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整顿
作者:一语破春风|发布时间:2024-06-28 23:37:30|字数:25204
房内静谧,有人说话时,灯火摇曳起来。
此时也并非真正军事会议,倒也不用那般正式,公孙止抬手:“坐下!”随后宽慰他几句,目光才转到地上跪伏的人影头顶,指尖在大椅扶手上敲了敲,身子微微前倾。
“那么你呢?”
下方跪伏的人影,双臂粗壮有力,身形敦实稍矮,微抬起一点脑袋,望去对面的公孙止,四周众将的目光也在此人身上聚集时,他咬咬牙:“焦触愿为主公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不用把死挂在嘴边,下去与众将喝酒吃肉,待休整好后,随我一起返回上谷郡。”公孙止挥手:“至于你在冀州的家眷,我会想办法给尔等带出来,来年攻略幽并还需二位将军出力才好。”
焦触、张南随即起身拱手:“是!”
面见结束后,打发了这俩降将,公孙止目光这才扫过其余将领,“袁绍已死,二十大军说没就没了,冀州那边已不用太过操心了,至少今年是不用……我与曹操也元气大伤,继续征伐是不可能的,所以下半年的事,还是要落实在补充士卒、训练士卒上面,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与曹操都有开战的可能。”
外面人声喧哗吵闹,屋中安静的能听到呼吸声,公孙止话语顿了顿,竖起一根手指:“这次出兵南下,能灭袁绍乃是众兵将齐心所致,但我不希望大敌一除,你们当中,乃至麾下士兵将校就以为天下太平没仗要打了,安心享乐,荒废军事,变得畏惧了寒冷,躲进温暖的被窝里,变成只知犬吠的狗,堕我北地狼骑的威名……”拳头呯的砸在负手上,雄浑的声音,在他喉咙间发出,犹如一头恶狼张开了口吻,“……到时就别怪我公孙止手中刀锋不念旧情!!”
狼王的声音震响房间。
在座的都是沙场宿将,赵云、牵招、阎柔自然不在话下,其余人也大多身负血勇,一一拱起手来,齐声大喝:“是——”
公孙止点点头,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两边扶手,声音缓和:“回去后,给雁门郡的徐荣、郭汜传令,做好袭击并州的准备,回上谷郡后,幽燕步卒要补充,从后备营里抽调上去,至于高顺那支陷阵营隶属温侯麾下,也顺便补充进去,潘凤、曹昂组建新军,典韦、李恪另立一支中护军,将近卫狼骑单独列军,放在我身边太过浪费,由高升、华雄担任统领,至于白狼、黑山两部一切照旧……”
“还有我的事?”潘凤转头脑袋看过去,旁边李恪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将他话语打断……任务连续下达的声音不断响起,点到名字的将领纷纷起身领命离开,去往热闹的正厅,公孙续脸色潮红激动的捏起拳头,“兄长好威风,二叔你刚才看到了吧,比父亲当年还要厉害。”
“呵……呵……你兄长是被逼出来的,不厉害就死了……”公孙越已是满头斑白,驻守昌平严防幽州兵马时,听到袁绍身死的消息,在城墙上激动的直接哭了出来。此时,他拍了拍公孙续的肩膀:“……也只有你兄长才能压得住这些骄兵悍将,换做你来,只会被他们给吃的渣都不剩,记住了,往后若是有人离间你兄弟二人,不用多言,直接一剑砍了,否则会生出凭多事端,也让你兄长难做。”
“续这点道理是知晓的,又岂会不懂。”公孙续对此还是颇有自信的。
偏房里众人离开不久,李儒看了一眼闭合的门扇,起身过去给公孙止满上酒,“主公,今日这番话有些重了,会伤士气。”
“不重不行,这些年有些太过顺利了,让人他们觉得已经天下无敌……那日华雄就是因为太过自信,一百多骑近乎全折在里面,差点把自己命也搭进去。”公孙止喝了一口酒,透着冷漠的双眸疲惫的阖上又睁开,看着面前的文士,沙哑的声音在俩人间响起:“一场战事稍有丁点差池,就全盘皆输,酸儒把命搭上才有的上谷郡……若是没了,将来下了阴曹,我都对不起他。”
“……今日把话说的重一点,把刀悬在他们颈上,也是迫不得已,文优啊,我公孙止起家艰难,到处流窜烧杀抢夺,从无到有挣下的家业,其实根本经不起多大的风浪。”酒续满,他端在手中,看着荡起的一圈圈涟漪,短暂的沉默:“好不容易杀出来了,就是要让他们警惕。”
李儒点点头,自东方胜离世后,眼前的这位男人几乎也不断的学习处理政务,事事查漏补缺,也算有了长足进步,随后他拱起手:“主公既然提到谷侯,那么还有一件事该办了?”
“在昌平?”公孙止自然是明白对方指的什么,皱起眉头:“如今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文优为何不在战时就说,乱军之中,有足够的时间,也不惹人怀疑。”
“正因为战事瞬息万变,儒才不会这样做。”李儒抚须笑了笑,余光瞄向敞开的窗外某个席位上的身影,“一则战事紧迫,杀将不利。二则,万一乱军中没有杀死,岂不放虎归山,要是逃到曹操那里,就麻烦了。儒一直拖到现在,他就算侥幸逃脱一次,也没办法逃到冀州、兖州去……毕竟路都走了这么长。”
当初酸儒临终前的嘱托,他也从未放下过。
公孙止微微转过头,视线越过朝里的小窗,哄闹、喝酒、大喊的声音蔓延进来,那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的一众人影中,司马懿依旧端坐那里,举起爵回敬对面来敬酒的同袍,笑容满面。
“仲达,你是温侯弟子,过不了多久又要娶蔡家二小姐,真是羡慕你啊。”那位敬酒的同伴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
司马懿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了,倒也不觉得没什么不好意思:“……放心,懿若是办喜事,定将兄弟们都叫上,来,为都督这次大胜,满饮!”
周围几名一起出生入死的将校也俱都围过来,举起爵:“——满饮!”
第五百零一章 悲恨
房门打开,高大的身影走出,周围人纷纷起身行礼。
这边,一群人喝过酒,哄闹的一阵,忽然有人拉过前面的衣角低声道:“走了走了……”满脸通红的同伴刚想回怼对方一句,抬头便看见从侧间出来的两道身影朝这边过来,便是晃了晃爵,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明亮的灯火在喝酒的青年视线中暗了暗,一道阴影遮盖过头顶,他连忙起身看到来人时,连忙拱手:“末将见过都督。”
“怎么,还叫都督?”公孙止笑着扫过周围看来的众人,挥手:“好好吃喝,不够再上酒肉,管饱!”一众大小将校轰然应诺,俱都嘻嘻哈哈大笑起来,散开继续与相熟的人吹牛喝酒,这边,司马懿被对方一句“还叫都督。”给弄的怔了怔,反应过来时,公孙止接过一爵酒,脸上带起赞许的笑容:“……这场战事,你打的不错。”
青年有着足够的才智,也有足够的坚韧,家中父母兄弟的死带来的打击,一直都压在心里,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而对于凶手到底是谁,他都有过怀疑,甚至对面那位,而如今对面的狼王一声赞许,多少也有些动容。
但也只是片刻罢了。
司马懿盯着递来的酒水,没有犹豫,伸手接过:“都督赞许,懿不敢独领。”
他高举过头,对周围兄弟大喊:“诸位弟兄,此战能胜,全赖为在此战中死去的亡魂,如今我们能还坐在这里,当给他们敬上——”
“好!”
“那人是谁,说不错……”
“当是这个理!”
满满当当的正厅里,一道道身形从席位间站起,捧着爵高举过头顶,有声音哽咽地喊道:“敬死去的兄弟们!”
