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暗芒、暴虎


  “加快速度,派人催促后队——”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段,长龙似得的火把跑过原野,昏轰隆隆的马蹄伴随张辽的声音远远的朝下邳过去,昏暗的光芒里,脸色有些着急,换做其他人领骑兵围困下邳,他并不会如此紧张,可那人是公孙止,对方从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到如今坐拥五郡,麾下数万兵马。
  就算天下势力最大的袁绍,也在对方手中吃过不少亏,曾听闻对方靠骑兵硬生生攻下刘虞的居庸县,眼下虽然下邳城坚墙厚,但也不敢掉以轻心,从白狼冲破大泽乡后,他便一路尾随追来,一旦下邳城被攻破,很难想象,吕布家小会遭受什么样的下场。
  对他来讲,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接近下邳城不足五里,散去的斥候陆陆续续开始往返回来,马匹过来勒停,有人拱起手:“回禀将军,方圆数里不见敌人踪迹,下邳城方向也无战事喧闹声,一切如常。”
  旁边,一名副将勒过缰绳,疑惑的看向张辽:“将军……”
  “……不好。”
  张辽皱眉的片刻,目光望向西面吕县,咬牙猛的勒转马头:“骑兵先跟我来,你领后队步卒快速跟上,白狼可能半道而伏……”
  话音陡然响起在夜色,战马已轰然冲了两丈远,鞭子噼啪的抽下,暴喝一声:“走——”地面马蹄声炸开,亲卫、两千轻骑随他狂奔起来。
  ……
  轰隆隆隆。
  无数马蹄飞驰过原野,尘土卷起在黑色里,黑夜最深邃的时候,远方丘陵的山林在风里摇晃,哗哗响作一片,举着火从吕县方向蜿蜒而来的一支骑兵,望了望天色,缓缓停下稍作休息。
  摇曳的火光映着百花袍抚动在风里,身影在马背上转动,露出胸前连环铠上的一副兽面吞头,吕布取过水囊灌了一口水,“离下邳还有多少路?”
  “回禀主公,出吕县四十多里路了,眼下过去下邳就已不足六十里。”身边有专门记录沿途距离的亲卫回答了一声。后面,统御骑兵的将领之一,魏续转过头来:“主公,后方臧霸。高顺脱节太远,等等他们,待天亮后一起回去。”
  他们从沛国穿过彭城,又过吕县,两天之内赶了一百五十多里的路程,巨大的疲累在每一个人身上积累,若是还要跑完剩下的五十多里,不是没可能,只是这种情况下,一旦被袭击,别说作战,连战马还能不能跑起来已是大问题。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匹千里良驹。
  “再走一段……”原野寂静,放下水袋后,吕布向他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指去前方的丘陵,“我知你们疲惫,可下邳一旦丢了,咱们连最后落脚之地都将没有,甚至军中将士家眷也都不保……一口气过了葛峄山,我们再做休息,顺便替臧霸、高顺他们警戒周围。”
  “主公,能否再等等……”魏续还要开口,旁边的成廉连忙促马上来拉扯他。
  那边,吕布猛的转过身,眼眶布有血丝,声音暴喝:“休要啰嗦,派一支马队先过去。”
  “是……”
  魏续紧抿下嘴唇,看了一眼蕴着怒气的吕布,拱了拱手,下去安排人手,过得一阵,大队缓行,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飞驰朝那边丘陵先行探路。
  ……
  未时。
  一片片的树林摇曳,树叶在山上狂响,风越来越大。远方一支马队疾驰过这边,偶尔有夜鸟在夜里啼鸣,有人的声音在轻响:“吕布来了……”
  “不是吕布……”一对浓眉微皱,公孙止捏紧刀柄又松开,“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先过来探路的。”
  同一时刻,下方马队减下速来,一名小校举过火把照了照道路两旁并不算高的山坡,荒草树木横生,他招了招手:“上去看看。”
  旁边另有声音道:“……赶了两天的路,温侯不体恤,咱们自己不体恤自己?快走快走,过去后好休息。”
  那说话的人是一名都尉,虽说官职小一阶,但大家都是熟识兄弟,自然听的出话语里的怨气,官大的也没多少架子,便是点头,“也罢,我们数百人搜不了这么大的林子,继续走。”
  不久之后,那支队伍已过去这里,随后在前方挥舞手中的火把,另一头的骑兵见到火光晃动,后方缓行的马队渐渐加快了速度,开始穿行这片狭窄的山谷。两旁是茂密山林,树叶响动遮掩了一双脚步踩断树枝的脆响,间隙中露出一对视线望着下方的行进的队伍。
  周围,更多人影小心翼翼的挪动,缓缓抬起了兵器,甚至有人挽弓搭箭,随后被人按了下去,“都督吩咐,放吕布过去,只打后面的步卒,你不要乱来。”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吕布跑了不成!”夏侯惇怒瞪着从视线中过去的那道高大身影,颇为恼怒的放下弓。
  旁边,一道魁梧黝黑的身形铁盔系了一圈树枝,转过头来时,扫到说话的夏侯惇脸上,“这话我同意,要是先前一伙人上来探查,保不住伏兵就会被发现。”
  “你那么黑,就算站到路旁他们也看不见你,慌个甚。”夏侯惇拨开黑汉头上扫来的枝叶,揶揄的说了一句。
  张飞一把扯下树枝,刚要怒骂,早前过来通知的李恪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从出兵到如今一个半月以来,虽说在公孙止面前保证了听从军令的话,但个人之间的脾性也大多有矛盾,偶尔没有战事,相互也会发生摩擦,只限于言语上的碰撞,唯有此时差点晾出坏事。
  好在,坡下的并州骑兵已经过去。
  大量的骑兵飞驰出了这片山谷,吕布担心被伏击的思绪也松了下来,又走了几里后,方才让将士下马休息,等待后队步卒赶来这边汇合。
  远处传来风的呼啸、夜鸟啼鸣飞过,路程也快要走完了,吕布接过成廉递来的干粮时,望着下邳城的方向仍不住咬紧了牙关,心不在焉的就地坐下,想着别的事,或想着家里的妻女。
  ……
  官道上,近两万的庞大步卒队伍在前行,脚步艰难的走过地面,前方旌旗林立下,陈宫神情疲惫的与旁边名叫臧霸的将领谈话,这人身形中等,面目端正,一手握着刀柄,另一只手牵着缰绳,目光警惕的看过周围,不时点头附和军师几句。
  “……大概就是这样,曹操没有趁机掩杀过来,看来也有防备,如今吊在后方徐徐推进,我们眼下只能依靠下邳城据守,消磨敌人士气……”
  “嗯,我也听说那日温侯神勇,反而倒过来杀的曹操弃营逃走……可惜下邳被围,终究未能尽全功,温侯善待家小,回救也是情理之中。”
  马背上,俩人言语交谈,已快至山口,前方山下道路传来单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折返回来,见到二人时,说了情况:“主公命军师和臧将军火速过去汇合,天一亮立刻解下邳之围。”
  “嗯,你回复温侯,我们片刻就到。”臧霸打发走了那名骑兵,回过头来:“看来没有伏兵,那就加快行军了,军师也要跟着受累了。”
  陈宫笑了笑,拱手:“我虽是文人,但也能提三尺青锋,上阵杀敌,将军莫要照顾,传令加速行军吧。”
  天色泛出青冥,变得模模糊糊,随着这支队伍走入山谷的,除了臧霸、曹性、宋宪等将,也有中层将领,如臧霸原有部将吴敦,尹礼,昌豨,孙观等人,也有随吕布攻兖州时,投靠的徐翕、毛晖、李封、薛兰等等等,队伍最后方,乃是整个吕布军除并州狼骑外,最具有争议和战力的陷阵营高顺,此人麾下的七百余人随吕布南征北战,每个人的身上,都有着令人生畏的战痕。
  凌晨的冷风中,队伍已深入丘陵,周围林间树叶响动,前行的臧霸回头看了看蜿蜒的后队还在谷外的道路上,不由皱了皱眉,听着山林树枝摇曳的声响,心里不由警惕。
  他勒住马,在路旁停下来,士兵从旁边过去,那边,陈宫望向他:“臧将军,这是怎么……”话音未说完,附近的草丛陡然晃动,臧霸挽弓搭箭,弦音颤了下,黑影从手中飞出,射了进去。
  鹿声悲鸣——
  一头雌鹿栽倒扑了出来。陈宫笑起来,松开按着的剑柄,“将军好箭法,这下早饭可吃一顿鹿肉了。”
  挥手,让一名士卒去将那只不长眼的鹿带回来。
  ……
  “死鹿……死路啊……”
  茂密山林间,公孙止大马金刀的坐在青石上,目光注视着下方跑去捡死鹿的人影,缓缓抬起了手,其四周,人影开始挪动了脚步,一柄柄刀光出鞘,弓手搭上了箭矢,探出了树枝……
  ……
  一名士卒跑过去将那头射死的鹿扛起来,跑向二人,正要说话,“哇——”的喊杀声响了起来,一支箭矢在声音陡然响起的同时,飞过一段距离,那献宝似得的士兵脖子爆开血花,箭矢贯穿了他的脖子将整个人射的扑倒在陈宫的马前,肩上的死鹿滚落地上。
  变故蓦忽而起,整个队伍中,陈宫愣了一下,然后下一秒,臧霸噌的拔出长刀吼了起来:“敌袭!”附近士卒也俱都大吼:“有伏兵,小心——”“列阵……快啊!”
