光看了一眼,翻身上马,兴奋的搓着手:“传令让前排的人撤到拒马后面,另外叫第三阵兄弟们把连弩车推过去!让这帮蛮夷尝尝老祖宗们留下来的大宝贝……”
军令在人群中传递,四千人的阵列照着往日主公规划的步骤有序快速的做出调动反应,收弩、后撤、顶上拒马、等待的第二弩阵再次架弩,极快的反应调整中,一辆辆镶有木轮的弩车推向拒马间的间隙,随后,有手臂粗细的弩矢固定上去,对准了已经不足百丈的重骑。
“不要停下来!”安拉特大吼的瞬间,前方的敌阵传来嘭的颤响,旁边一名重骑的战马,半颗马头都被一支弩矢穿开,对方的身影很快从他视野中远去后方的土尘。作为尼萨城的一名将军,也与罗马人的弩砲也有过作战经验,自然明白这种大弩的弊端在哪里,“只要神还眷顾帕提亚,我们就不会输给塞留斯人。”
普通的黄弩、踏张弩还在持续的射击。
安拉特思绪飘了一下,从身后收回视线,望去前方,一名在他前面的骑兵做出了后仰的动作,紧接着遮掩后背的铠甲凸了起来,然后破开,破碎的鲜血顺着方向有几滴溅在了他脸上,安拉特脑袋里之前所有的想法、话语好像就在这一瞬间清空了,变得一片空白。
下一秒,贯穿的尸体朝倒飞了过来,淹没了他的视野……
三千帕提亚重装骑兵呈锥形的方式发起冲锋,整个被弩矢覆盖的也只有前方一排,中、后的骑兵并不是很清楚前方的事,但被大量射翻的同伴拦下来不少,造成了冲锋脱节,而真正冲过去的,侥幸未死的,只有少数两三百人,然后……高速撞上了前方的拒马。
轰轰轰——
轰隆隆的声响,延绵的撞击了上去,一道道纵马持矛皮甲的重骑拍在了一排木桩削尖的拒马上面,血肉刺入木桩,整个马身都翻腾了起来,高高抛上天空的骑士狠狠的摔在地上,有硬生生撞碎了拒马,马骨啪的断裂,坠倒的瞬间将上面的骑士甩了出去,有的将拒马推着在地上滑行一截,而另一些帕提亚重骑拼命拉扯缰绳,调转了方向,撞上间隙中的弩车,上面的帕提亚人稳住战马后,疯狂的挥矛抽刺,将弩车旁边的敌人逼开,朝更里面杀了进去,此时后退的塞留斯弩兵陡然左右挪步,一名拖着铁锤的身形冲了出来,猛的一记重锤砸在马头上,硕大的马身连一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四蹄翻飞,轰的侧倒坠在地面,地上翻滚的帕提亚骑士挣扎想要爬起,身形高大壮硕的丁零人,双臂肌肉鼓胀举了起来,由铁块镶嵌木柄的简陋铁锤,凶狠的砸了下来,那人嘴中“哇”的一声,喷出血雾。
潘凤提着巨斧摇摇欲试想要上去,但随后被身边的亲兵劝阻下来:“有武副将在,将军就用不着上去了。”
“也对,此等小场面,还用不着我。”他垂下巨斧神色威严的点了点头。
不远,武安国拖着右腕上镶嵌的圆头长锤,指着对面朝周围的丁零部落士兵大吼:“敌人都冲进来,还愣着做什么,还想不要战利品了,把人砸死,马就是你们的。”
附近弩兵中等待的丁零人此刻呜哇的发出大吼,持着手中简陋铁锤冲了出去,只有五百多人他们对付冲入拒马后面的几十名重骑还是能应付的,何况这些人生长在极寒之地,身形长的极为高长壮硕,铁锤挥舞在空气里都能隐隐听到呼啸声,然后狂暴般的砸在已经没有冲势的战马,及上面的重甲骑士身上,铁铠里的人都在一次次锤击中变得扁瘪,惨叫的嘶喊声几乎就没有停过。
而还在原野冲锋的后队帕提亚重骑兵,已经看清楚了事态的发展,还有将军安拉特的尸首也被人发现,失去指挥加上前方兄弟死伤严重,心里早就泛起了恐惧和谨慎,犹豫了一阵,有人调转了方向,朝后方本阵飞奔后撤。
“完了……”
雷米达尔斯望着远方朝这边回奔,又不断被对方轻骑骚扰的重骑兵,心沉到了低谷,三千贵族重骑是尼萨最为宝贵的财富,才堪堪一战,就损失的让人难以接受,他咬紧牙关,脸上的棕色胡须都在抖动:“……我要砍了安拉特的头……”
他目光扫过周围,帕提亚士兵恐惧的发抖,远方帕提亚轻骑吃力的应对比他们更加擅长骑射的草原骑兵,不断有人中箭掉下马来,雷米达尔斯死死捏了一下刀柄,猛的一勒缰绳,大吼:“走!放弃这里,回尼萨坚守,等待百牢门的帕米乌来救援!”