酒水倾洒在地面,有人喊出了战死的同伴姓名,紧接着更多的人哽咽着喊了出来,正厅里顿时都是一道接着一道的声音。公孙止对他的反应不由露出赞赏,只是还有些惋惜……
司马懿面色如常的将空下的爵递还给公孙止,又拱手谢过一番,坐回到自己席位上,不久之后,宴会散去,他便与并州铁骑将校三三两两的走出府衙,取过外面的战马和兵器,几乎下意识的捏紧,这一次他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危机,仿佛有蛇信轻飘飘的在舔后颈的感觉。
踏踏踏……
踏踏……
马蹄踏过坚硬的岩砖,街道两侧挂着的灯笼还亮着,偶尔还能看到一两名行人匆匆离开,此时一众并州将校醉醺醺的走在前面,倒也让他心安不少,只是今日却是喝了不少酒,整个人有些头重脚轻。
此时为方便参与赴宴的各军校尉以上的将官出去,开城门的士兵一直等在那里,看到缓缓打开的城门,司马懿虽然有些不适,但多少放心了不少,走到放下的吊桥时,他回头望一眼还亮着灯火的城中。
忍住……忍住……不管是不是公孙止,将来一定会查明……青年在马背上想着,回过头看来,前方一道人影就站在距离两三丈的位置,一身青色深衣,面容消瘦长须,正笑吟吟在那里看着他。
“算着时间,差不多过来了。”
“李长史……”司马懿皱了皱眉头,正要上前问话,陡然头重脚轻的眩晕感越发强烈,呯的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前面行走的并州将官醉醺醺的没有听到后面的动静,还在往前走,偶尔有人在黑色里嚷着酒话:“仲达!快点回去了……”
声音模模糊糊的从远方飘来,地上慢腾腾爬起来的身影使劲的晃动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我……这不是醉酒……李长史……你……”
那边,步履慢慢走过来,隔着十余步在说:“可惜啊,如果之前喝了主公递给你的酒,你往后都没事了,可惜太过谨慎把自己暴露出来,以为那酒里有毒?其实真正有毒的,是你一直喝的那爵里,底部特意涂抹了水银……”
摇摇晃晃的身形一把上前抓住文士的交领,带着殷红的唾沫溢出嘴角,他目眶布满血丝:“你……你……告诉……我……是不是公孙……止……杀了我司马家的恶人……”
李儒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对。”随即,俯过身靠近,低声道:“你如此聪慧,就该学文啊……学武真是屈才了。”
“啊啊——”
冲出喉咙的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司马懿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的往后退,手中那柄画戟哐当一声掉在了吊桥上,嘴唇动了动,瞪大的眼眶眨了眨,有红色的水渍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滑过脸颊,滴落到衣襟上。
很多的画面在脑颅里飞速的闪过去,那一年,他与母亲、弟弟回家看见一群人提着染血的刀走出家中,浓烟升腾在天上,画面再闪,马车侧翻,母亲为了不让他被贼人杀死,用一根断木刺进幼小的身体里,期望能逃过一劫,醒来后,坐在路边看到的是母亲和弟弟无头的尸体躺在原野上。
……画面转去,他看着院中那高大威猛的身形在练武,随后跪在了对方面前。那是一段安稳平和的日子,师娘温柔又严厉、玲绮活泼顽皮,时常捉弄他,还有一道身影安静的坐在亭中翻看书籍,金黄的阳光从树隙里洒下来,照在她身上……真的好美……
“贞姬……”
伸过去的手在漆黑里抓握,摇晃的身体在走动中滑倒,又挣扎站起来朝对面走出几步,脚下踏空掉下了吊桥,嘭的一声,水花高高的溅了起来,浪花翻涌……水里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手,朝前伸去。
视线对面的是那凉亭,窈窕的身影缓缓转过头,温柔看着他,嘴角勾起甜甜的微笑。
“仲达……”
……
荡漾的水面渐渐平静。
李儒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转身朝城门过去,眸子滑过眼角对门后的士兵轻声说了一句:“淹死后再去捞。”
慢腾腾的迈动脚步上了马车,回去府衙,书房里的灯光还未熄灭,李儒悄声走了进去,朝伏在案桌上书写、批改军务的身形,低下声音:“主公,他喝醉酒淹死了。”
“嗯。”
公孙止点点头,继续批改竹简上的内容,仿佛只是死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
第五百零二章 北地阴云
东方天云泛起一丝鱼肚白,视野尚有铅青的颜色,城池外的原野上响起轰隆隆的马蹄声,由军营那边过来,人的脚步声、嘶喊声在放下的吊桥上响起,有人挥舞钩杆沿着护城河奔跑,几名并州骑兵过来时,城墙、河边已经站满了人。
过来的骑兵停下,跳下马背大步朝那边过去,有外面的士兵转身朝来人拱手:“这位将军可是温侯麾下?”
“本将高顺,人怎么样了?”高顺刚刚开口问了一句,护城河那边响起声音,他不等对方答话径直走了过去,人群见有将领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来,挥舞钩杆的两名士兵已经水中的尸体拖拽上来。
此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尸体僵硬的做出伸手的动作,像是要去抓握什么东西,也像在水中挣扎,脸色惨白,水渍往下一点点渗透地面朝周围蔓延开来。
——正是司马懿的尸体。
高顺闭了闭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旁边有昨夜守城的士兵靠近,低声说道:“司马校尉昨夜喝的大醉,伏在马背上都在摇晃,我与众兄弟们见他模样本想上前……结果走到桥中间,校尉就忽然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摔进护城河里……天又黑,打着火把捞了许久都没捞到,眼下天亮了才……”
那边,沉默的将领抬了抬手打断对方接下来的话,他对于温侯吕布这位弟子并未有太多交集,偶尔遇见了也只是点头拱手算是打过招呼,陡然间醉酒落马淹死了,这让人感到有些荒唐,高顺上前翻动尸体仔细辨认过相貌、衣饰、佩戴的信物,顺便也看了看对方身上有没有致命伤口,而嘴唇、耳孔、鼻孔也没有中毒流血的迹象,仍旧有些半信半疑。
“抬回军营吧。”
高顺直起身朝带来的士兵挥了挥手,随后翻上马背一勒缰绳叮嘱:“小心别弄坏了尸身。”等到部下将司马懿的尸体包裹好横上马背,他一夹马腹朝军营回去,此时金辉的晨光在云间倾泻而下,从辕门进去,营地间已经热闹起来,士兵、战马来去,见到骑马过来的高顺行了行礼,随后也看到了后面马背上的那具尸体。
“司马校尉昨日醉酒落马,掉进了护城河,尔等休要乱嚷。”高顺朝他们叮嘱一番,转身进了前面的大帐,着兽头吞面甲的身形坐在长案后,看着手中竹简,听到掀帘的声响,抬起目光:“如何……”
“人已去了。”
吕布盯着竹简闭了闭眼睛,口中嗯了一声,终究还是沉默下来,片刻后,声音低沉:“把尸身烧了吧,路途还长,带回上谷郡安葬墓园里。”
“温侯,仲达的死,顺觉得有些蹊跷。”高顺站在中间上前半步,盯着对面沉默的吕布,“或许中间还有……”
“够了。”
那边,吕布目光陡然一凝,将竹简卷起来握在掌心,“此乃意外,事情就这样吧,他无父无母……就由我这个做师父的葬他。”
“温侯……”高顺还想说话。
威猛的身形站了起来,捏紧竹简负在了身后,“此中事你不明白,就不要追究下去,何况,仲达当初投入公孙止门下,命就注定了。”他重重拍了拍高顺的肩膀,“于公,仲达是上谷郡的将领,他的死与我们无关。于私,他是我弟子,公孙止终归会来给我一个解释,但外面不可胡传。”
语气低沉,他心情显然也并不好。
高顺紧抿双唇,其实司马懿死不死与他并没有多大关系,主要还是为吕布考虑,现在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必要,沉默了半晌:“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话语落下,大帐内跟着安静下来。
天光接近晌午时分,城中一队骑兵出了城门朝并州铁骑军营过来,吕布独骑过去迎接,随后与一身常服的公孙止在营外的原野上兵马缓行。
“此事过来,温侯差不多也料到了吧,仲达醉酒落河而死,终究要给你一个说法。”
灰尘在马蹄间卷动升腾,看着旁边并行的吕布,黑色大马上,公孙止平静地说道,无论如何,这位飞将是一个跨不过去的坎。
同样着了一身衣袍,没有持画戟的飞将,目光直直望着前方,没多久,他偏了偏头与侧面投来的视线接触,缓缓开口:“当初回北方途中,某家差不多已经猜到,屠司马家是你做的了,那时候,仲达已投到你门下,他的命就是他自己找的。”
“温侯就不想为他报仇?”
“哈哈——”
吕布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若是要报仇,刚刚见面就已杀了你。”话语冲出口的瞬间,附近林子里的宿鸟仿佛感到无形的杀气般,惊的飞上天空。
听到这番话,隔着七八步远的典韦哼了一声,手中掂着一柄小戟,摆手示意李恪不要慌。
然而,前面说话的吕布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公孙止也四平八稳的坐在马背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这番死法,也算给温侯台阶下的……”他话语顿了顿,平缓的陈述:“冀州一仗,仲达作战勇猛,但于宴后醉酒不幸落水身亡,也算为我公孙止捐躯了,封赏一样不会落下。”
他脸色严肃的看着吕布,“温侯觉得如何?”