  火光晃动的视线之中,林野狂乱的摇摆,重重叠叠的人影从两侧山坡飞奔而下,这是之前张勋麾下投降的万余降兵,此时此地,用在这种狭窄的地势,再好不过,在他们身后是下了马的黑山骑,狂奔凶野的脚步快速奔跑,随后,撞入长龙的队伍,刀光一片片的挥下。
  无数的刀兵碰撞、杀戮、箭矢飞上天空,奔跑中夏侯惇持枪在喊:“杀光他们——”
  “杀——”
  张飞夹在人群中,骑马飞奔而下,如同雷霆般咆哮:“杀!”
  无数奔袭的身影被逼迫着蔓延下来,与下方道上的敌人撞上,兵器交击的疯狂声响在那瞬间拔升到令人寒毛倒竖的地步,外围的臧霸麾下步卒陡然遭受袭击,被蔓延而来的疯狂降兵摧枯拉朽的砍翻,整整一条线上,破碎的尸体带着血线在双方队伍里不断倒下。
  几名士卒组成的小阵列前方,奔马来袭,跃出山坡,马背上,一杆大枪呼啸横扫,将那几道身影砸的东倒西歪,夏侯惇从一具尸体中抽出枪头,转身照直朝扑来的敌兵脑袋刺进去,鲜血和白色的粘稠液体噗的从脑后飞溅而出。
  与此同时,混乱奔走的队伍中,一道身影在人群中躲闪,目光盯着那骑马的敌将,在对方拔枪的瞬间,挽弓搭箭——
  箭矢嗖的飞过一名走动士兵的脑侧,带着剧烈的破空声直射那人面门,夏侯惇转过脸,拔枪一挡,箭头擦过圆形的枪柄,偏差了一下,某一刻,带起了血花。
  “呃呃呃……”
  马背上,壮硕的身形微微卷伏,单手捂住脸,抬头时,露出半身箭矢,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流淌出来,完好的另只独眼猩红一片盯着那偷袭的身影,然后……猛的将箭矢连带穿刺在上面的眼球拔出。
  一口咬进嘴里,咀嚼。
  “呃呃……啊啊啊啊——”
  犹如暴虎咆哮,夏侯惇的大枪,也狂暴的呼啸扫了过去,战马撒开蹄子飞驰,一道道拦路的身影被他打飞,朝那人猛突了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爆炸般的杀戮
  箭矢在黑暗中升起,穿过树枝的间隙飞过一段距离落去道路中间蜿蜒的队伍里,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钉在高举的盾牌上,更多的还是人的身体上……臧霸勒转马头,长刀劈向飞来的箭矢,斩断在空中,扭头吼叫:“吴敦,尹礼抵住左面!昌豨,孙观随我结阵——”
  有埋伏的敌人冲下山坡,跃起挥刀斩倒一名抵抗的步卒,目光恐惧却又凶戾的盯着前方“哇啊——”吼叫一声,拔腿扑过去。马背上,臧霸回头抬手,长刀呼啸的直劈那扑来的敌人,刀口抹过对方胸口,带着鲜血飞洒半空,坠地。
  “结阵挡住他们,等后军入谷——”
  他吼叫声中,周围百名亲卫、数百名步卒随昌豨,孙观已经在开始列阵架盾,孙观一把拉过还骑在马背上的陈宫:“军师快下马,小心流矢!”
  箭矢飞过头顶。
  陈宫提着佩剑翻落下马,刚刚一道黑影正擦着他发髻过去,神色还惊魂未定,摇晃的视野间,挥舞兵器的伏兵从两旁的林野中、山坡上、岩石后面,汹涌而来,刺痛皮肤般的戾气和杀意也在接触的瞬间爆发开来。
  盾牌嘭的抵住了一道人影的冲撞,枪林压低穿刺过对方身体,臧霸瞪裂眼眶般的大声指挥队伍,视线里,他麾下名叫昌豨的部将,扑的一声,将刺穿的尸体削下脑袋,血腥与粘稠的气息扑面而来,环顾四周,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挽弓,弦音震响,有撕心裂肺的咆哮在前方陡然响起,一名身形高大壮硕的敌将捂着脸,将箭矢从眼眶中拔出,吃进嘴里,嚼碎……吞下。
  “曹性小心——”他忍不住高声提醒一句。
  那一只眼眶血糊糊的敌将嘶吼咆哮,犹如一辆战车般推进,手中一杆大枪挥舞如龙蛇在走,大开大合的左右横扫,沉重的枪头打碎涌过来人的一颗颗脑袋,皮盔飞旋、眼珠爆开、脸颊凹陷破碎……无数骨头碎裂的声音中,骑马突进,暴怒的夏侯惇硬生生的在人群中推出一条血的道路来。
  只有一只眼的视线里,凶恶的盯着混乱的人堆里,那偷发冷箭的卑鄙小人,“啊——”浓须随嘴唇大张,怒吼中,一枪戳穿挥刀劈来的敌兵,摔开对方尸体的一瞬,他举过铁枪抬起了手臂。对面,曹性快步后撤,也转身挽弓疾射,瞄准做出掷枪动作的敌将。
  一道破空声从远方袭来。
  他转头,手背陡然剧痛,曹性“呃啊!”的惨叫,一支箭矢穿透了拉动弓弦的右手,弓啪的掉落地上的同时,前方,战马奔来,大枪呼啸飞出……
  山坡之上,李黑子放下弓,回头看向后方不远,公孙止骑在绝影上,冰冷的视线之间,无数的人影闪动,一名他麾下的降兵兴奋的砍倒一名敌人,正要继续冲杀,旁边敌人扑了上来,两人滚做一团,相互对掐撕咬中,一匹奔驰的战马越过他们,手中大枪投掷而出,呼啸着将一名弃弓拔刀的敌将穿个通透,钉在了地上。
  公孙止收回视线,朝回望的李黑子点点头,抬起手发出一道命令:“全线进攻。”随后,转头,对身边的典韦挥了挥手:“知道你手痒,下去杀吧,早点解决。”
  “终于有机会了。”巨汉碰了一下双戟,脚猛的蹬出泥土,身形如履平地般冲下了山坡,朝下面的战场凿了进去,血浪翻滚,自他手中爆发开来。
  呜咽的风穿过这里,狼嗥声响起,在这片山谷各处的是从黑色里杀出的黑山骑、狼骑、虎豹骑这样的精锐,在轰然覆灭了张勋麾下的军队后,一路畅通无阻的东进,对于眼下的伏击,如同小孩子般的游戏罢了。大量的骑兵从山侧迂回,直接截断了山谷外的臧霸后队兵马,杀声、马蹄声遮天蔽日而来。
  “……扛不住了。”
  刀锋劈过视野,一道血箭飙到了脸上,杀死一人后,臧霸听到后队传来的变故,心下已明白怎么回事,周围俱都是厮杀的情景,他瞪大眼睛,火光中,手持蛇矛,骑黑马的敌将,撞入枪林,跳下马来,将一矛将数人扫倒,冲撞中,一名步卒被撞的飞在道旁的岩石上,额头迸裂而死,更多人持枪持刀围上去,张飞一把抓住刺来的枪柄,将人拖到手中单臂举起,狠狠砸在地上,尘土溅起的同时,筋骨碎裂声响起,断裂的腿骨刺出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划伤我的宝马……砸死你——”
  张飞拄矛,抬脚跺在哀嚎的人脸上,虎目怒瞪前方几名颤颤兢兢的徐州士卒,有人煎熬不住后退开,也有两道身形害怕到极致,发出“啊啊啊——”的嘶吼朝那恐怖残暴的黑汉扑上去。
  丈八蛇矛架住这两名士卒的挥刀,沉重的蛇矛挥舞间,噗的穿过一人胸口,第二名士卒想要趁他拔矛,一刀朝对面劈下,刀未落下,手腕便猛的被对方粗大的手掌捏住,一记头槌,将那士兵脸撞碎。
  沾着碎肉的脸抬起来,目光看去对面拱卫的阵型,一脚将蛇矛上挂着的尸体蹬开,指过去:“随我杀过去,捉了那骑马的人——”
  身后,周围扑下山坡的降兵与部分黑山骑随张飞指着的方向,冲开挡路的人群,几乎不见停留的扑向那大旗下的方阵,激烈的厮杀延绵开,臧霸与那道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影对视一眼,兜转马头,暴喝:“拦下他们,拦下那个黑汉!”