下一刻,他在无数的目光中没命的狂奔起来,剩下的两万军阵也在瞬间犹如大坝崩溃般,在原野上形成奔涌的洪流。
徘徊附近的匈奴、鲜卑、乌桓三部抽出一部分骑兵追杀过去,一个时辰之后,战事陷入尾声,而整个帕提亚北方都陷入了黄种恐怖当中。
第六百零五章 初冬闪电,灭国战争(六)
摇曳的火苗在破烂的布帛上燃烧,一缕黑烟飘过插在地上歪斜的长矛,天空偶尔还有箭矢飞过去,蹒跚在走的帕提亚长矛手身体僵硬的倒了下来,重叠在同伴身体上,渐渐退去光彩的眸子倒映着这片染红的原野,密密麻麻的尸体延绵铺开,无主的战马彷徨的守在死去的主人身旁,轻轻拿马嘴拱他,发出一声声哀鸣。
不久,战马被人拉过缰绳,拿到战利品的匈奴人朝同伴大笑,露出一口黄牙,拍了拍腰间系着的几颗脑袋,炫耀的比出五个手指,“又是一袋粮食,回到部落,我就有很多了,能养十个强壮的女人给我生孩子。”
旁边的匈奴轻骑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人头,连忙将脚下一具尸体脑袋剁了下来,擦去溅在脸上的血水,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我的也够数了……还是太少了。”他转过头,视野都是收割人头的士兵、鲜卑人、乌桓人、丁零人。
落幕的战场上,一匹战马低头舔了舔地上一具尸体,那帕提亚人眯起眼睛,悄悄抬起手怕打马蹄,想要它离开,听到脚步靠近,连忙闭上眼睛,将头偏开,一名鲜卑轻骑过来,将这具尸体上有价值的财物搜刮一空,那人心里松一口气的同时,就觉胸口一阵剧痛,眼睛睁开,拔出的刀锋,再次落下,映入他眸底。鲜卑人将他脑袋砍下来系在腰间,走去下一具尸体。
强弩军阵前,尼萨贵族骑兵将领安拉特被人从战马下拖出来成了俘虏,此时正跪在潘凤面前,低垂目光看着地面,棕色的头发垂下来,在视线中摇摇晃晃。
“尊敬的塞留斯将军阁下,请允许安拉特用赎金赎回自己,我是尼萨的贵族,是帕提亚帝国有数的将军之一,我成为您的俘虏,也是将军阁下的荣……”
膀大腰圆的身形在马背上点了点头,拱起手:“想不到贵国还有如此忠烈之士,当成全你。”一挥手:“将他带去下斩首,以成全他忠义。”
安拉特见他神色肃然,又拱手点头的动作,兴奋的起身学着潘凤的动作也拱起手:“多谢阁下,允许安拉特赎回自己的命。”
两名士兵过来将他带了下去,片刻后,惊慌的话语断断续续的响了起来:“将军阁下,不对……卑鄙的塞留斯人……啊……”
声音戛然而止。
潘凤看着士兵呈过来的人头,掏了掏鼻孔,偏头对身边的亲卫笑道:“砍个头都啰里啰嗦的,安息人还真是没出息,你们说对吧?”
“万一他是投降呢?”武安国看着士兵手里提的那颗面带惊恐表情的人头,皱了皱眉。
“……我老潘看人从不出错,你看他脸上还带着笑呢”潘凤迟疑了一下,顿了顿,支支吾吾地说道:“……嗯,看上去可能是有些痛苦……不过走的还算安详,别告诉主公,就说他当场就死了。”
武安国哼了一声,扛起铁锤转身就走。
……
长风漫卷,沙砾混杂枯草旋了起来。
后方一里,公孙止身披大氅带着中军浩浩荡荡的前行,前方战事已收尾的消息,他已经知道了,翻看记下的战报过后,随口吩咐下去几道命令,做出一些调整:“让阿浑牙、楼班继续追击,能抓到敌军主将最好,抓不到就在尼萨城周围徘徊,清剿商队掠夺物资,断掉城池的供给,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他目光随后抬起来,俱是冷漠。
打发走了传令兵,又行了一阵,快抵达那边战场时,作为先锋的并州军已经从百里外的另一个战场返回,从奔驰的骑队中分离出来的两道火红身影过来,吕布将一颗人头丢给附近的士卒,骑马与公孙止并肩,后者解下腰间酒袋抛过去。
“杀外邦人,杀的可过瘾?”
吕布灌了一口,拧紧抛回去:“自然是痛快,不过都督也要保重身体,公孙将军也算得上马革裹尸,这就是我等武人归宿。”
马蹄缓缓而行,公孙止望去远方,隐约间有血腥气顺着风扑了过来,轻声说道:“他虽说是我叔父,这些年来,为我做的事,都记在心里,毕竟年岁大了,原想让他做一个闲散官职颐养天年……但总是不愿歇下来,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是我叔父,也是家中长辈,想一直看顾我,看顾公孙家。”
“……我这叔父知道自己比不上赵云、阎柔、李儒、王烈这些人,扛不起太大的担子,以免给我惹麻烦,就一直退居在后面,帮我做些维稳军中各将领间的事……这些我都是知道的……现在就那么突然不在了……”
白色的绒毛在他令甲间微微抚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角却是有些湿红的痕迹:“……想想,我这辈子,一路走到今天,亏欠身边的人……真的有点多。”
“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吕布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周围,低下嗓音:“一军之主帅,任何情绪都会影响全军,等你将来老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再说这番话吧。”
公孙止侧过脸,笑了起来:“好,等我老了,拉着温侯坐在屋檐下好好回忆这辈子的过往,不过眼下趁年轻还有力气,在这段回忆里,再填上一段,温侯!可随我一起去看看安息人的文化都城是什么样的?”
“那看你我,谁的马快了!”吕布大笑,一夹马腹策马而出。公孙止一挥马鞭:“驾——”跟了上去,不多时,身后的少女也骑马冲了出来:“还有我,还有我……”
典韦望了望旁边的李恪:“我们要不要去?”
“切,你马都骑不稳。”
“……”
时间已至下午了,太阳微微倾斜,在西面通往尼萨城的路途之中,犹如巨大的战场,无数马蹄飞奔,跨过一具具倒下的尸体,收到来自狼王的命令,匈奴、乌桓两部骑兵疯狂追撵着奔逃的帕提亚溃兵,远远的朝对方射箭,西斜的阳光里,鲜血和尸体触目心惊的朝着一个方向铺展开去。
雷米达尔斯带着并未崩溃的直属卫队试图稳住阵型,然而在原野上他们难以是骑兵的对手,刚刚稳住的军队,成建制的再次被分割、击溃,只得一边鏖战,一边转进,待到天色渐暗的时候,他才率着溃兵退回到城中。
站到城墙上,望着下方点起火把如同一条火龙在夜色里游动,整个人都已经冰凉起来,感受到了危机,随他逃回来的士兵、将领看着外面围城的骑兵,一时间无人说话。
到了第二天,太阳升到正午,雷米达尔斯从府邸中被人叫了出来,急急忙忙上了城墙,城中贵族、官员也都跑了上去,视野在高高的城头展开,天与地连接的尽头延伸出一条长长的黑线,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那是大规模行军的迹象,他们并未经历过昨日原野上那场战事,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巨大的狼旗下,公孙止“吁”了一声,勒停战马,望着远方城墙的轮廓,和下方游移的草原骑兵,片刻之后,他低沉开口:“攻城——”
攻城的号角吹响。
早已列阵等候命令的西凉军阵中,郭汜伸出舌头舔过刀锋,猛的一挥,指向尼萨城:“都督有令,攻城!”