“算了,随你吧,人毕竟已经死了。”
“是啊,毕竟人已经死了。”
原野偶尔听到鸟鸣和风声,远方搭建的木架上,燃起了火焰,黑烟斜斜的飘过天空、飘过林野、卷过人的头顶,去了更远的方向,时间缓缓划过了白昼,又从黑夜亮起光明,驻守休整的军队再次开拔起程,无数的身影走过了曾经燃烧过的焦木残骸,没有人再看去一眼……
世间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
辽西草原。
草毯随呜咽的夜风起伏不定,星月清冷的光辉下,人影与战马奔行,冲过草丘,不时回头望了一眼,火把汇聚成海朝这边延伸而来,无数的马蹄声响彻这片夜色。
挽弓,搭箭朝黑色里影影绰绰的人影就是一箭。
呯的一声,有火星在黑暗里跳起。
前面挽弓的那名独骑,身上已多处有伤,大腿上还插着一支箭矢,数日前他所在的鲜卑骑队被调往中部驻扎,事先他觉得有些奇怪,镇北将军府并未有任何命令文书过来,锁奴为何突然调集三千骑兵换防。
到得第二日,陆陆续续又有规模不一的鲜卑骑兵汇集而来,人数都在几百、一千,三天后汇聚了上万骑,意识到事情不好,连忙骑上战马就朝南面逃跑,对方派出骑兵在后面紧追不舍。
“还有督骑恐怕已被锁奴杀了……这件事必须报上去……”
这名汉骑收弓,忍着腿上箭伤带来的疼痛,使劲的夹紧马腹,又跑过一阵,天空传来夜鸟的啼鸣,前面的响起马蹄声,目光所及的尽头,几名骑兵闯入了视野之中,转眼逼近过来,为首那人头发散乱打结,粗犷的脸上露出凶野、狰狞。
汉骑猛的拔刀,对面已有刀锋横劈,切过了对方颈脖,战马还在奔跑中,尸体方才坠落下马。
远方,马蹄声如海潮般蔓延到这边,一匹、两匹……百匹,逐渐变成上千的骑兵列阵,林立的火把中,身材高大的锁奴促马上前,而他的对面,那支数人的骑队里,有人抓着一颗汉人的头颅提了起来。
“锁奴……汉人督骑死了,你没退路了。”
野狼泥舔过猩红的嘴唇,望着那边点头的人影想着。
第五百零三章 虎、狼的区别
八月入秋,夏天的炎热还未退出,整个北方边境的贸易、军事重镇上谷郡,驮载毛皮、筋骨,驱赶马匹的商队如往常般来去官道间。
冀州袁绍战败的消息在这边还在发酵,对于上谷郡乃至北地其他郡县的百姓、商人、士兵等等中下结构中的人来讲,入秋后的炎热掩盖不了这消息欢喜的情绪,四世三公、世家名门对他们没有任何意义,相反,更安于衣食无忧的现状。
消息传来之后,原本亲近北地狼王的一批商贾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脸上终日都是乐开了花的模样,至于贸易上与世家的冲突在眼下已经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毕竟往后的好日子又延长了许多。
而另一边,镇北将军府、上谷郡府衙在这样的气氛下,一直暗中推动商人消息网络的形成,这样热烈气氛下面,由从草原回来的商队派出了快马,先行回到治所沮阳。
“夫人,北面已经来了消息,几支鲜卑骑兵失去联系,恐怕在里面任职的督骑已经惨遭不测。”
府邸花圃间,几双脚步走在碎石铺砌的小路上,秋蝉最后的嘶鸣声中,并行左侧的王烈抬起头,看到飞鸟落在伸到道中间的枝头上,他声音落下后,另一侧的邴原点点头,“老夫在鲜卑待了数年,熟知脾性,普通牧民绝不会复反,新生一代鲜卑人大多会汉话,喜我汉人衣裳,甚至冬天很难再冻饿死人,他们也习惯用牧羊、牧牛来与我大汉交换,让他们再拿刀兵抢夺,除非有比现在更大的利益才行。”
“邴郡丞说的是。”王烈抚着长须咧嘴笑起来,“主公大概也参详了当初刘幽州与鲜卑、乌桓互市的方法,但终归还是主公把鲜卑栓死了,把依赖这二字体现的淋淋尽致。”
俩人行走的后方,被侍女簇拥的女子高挽发髻,一身黑色衣裙,珠玉红润的嘴角含着笑容听着他们说话,蔡琰虽然贵为公孙止的夫人,但前面两位,乃是有官位在身,她终究要礼让三分,保持一些距离。
“……那么,锁奴带兵南下,还是另去他处?我夫君麾下将士从未有白死的道理。”
待到对方说完,蔡琰这才缓缓开口插话进去,她交着手背呈在下腹,看着回过头来的两位郡中官员,眼帘眯了起来,嘴角还带着笑意:“他们既然着了汉人衣裳,便是该行我汉家礼仪,说叛就叛,若不严惩,岂不让后来者心存侥幸?!”
“夫人的意思?”
“按失去联系的鲜卑兵马,合拢不过万骑,无攻城之力,妾身以为锁奴该是去歠仇水,解救他鲜卑八万牧民,干脆就在那里把他杀了吧。”
一支盛开的花朵在她手中折断,花瓣一片片落下,精致的绣鞋踩过地上的花瓣,灿烂的天光里,就听蔡琰的声音轻声在说:“去信给去卑单于,他好像有一支骑兵驻扎附近,让他把锁奴缠住,待我夫君回城后,再做定夺。”
说话的女子虽然不是主事之人,但她的话在这座城中终究是有一些分量的,邴原、王烈二人原本也有这样的打算,自然是应允下来。
不久,一队快马持着书函飞速出城,朝马城方向过去……
与此同时,相距歠仇水四百多里的辽西草原上,上万人的骑兵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般朝南而下。
“加快马速,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部落休整!”鲜卑话在队伍中大喊。
“呼嗬!”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同样也有不少凶戾尖锐的声音发出回应,偶尔路过傍水放牧的小型部落,看到有人朝他们看过来,马背上的骑士挥舞刀锋指着对方,用着鲜卑话:“回去!”
吓得一名鲜卑妇女连忙将自己孩子抱起,转身就朝帐篷钻进去,男人意识到什么,用着汉话朝正要出来的汉人书生低声喝斥:“进去,不要出来。”
不久,视野中漫山遍野铺开的骑兵队伍方才过去,消弭在远方,此时已近午时,天光正是炎热的时候,锁奴带着这支一万骑兵从中部草原连夜出来,走走停停下已经过去两百多里路,大抵是想要效仿公孙止那种闪电快袭的战术,直接拿下歠仇水,转移牧民。
“让后面的人停下,原地休息,给马喂水。”
发下命令后,锁奴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屁股,让它自己去啃食青草,便是将马鞭丢到地上,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再往下一百里是丁零人的部落,当初俘虏这批人,公孙止却将他们丢到我鲜卑旁边,想要扼制于我……”
野狼泥促马到了这边停下,从马背跳下,将水袋递给对方,然后朝地上粗野的吐了吐口水:“单于,那我们干脆把丁零人杀一遍再过去,看着那些北面冰天雪地里的丁零人就不爽快。”
“不要耽搁时间。”锁奴将水袋还给他,起身豪迈的摆了摆手:“若换做公孙止来打这场仗,他绝不会在个人喜好上犹豫,我草原男儿从不畏惧流血,更不能做这种无智的事来!”
一路南下而来,虽然仿照公孙止的快袭,但万人骑兵的动静又岂能会小?眼下的辽西草原上,数年的安稳,小部落林立,沿途惊起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规模,只是相隔边地太远,纵然有人想要通报消息,一时间也难以赶在对方前面。
就在锁奴、胡戴野狼泥领着一万鲜卑骑兵对歠仇水展开长途突袭的时候,远在幽州昌平的那支军队已经开进了居庸关,公孙止面见了守将单经,一块吃了午饭,又说了些安抚对方的话,方才继续踏上返程的路途。
山麓间偶尔有凉风吹过来,山野之中不时有鸟鸣和蝉鸣交织在一起或轻快、或低沉的传来,公孙止取下铁盔让额头上温热的汗水侵在这股凉风里,视野之中,摇曳的树叶微微有些发黄了。
“离开时,还是开春不久,眼下回来又到秋天了。”
不远处,火红的赤兔马缓缓靠近,着兽面连环铠的男人也望了望满山的青绿,笑了笑:“上谷郡的秋色很美,好在能赶上这道风景。”
吕布微微偏过头,话语顿了一下,“对了,刚刚后方有消息过来,有一支军队吊在后面,好像是文丑。”
“文丑?”视线从官道上蜿蜒而行的军队身影中收回来,公孙止皱了皱眉头,招来一名传令兵:“派出一骑过去问问,那位河北四庭柱之一的文丑,来我这里想做什么。”
吕布望着快马离去,笑起来:“某家觉得,他是来投公孙都督的,他文丑背主之名被坐实,袁绍的三个儿子怎么留他?”笑容随后渐渐消下去,目光转去山野:“……就如我当初一般。”
“温侯会记恨我杀司马懿的事吗?”
“记恨什么?难道还能杀了你?呈血勇和匹夫乱来是两回事,这些年过来,我吕布难道还未有长进?”