  而在他左面,一道巨大的体魄从半空轰然坠下,宽大的脚掌撑过地面,泥土迸裂开,随后狂奔,抬手掷出小戟,而防御这面的徐州兵也刺来长矛铁枪,小戟扎进一具身体,典韦并不惧迎面刺来的数支长枪,单戟砸偏刺来的枪头,直扑进去,双戟在人堆里舞开,鲜血、碎肉、惨叫,随着铁戟的撕扯飞洒旋转。
  防御左面,名叫尹礼的将领持一把环首刀,骑马冲过这里,见到巨汉的瞬间,他大叫:“老吴过来帮忙!”而在下一刻,战马陡然悲鸣,整个庞大的马躯轰然倒下来,那边正赶过来的吴敦就听到一声血肉迸裂的声响。
  离他不远的对面,伊礼尖叫着被那巨汉用铁戟挂着胸口举到了半空,“给我死——”的咆哮中,典韦双臂用力向左右扒拉,撕成了两半,空气里全是弥漫的血雾,五脏六腑哗啦一下牵扯着腹腔坠到地上。
  “啊——”
  “还我兄弟命来!!!”身形壮实矮小的吴敦望着血肉爆开的画面,非但不惧,愤怒的吼叫朝对面杀了过去,叮的金鸣脆响,一支铁戟轻描淡写的架住刺来的枪头,另一支铁戟“嗡”的划过空气,由小变大,化作呼啸。
  铁枪断裂崩飞出去,握枪的手臂噗的撕扯下来,刺目的鲜血飞旋升上天空,吴敦抱着断臂栽落下马,落下的半空中,双戟勾住他的颈脖和腹腔,落地时,被扒成了三段,脑袋顶着头盔在地上的打着旋。
  典韦提着两戟站在地上肆意横流的血水中,仿佛一头凶兽屹立在那里,转过头来,周围臧霸的士兵吓得齐齐后退一步,不敢上前。虬结的虎须下咧嘴:“哈哈哈……哈哈哈……痛快!过瘾!”
  厮杀的混乱声音里,脚步声奔向这边:“老典,随我杀过去!”
  “杀谁?!”典韦甩了甩戟上的血,抬起凶戾的目光,持蛇矛的张飞来到与他并肩,指去前方:“不知道,先杀了再说——”
  “好!”
  远远的,大旗下面,臧霸勒马看着两个当世凶猛难挡的身影朝这边冲杀过来,一夹马腹挥刀,“走!上山——”
  嘶吼的声音里,兵锋轰然撞了过来,撕扯出巨大的混乱,人影在走,向前奔突,存了逃亡念头的身影带着身边两名老部下,弃了马匹徒步爬上山坡朝林野钻了进去,毕竟本就是纵横山野的山贼出身。
  走山路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第三百零二章 一个让人尊敬的将领
  葛峄山以西,激烈的厮杀已持续一个时辰,天已蒙蒙发亮。
  火焰在风里倒伏卷过荒草,摇曳着照亮混战在走的人影,手持兵刃的士卒身中数刀,摇摇晃晃地从血泊中爬起来,随后被人撞倒在地,巨斧从半空落下,斩去首级,就在十多丈之外,潘凤注意到一股数十人的队伍爬上山坡。
  “那是我的,你们别和我抢——”
  他远远朝人堆里猛突的张飞、典韦叫喊,一边飞快跳马下来,带着身边五百名黑山骑,提着各自兵器,徒步冲上山坡,“爬山?当我黑山骑不会?!”
  夹杂在周围无数的声浪当中,他说话的同时,树枝微旋,一支箭矢突破树叶射了过来,当的一声,一名身形高大的黑山骑抬手用盾牌挡下,箭羽还在上面微微的颤抖。潘凤扭头看了一眼,将斧头一丢,翻出弓照着重重叠叠的树叶后面就是一箭过去,噗的声音轻响,他大叫:“娘的,这都让我射中,活该你们打败仗,苏都尉——”
  身旁。
  名叫苏仁的都尉,生命中已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他从鲜卑奴隶到被救回来,从第一天加入白狼原开始,就在大大小小的厮杀中成长,他已经记不起第一次与人厮杀时,手抖了一个晚上是什么时候,而现在——
  “来五个人跟我上!”
  他拖着宽剑与周围五名同伴超过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密林后面,一块布满青苔的岩石下面,之前射箭偷袭的敌人小腿中了一箭,见到有人冲过来,还想挽弓,对面剑锋斩下,血染红了青苔。
  “继续!”
  苏仁带着几名同伴奔跑如飞,在翻过几块岩石来到高处,几棵大树那边,数十道人影还在奔跑朝山麓间奔行,他朝山下吹了一声口哨,管不了那么多了,伸出手来,朝前方奔逃的臧霸等人指过去:“……干了他们。”
  臧霸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看起来不过区区六个人,但他知道这几人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在奔行追赶而来,顿时挥手让身边七八名士卒将对方杀了,自己依旧带着陈宫等人逃窜。
  位于后方的潘凤带着数百黑山骑赶上来,并没有看见苏仁五人,而是地上八具尸体,显然他们五个正在追杀那数十人,嘴角微微抽了抽:“娘的,这帮疯子。”
  另一段山坡上,微风徐徐吹过这里,一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到骑马的身影肩上,公孙止伸手取下看了一阵,抬头看了看天色,对于战场中央,大旗倾倒,臧霸带着人遁入山麓,他已经从李恪口中知晓。
  “臧霸倒是一个人才,能在这样局面下坚持一个时辰……”他松开手,那片树叶飘落到地上,偏了偏头,望向战场:“可惜跟错了人。”
  “那我派人去追潘无双,让他手下留情,这家伙上次杀了张勋后,一直惦记着别人脑袋。”公孙续带着崇拜的神色望着兄长,自告奋勇地说道。
  公孙止摆摆手,勒过马头,从下方战场收回视线,“我心中所愿,能天下英豪交手,生死勿论,可敬的,死后我厚葬,该杀的,暴尸荒野,臧霸若能逃脱,来日再交手就是,若此时死了,该是他的命。”
  话语顿了顿,脚跟轻点了下马腹,促马朝山口过去,“这里差不多打完了,传令下方的诸将抓紧一点时间,天快亮了,外面还有一支兵马还没打完。”
  骑马的身影离开,命令也下来,传令兵飞驰驻马到山坡,火箭射向战场上空,道路间犬牙交错的厮杀,余光里见到火箭飞过头顶,整个山谷间,降于公孙止麾下的袁兵奋力推进压缩战场空间。
  原本受到伏击处于惊慌状态的徐州步卒,在臧霸撤走后,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当中。夏侯惇拔出尸体上的大枪,典韦走过一地的血色,张飞翻上名为“王追”的战马,见到火箭升入视野。
  “推——”不同的声音,齐齐嘶吼。
  然后,兵锋汇集,照着混乱的军队,直冲推进。失去主将指挥的徐州兵如同潮水般开始溃败后退,跑的慢的身影被后面追杀的浪潮,就像小鸡般砍杀在地,无数的尸体沿着奔逃的路线延伸铺开,不久大量士卒出现了投降。
  山谷间的厮杀声渐渐停下来,而无数的脚步还在外面的原野冲过去,那里一支七百余人的军队像一枚钉子死死扎在地上。
  ……
  青冥渐白的天色,吕布揉了下脑袋,陡然睁开眼睛,从草地上坐起,看到此时的天色,眉头皱紧,起身时,成廉、魏续也都陆续从浅睡中清醒,过来时,吕布问他们:“臧霸他们还未有消息过来?”