军队战鼓声里开始缓缓朝那边移动,后方,投石车也在民夫、工匠手中开始搭建,石弹搬运堆积起来,城墙下方交织游动的草原骑兵挽起弓箭瞄准了城头。
十一月三十,这一天里,天地都在变色。
……
哈拉克斯。
延绵的军营响起了号角声,阿尔达班骑上战马,军营中大量的步卒、骑兵涌上原野正在集结,他看着救下的塞留斯老人坐上了战车,“我的兄长弑父篡位,而你,来自东方的塞留斯人,将成为见证正义的阿尔达班是如何将邪恶的兄长击败,重整帕提亚帝国。”
他策过马头,目光望去已经集结完毕的军队,拔出腰间的宝剑指向天空:“我阿尔达班以父亲的名义,以历代帕提亚君王的名义起誓,在今天,我们!将与邪恶的沃洛吉斯开战!并战胜他,洗清皇位上的污点——”
“出发,我帕提亚英勇正义的战士!”
战马嘶鸣兜转,阿尔达班挥舞宝剑斩下:“胜利必将属于我们,开战——”
高亢的声音冲上天空,惊动飞鸟,云层卷动远去更加广阔的天地,阳光偶尔从云隙照了下去,许许多多的骑兵奔驰在道路间,携带恐怖的消息飞快的闯入安静繁荣的城池——赫卡东比鲁城。
随着第一份情报冲入皇宫,沃洛吉斯一身洁白的长袍,带着冕冠手握权杖坐在皇位上与下方的贵族商议春季后出兵的事宜,中亚的冬天会很冷,根本无法聚集起大量的军队讨伐那支屠掉马尔吉亚那的塞留斯军队。
“陛下,各部落、城邦都在鼓动士兵参战,当天气暖和的时候,您将看到城外十五万军队集结,等候帕提亚皇帝的检阅。”
当外面的消息被人递进来,沃洛吉斯展开羊皮看了一眼,英俊白皙的脸上,肌肉明显抖动起来。
“陛下出什么事了?”下方的一名贵族站起身,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
巨大的厮杀呐喊在延绵的城墙上沸腾起来,明媚的天空下,一架架云梯,架上了城墙,口含刀刃的西凉步卒攀爬而上,已经站上城头的士卒疯狂的挥舞兵器,以小队的方式,互相配合着正在城头扩散。
天空一枚枚石弹划过长长的轨迹,砸在拥挤的人群头顶,落在人身上,身体直接崩的支离破碎,洒落在地上,有的直接飞过了城墙,落到城池中,惊起一片片平民的哭喊、房屋倒塌的声音。
“帕提亚的文明记载这里,我们的神灵会眷顾这座城池,所有人都将在这里浴血奋战,城破,我们将一起死。”雷米达尔斯站在城墙上,举起战刀:“……为了帕提亚的荣光!”
无数的士兵的大声呐喊响应,然而城墙两侧,魏延、武安国、张飞、典韦等将领,亲自带队杀了上来,犹如怒潮般左右推进过来,切断了城墙段上的帕提亚守军,硬生生的将处在中间的帕提亚人挤压的崩溃。
雷米达尔斯奋力血战,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然后他看到一个拥有庞大身形的巨汉提着双戟站在了面前……
……
“陛下发生什么事了?”声音在静谧的宫殿里回荡。
沃洛吉斯脸色发白的捏着记载讯息的羊皮,整个人都窝在皇位里,微微的发抖,片刻后,他声音有些嘶哑:“……北方尼萨……没有了。”
“……我那弟弟,阿尔达班在哈拉克斯起兵,就连亲人都在反对我。”他眼睛转动,扫过下方面面相觑的一名名贵族、官员,缓缓站起身,眼珠都红了起来,猛的将手中羊皮洒了出去,朝他们咆哮:“帕提亚四处战火,而我的军队在哪里?!”