吕布收回目光,抚了抚赤兔的鬃毛,“眼下就做一个纯粹的将领,打纯粹的仗,才是最难得的。”
徐州之战后,这位在中原纵横一时,打下莫大名头的虓虎,在上谷郡一坐就是多年,虽然巅峰还未过去,但多少对于往事一些打击中看清了许多从前未看清的事情,翻看的兵书也有好几卷,或许待巅峰过后,公孙止能看到一位安心坐镇指挥的帅才吕布,而非冲锋陷阵的猛将了。
“……而你,公孙,从前与你相识时,记忆里可是狂野凶戾的一头狼,好像整个天下都是你的猎场一般。”吕布转过头来看着他,“而现在却变得越来越像曹操、袁绍那样的人了,变得虚伪!”
远方,有斥候身影与队伍擦身而过,朝这边奔来。
小坡上,公孙止望着那远来的骑士,语气平淡而缓慢,“不变能怎么办?队伍越来越大,这世道随时都会打仗,往日的菱角终究会磨平,四处抢夺来的也喂不饱那么多张嘴,既然那些弟兄们不能变,就只能我来作出改变。这就是我与温侯的区别。”
“说不过你。”
吕布提着画戟摇摇头,正要离开,下方的斥候已经过来这边,人影飞快跳下马背,躬身拱手:“启禀主公,上谷郡有急信过来。”
旁边屹立的巨汉上前从斥候手中接过素帛,专递马背上的公孙止,那边正骑马下坡离开的身影,回头见到公孙止眉头紧皱,随即勒马停下:“何事?”
“这个锁奴!”
公孙止陡然吼了一声,猛的挥手,那张素帛被扔在了地上,“前年年关的时候才敲打过他,现在竟反了。”周围,典韦、李恪等将领望过来,声音叫嚷:“主公,那还等什么,兄弟们还能打,一帮鲜卑猴子还能窜上天不成。”
“看来是你把别人逼急了。”吕布也说了句。
绝影背上,公孙止直起身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他盯着被自己扔下去的情报,“……锁奴此时趁机作乱,看准了不管我赢不赢的了,都会元气大伤,而且路途遥远,足够他有时间撤走鲜卑王庭的鲜卑人质,从我这里学来的闪电快袭想要直取歠仇水……”
弯刀缓缓从鞘中拔出,声音低沉:“……这些年,看来让鲜卑人过的太惬意了,都快忘记我公孙止的刀曾经砍下过数万鲜卑人的脑袋,传令——”
“不如让我去。”
吕布的声音陡然打断,在斜坡上提戟驻马:“……从五原出来入并州、入中原,想想已经有很多年没杀胡人了,他们大概也忘记我吕布是怎得来飞将名头,那是杀他们,杀出来的!”
“温侯过去我自然放心,只是此次鲜卑有一万余骑。”
“哈哈哈——”戟尖晃动,火红战马上,威猛的身形一勒缰绳,调转过马头大声笑了出来,下一秒,话语豪迈的传开:“公孙,刚刚我已经说过了……男儿在世,岂能畏畏缩缩,当追逐最凶猛的猎物,斩杀最强大的敌人!”
披风一展,马蹄轰然踏响朝下飞驰,“虽千军万马在前,我吕布又何惧——”
第五百零四章 启明
无数马蹄掠地而过,凶戾的呼嗬声中,箭矢自马背上划过天空射去对面冲来的人堆,溅起一片片血花,凶狠嘶吼的人影持着兵器朝前扑倒下来,也有人中箭捂着伤口单跪发出哀嚎惨叫。距离歠仇水西北两百三十里,这处丁零人聚集的部落陷入奇怪的战事,密密麻麻南下的鲜卑骑兵并不与他们过多的纠缠,射过一拨箭雨后,径直朝南面方向飞驰而去。
这群身躯高大健壮的丁零人队伍中,有上百名汉骑还在与对方庞大的洪流纠缠,手中箭矢不断与对方互换,随后又来开距离,鲜卑万人骑队中分出一支小股骑兵飞扑上来,大队继续前行。
“赤婆苏,鲜卑人过去了。”
交织的一片尸体中,一名身躯极为高大,袒露胸膛的身形咬牙将肩膀上的箭矢硬生生带着血肉拔出来,听到有族人在叫他名字时,才沉沉的出了一口气,捏着那支染血的羽箭扔到了地上:“通知族人,鲜卑人没有狼王指令突然南下,是不好的事,我们不能失职,都追过去——”
两年前他们被鲜卑人胡虏,大部分族人在对方屠刀下丧命,剩下的一路南来,途中有死了一批,如今还是南面那位狼王开恩,才让他们这四千多人在草原上定居下来,虽然明白对方不过是将自己这边用来扼制鲜卑人的,但终究是把命保下来了,族群能继续繁衍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今日晌午刚过去不久,就接到放牧的族人带回的消息:鲜卑万人骑兵突然南下,往这边推过来!
赤婆苏立即召集一千族中勇士率先出击,想要横在中间将对方前进的道路封锁,然而还未照面,远来的鲜卑人直接拐出一个弧度绕过了他们,毕竟他们不善骑马,甚至没多少牧马的经验,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射了一拨箭矢后,扬长而去。
他从地上起来,远处与鲜卑小队纠缠厮杀的汉骑随后也返回来,百人只是剩七十六,当中一名骑都尉带人下马让部下给赤婆苏包扎箭伤,“以前我说过什么?当初就该把这些鲜卑人一口气全杀光,牧场就由我们汉人自己来管,现在这些人反过来还想咬一口,真当自己脖子比刀子还硬——”
这都尉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长串,看向比他高出两个肩膀的丁零头人,“赤婆苏,你们丁零人往后可不要学他们。”说完,抬起手拍了拍对方肩膀,转身上马,带着残余骑兵继续追击下去,而那边九百名丁零人在赤婆苏的示意中,在后方步行跟上。
八月二十这一天,南匈奴大都尉阿浑牙原本在雁门郡草原驻守,籍着上次偷袭歠仇水从而有了公孙止战败轲比能添上一笔功劳,便被去卑调来马城外的草原驻扎护送汉人商队的差事,他带兵多年,人也到了四十往上的年纪,还想往上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而且这几年中汉人督骑已经成为了节制的关键,阿浑牙索性将事务都交了出去,只有打仗的时候才会领兵出征。
这天从东南面上谷郡来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城中酒肆与人拼酒斗狠,楼下有侍卫带着报讯的人上来二楼,正是军中一名匈奴勇士。
那匈奴士兵飞奔过来,在阿浑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后者嘭的一声在案几上拍响,“那还得了!”