  二人望了望天色,也心知不妙,整个身体都已经冰冷起来,周围并州骑兵大多也在休息睡觉,长时间的奔波,在困倦中非常容易瞌睡,陆陆续续有人起来,听到话语,知道了事态的不妙,此时,一名骑兵指着东面:“主公,有马蹄声。”
  一支马队从下邳方向如潮水而来,冲向这边。
  数千并州骑兵飞快的翻上马背时,对面,马队在数丈距离停下来,张辽双眼布满血丝,快步过来这边找到吕布,“奉先,下邳城周围数里并不见公孙止的骑兵,中计了!”
  吕布捏紧缰绳,在马背上低头看他:“你为何不问问我,公台、宣高为何不在此间?”
  “走!回去!”
  他陡然暴喝一声勒转马头,提着画戟拍马朝原路返回,“回去或许来得及!”
  周围,其余兵将也都疯狂抽打马臀沿路杀了回去,张辽咬牙跺了跺脚,提刀上马带着身后的一千余骑跟着他狂奔。
  ……
  战斗还在持续,遍地的尸体,狼骑、黑山骑……上万的骑兵交织穿插在原野上,数以千计的尸首在视野之中铺开,山谷间,一拨拨的士兵正从里面赶来,将零散的反抗者淹没下去。
  嘭的撞击声。
  “刺——”
  一支七百余人的紧缩阵型,扑来的人的身体撞在盾牌上,一柄长枪从间隙中刺出来,将那人刺在半空推了出去。
  “举盾!”一声声冰冷麻木的命令不停的响起,长枪收缩之间,留下数十条性命在地上,冲阵无果的步卒开始后退,周围有马军杀了过来,绕着圆形的阵列飞驰,寻找着薄弱处,随后箭雨抛上天空,向这边落下来,军阵轰的一下,在命令的声音里,动作划一,齐齐翻过盾牌举过头顶相互重叠,雨点般的箭矢落下来,盾牌下面,脸色严肃的高顺,只听到全是噼噼啪啪的声响……
  “稳住——”
  高顺张开嘴发出巨大的呐喊,下方盾牌缝隙,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地堆积滑落进来,踩在了他脚下,狂暴的箭雨中,这支军队依旧岿然不动。
  远处,簇拥的亲卫骑兵里,公孙止望着被四下围困的七百人,眼里多少有了欣赏,可惜派人劝降过几次后,对方那名将领甚至将一名派去劝降的士兵给斩杀。
  “成全他们!让张勋的降兵一起冲,把阵型推散。”
  李恪点点头,放下狼喉,让人吹响牛角号,狼旗猎猎,从谷中出来的万余降卒已剩八千多人,此时被重组阵型徐徐推进,前方几排的人群举起了盾牌,张飞、典韦也夹杂其中,数丈的距离之后,有人呐喊了一声:“——推。”
  冲在最前的数百人绷紧了身体,在呐喊声中,脚步陡然发力,顶着盾牌奔行而出,八千人的数量在刹那间,前前后后狂奔起来,数丈距离,踏动了地面,而对面,七百余人中,高顺端直了长枪:“移动,前排抵住——”
  然而,奔来的人潮直朝一个方向推,前面盾阵枪林组成的瞬间,脚步声延绵轰踏而来,接战的距离半息拉至为零——
  轰轰轰的撞击声,盾牌与盾牌延绵的撞成一片,冲来的身体想要避免撞上枪林,左右没有腾挪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整个身体还是穿在了长枪上,对面盾牌后的人疯狂呐喊,抽刺,鲜血喷涌四溅,尸体还未倒下,第二排降兵紧跟而来,推着尸体压向枪林,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无数的身形拥挤着推撞过去。
  “哇啊啊啊啊——”
  双方推挤的脚步深陷泥土,高顺弃了长枪,跑上前,双手按在一面盾牌上,咬牙嘶吼的顶住来自对面巨大的推力,然而数千人的力量汇聚起来,陷阵营的将士只持续了片刻,盾牌的摩擦声中,脚步被推的平移出去。
  不久,有人坚持不住,被压在了盾下,整个盾阵如同潮水冲毁的堤坝,在那一刻的瞬间,崩塌了。
  ……
  轰隆隆的马蹄,飞驰过山谷,见到的是满目的尸体,血水在马蹄下溅起来,吕布犹如暴怒的猛兽,眼眶布满血丝望过这一切,片刻后,视野自山口展开,看到的是更多的尸体……以及崩溃四散的陷阵营。
  还有奋力厮杀不投降的那道身形——高顺。
  “投降……你投降啊……”马蹄停了下来,吕布望着摇晃的人影,发出轻微的声音。
  ……
  晨光自云间绽开,摇晃的身影奋力的挥着刀,与人厮杀,脚步虚浮踏着麾下将士的尸体在行走、躲避砍下的刀光。
  他一只手臂上,插进了箭矢,大腿正在流血,无力的颤抖。
  往前的路,有些走不动了,大量的尸体铺满在视野里,有些他认识、有些不认识,不过这些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远,又有人骑马过来劝降,高顺咧开嘴,仿佛永远只有一个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另外的神色。
  他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握刀的手,架在颈脖上。
  “啊——”
  男人依旧顶天立地的站在那里,喉间发出悲戚的长吼,悲壮而凄凉。
  ……
  奉先……我看不到你成为天下间最强大的人了……顺先下阴曹……再为你开路……
  ……
  铁骑飞奔过来,冲向高顺,狼牙棒在金色的晨光里挥下——
  “劝降,果然不适合我们。”


第三百零三章 余晖
  金色的晨光绽放在原野,吕布的视野在前方展开,山外的世界全都是庞大密集的骑阵盘旋,八千多人的降卒合围形成一个圆圈。
  纵横北地,投靠董卓,又到长安,最后来到徐州,许多年来,他都未曾真正过问过身边这位老兄弟,时常忽略,而对方脏活累活都在干,从未有过怨言,有时想这家伙拿一天不要板着脸,或许能让自己心里舒畅一点。
  远远的,身影将刀架在颈脖上,这最后的一刻,那家伙竟然笑了,那个整天板着脸的高顺终于了有不同的表情。
  “高顺……”吕布紧了紧缰绳,轻声呢喃。
  狼牙棒划过金色的晨光,挥过去——
  呯的一声,染了一丝血迹的刀锋落到地面,铁盔翻飞在天空,高顺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视线摇晃,旁边的骑马的人收起了兵器、周围军队在合围,无数的脚步正朝他过来、那边还有骑在黑色大马上的身影……视线仰上天空,飞鸟从视野间过去。
  “奉先,顺来世再给你牵马扛戟……了……”
  一道鲜血淌过额头,眯着眼享受的看着照下来的阳光,身形轰然向后倒了下去,烟尘溅起飘飞。
  旁边李恪张了张嘴,看了一下手中的狼牙棒,转去视线时,一道悲恨的呼声压抑,随后在远方山口间爆发开来。
  “高顺——”
  吕布紧握方天画戟,一抖缰绳想要往那边奔去。旁边,张辽伸手死死将他拉住,“不要过去,奉先!你冷静下来,不要过去,白狼人多,过去会把所有弟兄都赔进去——”
  “哈……啊!!”