……
尼萨城墙上,惊人的厮杀还在扩大,城中的平民、贵族躲在家中,或阁楼上偷偷看着杀过城墙的敌人杀下了内城墙,涌去了城门,不久之后,城外的骑兵如潮水般漫了进来,弯刀、弓箭,以及这群人凶戾、狰狞的笑容……
而后,便是恐怖的杀戮。
第六百零六章 摧毁一个国家就要先从他的文化开始
火光照亮了黑夜。
整座尼萨城陷入歇斯底里的惨叫之中,杀戮在天黑前就已经蔓延全城,溃败的帕提亚士兵还在街道巷口做着最后的抵抗,平民躲在家中不敢出来,而贵族家中,奴仆被组织起来护卫庭院,派出人游说入侵的敌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应。
燃起火势的房屋映着人仓惶的影子密集的跑过街道,疾驰的战马从后方冲来,照着奔逃的人后背,就是一刀劈下,尸体扑进了火里,骑士勒停战马,看了一眼燃起火焰的尸首,目光狰狞的望向不远一处狭窄的巷口,朝四周呼喊了几声,附近几名匈奴骑兵“驾!”的轻喝一声,冲了过去。
拥挤的巷子内,尼萨城的百姓拥挤在里面,数十名帕提亚溃兵捏着长矛木盾护在前面,将一些陶罐、木栏架在道路中间形成简陋的防御,偶尔有马蹄声疾驰的踏过街道,吓得大气都不敢呼出,人群中几名妇人捂着嘴,另一只手搂着孩子在寒冷的天气里瑟瑟发抖,汗珠渗透了麻布编织的衣裳,恐惧的视线前方,火光照耀的巷口骑马的身影提着弯刀出现时,终于忍不住尖叫着发出哭喊。
匈奴骑兵凶戾的笑出声,将弯刀插回鞘里,拿起挂在马侧的长矛,与同伴朝里面推进,一开始三十名帕提亚士兵还能挥舞兵器抵抗一阵,死了几人后,反而转身朝身后的人群里挥开刀锋,将砍死砍伤的人丢在地上当做拒马。五名匈奴人加快了马速,将长矛疯狂的抽刺,推搡的人群里,鲜血飞溅,嘶喊的惨叫声中,女人抱着孩子被遗弃后面,老人挤倒在地上,被无数凌乱的脚步踏了过去,有人跑的稍慢,被推搡、或拉倒,旋即被踏来的马蹄死,侥幸没死的也被踩碎胳膊。大腿,在地上哀嚎。
巨大的混乱在城池中蔓延,夹在人群跑出巷口的一名老人,白色宽松的长袍上血迹斑驳,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魔鬼已经冲了出来,挥舞长矛、弯刀朝着四处乱跑的百姓疯狂屠杀,发出渗人的大笑。
老人拐过路口,转去另一边的巷子,幸好这里并没有遇到破城的塞留斯人,只有几名男子带着家里的老小神色惊恐的从他旁边跑过去,大概是想要找捷径去往城门的方向,老人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男人的惨叫、女人凄厉的哀嚎,甚至还有孩子尖叫的啼哭声。
脚步只是稍停了片刻,又急忙朝前方飞奔,出了这条脏乱的巷子,迎面一名穿皮袄,戴毡帽的骑兵冲过这边,老人脑子嗡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刀锋斩下来,飞驰的骑兵从他身边径直的过去。
那边是一栋奢华的贵族庭院。
几名贵族女人被撕去了裙袍,双手捆缚被人牵出来,白花花的身子上还残留着某种液体,混杂着土尘显得污秽不堪,哭哭啼啼的声音里,一名肥胖的贵族中年男人或许是她们的丈夫,或父亲,同样被剥光,颈脖上栓着绳子被拖行在战马后面,发出“啊——”的凄厉惨叫,直到被拖行的没了声息。
老人咬紧牙关,阖了一下眼,转过头来,迈开脚步飞快的朝总督府过去,此时尼萨城已经陷落,他过去时,府中也是混乱一片,长廊、花园到处都是奔走的人影,守卫抢了值钱的金银器具、珠宝,甚至还将一些女仆抗着跑了,一名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子阻拦他们,被推了一把撞在墙上,磕的头破血流。
“摩尼……把总督府里的文献、古老的宗卷都带去安全地方。”老人过去将他搀扶起来,急促的吩咐了几句:“尼萨城已经陷入动乱,但这些东西不能毁坏,找一个地方先藏起来。”
“老师,雷米达尔斯总督呢?”
那叫摩尼的男子一头棕色短发,身形偏瘦,留着长长的山羊胡,跟着他的老师跑去存放书籍的房间,将书架上一张张羊皮卷轴抱入怀里。
老人将拖过一口木箱,接过摩尼怀里的卷轴一起丢了进去:“……城破的时候,总督还在城墙上抵御敌人……”
正说话间,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然后大量的马蹄声汇聚过来,摩尼停下动作与老人警惕的对视一眼,后者拍拍他手臂:“继续装,能带走多少就靠你了,我出去看看。”
老人理了理袍领,转身快步出,总督府邸门口的庭院,原本矗立在那里的帕提亚皇帝雕像,被十多名骑兵用绳索拉塌下来,轰的一声在地面断成数段,庭院花圃间抢了东西的几名总督护卫也被杀死,鲜血刺眼。擦拭刀口的塞留斯人看了门口的老人一眼,也不动手,翻身上马来到门口,然后两侧在站立,拔出弯刀斜斜举上半空。
远方,一队兵马持着火把缓缓在庭院外驻足,老人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迎面穿着东方独有的铠甲的上百道身影朝这边走了过来。
“尊敬的塞留斯将军阁下,这里是总督府,不能劫掠……”老人用着古老的希腊语,连忙上去阻拦,不远一名匈奴人看过来,直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贴着地面的视线里,金纹黑底的覆甲步履走了过去,随后又有数十双脚步过去,嗡嗡嗡的耳鸣中也能听到对方甲胄上的铁片,在抖动中发出轻响。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老人这才缓过气来,扶着岩柱起身,就被守卫门口的塞留斯士兵一刀划开了喉咙,瘦弱苍老的身体被人拖着扔去了花园,与其他尸体堆积在一起,老人睁大眼睛望着火红的夜空,温热的气体从割破的喉管里呼哧呼哧的喷出,凄厉的惨叫、哀嚎、啼哭嗡嗡嗡的嘈杂在耳中,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自己应该还在梦里……很快就会醒过来,一切都厄难都没有发生过。
“神啊,请保佑帕提亚……”
片刻,视线彻底黑了下来。
……
岩石搭建的希腊式风格总督府邸,光洁的地板步履走上面,只有甲叶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静谧中回荡。
“乌提告诉我,这个国家很有趣,吸纳许多文化、宗教,还有各种部落体制,而安息的皇帝自视为神,连神氐都不遮羞一下。”
公孙止带着吕布、李恪、潘凤、孙策、周瑜等一干将领走在静谧的长廊里,两侧是波斯壁画,人物装束却有着强烈的希腊风格,显得非常突兀,但对于来自汉朝的人来说,这些倒是颇为新奇。
“……一路过来,我才发现西方这些国家很喜欢给自己立雕像,但在我大汉就行不通了,那可是给有功而亡的攻城才立的,是不是与我们格格不入?”公孙止伸手触摸过一幅壁画上的男人,旁边的翻译乌提正要介绍上面的人物是谁,被这位狼王挥手打断:“我没有兴趣知道他是谁,因为这个国家不会有将来了……”
他偏过头,李恪上前拱手:“首领,府邸搜查过了,除了那个帕提亚主帅的家眷,没有其他人,府中的那些什么典籍,倒是不少,不过好像被人拿走了一些。”
“嗯,派人收集起来,拿去外面烧了,这些东西对我们没有用处,另外等后营上来时,给这里立几尊孔孟的塑像,往后就让他们学汉朝东西吧……唔……就是阉割过的那种。”
“是!”