他这句说的是汉话。声音出口时,人已经大步下了楼梯,周围酒客看见这名匈奴人急匆匆的离开,倒也并不在意,走出酒肆两步随后又折返回来,从怀里掏出钱财拍在桌上,“不够,先记着!”这才骑马冲出城。
待急吼吼的回到部落中,数千匈奴骑兵已经在空旷的地方集结完毕,汉人督骑在队伍里训话,这些原本就是草原上奔波厮杀的人,听到要打鲜卑人,个个面显凶相,毕竟原本属于他们的草原,被这么一群人霸占着,仍谁心头都不爽。
阿浑牙在马背上拔刀:“走!杀鲜卑人——”
随后,阵型调转,战马一列一列犹如长龙冲出,马蹄渐渐加快,草间的尘土卷了起来,在无垠碧绿的草原上绕出一道巨大的弧度,照着西北面的歠仇水杀了过去。
鲜卑王庭北方三十里外,已经接近王庭边缘,交织的河流接连丰盛的草原、一顶顶皮毡帐篷,时间已到了下午,阳光偏斜的悬在天边,成群的牛羊暖洋洋的低头吃草,骑马的牧民躺在马背上悠闲的晃动鞭子,陡然听到响声,他坐起身子朝北面望了一眼。
两匹骑马的人影由远而近过来,羊群惊慌的后退、分散开的同时,那俩人绒毛皮甲,戴兽皮圆帽,在不远朝牧民说了几句鲜卑语,像是在确认对方身份,那牧民怔怔的点了点头,对方随后纵马离开这边。
其他方向,同样有许多先行过来的鲜卑骑兵,或两人、或数人成一队从左右先后朝王庭方向扩散,这些人过来并非是为了厮杀、打探情报,而是沿途对遇到的部落发出来自锁奴单于的命令。
“汉人让我们鲜卑人只知汉字,只学汉文,信仰白狼,长生天下的子民们,我草原上的儿女该醒一醒了,尤其你们当中那些文人书生,不可轻信他们的话,锁奴单于已经从辽西草原过来了,一起回去,被汉人侮辱过的王庭今日起就废弃,随我们回到草原另立属于鲜卑的荣誉……”
鲜卑骑兵呐喊的声音蔓延而下,周围部落帐篷里不时有人钻出倾听,有汉朝的书生过来,被对方连忙按回去,不敢让徘徊的骑兵看见。也有部落中将汉人拖出来,丢到原野上,被过来的骑兵用枪矛钉死在地上。
残阳如血,更多的鲜卑骑士从北面而来。
王庭往北这片距离上,车轮碾压出的道路、原野上,不时传来人的惨叫声,浩浩荡荡推过来的马队前方,锁奴望着某一个方向,有着衣袍的汉人正在飞奔,后面几名骑兵挽弓将对方射杀在地上,有人朝这边奔跑过来,被追上的一名鲜卑骑兵挥出长矛贯穿了胸膛,鲜血倾洒出来时,那人身形摇摇晃晃起来,目光狠狠望着对面为首的锁奴,染血的嘴角张到了极致,发出嘶吼:“鲜卑人!杀我汉人,十倍还之,可还记得——”
身体倒了下来,声音还在回荡。
锁奴沉默的看了一眼尸体,偏过头,“两族安能并立,公孙止有亡我鲜卑之心,草原人自该举起刀兵反抗,不要被这些汉人的话吓住了。”随即,挥了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进,这所行一路过去,远远近近的,与之前的画面不时会出现,那些汉朝文人发疯似得朝怒骂,鲜血在野草间蔓延开来,不久,被无数蹄印遮掩下来,他们照着拱卫王庭的鲜卑贵族部落径直而去。
或远,或近,成千上万甚至更多的牧民被高喊传来的话语震惊的走出帐篷,有马匹的牧民纵马飞奔朝王庭那边聚集,鲜卑贵族各部大人也在此时过来在王帐前迎接了锁奴。
这些年来,自从那次屠杀过后,王庭大多处于相对安稳、没有纷争的时期,又依赖于汉人的贸易,原先仅剩的四万七千多名牧民,在这些年里已涨至八万人口。当锁奴让他们往北迁的消息来时,各部大人发现有些尴尬的事情——他们有些不愿搬走,或者说,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而下面的牧民大抵也是这种情况。
野狼泥在旁边俯下身子,“单于,他们好像不愿走。”
“嗯。”
锁奴捏着膝盖点了点头,盯着对面那些人,腮帮紧咬鼓胀了片刻,抬了抬手正要说话,右侧一名部落大人,却是先他开口:“单于这个时候让我们与白狼为敌,有些难办……昨日有消息过来,东南面的汉人那场大战已经结束,二十几万人都输了,单于手中却只有万骑……”
大帐中呈出一片诡异的气氛。
这边还在商讨动员、迁移的时候,快要落山的夕阳露出第一缕霞光,阿浑牙带着麾下三千匈奴骑兵已经半路上了,他不时望向天色,大喊:“等狼王军队一到,这些鲜卑人全都要死在这里!”
身后一众匈奴人戏谑的发出大笑的声音,虽然很少上战场,但往日的辉煌让他们多少觉得自己比鲜卑这个出自东胡,更甚至连当初匈奴附属资格都没有的土狗强,还有一点,他们身后可是有白狼王啊……
不少人同样露出“差不多是这样”的坚定目光。
在他们右侧两里之地,铁蹄渐起轰鸣,震动大地,一道道飞快奔驰的身影,一人双马的蔓延山岗、林野,转入广阔的草原,最前方为首的是着兽面吞头连环铠,弓箭随身,手持画戟的一道身影,在西面天云洒下的红霞之中,高大、飞奔的火红战马咆哮嘶鸣,马背上百花袍抚动,披风招展,威猛的身躯上仿佛蕴含着恐怖的威势,能推平一切。
“见到锁奴,不用理会其他鲜卑骑兵,直接杀了他——”
夕阳里,出口的声音,如狮虎咆哮般传开,不久天光暗下来。
第五百零五章 心不同往日
火盆噼啪弹跳出火星,巨大的鲜卑王帐周围人头攒动,此时天黑尽了,贵族、士兵、牧民正朝这边围拢过来,不时也会看向另一边待命马背上的一万鲜卑骑士,许多人籍着昏暗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形成嗡嗡嗡的嘈杂……
“过来的是锁奴单于,他不在草原上,跑到王庭这边做什么……”
“……来时,他麾下的勇士在喊话,让我们北上。”
“有狼王的命令?有就可以过去,那天来的一支商队还欠我些东西,说下回过来就还……”
“……今日零零总总好些汉人先生被杀,有七八十人……单于私自做的主,他让我们北上,肯定和狼王闹翻,可能要打仗了……”
“那我还是跟着单于……早看那些汉人不顺眼……”
“那你去啊,冬天饿死你家里人……”
人们细细碎碎的低声交谈,有时发生争执吵嘴,甚至动手打了起来,分出两种不同的立场,这几年里王庭、乃至草原上的鲜卑牧民迎来了难得平静,一日比一日过的好了,从前同样也是放牛牧羊,但每到冬季,族中总会有人冻饿致死,如今到了白狼王治下,他们只需要安心畜牧,汉人商人自会上门收购,也不会欺骗榨压,实实在在的换来许多沉甸甸的收获,甚至一些汉人才用的奢侈品。
当中自然也不排除几年前公孙止在王庭这里屠杀四万多名鲜卑男女老少,一拨拨的身影跪在地上被砍下脑袋,插在木棍上排成了“长城”,又过了一两年的奴役待遇后,他们才熬过来,编入汉籍鲜卑名册,大多数人已经没有了反抗的念头,如今还能叫嚣的,大抵是好吃懒做,日子过的穷苦一批人。
而不愿动身的人里面,作为鲜卑一部分贵族,在这几年里享受到的是从前草原上难以想象的,接到锁奴的召见,在他命令的语气里,这部分贵族有些为难,回去寒风凛冽,一望无垠的草原的日子,便是没法过了。
一名年老许多的鲜卑大人,身上还着丝绸衣裳,肩领围着毛皮,他望着首位上压着膝盖沉默的人影,语气有些温吞:“单于,你突然返回,让我们北迁,八万多人一夜走的完吗看看帐外,有老有少,途中怎么走,难道还要像几年前被匈奴人给堵住,会被人再杀一次。”
“我看是你们贪图汉人给的好处,都不想走!”野狼泥陡然大喝,伸手按住刀柄,那部落大人身后几名勇士也同样迅速握住刀柄,唰的一声拔出,与野狼泥的人对峙起来。
嘭!
首位上,大掌猛的拍在几案,锁奴站起身:“把刀都收起来,为区区外人拔刀,简直辱没长生天!草原男儿爽朗豪迈,说话就说话,都是同族亲人胸襟就该像天空一样广阔!”
侍卫互相看看,之前那名说话的部落大人抬了抬手,这些人才将兵器插回鞘里,旁边,另一名相对稍年轻点的鲜卑贵族,忍不住开口:“单于漂亮说的不错,可狼王快要回来了,他的敌人可是二十几万,都败在他面前,单于这时候让我们反了,是要把王庭八万多鲜卑子民,还有草原上的牧民们都逼上死路!”