  赤兔焦躁不安的刨动蹄子,背上,高大的男人望着远方倒下的老兄弟,陡然发出心痛、不甘的喊声,虎目有了湿红的痕迹,这一声里,包含了俩人生死厮杀,一起走过来的许许多多画面,在这一刻都停歇了。
  时间和吹来的风像是在这片天地下凝固,原野之上,被簇拥护卫的骑兵里,公孙止拖着披风骑马飞奔出来,来到高顺的身体旁,在所有人视线里,抬起了弯刀。
  “吕布——”
  绝影背上,刀尖扫向前方山口和人群,扫过了张辽,停留在双眸似要喷出火来的吕布的身影上,眼神与语气,都冷漠的仿如冰霜。
  “下邳城下,你我再来打过!”他的声音豪迈响亮的传去对面。
  唏律律——
  嘶风赤兔兽人立而起,披风招展洒开,吕布双目通红,抬戟也指着那边那道身影,终于大声出声:“好!下邳城,我吕布等你,誓取你项上人头!”片刻,马蹄落下,吕布猛的勒过缰绳,调转了方向,咬牙:“我们走!”带着仓促过来的数千并州骑兵浩浩荡荡的朝山内退走。
  张辽眼里也有湿红,再看了一眼那边地上的高顺,已没了动静,冲身旁跟随的骑兵也喊了一声:“走!”山口的道路上,调头朝离开的吕布快速追上去。
  尘烟就此散去。
  “希望这家伙能明白话里的意思。”公孙止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刀插回鞘内,对于刚才吕布说的话,他并没有当一回事,身后护卫们赶过来,典韦、张飞也从步卒阵型中走过来,公孙止低头看了一眼地上一动不动,满头是血的高顺。
  “他死了?”
  “不知道……”李恪已下马,手里翻看着凹陷下去的头盔,随后扔开,“就着想把刀打飞,没收住力,希望这家伙脑袋有华雄那般硬。”他过去探了探鼻息,抬起头:“还有气。”
  公孙止冷漠的挥挥手:“那就当他死了,抬走!”
  “哦……”李恪摸不清楚首领到底是什么意思,终究还是招来人手与自己一起将昏厥的身体抬去了后方。
  马背上,公孙止转过头,目光严峻的扫过典韦、张飞等过来的将领,脸上终究有了疲惫,他朝对面挥了下手:“打完仗该让将士们好好休息,等曹司空的兵马来接替吧,休息的时候,还是要加派人手在周围数里内盯紧吕布,这家伙有时候脑回路不一样,说不得又杀回来。”
  众人自然不明白“脑回路”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听得懂整句话里的含义,各自领命散去后,公孙止这才慢慢策马回到临时安扎的帐篷,典韦依旧精神抖擞的跟来守着帘子,与李恪坐在帘口喝酒吃肉起来。帐内,公孙止走进去躺到毛毯上的一瞬,困意的感觉袭遍全身,四肢无力瘫软,都懒得动弹了。
  “果然比不过那些猛将的身体……”公孙止睁着眼睛,想要整理下思绪,过得片刻,最终干脆的闭上眼,“……还是先睡觉。”
  纵然如此,还是过了许久,他方才真正的沉睡过去。
  ……
  山麓间,漫山遍野的苍翠在风里抚动,哗哗的树叶响起的同时,人的脚步声也从远方渐渐过来这边。苏仁、潘凤踩着潮湿的山里泥土爬上一坎山坡,累的喘着粗气,下方,同来的部下一个个脱离了队伍形状,浑身是汗的瘫坐地上,潘凤站在树隙投下的阳光斑驳里,抹了抹脸上汗水混杂泥尘的脸颊,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娘的,追了这么长段路,还是让他们给跑了。”
  旁边石头上,拄着宽剑休息的苏仁之前杀过几个人,半身都血水,追击中又被绊了一跤,血迹沾着泥土显得疯癫狼狈,“潘将军,眼下怎么办,还追不追?”
  膀大腰圆的身形哐的将巨斧丢到脚下,扶着腿坐下来,喘息了片刻,摇摇头:“不追了,一身盔甲爬山,真他娘的费力……这群泰山贼当真厉害了,打不死我,也能累死我。”
  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下山,寻找主力,重新回到山脚下,时间已是下午,日头偏西了,昏黄的夕阳像枚蛋黄挂在天边,昏色的光芒里,从西面吕县的方向,一支兵马蜿蜒而来,曹字的旌旗林立,猎猎作响,先行而来的是夏侯渊,正遇上从另一侧下山的潘凤等数百人,随后合兵一处,赶往东南的原野。
  不久,曹操的中军也陆续抵达这片刚刚落下帷幕的战场,远远的,阎柔带着黑山骑过来相迎,夏侯惇、曹纯、张飞三人也跟过来。
  “大兄!”曹纯上前见礼时,曹操正翻下马来,看到他旁边的独眼的身影,手颤了一下,伸过去,一把捏住对方双臂,瞪圆眼眶,“元让,你的眼睛……”
  夏侯惇尚有些虚弱,拱起手:“让大兄见笑,被一个宵小之人暗算。”
  另一边,张飞也走到过来的刘备、关羽面前,大笑起来:“二位兄长,这次三弟可是杀的过瘾了。”
  “让为兄看看可有受伤。”刘备笑着拍拍张飞的手臂,至于许都擅自作主之事,只字未提,上下打量几眼,点头:“翼德,无恙便好。”
  “谢,兄长关心。”张飞拱手,随即注意到一身皂袍,青帽的威猛身形,包扎上了手臂,“二兄这是怎的了?”
  那边,卧蚕眉一皱,凤眼微阖,显然对于自己受伤不愿提及,刘备笑了一下,“小伤,吕布那厮反冲曹司空的大营,混战中,云长力敌吕布麾下二将,却被人暗中放冷箭,伤了手臂。”
  “哼……”关羽冷哼,呯的将青龙刀往地上一拄,凤眼瞪开:“待寻到鼠辈,我定斩下他首级。”
  张飞忽然想到什么,指着那边独目的身影,“那边曹家的夏侯惇也是被暗箭射瞎一只眼,不过放箭的那人已被他宰了。”
  凤眼斜瞄过去,关羽撇过头,再次哼了一声。
  说话间,曹操让兵马安扎下来,自己与周围一众将领步行过那边,看到战场上,一具具被清点堆积的尸体,抿唇感叹了一声,随后转头问道:“你家都督在何处?”
  “首领接连半月操劳,如今睡下了。”阎柔如实回了一句,便没有多余的话。
  曹操转过视线,看了看夕阳下的那顶帐篷,点下头,转身挥手:“那就让他好好休息,我在外面等他睡醒。”
  夕阳落下最后的一缕余晖。


第三百零四章 对酒
  整整一个下午,再到夜晚,昏沉的睡梦中醒过来,公孙止听到帐外的热闹嘈杂。
  “李恪,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帐帘微微抚了一下,传来的是典韦的声音:“主公,曹司空的兵马进驻这里,正犒劳将士们,李恪那小子担心曹司空耍花样,跑去盯着了。”
  毛毯上,公孙止已经坐起来,正揉着太阳穴,听到外面典韦说的话语,他透过帐篷,隐隐的火光正在闪烁,人的喧闹声听的很清晰。
  “曹操若要起了别样的心思,就李恪那脑袋,不够别人耍的。”
  起身,整理了仪容,他说了一句后,方才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头顶是斑斑点点的星辰点缀在夜空,一眨一眨的。他的前方,原本白天还是战场的原野,燃起大大小小的篝火,士卒一圈圈的围坐那边,抱着兵器烤火吃肉,中间开阔的地方,两名军中的汉子脱去甲胄露出精壮的上身,尽情的角力摔跤,喝彩不时在人群中暴喝出来。
  这是臧霸驻扎彭城的辎重,如今已被缴获,用来慰劳奋战的兵将。
  猪、羊架在火堆上灼烤,油脂缓缓滴落火里嗤嗤的发出响声,已是金黄黄的颜色,一名亲卫上前分出香嫩部分的烤肉盛好,端向中央白色大帐,周围军中诸将军师分坐两侧,中间一张几案后面,曹操饮过一口酒,见到从那边走来的公孙止,连忙招手。
  “公孙快来落座,就差你了!”