李恪拱手带着一些人下去后,外面一拨兵马朝这边过来,嘈杂的声响了片刻,又有了沉重的步子声,没有着甲的巨汉裸露着毛绒绒的胸口,彪悍的提着一名身形壮硕的人大步朝这边过来,随手往地上一扔,拱手:“主公,帕提亚的主帅到了。”
捆缚双手扑在地上的这人,气质上颇有涵养、尊贵,但此刻头发散乱,满脸血污显得狼狈凄凉,挣扎着想要起来,被旁边的士兵一脚踹的跪了下去,他咬牙怒瞪一眼士兵,目光扫过周围,最后停留在前方看着壁画的背影上。
“塞留斯人……你们为什么要入侵帕提亚,屠杀马尔吉亚那,和这座尼萨城,知不知道,这里几十年没有打过仗……这里传承着古老的文献,育人的智慧……”
抬头看着壁画的公孙止转过身来,朝龇牙咧嘴的雷米达尔斯走去,他还在说:“……帕提亚拥有无边无际的土地,拥有无数的子民,你们现在撤走,或者匍匐在我们皇帝脚下还来得及……”
旁边的乌提胆战心惊的翻译着这些话。
披着大氅的身形走近,然后停了下来,听完了翻译的话语,公孙止绕开脚步走到这位总督的身后,伸出手掌在他头顶抚动:“在我眼里,皇帝还不如一把刀好使。”
雷米达尔斯怔了怔,想要转过头去看对方,就听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出鞘的声响,脖子扭到了极致,抚在头顶的手陡然抓住头发,传来疼痛,头皮也在这瞬间绷紧,余光里,刀锋映入眼帘——
一道血箭喷在旁边壁画上,划出一道弧形。
公孙止提着滴血的人头,插刀回鞘:“以后这种啰里啰嗦的人就不要带过来,直接一刀砍了。还有,通知草原三部,只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后天立即南下安息人的政治都城,也是他们的皇帝居住的地方。”
“都督,这里的气温降下来了。”周瑜看了一眼无头的尸体说道。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公孙止随手一甩,人头嘭的砸在墙壁上,弹到角落里。高大的身形大步走出这里,挥手:“把这座城彻底给我烧了。”
第六百零七章 意外的闯入者
冬夜的风呜呜咽咽吹过原野一遍,远方一点星火,在黑色里明明灭灭。
摇晃的身影踩着坚硬磕脚的地面,摇晃的朝明火方向过去,偶尔风吹来,女子独有的嗓音断断续续从那边传了过来,蹒跚的步伐又加快了稍许,说话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但也只有对方才能听得懂。
“御长,咱们为什么不在大宛多停留几日,你看我脚底都是水泡。”
“……你别打扰御长,没看到在想事吗,没眼力劲。”
“那要走到什么时候,一路过来不是畜生就是死尸……那位都督也真是的,就不留几个活口,让人晃晃眼……”
名叫红锦的少女伸手想将树枝折断扔进火里时,余光里,一块石头上卷缩的白影半睁狼眼看过来,伸出的手僵了一下,飞快的缩回去,俏脸煞白:“……我没说你是畜生。”
“哈……”
趴着的白狼打了一口哈欠,抬了抬狼掌将石头后面,探头朝少女龇牙咧嘴的小白狼按了回去,冰冷的眸子瞄了一眼火堆对面,女子盘腿坐在那里,单手握着刀柄拄在地上,一缕青丝垂在额前,细眉弯弯,凌晨的水露站在脸上,仿佛泛起光泽。
摇曳的火光照出绝美的侧脸的同时,一股拒人与千里的冰冷也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一行四人两狼穿过西域,之后跟随今年最后一批汉人商队翻过了葱岭,见到了被屠掉的大宛郁成城,她们抵达贵山的时候,天气已经入冬,从自家汉人商贩手中买过一些御寒衣物,和食物、清水,马不停蹄的穿过贵霜境内,才走到一半,马尔吉亚那毁于一旦的消息已经传来,之后加快脚程,要不是身边有两头狼,有时会捕一些猎物充饥,四个女人很有可能饿死在这片戈壁上,当然,有时候拖回来一两具残缺的尸体,就只能饿上两顿。
不过,在这天夜里……她们终究还是发现自己迷路了。
“此次,是我的错,该是抓一名识路的商人做向导再出发的。”有些干涸脱皮的红唇轻启,任红昌睁开眼睛,原本冰冷的感觉瞬间从她身上消失,火光映在她眸底闪烁,多了一丝春意,有些老茧的手取过地上的干柴,投进火里:“……不过到处横尸遍野,跟着尸体走应该不会错,天气寒冷也不用担心发生瘟疫。”
“嗯嗯,我觉得御长说的没错。”红锦不知哪儿翻出半块干饼塞进嘴里,灌了一口水,呛了一下:“……到时,跟着大军有吃的,有喝的,还有好多将军。”她连忙掰起手指,一根根曲下来,“阎将军正气有威严,赵将军冷冰冰的……可是好好看,还有!还有温侯也在……有高大,又很顾家,听说西凉马超长的也好看,威风凛凛……御长,你见到都督后,能不能把红锦也带上,万一……赵将军,或者温侯、还有马将军看上我了呢?再不济潘将军也算可以……听说是个有福气的。”
“各个都是统军大将……哪能看上你。”旁边年龄偏大一点的女子伸手在脸颊绯的少女头上敲了敲,“思春也不看什么时候,先走出这里再说……”手收回来,不好意思的搓了搓:“……不过御长确实比我们聪明,要是我们三个能嫁给将军,后背生也不用劳苦了。”
任红昌伸了伸有些微麻的腿,腰间布帛绷紧,饱满高耸的胸脯更加显眼,露出凹凸有致的身形,唇角勾勒一抹微笑:“那干脆你们三个一起随我嫁给公孙止不就好了?”