“各位部落大人、长老,就是这个时候才是最好的机会。”锁奴跨出座位,站在中间火盆前方不远,目光冷厉:“我鲜卑自分裂以来,一日比一日衰弱,如今辽东归顺,离家的孩子都已回到草原母亲的怀抱,只要我们远离汉境,深入草原,五年、十年,又是繁荣昌盛的大鲜卑了,不用再看汉人的脸色,不用再学、再穿汉人的东西。”
他捏紧拳头,声音沉下来:“……公孙止让我们鲜卑学汉人的东西,学他们的汉话、穿他们的衣裳,你看看族中的孩子,越来越多说汉朝人的语言,再过几年,老的一批死去后,还有多少人记得咱们是草原上的雄鹰,是鲜卑人!!他这是断我们的根啊,比刀兵更加可怕……”
帐中诸人自然听得懂,但也有人满不在乎:“我鲜卑血统不断,如何就没了?”随后有声音附和:“对,汉人又未强制我族中幼儿学汉话,他们也时常说鲜卑话的,单于是想多了吧。”
嘈杂说话的声音持续了片刻,终究还是有人出来:“不管如何,单于乃是我鲜卑着想,同族之间不挥刀,那么……不妨让单于自己在王庭传下命令,愿意走的,就跟单于走,不愿的留下来,继续放牧,过安逸的生活。”
锁奴目光扫过火光之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庞,捏紧的拳头又松开,咬紧牙关的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现在我就派人各个部落传达命令,明日早晨就让愿走的在这里集合,你们可不要从中使坏,不然本单于手中这把刀就割下他脑袋——”
夜色中接到命令的鲜卑骑兵开始沿着各个部落而去,深邃的黑色在时间中渐渐流逝……
……
东方泛起鱼肚的白色,从居庸关到上谷郡的队伍已至沮阳城外十里,时间已到了清晨,天色阴沉,蝉鸣在道间树上一阵一阵重复的响起,单调又令人烦躁。
先行一步回到城中的公孙止并没有直接去府衙,而是直接回到家中,此时已有快马先回去通报过了,他回到府邸门口,蔡琰作为府里的女主人,牵着正儿的手领着蹇硕一批人家中仆人、侍女早就恭候在那里。
见到从马背上下来的夫君,她笑吟吟的迎上去,公孙正欢快叫一声:“爹爹!”然后跑过去扑在父亲怀里时,蹇硕连忙指挥侍女们上去用柳枝给主人扫去外面沾来的晦气。公孙止抱着儿子让她们忙活,看着对面的妻子笑起来:“好不容易赢来的胜绩,都快被这阉宦给扫没了。”
听到这话,一旁的蹇硕笼着袖口翻了翻白眼。惹的蔡琰捂嘴轻笑了一下,随后与夫君一起回到府里,“夫君这是又先回来了,把众位将军丢在后面了吧。”
踏上屋檐的石阶,公孙止将儿子放下来,摩挲小人儿的头顶,笑着说道:“事事都要让我这狼王看顾,还要他们将军做什么。”话语停顿了一下,他俯下身对正儿吩咐一句:“你去东方兄长那里玩耍,吃午饭的时候,让他一起过来,为父要考校他学业。”
“嗯!”公孙正像是得到军令般站的笔直,小脸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飞快的朝侧院跑去,让侍候他的两名仆人吓得连忙跟上。
第五百零六章 急迫
有飞鸟立在树梢梳理羽毛。
鸟鸣声中,望着跑开的儿子,公孙止牵过妻子的手陡然搂在怀里,惊的女子轻呼了一声,而跟在后面的数名侍女,脸上泛起红晕,微微垂下头去,蹇硕连忙朝她们挥了挥手,“都散了,今日就不用侍候。”说着,朝那边二人拱了拱手,便领着侍女们从后方离开。
这边,虽说是老夫老妻了,当着这么多人面,蔡琰终究是放不开的,但没男人力气大,挣扎几下,只得靠在厚实的胸膛上,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哪有当着这么多人面的。”
“我要当初没这性子,可就错过你了。”公孙止安静的说了一句后,轻轻摩挲妻子两鬓的青丝,俩人站在屋檐下拥抱了许久,他才在蔡琰耳边说:“带我去见贞姬,为夫有事要跟她说。”
蔡琰抬起头来看了他片刻,秀眉微皱,便是点点头,与夫君一道朝侧院那边去。府邸原本并不大,原本蹇硕有意将南北再扩建一些,分出几个庭院、花园出来,被向来节俭的蔡琰拒绝了,她原本就是一位书画琴棋精通的大家,对于院舍大不大、气派如何没有太多在意,唯独对花水楼宇、门院的格局讲究雅致雍容。
一路走去横跨水池上方的廊桥,有几片微黄的树叶漂浮在水面上,成群的鱼儿摆着涟漪从下面游过去,有些萧瑟的氛围。前方月牙门后的庭院里,一栋小巧的凉亭窈窕的人影正坐哪儿书写笔墨,院中的侍女知道夫人这位妹妹喜好清静,所以站的较远一些,此时见到龙庭虎步走来的公孙止和身侧紧跟的蔡琰,微微屈膝恭迎。
公孙止挥了挥手让她们先下去。
那边凉亭中,听到动静的一身素白的女子起身笑着迎上去,朝俩人福了一礼,“姐夫、姐姐今日怎的有空到贞姬这里过来,我贞姬猜猜,肯定是姐夫大胜了。”
走进凉亭,公孙止在对面坐下来,伸手接过蔡贞姬递来的茶水,“冀州袁绍已亡,但是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与你有关。”
那边正给蔡琰端茶的女子,手微微抖了一下,恬静的目光望了过来。
有些许阳光挤出缝隙云间洒下,交织树枝,落在地上形成斑驳。公孙止压着膝盖,目光看着望来的贞姬,“原本这件事,我想让昭姬来给你说的,但想来你肯定还会过来寻我,弄清楚事情的始末……”
“……仲达死了。”
啪。
杯盏在地上滚落,茶水洒了一地。蔡琰连忙过去将有些摇晃的女子搀扶住,在旁边坐下来,贞姬脸色发白,眼中微红泛起了水渍,有些模糊的视野中,公孙止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下去:“……仲达作战勇猛,每有战事比如冲锋在前,打袁绍中军那几丈很凶险,他都在乱军之中杀过来了,回到昌平后,设宴让诸军将领饱腹一番,怎料仲达喝醉酒,过城门吊桥时,从马背上坠下来,落进护城河里……士兵捞了大半夜,到了凌晨才将他尸身带上来。”
少女捂着嘴在蔡琰怀里只是摇头。
“……你与仲达有婚约,他死的消息,我不知道该如何给你说,但这事终归要讲明白,能不能承受的住这样打击,还是要靠你自己,仲达的尸身已烧,装骨灰的坛子就在前院,你若想要,我命人给你送来。”
他这样说完,让蔡琰留下来宽慰对方,便起身离开凉亭,朝后院过去,自始至终他都并非擅长安慰人,话说到这里,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他还有许多事要忙,这只是其中一小件而已。
……
歠仇水,鲜卑王庭。
清晨有光。
一队队骑兵随着轰鸣蹄声,纵马穿插在各个部落帐篷之间,而后他们周围是噼噼啪啪……人的脚步声全在奔走来去,有些想要离开的收拾行囊、帐篷,各种各样的呼喊、孩童的啼哭混乱的汇在了一起。
“……公孙止有灭我鲜卑之心,他是想从根上消灭鲜卑,让你们当汉人的奴隶,不要被表面的东西骗了,你们知不知道,辽东那边的族人已经过来,分裂将不会再出现,鲜卑再次统一,将士何等强大……”
飞驰的马队在人群嘶喊,而大多数牧民站在自家帐篷前抱着孩子看着他们来去,对于这些话他们并没有什么反应,甚至“还没有那些汉人说出的话有道理。”的感觉,自然也有部分人想要跟着走,被族中老人拦了下来:“放着好日子不过,跑去草原上干什么?!小心被打死!!”
那人在拖拽中挣扎,将老人推倒:“没有战事的鲜卑人,还能叫鲜卑吗!”这样顶撞的声音不时在各处部落中都有发生,但朝王庭那边聚集的牧民并不算多,人声混乱嘈杂里,稍远靠东南方向的鲜卑部落,传令的骑兵还与牧民发生冲突,来自汉地的一名书生被几名鲜卑牧民护送离开,而后十几名骑兵在后面追杀上来,朝他们射箭。
奔驰的方向朝前延伸,越过一处草丘的时候,热风拂过草地,他们视野推开,一支规模数千人的骑兵仿佛一条黑线从尽头蔓延开来。那十几名鲜卑骑兵远远望去,都怔了一下,随后策马转身就跑,挽弓向天上射去响箭。
而那边,密密麻麻的匈奴骑兵爆发出野蛮的呼嗬,由东向西照直冲了过去,无数鲜卑牧民视野之中,数千匈奴骑一路遇到的小股鲜卑骑兵,直接被对方冲散、碾压,兵锋蔓延开来,不多时,听到响箭赶来支援的鲜卑人,一拨拨被击溃逃散,引起更大的混乱……
……
王庭这边,锁奴骑在他的战马上,沐浴在这片清晨的天光里,静静的等待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牧民,昨日大帐听到公孙止击败了拥有二十万军队的敌人,他面上毫无神色,但心里却是惊的说不出话来,依照对方的性子,不管有没有元气大伤,绝对会杀来这边,紧靠自己一万余骑,根本不是对手。
第五百零七章 终下的生命
等不了……
必须尽快赶在对方回援这边时,将随自己走的鲜卑人迁走……他目光扫过空旷的地方,只有八千多人聚集,而更多的还是在外面远远的看着他,不愿离开。
“人还是太少了,晌午就走,不然会被汉地边骑缠住……”锁奴双唇微合,低声呢喃一句的时候,侧面远方的天空响起一声响箭,正在等待牧民的锁奴皱了皱眉头,朝那边望过去,过得片刻,他招来野狼泥,“带上你的人,跟我过去那边看看。”
射响箭,一般都是遇到敌人,又打不过的情况下,他刚一说完,野狼泥正带着五千鲜卑骑赶过去,又是一道响箭在空中发出声响。
“走!随我过去——”
他提枪冲在最前面,语气显得着急起来,待到他们靠近那边,已是一片巨大的混乱,随着兵锋蔓延过来。
“吁!!”
锁奴猛的一勒缰绳将战马停下,远远的看到对方的大纛,“匈奴人?”
……
对面,马蹄疾驰过大地,约莫四千左右的匈奴骑兵将数十名背负家当、驱使篷车的鲜卑牧民砍杀在地,蔓延到距离一百丈的位置缓缓停了下来,为首那名匈奴大都尉抖了抖还有鲜血的刀刃,朝对面指了过去:“锁奴单于,突然带一万多骑跑到这里来,想脱离白狼王?你就不怕鲜卑被灭全族?”