  他笑呵呵的拍了拍身边的席位,对于这样举动,麾下的如曹洪、夏侯渊等人自然也不会面露愤色,毕竟对方身份也只高不低,何况公孙止历来与他们相交较熟,基本都算的上是老相识了,而另一侧的阎柔、潘凤、公孙续他们对曹操这样的举动,倒也不觉得哪里不妥,自家主公是必须要坐首位嘛。
  中间的篝火,火焰哔哔啵啵的燃烧。
  公孙止将弯刀交给身后的典韦,跪坐下来时,甲胄微微摩擦的轻响,手按在膝盖上,“司空这般欢庆,不知可有派出外哨警戒。”便是这样的开口,此时,有人将盛好的烤肉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曹操端起酒樽饮了一口,指着外面因大战胜利而充斥着喜悦的气氛,眼里带着笑意:“公孙,该到欢庆胜利的时候,就该放开胸怀去快乐,不要时时刻刻紧张,你一夜破四万,突袭徐州,足以让天下人刮目相看,吕布自然会严加以待,岂敢再次劫营。”他伸手拍了拍面前这位后辈肩膀,“打胜了,该庆祝的时候,就庆祝,这是你和麾下将士们的权利。”
  “还是司空想的开。”公孙止撕下一片肉放进嘴里咀嚼,脸上笑了笑,擦着油腻腻的手,“吕布未灭,这胜负就还不算,想想北边还有一头枕戈待旦的袁绍,就总感觉时间不够,巴不得这天下诸侯都放下手中兵器乖乖过来排队让我一刀刀砍了。”
  “哈哈哈……这就是公孙与我的区别。”
  曹操笑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吃肉交谈的众人,捏着酒樽:“这天下是要尽快打完,但操希望一个个的亲手打下来,踏足我泱泱大汉每一寸土地,到老时,走不动了,我还能在床榻上回想起英姿飒爽,征服敌人的画面,这一生啊,就足矣,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司空好像忘了,你还想去西边看看。”
  “哈哈,对对对,公孙不说,操还差点忘了。”听到公孙止的提醒,曹操又笑出声,引的下方诸将望过来,他也不在意的挥了挥袍袖:“要是操有生之年,平定天下,自然是要去西面走走看看,上次大秦人的兵马过境,凶悍的紧,我也真想去会一会,把战火也烧到他们家里,瞧瞧这帮人是个什么表情。”
  下方,夏侯惇、夏侯渊等将领跟着轰笑起来。
  公孙止端坐案后,看着他们笑闹,不会质疑这些在座将领凶悍的能力,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因为内斗拖住了他们的脚步,同样的,也因为这样的内乱,才让他们在这个时代变得更加闪耀,若是大一统的时间能早一点到来,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
  高耸的火焰摇曳,火光之中,夏侯惇拉开眼罩和旁边的兄弟吹嘘自己当时的凶险;阎柔独自啄饮,想着心事;张飞拉着刘备不停的讲话,时不时挤兑旁边的一身绿袍的关羽……
  片刻后,那边的刘备从兄弟中起身,端着酒樽走到这边,抬手起来“备,谢过都督对翼德的照顾。”
  言语诚恳的传来,公孙止便也端起了碗,与对面尚未发迹的刘备碰了一下,酒水洒出来,对方脸上带着笑容,“翼德鲁莽,途中若有话语得罪之处,做兄长代他赔个不是。”
  言罢,一口饮尽。
  “好!”曹操抖了抖宽袖,伸手一邀:“玄德当的众人面前也如此大气,有担当,操当真要重新看你了,来!上座!”
  双手持着空樽的身影礼貌的躬了躬身,原本想要推脱,到底还是坐到了右侧边缘,刚一坐下,曹操拍了拍手臂,又端起酒,朝下方众人说道:“诸位!”他声音不高,但发出时,周围欢畅的将领静了下来。
  “……我大汉不宁,就像是一个破屋子,先有黄巾,后有董卓,再到如今各地诸侯都在上面一刀刀的割点东西来……弄的这房子啊,一到下雨天,四处漏雨,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稀里哗啦的……可总归是咱家吧,修修补补还是能坐下,还是有人气儿……”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比什么都强,等雨停了,大家一起把家重新修缮一番多好啊……可总有那么一些家中败家子,想要分家财,分了过后,又开始惦记其他兄弟姊妹手里的……这种有大志的人是不错,可也不看看,家中都成什么样子了……”
  曹操连饮过后,雄浑的嗓音在醉意里笑着:“玄德,你觉得对不对?”
  风吹散酒气,原本还有一些笑容的刘备,面无表情的拱了拱手:“司空说的有理,当今天下,天子尚在,各路诸侯却都各自拥兵自重,让皇家威严扫于地,端的使不得。”
  另一边,豪迈的身形望向这边的刘备,鹰一般的眼睛眯起来:“……听说刘徐州乃是汉室宗亲,待打完吕布后,不如就留在许都做一个京官,为陛下分忧吧。”
  徐徐的风扑在人的脸上,刘备低下头,拱手:“是!”随后又道:“备是中山靖王之后,为汉室分忧,该是我的本份。”
  “好了,这话就说到这,高兴之时,不该谈政事。”曹操斟满酒,端着起身,摇摇晃晃走出几案,他望了天上星辰一阵,叹了口气:“天下……天下……”轻喃的话语飘散,抿紧了嘴唇,片刻后,酒樽举起对着星月,周围是一双双看过来的视线,他的声音响起在这片夜空下。
  “……对酒歌,太平时,吏不呼门……王者贤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礼让,民无所争讼。三年耕有九年储,仓谷满盈。斑白不负载。雨泽如此,百谷用成。却走马,以粪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爱其民,以黜陟幽明。子养有若父与兄。犯礼法,轻重随其刑。
  路无拾遗之私。囹圄空虚,冬节不断。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恩德广及草木昆虫。”
  天空有流星划过。


第三百零五章 阴云
  饮宴散去,残留火星的焦木有余烟袅袅飘着……
  两道身形脚步都有些虚浮的走在军营中,身后跟着典韦、许褚等数十名侍卫,看到抱着兵器睡着的士卒,带有醉意的身影开口:“……今日做了诗,让公孙见笑了。”
  公孙止笑着摆了摆手。
  “司空理想,愿万民、愿国家,我又如何能笑话。若是人人都有司空这为生民计的想法,这国家就乱不起来了,人耄耋,皆得以寿终……我相信将来或许有人能实现……”
  “公孙。”
  这个未来的魏武,此时难得吐露出心扉,醉酒的神态露出些许笑容,双手负在身后:“知不知道,你杀了皇帝,我却弄一个假的过来是为何?大汉没有了这位小皇帝,天下九州说不定就冒出另外九个刘姓皇帝来,不仅仅只是因为割据的诸侯需要,那些个地方大氏族、大世家也需要皇权来维持他们手中的权利。”
  他脸上有笑意,眼里却什么看不出,哈出一口气时,抬了抬手,声音雄浑又沧桑:“……我能做的,一则籍着皇权扫平这些人,二则也是想巩固皇权,大大的延缓这个国家陷入糜烂的速度,公孙啊,你没讨伐过黄巾,你就没看见,那百万百万的人是如何饥饿的……是如何跟着张角兄弟三人造反,那几年饿殍百里都是随处可见,老人饿死,孩子被当作粮食,身为汉臣,本就该保民一方,看到那些尸体,我几天都吃不下饭呐……”
  渐熄的火光摇曳的照过他俩的身影拖在地上、帐篷上,沉默一阵,公孙止想起那日许都监牢内,郭嘉对他说过的话,转过头,目光所及的对面,曹操正撩起一顶帐篷帘子,察看周围士卒的状态。
  “那是大汉少了向心力,或者说凝聚力。”公孙止陡然开口,与回转来的曹操,并肩继续走下去。
  “嗯……有了外敌,大汉各镇诸侯该是坐不住的。”
  曹操何等聪慧的人,一句话便是听明白其中关键,沉吟了片刻,笑着摇摇头:“……汉武之时,匈奴被打的分裂,如今鲜卑又被你这头白狼弄的乌烟瘴气,都开始说汉话了,哪里还有什么外敌能让各路诸侯心惊的?南蛮还是山越?就连西面的羌人也被马家父子打的缩头缩脑,再远一点的西域,都是小国,今日建,明日亡的,总不会他们还有信心能联合起来?公孙太过高看他们了。”
  这一路便又安静下来。
  “或许,大秦人或安息人过来呢?”过得一阵,走动中,只听公孙止说道:“司空啊,天下九州想要一个个的打下来,中间胜胜败败的,耽搁的时日会有多久,说不得你死了,而我也老了,也未见得真把这天下归一,到时候咱们弥留在床榻,会不会有一天后悔今天的决定?”