“也不错!”
“御长真聪明!”
“……还行。”
“美的你们……”任红昌瞟了她们一眼,将手中的刀插回腰间,话语说到一半,微微蹙眉看向远处,那边岩石上的白狼微抖耳朵,抬起脑袋睁开了眸子,就连双掌交叠趴着毛茸茸脑袋的小白狼唰的跳起来。
篝火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红锦为首的三名女侍齐齐起身,握住了刀柄,任红昌提着一口胡人的弯刀走到前面,好看的眸子渐渐严肃起来,轻喝一声:“出来!!”
啪——
远方黑色里,沙砾、碎石发出吱嘎的挤压声,一道摇晃、蹒跚的身影渐渐显出轮廓。
小白狼拖着小尾巴蹦蹦跳跳的跑上前,刚“哇呜”一声呲牙咆哮,就被更大的白狼一巴掌刨到后面,四肢优雅的迈开,狼鬃抚动时,长吻慢慢上提露出锋利发黄的獠牙,盯着走过来的人影,后肢微曲,做出了攻击的姿态。而四名女子手中刀柄也同时露出半截寒光,余光警惕四周。
“水……”
虚弱的声音发出她们不懂的话语,一只斑驳血迹的脚掌踏入火光照耀的范围瞬间,那道人影向前一扑,嘭的一声趴在了地上,看面容和身形还是一个男人。红锦用刀柄捅了捅前面的姐妹:“那个伤的很重……会不会是我汉军一路杀过来,侥幸逃走的安息人?”
小白狼窜了出来,跑到昏厥的身影前,撕扯了几下,叼一片麻衣布片跑到白狼面前放下,邀功似的打滚撒娇,然后又是一狼掌盖过来,飞去石头后面。
“应该是,那把他杀了吧,正好白狼没口粮了。”一名女侍卫拔出刀走了过去。
任红昌唰的将刀插回鞘里,摇了摇头:“先别杀,我们正好缺一个向导走出里,你们把他带过来,灌点水,上点伤药,应该还救的活。”
这倒是她们进入安息十多天来,碰到的第一个活人,有时遇见安息人的村落,大多数都已经被摧毁,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的尸骸掩埋在土墙、沙砾下面。一开始她们还为三军扬威异域感到兴奋自豪,随着时间推移,见到的多了,渐渐也就麻木起来,尤其荒无人烟的地方,更显得孤寂,有种这世界只有她们几个的错觉。
夜渐渐深了下来,再到东方隐约发青,一直刮着的寒风终于停息了片刻,火堆旁的那安息男人身上多道刀伤已经止住了血,之后,渐渐行转过来,见到那四名女子,开始还惊讶,随后强坐起来,朝她们行了一礼:“……塞留斯的女性,比你们的男人更加让人称道。”
“你会说汉话?”任红昌拨弄一下火堆,噼啪的火星弹起时,目光看了过去。
“我叫摩尼……一名崇尚神灵的信徒,从神的启示里,学习了关于东方国度的语言。”
第六百零八章 山岳
“鬼扯,说人话!”
红锦呸了一口,陡然抬脚在他背后蹬了过去。
“……”摩尼拉扯到了伤口,疼的吸了一口凉气,惊恐的看着居高临下的女子,这才意识到对方并不是看上去那般温柔,小声回答:“……两百多年前,你们的使者来过这里,传播一段时间的文化,我从教里记载的知识卷轴上,学到了一部分……”
“很聪明啊,无师自通。”任红昌冲他点了点头,将最后一根枯枝丢进火堆,“既然你会说汉话那就最好了,我问你,汉朝的军队走到了哪里,天亮后立刻带我过去。”
一提到军队二字,摩尼原本就惨白的脸,顿时变得难看,转身连忙在地上爬动,想要离开,就被走来的一名女侍踩在背上,锵的一声,刀锋架在他脖子上:“天明后就带路,不然直接砍下你脑袋。”
“我……才逃出来啊。”摩尼看着面前的刀锋,说话的双唇都在微微发抖。
不久之后,朝阳的天边云霞泛起了鱼肚白,地上的火苗熄灭,升起袅袅青烟,摩尼被捆住了双手,被人看管着朝来时的路返回,空气中的温度并没有因为阳光的升起而显得温热,一路走过的水洼里,边上隐隐还有薄薄的冰渣,戈壁、偶尔的绿洲,视线所及的尽头基本见不到人。
“你带错方向了吧。”红锦用刀尖抵住安息男人的后背,明亮的眸子使劲瞪出些许凶煞:“……说,还有多远?!”
摩尼被抵的踉跄一下,目光看了看周围,吹来的风里偶尔传来焦臭的气味,后面的四人两狼也闻到了这股熟悉的臭气,摩尼抬起捆缚的双手,伸出一根手指着前方的山丘,“翻过去……就能看到尼萨城了,那是帕提亚最璀璨的明珠。”
她们速度并不慢,半个时辰之后爬上土丘,烧焦的气味、血腥味愈发浓重,站到视线的最高处时,视野所及之处,都是延绵发黑的城墙,然而越过这里,城中是一片焦黑,有些地方还能看见燃烧的火焰,黑烟被风压的很低,朝更北的方向吹了过去。
“这城墙黑的古怪。”有人提醒了一句。
又走了一截,仔细看清墙段,红锦陡然捂住了嘴,睁大眼睛,那墙垛上栓着绳子,上面是一串串的人头,密密麻麻的铺满了整个城墙面延伸到难以看清的地方,但更多的还是人的尸体被赤条条吊在上面,食腐的鸟禽听到脚步,哇啊哇啊的惊啼,黑压压一片飞上天空。
“这就是你说最璀璨的城市?”任红昌眯了眯眼睛,仰起下巴。
摩尼捏着拳头,望着死气沉沉的尼萨,嗓音嘶哑:“……曾经是。”
踏踏踏——
山丘下面陡然响起马蹄声,数匹骑马的身影挽着弓箭飞驰过来,很远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这行人,任红昌看了一眼他们:“是鲜卑骑兵,我们过去。”
“御长,鲜卑人凶蛮的紧,会不会看上我们……”红锦跟在后面走下去,警惕的看着那边五名穿着外罩皮袄,内置皮甲的草原骑兵,“……真看上了,到时候怎么办?我还没嫁过人啊……”
“别废话。”
……
山丘下面。
战马徘徊,一名鲜卑人望着走下来的四名女子,偏头对身边的同伴狰狞的笑起来,用着鲜卑语颇有些猖獗说道:“想不到这里竟碰上汉人女子,真是白狼神赐给我们的礼物,不如把她们都劫了吧,反正狼王的军队已经去了南方。”
“抢野性了……督骑怎么教导我们的?”同伴摇摇头,勒稳不时摆动的战马,“几个汉朝女子突然出现在这里,你脑袋里不想想会有古怪?”