锁奴不答他的话,兜着马蹄原地踏了几下,声音拔高:“你匈奴也是草原上的凶野,奔驰的狼群,就这么想给汉人当狗?”随后,抬起长枪一挥,怒吼:“把这支匈奴人杀了!”
一夹马腹,纵马猛的冲了出去,跑出数十步时,身后根本没有马蹄声紧跟而至,勒马回头,就见野狼泥的五千骑兵原地不动,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命令一般。阿浑牙那边发出轰然大笑:“锁奴单于,你麾下的勇士好像并不听你的!”
锁奴策过马头,大吼:“野狼泥!你做什么?”
五千鲜卑骑兵静静待在原地,周围还有不少牧民的目光望过来。而马背上,胡戴野狼泥微微偏过头,眼中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刀身轻轻拍打在马脖上,“我的单于啊,你好好看看周围,来的时候,就该明白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跟你去草原、大漠深处过苦寒的日子……我也不愿意。”
两军阵前,锁奴陡然变成了孤家寡人。
“野狼泥!你贪图汉人富贵,竟敢出卖我!”他在马背上指着对面偏头的人影怒吼而出:“……还有你们不配做鲜卑人,你们急着给汉人当狗啊!!”
野狼泥促马走出几步,粗犷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急着当狗?当初是谁杀了轲比能,自己给汉人做狗才当上单于的,是你锁奴先做的,我野狼泥效仿你就不行了?”
“那是汉人蠢笨!!”锁奴大吼:“当初轲比能把鲜卑带入险地,我不杀他,不委曲求全,哪里还有鲜卑今日,汉人蠢,难道你们也蠢了?”
“蠢”字刚一落完,远方有声音响彻这片天地。
“是谁说汉人蠢笨——”
霎时,铁蹄犹如雨点敲击地面,卷起烟尘微粒,一支上千人的骑兵从侧方斜斜插进这边对峙的战场,冲在最前方那员将领骑一匹红色大马,身材威猛高大,着金锁兽面吞头连环铠,手中一杆方天画戟在百丈距离猛的扎进地面,溅起泥土的一瞬,赤兔马发出长嘶,人和马昂然立了起来,猩红的披风哗的一下展开,双臂一抬,在马背上挽起了弓箭。
这边,锁奴正要策马转身,疾驰的一道黑影飞来,血光噗的一下在他视线中炸开,坐下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坠倒下去,连带上面的锁奴一起滚到了地上,马匹的眼眶上赫然插着一支箭矢。
“这么远……”
“飞将……吕布!”
两边军阵中,匈奴、鲜卑人的声音一下嗡嗡的嘈杂起来,而在地上滚了几下的锁奴,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拔出腰间刀刃:“吕布,当我锁奴怕你,来啊——”
百丈外,火红的战马逼近过来,上面的人影并未将插在地上画戟拔出,待到快走近,翻身下马大步朝歇斯底里的锁奴过去,顺便将腰间的佩剑解下扔到地上,“就剩你一人了,某家不欲欺你,让你两件兵器。”
“啊啊——”
锁奴持着刀发疯似得朝几步距离的吕布冲了过去,挥刀斩下的刹那,吕布已经伸出手拿出他手腕,轻描淡写的夺下兵器,随后,猛的抬脚,蹬了过去。
嘭——
这一声踹到了实处,锁奴“啊”的惨叫一声,顷刻间,被踹的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滑出一截才停下。他挣扎着还想起身,被一只大脚压在后背,整个人又贴在了地上。
“吕布……”他脸贴在地上嘶哑的喊了一声。
余光里,阴影覆盖下来,那威猛高大的身形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下一秒,举起了手中兵器,锁奴挣扎使劲的抬起脸,天光明媚,他朝周围鲜卑人嘶哑的发出最后的声音:“走啊……不要当狗……”
片刻,吕布手中的刀落下来,人头带着血箭喷涌而出,滚到地上。
鲜卑军队那边,野狼泥翻下马背过去,单拳压在胸口:“温侯!”随后,站直身看着眼前威猛的身躯,“王庭那边还有五千……”
“你叫野狼泥?”吕布捡起锁奴的人头提在手中,“……知不知道一件事,某家最讨厌什么吗?”
“请温侯指明。”
滴血的头颅摆动,吕布走了几步微微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某家这辈子最不喜你这种小人——”
刀光一转,手臂猛的横挥,第二颗人头掉下来。
……
上谷郡,天色阴沉似有雨要落下来,公孙止从侧院出来不久回到寝室在桌后面坐下来,不久之后,妻子回来,走到他旁边蹲下,“夫君在心烦锁奴造反的事?”
公孙止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
“那边不用担心,温侯会处理好的……”他抬起目光看向灯火,轻声说道:“……为夫只是觉得我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变得虚伪。”
第五百零八章 正儿的疑惑
阳光在树荫遮映下,投在地上的斑驳随树枝微微晃动,成对的鸟鸣清脆落在树梢,听到廊檐下传来脚步声,微微偏了偏头,随后展开羽翅飞上了天空。脚步声渐近,随后有稚嫩的嗓音催促后面的少年。
“兄长,走快点啊,爹爹要考校你,可不要难住。”
后方走来的少年,面目清秀,肤色有些苍白,身子却是显得矫健,脚步迈的沉稳,“嗯,钰定不会让都督难住的。”
俩人去往的后院那边,房间里灯火轻摇,夫妻两人的话语还在持续,察觉到公孙止还着一身甲胄,蔡琰帮他卸甲,又招来侍女将披风拿下去清洗,轻轻关上房门,回头看着夫君的背影,走去他身后,轻柔的拿捏太阳穴。
“……夫君说自己虚伪,可是在妹妹这件事上?当初从徐州回来后,妾身知晓司马懿还在活着,心里啊,已经明白夫君并不想让贞姬伤心的,所以才未在那个时候杀他,对吗?”
端坐的身影沉默的点了点头。
蔡琰露出一个微笑,手指并未停下,只是看着前方桌上的灯柱,“夫君英雄豪迈,心里肯定在意的是没有堂堂正正的斩杀了他,而是背地里用李长史的计谋将仲达除掉,众人面前又不能明说,所以心里憋得慌,觉得自己变虚伪了。”
“说的都对。”公孙止再次点了点头。
“所以啊……这算不上虚伪,夫君杀了他全家,已经是死仇,再杀掉对方也是应该,外人面前不能说,夫君也是为贞姬考虑,为这个家考虑,若是说了就是后宅不宁……”蔡琰嘴角弧起笑容,放下手从后面搂着公孙止的脖子,贴在对方耳边,“真要说虚伪,其实妾身才是,往日劝夫君纳妾,可真要纳了,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公孙止握住她的手,笑起来,“原来你可不是这样的,跟着为夫学坏了。不过为夫没有你想象那般多愁善感,也只是在你面前呻吟一阵,到了外面狼王依旧狼王,该做的事一件都不能少,谁叫我揽下这么大一个摊子……”
蔡琰低头想着,睫毛轻眨,眼睛里颇有神采,在他耳边吐气,亦如魔鬼的低喃:“那妾身为夫君解烦……”呼吸沉重下来,丰腴的身子顺着公孙止的臂弯滑到厚实的胸膛前,原本天气炎热,穿的就不多,隔着薄薄的衣裳,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体温。
此时夫妻俩其实都能够明白所需,双目相望片刻,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眸底燃了起来,蔡琰双腿踢开裙摆勾住夫君的腰,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放到桌上,素柔的手掌慌忙的撑开,燃有昏黄光芒的灯柱呯的一声被碰倒,摔落在地上。嘶啦一声,将裙下长裤撕扯丢了出去,蔡琰红润的双唇微微张合,微隙的齿间“啊”的轻呼出一声短音,陡然直起身朝前面抱了过去,手指狠狠抠住男人的后背。候在外面的侍女听到动静连忙推开门扇,公孙止裸着刚刚抓出爪印的上身,微微的侧过脸:“滚出去!”