  “你白狼的性子就不要兜圈子了,勾不起听下去的兴趣。”
  前方走动的脚步停下来,身后的数十名侍卫,典韦和许褚对视一眼,朝后方退出几步警戒去了。公孙止目光看向对方,话语低沉:“与西陲的马家一起演一出戏,把事情闹大点,刘表、刘焉绝不会坐视不理,毕竟汉室可是他们老刘家的,到时事态严重,以朝廷的名义召回他们统兵出征,或入朝主政,就皆入瓮里,放眼天下,除了二袁以外,就数这俩人势力最大,至于江东有个叫孙策的,不过血勇方刚之辈,到时天下九州已有八州在手,他也翻不起风浪了。”
  一身黑色衣袍的曹操威严的站在那儿,想了一阵。
  “好大一盘棋啊……”他低声的说了一句,紧皱的眉头舒展开,目光平静望着前方的黑夜,“先不说西凉马家愿不愿意,旁边的韩遂就不会让你我如愿。还有,刘焉、刘表入朝,你也知晓,皇帝是假的,到时他二人看出,或有人通风报信,事情也就麻烦了。”
  黑色里,公孙止的目光同样在看着夜色,冷澈的话语传过去:“马家那边,我去。韩遂要是从中阻挠,我第一个先把他办了,至于朝堂上知晓皇帝身份的,还是要靠司空来做才行。”
  “嗯?嗯!”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曹操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我,已经在做了。”
  “这秘密本就该越少人知道越好……”他顿了顿,眼帘眯起来,“猎完这头猛虎,一起回许都吧,随我去那边的许田打打猎如何……”
  公孙止笑了笑。
  俩人说了一阵,开始往回走,快要分别时,那边的曹操忽然问道:“那刘备,公孙怎么看?”
  “刘备我不知,但他手下关张还是颇有勇力。”
  “嗯,我明白了。”
  双方互相拱了拱手,不久,带着各自的侍卫左右离开回到帐中。不过,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一切都建立在除去袁绍这个庞然大物后,才有可能实现,眼下多谈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夜依旧深邃,天上星辰闪烁明亮,军营还保持着欢庆后的酣畅淋漓,巡逻的人群如织穿梭,就像一道道线从不同的地方过去,交织后,又往不同的方向延伸,变成了错综复杂的命运。
  天亮后,步骑合兵一处,大量的降兵被搓成敢死营,后方是曹操的四万余人的中军,左右是公孙止的一万骑兵为侧翼,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军,拔营出征的命令在下达到下层,近七万的军队开始朝东进,浩浩荡荡扑向下邳。
  四月十七这天,晨光升上云间,数千并州骑兵终于奔入了下邳城外的军营驻扎,而吕布带着诸将进入城门,败仗的消息在不久传开,战争的阴云终于笼罩在了这座城池的上方。
  城楼上,一身着甲的郝萌望着奔驰入城的温侯,脸上并没有因为他的回来,而感到高兴,阴沉的脸色中,城墙下方,有人风尘仆仆,经过阶梯,在上来城头后停下,将一条消息塞到某个士兵手中,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不知不觉间,郝萌视线注意到那边时,收了消息的士卒过来,将手中的讯息传达给他,他便看了看。
  “你悄悄去把牢房里那人带走藏起来,晚上我去见他,记住别让其他人知晓。”郝萌轻声叮嘱,随后,握着剑柄继续在城上巡视,只是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是将是他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个决定。


第三百零六章 善意的网
  天光落下云间,脚步走下城头离开,郝萌骑着马匹,目光看着街道两旁的摊贩和行人。
  下邳乃徐州治所、中心,城池巨大,人口密集,虽然比不上冀州邺城、当初的洛阳、长安,但好在也是繁荣之地,如今兵锋的阴云从西面卷来,将无数城中百姓脸上映的难看,上街的行人已经变得稀少,呈现出一片颓然、焦虑。
  他骑马挤过人群,抬头望向西边染红一片的天空,从街沿的角度望上去,房顶对折下来的彤红光线有种摄人心魄的美。郝萌出身河内,一直跟随温侯吕布出生入死,辗转各地,倒也无悔过,只是最近的一段时间,他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再过这种颠簸流离的生活了。
  这种日子也过的够多了。
  很大程度上,自己的地位并不及魏续、成廉与吕布亲近,这二人一个沾亲带故,另一个孔武有力,武艺不错,甚至更不及陈宫与高顺,更别提还有一个文武双全的张辽,如今曹操、公孙止的大军合围过来,仅凭城池中这点士卒想要守下,结局他比谁都清楚,还好监牢中的那人没有杀死。
  该是为自己另谋出路。
  看了一会儿身边来去的行人,复杂的心情多少消散了一些,捏紧了缰绳,勒转马匹走动的方向,去往吕布府邸,主公回城,作为守城主将,该是要过去汇报情况的。
  一路去往吕府,将马交给府邸里的侍卫,解下兵器后,方才随仆人引进前院,还未走近正厅,数名他认识的将校都聚在屋檐下,一道身影抬起头来,他走上石阶,拱手:“成将军,你们为何站在屋外。”
  看过来的成廉摇摇头,“后军被伏击,高顺、曹性战死……”
  话语中,正厅里面,呯的一声,有东西摔碎在地上。郝萌推开门还是走了进去,弹飞的一枚碎片在他脚边滚过去,他低下头,拱手:“主公,末将过来禀报城中情况。”
  对面,一扇屏风前的身影似乎并未听到他的话语,又是呯的一声,将觞摔在地上,酒水倾洒。
  “呵……曹贼……公孙匹夫,合众欺我太甚!”
  议事的正厅内,气氛充满火气,站在屋中的数名将领俱都没有声音发出,吕布拖着披风,咬牙切齿的望着扔在地上的酒觞,好半晌,旁边的张辽方才开口劝慰:“奉先,只要城池未丢就好,只要你在,守下城池也是没有问题,切莫太过自责。”
  吕布捏紧的拳头微微发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来看他:“我痛惜高顺他们!”
  “辽明白,我也难过,可眼下必须据城而守……”
  “我知道!!”吕布猛的跨出半步,挥拳吼了一声:“我更想弄明白,我是如何败的……这种不甘心……你如何能明白!”
  他转过身拔剑呯的斩下案角,又将长剑掷在地上,阖目叹气的站在那里。郝萌站在中间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的,另一边,张辽走过来:“郝将军,你先回去,温侯他心里为高顺、曹性之事有些失态,待明日再来吧。”
  郝萌点点头,冲那边背影,拱了拱手:“末将先退下了。”
  片刻后,门重新阖上,吕布这才转过身:“文远,如今城中还有多少兵马可供守城?”拳头捏紧,砸在手心:“但有一丝机会,我吕布就不会坐以待毙。”
  “下邳郡兵尚有一万四千多人。”张辽望着他,皱眉细想了一阵:“奉先麾下的骑兵不能动,咱们只能向最近良成、武原抽调一些兵马连夜赶来协助守城,臧霸、陈宫若是逃脱必回泰山郡,只要坚守半月,曹操公孙止七万兵马一旦久攻不下,自会退去。”
  话语顿了顿,他咬牙,终究还是说另一番话:“奉先,若是城守不住,辽来断后,你带着弟兄们去投淮南袁术,也是可行之策。”
  “谁说我守不住!”吕布陡然朝他大吼:“就在这城上,我便要打败公孙止和曹操,打不退我也不想再投别人,寄人篱下,过的像条狗——”
  “奉先!兵力悬殊啊,就算拉过两县之兵来下邳,也不过两万之数,下邳四门一旦被攻打,我们就没多少兵可用了,总不能拉着城中百姓上城墙送死啊!”