其余三人哈哈大笑起来,随后笑声陡然停下,有人指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她们身后好像有狼……白色的……”
之前最先说话的鲜卑人眯起眼仔细望过去,脸上露出诧异:“很熟悉……在哪儿见过,走,过去看看。”
两边距离渐渐拉近,五名鲜卑斥候并马摆开阵势的时候,迎面过来的女人不等他们开口,直接从怀里拿出一枚铜制的牌子,隔着十来步抛了过去,落在中间那匹战马前方不远,其中一名鲜卑人下马捡起来翻看一眼,上面刻着一颗狼头。
他连忙将兵器放插回刀鞘内,姿态上显得尊敬许多,剩下的鲜卑斥候随后也跟着下马过来见礼,任红昌并不过去,只是远远站在原地问他们:“我是你们狼王的女人,他的行营现在走到哪里?这座城里的人都被你们杀了?”
“狼王的女人?”五名鲜卑斥候都会汉话,听到这里都愣了一愣,但能拿出这枚令牌,身份都不会一般,上一次有人拿出这枚牌子的时候,曾经的锁奴单于就没了脑袋,听说是上谷郡那位狼王夫人持人送到各部鲜卑大人手中展示的。
犹豫了片刻,其中有人还是说道:“两日前,狼王已经带着军队南下。”
“……这般寒冷的天气,还要打仗?”任红昌镇定的目光终于露出惊愕,冬季休兵罢战就连她一个不懂兵事的女人都知晓的常理,那公孙止不可能不会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杀向安息人的都城,听说哪里很繁荣,而这座城里的人也都没有杀完,都被带去了前线,毕竟攻城要用的。”
那名鲜卑斥候颇有些自豪的回答了她。犹如神话般的冬季闪电作战……这可是单于泄归泥亲自给他们说的……
寒风吹去南方五百里,被誉为帕提亚繁荣之都——赫卡东比鲁城,气温同样寒冷异常,作为被入侵的国家,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立国数百年里,内乱、罗马人的外侵已经无法计算次数了,北方消息传来时,城中大多数人缩在家中过着与往常一样的生活,毕竟中亚的气候异常寒冷,那些入侵者总不能冒着能遮住人眼的风雪杀过来吧?
宫廷中,帕提亚新任不久的皇帝正与大臣、贵族们商议出兵最后的细节,镇压叛乱成为了首要的事情。
“塞留斯人必定会在寒冬停下脚步,征伐已经到了尽头,我们北边还有百牢门,就算他们攻下这座城池,帕提亚人也不会接受他们的统治。”沃洛吉斯自信的做下了决定,其实他最后一句话并没有说出来。
“……但我那弟弟阿尔达班,却是可以成为皇帝的合法继承人。”
这场讨论最终做出了决议,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下去,几天之后,整个赫卡东比鲁城收到了更为庞大讯息,百牢门早在尼萨遭到袭击时,就派出援兵,走到半道被塞留斯的两支恐怖的骑兵拦腰撕成了两半。
然后塞留斯人十余万军队已经开始压过来了。
从震惊还未回过神来的,还有远在哈拉克斯边境的光复军统帅,帕提亚老皇帝的幼子阿尔达班,他望向身边的老人,缄默的难以发出半点声音。
过得许久,才憋出一句话。
“你们能否扶持我当皇帝……”
第六百零九章 战争的分摊
深夜气温干冷,哈拉克斯光复军驻扎营地有着不同与往日的气氛,此次他们自西而来,就是要赶下那个弑父篡位的皇帝,他们冒着严寒一路向东而行,沿途说服各个部落,加入进来,到的十二月初五,军队已扩充自三万多人,令得军队上下士气高涨,对于打垮那个坐在赫卡东比鲁城的沃洛吉斯,是有着强烈的自信。
然而,抵达交界的这天晚上,前方的讯息堪堪来迟。
塞留斯人的军队早在他们还没出兵讨伐沃洛吉斯的时候,已经屠了马尔吉亚那城,因为地域幅度较大,加上入冬后天气寒冷,消息到的这里已经变得迟缓,接到消息时,阿尔达班与军中将领正在帐篷中,指着地图商议战争的事……待到气温转暖后,从哪里开始打第一仗,及新加入军队的部落士兵如何安排等等……一系列的问题。
太阳刚落山,携带第一份消息的骑士已经入营,对于马尔吉亚那被攻破,心里多少有预料的,唯独塞留斯人来的速度实在有些太快,甚至觉得东方那个国度就在帕提亚旁边,因为他才救下那位塞留斯使者半个多月左右。
“会不会是贵霜那边冒充萨留斯人趁机袭击帕提亚?”帐中各部落的首领、军中大将都有些迷惑,毕竟除了西面罗马,就只剩下东面的贵霜,但贵霜帝国与他们相交还算融洽,数百年来从没有大的冲突。阿尔达班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枕着下巴陷入深思。
不久,第二份情报也随后过来,还没来得及翻阅,更多的消息如堵塞的河渠陡然疏通了一般,不断的送入大帐内。
油灯上,一片片吸气声让火光都在摇曳。
马尔吉亚那被屠城之后,数量庞大不明的塞留斯军队沿着北方横线在原野上以极快的速度击败了雷米达尔斯的四万军队,翌日,城池被攻破,文化之都尼萨焚烧成一片白地,近三十万人被屠杀、俘虏,或驱赶逃离北方。
百牢门出兵救援,半途被击败,将领战死,塞留斯人的军队直接南下,军旗、骑兵左右摆开二十多里,朝赫卡东比鲁横扫过去,沿途哨站、驻地、关卡三十五处,全军覆灭,近两万人被杀死或俘虏。
不仅仅是突然出现的塞留斯人摧枯拉朽的杀来,还有另外的信息:沃洛吉斯在赫卡东比鲁宣布他们是叛军,将首要剿灭。