那两名侍女触电般飞快退出去,将门扇重新阖上,跑去一段距离等候,庭院除了几声鸟鸣,偶尔响起若有若无的水声,以及一阵一阵的轻哼,琐碎的汇集在一起从那处房间传出,俩侍女手指绞着袖口,脸红红的各自对望,眸子几乎快要滴出水来。
远远廊檐有两道人影朝这边走来,一名侍女连忙迎上去:“大公子,现在主人和夫人不见任何人的。”
“为什么啊?”正儿眨了眨眼睛,透着疑惑。偏头看去旁边的东方钰,“兄长,正儿可没有骗你,爹爹回来的时候就说让我叫你过来。”
“那去前院等候,钰是外人出入后院已是不该的。”俩人此时站在两名侍女前面,少年东方钰脸上稍显成熟一些,随后,朝侍女叮嘱:“都督何时要见钰,到时劳烦知会一声。”
随后那两名侍女目送他们离开,公孙正摸着下巴不时回头望去,“明明就在屋里啊,爹爹为什么不见呢,真奇怪……”
同一时刻,出征返回的军队已抵达沮阳城外二十里,不久之后,在各部将领指挥下先回到了军营。此次南下冀州,联合曹操发动前后夹击的攻势,一举打掉对方庞大的军队,同样也给天下间其他诸侯一个警告,然而对方的大军虽然崩溃倒塌,对应的也给公孙止和曹操麾下将士带来许多伤亡。
曹操抛开各处防守的兵马,出征的五万人仅剩万余,还各个带伤,最先在白马驻扎的将军刘延在混乱中被乱兵挤下战马,践踏而死。张辽、乐进、许褚、夏侯惇等将多处受创,战事彻底结束后,几乎是昏迷状态被送回许都疗养。
而公孙止这边,出征的三万幽燕步卒,留守昌平一万多人,剩下的随骑兵一道南下,在突破袁绍中军时,遭受到混乱的反扑,伤亡最重,万余人只剩几千,而骑兵因为战马的关系,洪流倒卷过来的时候,靠着马速拉开了距离,纵然被冲散,其实伤亡算不得严重,只是白狼骑在从幽州一路闪电攻击冀州设下的关卡,将近一千多人的减员。
三军归营后,各部将军首先做的还是给营中士兵训话,警告他们胜仗之后不能骄傲……等等事情,之后,到的下午又一起回城去府衙述职,再是等待主公的面见会谈,至于封赏各军将士的事,都是排在后面了。
郡守王烈派人去镇北将军府求见公孙止,说起来,这事儿跟他没什么关系,但一大帮粗汉赖在衙门里懒得动弹,王烈哭笑不得的派些人手侍候他们,一面禀报主公。
……
鲜卑王庭。
空气中有呯的巨响,有人的身影飞过,架上空着的铁锅轰的砸翻,高高的抛飞起来,一身皮甲的鲜卑人在地上扭曲的呻吟,周围全是喧闹嘈杂的声响,不时有惨叫的声音在涌动的人群中传来。
第五百零九章 血从未冷过
入秋后的阳光照着人、战马的影子拖在地上奔涌,交织的洪流将八千鲜卑牧民圈在了空地上,当中有人想要冲出去,被打来的长矛砸的吐血。
呜呜咽咽的大风拂过这里,写有“吕”字的大旗猎猎作响,鲜卑王帐在风里鼓胀起伏,帐口数名部落大人、长老的身形颤颤兢兢一字排开,俱都沉默的低垂着头颅,不敢发出一丁点反对的声音,垂下的余光里,直直的看着他们前面不远坐在几案后面,端直跪坐的高大身形,旁边泥土中还差着一杆比人还高的长兵。
而几案上,摆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锁奴和胡戴野狼泥。
金锁甲胄发出轻微摩擦,吕布放下酒水,一只手按在锁奴那颗头颅的上方,眯起眼睛,视野对面,八千人被圈成了一道巨大的圆形,人都挤在了一起,而外面还有许多鲜卑人垫着脚尖朝里面观望。
“这些人是自己找死……”
“早就劝过了不听,不知会不会连累到我们。”
“……肯定会,外面死了那么多汉人先生,平日里都当我阿囊供着……叫他们杀了,我恨得亲自上去把这些给宰了……”
“那边坐着的就是飞将啊……好多年没听过他的名字了,现在竟回草原了……”
窸窸窣窣的鲜卑语在人群里传播的同时,吕布没有回头看身后的鲜卑大人、贵族们,片刻之后,只是随意的开口说了些话。
“……你们做的很好,没有跟着锁奴跑去大漠。”
身后一名鲜卑老人看了看其他人,深吸了口气小心的开口:“回飞将,这些年来,我们在这里安稳太平,没有冻饿之苦,跟着锁奴跑去大漠才是昏了头,也对不起狼王的恩惠。只是……”
“让某家放过这些人?”吕布侧脸看他一眼。
那鲜卑老人不敢对视,连忙低下头,开口有些困难,迟疑了片刻,“不敢”二字的还是挤了出来,吕布在几案后面笑了一下,随后起身,一把将画戟拔了起来,朝老人走了过去,走动中,甲叶晃动碰撞,他身形高大威猛,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
“……今日他们作乱反上,擅自搅乱边地安稳,人今日是必须要杀的,不杀如何让其他人引以为戒,但某家向来不喜对老弱妇孺动手。”脚步缓缓走动,吕布抬了抬手,有人走到身后拱起手来,他望着帐前的鲜卑贵族们,亦如平常的口吻:“把老人、妇人和孩子从这八千人里清点出来,其余作乱者,一律砍下首级堆垒成京观,以儆效尤。”
传令兵飞奔起来,阿浑牙接到命令后,舔了舔嘴唇,想起上一次砍鲜卑人已经好几年了,而眼下传来的命令,让他感到血都在身体沸腾起来。
他骑在马背上挥了挥手,前方黑压压一片的匈奴骑中,许多人跳下马,跑去圈中的人群里,将一众老弱妇孺从里面拖了出来,有鲜卑青壮过来抢夺自己妻子、亲人,随后被一刀砍翻在地,妇人抓住倒下的尸体发出凄惨的哭声,片刻后就被匈奴人拉走。
“原来驱使外族人杀外族是这般有瘾啊……”吕布摩挲着下颔的胡渣,望着那边发出一声感叹。
那边的人群逐渐被分开,拉走妇孺和老人后,只剩下五千左右的鲜卑人,或许意识到大难临头,人头攒动中,有发出反抗的呼喊,几百人朝一个方向冲了过去,刚跑出十多步就被一阵箭雨射翻倒地,下一秒,就有匈奴人下马挥刀将受伤的鲜卑人,一刀斩断颈脖,把脑袋系在腰上。
而另一边,周围的匈奴骑兵已经上前将圆圈不断的缩小,望着骑兵、长矛逼近,剩下的鲜卑青壮大多是不敢反抗的,有的目光呆滞望着那边死去的同胞,有的哭喊着跪下来朝王帐发出求饶的话语,恐惧的人浑身发抖不断的流着眼泪、低声抽泣,下一秒张大嘴难以发出声音的仰起头,一柄长矛已经没进他胸膛里,从后背探了出来。
带起碎裂的血肉,噗的一声拔出的瞬间,外面观看的一名鲜卑妇人“啊!”的一下,捂着怀中孩子的眼睛。
周围,马蹄踏踏的踩响,近万匈奴人围拢上去,刀锋、长矛、铁枪带起一连串的噗噗噗……撕裂血肉的声响,一圈圈人的身体在倒下,有人下意识的抬臂去挡,转眼半只胳膊都飞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哭喊汇集的声音里,尸体一圈圈的缩小下去,粘稠的鲜血从层层交叠的尸体下面渗过泥土淌到了外面。
天光映着刺人眼帘殷红,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那边已经没有站着的人了,层层叠叠的尸体当中,匈奴骑兵跳下马背踩着能挤出血水的地面跑过去,习惯性扒取对方衣物,顺手补上一两刀。
短短的时辰里,数千人已经被处刑完毕了。
“这只是警告……也是他们自取其祸。”吕布回头看着一排垂首发抖的鲜卑贵族、大人,声音冷漠:“……也没有下次了,今日就到这里,至于鲜卑新单于的事,还是由上谷郡那边定夺,由谁来担任,私下里你们要是敢决定,某家不介意多跑一趟这王庭。”
说完,提戟上马:“传我命令给匈奴的阿浑牙,让他驻守歠仇水,我汉人命令未过来之前不得擅自离开,就算去卑的命令也不行。”话语顿了顿,吕布勒转马头,看着匈奴人那里,“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给他。”
“是!”
传令骑兵拱手大喝一声,策马朝匈奴人阵地那边飞驰过去。吕布目光扫过这边并州铁骑,一夹马腹,暴喝:“我们走!”披风卷动,人和战马的身影已经冲了出去。
后方铁骑犹如长龙划出一道弧度,铁蹄渐渐加快速度,惊起长长的尘烟漫卷,朝着东面上谷郡展开了归程。
……
而在另一边,上谷郡,时间已至黄昏。
从公孙府邸出来的马车,停在了一对石雕瑞兽前面,公孙止带着典韦、李恪走进了敞开大门的府衙,一众早已恭候多时的大小将领轰的一下齐齐起身,站的笔直,着一身云纹衣袍的身形龙庭虎步走去上首位。
在虎皮大椅上坐了下来,伸手虚按,下方十多名将领、谋士拱手齐声:“拜见都督!”
众人坐下,待到外面阳光落下最后一抹红霞,整个城池在昏暗里亮起了无数灯火的时候,新的事情又有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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