宣读情报的声音还在持续的响起,大帐中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阿尔达班向后靠在椅背,使劲的揉了一下脸,这下他和这支三万多人的光复军处境显得有些尴尬了,与国内是叛军,与外国,依旧是帕提亚军队,此去讨伐哥哥沃洛吉斯,还有可能和那支塞留斯军队碰上。
而这气氛中,他也察觉到了众人的不安。
“都下去吧,事情还没有到那样糟糕的地步。”他安慰众人说道。
夜深后,阿尔达班望着帐定难以入睡,坐起来又想了一阵,这才走出大帐,穿行过营地,篝火旁、巡逻而过的士兵都面带惶恐,他沉着气来到那位塞留斯老人的帐前,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披着毛皮的木床,听到脚步声时,毛毯掀开,之前服侍老人的帕提亚妇人一身白袍站了起来,风吹进来,里面是空空的没有其他衣物。阿尔达班挥手让她出去,此时,公孙越坐了起来,取过一件裘衣罩上。
“……王,来我这里做什么,不睡觉?”他随帕提亚妇人学了一些语言,能简单的说上几句。
阿尔达班摇摇头,挨着老人坐了下来,看着地面:“你们军队打过来了,屠了两座城,几十万帕提亚子民死在战火下……而我还在反抗,让我的国家更加混乱,今天军队里的将军们,眼神有问题……我担心他们不会再往前走一步。”
旁边的公孙越一些听懂了,一些不知道什么意思,但知道塞留斯就是指的汉朝人,塞留斯军队自然就是汉朝的军队,按他那侄儿的脾性和统军能力,应该是打过来了,老人伸手拍了拍像孩童般做错事低头的阿尔达班,活了一把岁数,大抵还是能猜出另外一部分不懂的话语,轻声安慰:“……普通人才有对错,而你们是贵族……是王就不会有对错,我东方的军队打过来,你仔细想想……是如何发生的?”
“错不在你身上……而是你的那位兄长,他不劫杀我大汉使者,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事,你的父亲依旧还活着,那两座城的帕提亚百姓还在过平凡的日子,阿尔达班王子,你说对不对?”
棕发深眼的青年捏紧了袍角,沉默的点了点头:“帕提亚的灾厄,是我那哥哥带来的,他不弑父篡位,神灵就不会降下这样的惩罚在我子民头上!”拳头猛的扬起,他起身面向公孙越,目光诚恳:“充满智慧的塞留斯人,请您指引迷茫的阿尔达班,接下来我该如何去做才能拯救摇摇欲坠的帕提亚!?”
“很简单……通传全军,外面的帕提亚人,告诉他们这场战争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是你的哥哥沃洛吉斯却把整个国家带入了深渊,把罪孽都嫁祸到你兄长的头上。”
啪——
拳头狠狠砸在掌心,阿尔达班兴奋的来回走出两步,或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负双手点下头:“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哥哥难看的表情了。”他望去外面深邃的夜色,随后低声道:“如果我哥哥被赶下皇位,塞留斯军队能不能扶持我,协助稳定帕提亚的局势?”
“当然可以,我汉朝向来都是礼仪之邦。”老人朝他笑了起来,很和善:“我们也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大秦才是敌人。”
这个夜晚无法入睡的还有无数的人,远在东面的繁荣之都,赫卡东比鲁城笼罩在一片惊慌之中,原本以为远离这边的北方战火至少要等到春季天气转暖后到来,那时候这边也已经召集军队迎上去,然而战争转眼就突如其来,施虐北方尼萨的塞留斯人已经铺天盖地的在外面枕戈待旦了。
凌晨时分,有些人没有入睡,另一些人没有深入睡眠,天蒙蒙发亮时,外面隐约传来战鼓的声音,城头上此时已是一片肃杀的状态,帕提亚士兵哈着白气奔走在城墙上,无数长矛在士卒跑动中哐哐的震响。
一面面盾牌压上去,军官的嘶吼声里,弓箭手背着箭筒上前,青冥的天色渐渐有了亮光,他们视野对面的原野上,延绵的火把光照亮了天空,隐约能看到那边有密密麻麻的人影在一片嘈杂中聚集起来。
东边泛起了鱼肚白,空气都是湿润的。燃烧的火把逐一熄灭,传令的骑兵飞奔在各阵列之间呐喊,汉朝阵列中间,白色大狼旗下,公孙止与众将议下了攻城的细节,随后派出数十名侦骑沿着城池奔走观察。
两个时辰之后,绘制的城池墙段大致轮廓便摆在了他面前,“这城有些不好下手。”公孙止骑着战马望着升上天空的太阳,然后望向前方,对面军阵之中的是被驱赶而来的尼萨城帕提亚人,和沿途捉的俘虏。
凄厉的啼哭、哀嚎声正传过来,马蹄原地兜转,握着刀柄,缓缓闭上眼:“……四面都要打,试探他们的战斗力,找出薄弱的地方。”
锵的一声。
七星刀拔出鞘,提在手中举了起来,公孙止睁开眼睛,闪过凶戾:“……另外,把安息人推到前面挡箭。”
号角吹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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