  “打过才知道!这次……我不想到处流窜……”
  吕布朝厅内诸将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好生休息,然后再随我打最后一仗,若是输了,你们就降了吧。”声音渐低,又挥了一下手才将神色复杂的众人赶走,轰的坐下,过得好半晌,他双肩慢慢抖动,“哈哈哈……吕布……吕奉先……哈哈哈哈……”呢喃的笑起来,他抓过头上束发的金冠扔了出去,威猛高大的身形在这一刻垮了下去,目光望着滚动的金冠,满是悲怆。
  “夫君……”
  吱嘎的轻响,轻柔的脚步声迈过缓缓打开侧门,挽着妇人发髻的身形拖着长裙从屏风那边出来,走去将地上的金冠拾在手中,拍去灰尘,在丈夫身边坐下来,伸手轻轻按在男人的手背上。
  严氏轻声问道:“文远他们走了?”
  沉默一阵,吕布嗯了一声,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的揉捏,“我记得在晋阳的时候,曾经对你说过,会让你和玲绮安定下来,可是……这些年,反倒是让你们跟着我到处东奔西跑,没过上安稳的日子。”
  “那夫君后悔过走这条路了吗?”严氏感受到大手带来的温柔,轻轻靠在丈夫的肩甲上,“可是……妾身和玲绮没有后悔过。”
  “……”吕布看向她。
  严氏笑起来,明亮双眸眨了眨,望着屋外洒进来的余晖:“因为你是妾身的夫君,玲绮的父亲,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玲绮都会站在你这一边,永远都不会变的。”
  “你们两个真傻……”
  吕布有些干涩地、而又疲倦地答了一声,摩挲妻子的脸,他方才有了一点笑意:“不管后不后悔,我也杀了丁原、杀了董卓、来了徐州,这天下的人,已知晓我吕布威名,此生已无憾了。”
  “夫君……难道不想将来看到玲绮出嫁,你我白发还能一起坐在这样的夕阳下吗?”严氏坐起来,忽然开口:“我知夫君性子,妾身也不会多说什么,但前些日子,张杨的遗信送了过来,夫君不妨去看看吧。”
  “稚叔……”吕布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拍了拍妻子的手背,站起身朝外走去,残阳最后一抹余晖正刺过来。
  廊檐下,少年的身影跑去给师父见礼,后者只是挥了挥手,心有所思的离开,去往后院。司马懿目送背影走远,他转身快步去往侧院,一路上仆人丫鬟大多都会与他打招呼,待到过了凉亭水池,走入月牙拱门,便是一排侧院厢房,敲了敲其中一扇房门。
  里面有好听的女声传来:“进来吧。”
  推开门,屋中香炉袅袅青烟,一袭白裙的少女恬静的坐在长案后方,翻看竹简,轻声的哼在曲子,脚边附近洒落几卷似乎是看过的典籍,白皙的手偶尔拿起笔墨在竹简上勾画,写着什么,听到推门声,方才抬起头,带有淡淡的笑。
  片刻,少年早成的司马懿,却是有些腼腆的在对面坐下,感受到少女的宁静、优雅,手不知所措的放到膝盖上,像个老实的学生见到先生一般。
  “师父已回来了……郝将军那边我也通了气,就是这般做,往后师父会不会原谅我。”
  对面,素柔的手将笔放下,蔡贞姬抿了抿唇:“……往后再向温侯赔罪就是,兵凶战危,听说我那姐夫,手段很厉害,对敌人从不手软,就怕玲绮和婶婶受到牵连,温侯应该会明白我们的苦心。”
  “但愿如此……”司马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后头又抬起来,按住桌面,“对了,既然那位狼都督是你姐夫,到时候,我亲自送你过去吧……”
  “那你呢?”
  “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少年脸颊微微有些红晕,手指甲抠着桌面,小声的嘀咕一句,引得对面的少女,遮颜轻笑出声。
  阳光落下,暖黄的灯火映屋内一片温馨。
  ……
  黑色的街巷,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在某个破旧的小院停下,名叫郝萌的将领,一身常服,挎剑走了进去。


第三百零七章 来自挚友的信(一)
  入夏的雷声响动,小院门口两侧灯笼摇晃在夜风里,脚步声踏上石阶,推开了吱嘎的推开老旧的院门,落叶铺满了院子,对面的窗棂有灯光照出人的剪影在上面。
  安排在这院中的心腹,赶紧迎上来。
  “将军。”
  “他怎样了?”
  “吃的,睡的好,坐进来就换了身新衣裳。”
  “嗯,你们在外面等候。”
  摆设精致的房间里,几案上摆满了菜肴,一道身着黑色长袍外罩单衣的男人正大口大口吃菜喝酒,听到脚步声进来,抬了一下头,露出从眼角到脸颊长长的伤疤。郝萌在吃饭的身形面前坐下,伸手取过杯盏满上。
  “公孙都督,纵横北地,凭一两百人到如今兵强马壮,又能与坐拥兖、豫的曹司空交好,当真是难得的英雄,尤其是都督年龄不过三十,而汉室微弱,将来这天下……哈哈……失言失言……”
  牵招拿着筷子,举在半空:“看来郝将军心里已经明白我之前说的话了。”
  “已明白了。”郝萌将酒水递过去,“温侯虽说待我有恩,但当牛做马这么多年,该还的也还了,飞将之名说起来厉害,可说到底还不如公孙都督和曹司空,与其辛苦半辈子最后落的个惨死,萌肯定是不愿意的,自然不会选择坐以待毙。”
  牵招咀嚼着口中食物,抬头望着他:“又怎知你不是诈降来套我?”
  “这位壮士!”郝萌手指一根根的卷曲起来,身子激动的前倾,语气变得激动:“我知你是公孙都督麾下将士,只需回去告诉都督,萌愿献出城门为晋身之功,只求将来也能封妻荫子,光耀门楣。”
  这边,牵招接过他酒水,想了想:“看郝将军如此急切,难道温侯在外面战败了?”
  “不瞒壮士,温侯中了围点打援之计,过葛峄山时,后队臧霸、高顺队伍被都督伏击,降的降,死的死,只剩数千骑兵回城,如今曹司空与都督近七万大军逼近下邳,温侯还在发着脾气,我便以知败亡是早晚的事了。”
  郝萌语气低沉,目光已是转为暗色,跟随吕布多年,终究还是一事无成,今日再见他当众发怒,心里已觉得非成事之人,思绪般复杂堵在心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端起酒灌了一口,“做这背主之事,谁也不想,可厄事临头,又难免不想保住家中妻儿老小,温侯新败,军无战心,就算守几天,又有何用?!”
  “那将军想何时动手?”
  “待都督和曹司空攻打下邳时,不过光我一人恐不能成事,容萌再寻人一起,否则温侯一骑一戟,我等还未打开城门,就已身首异处。”
  天际,雷声轰的滚过屋顶上方,牵招起身走到打开的窗户前,望着闪烁青白电光的天空:“将军有弃暗投明之心,我又怎能拒绝,此事大有可为的地方,眼下都督与司空尚未过来,还有许多空暇时间来做这件事,一旦事成,我保你入官身。”
  “郝萌在此先谢过壮士承诺。”
  郝萌也起身过去背后,拱手:“不过,事成之后,请都督放过温侯家眷,这是萌唯一的要求。”
  “我家都督,又岂会对妇孺下手?”牵招站在窗前转过身来,脸侧的伤疤笑起来,显得狰狞可怖,“将军大可安心就是。”
  雷声滚过天际,将人的声音遮掩的下去。
  四月二十五这天夜晚,城外西面五十里,延绵数里的军营已落下,大量的人影来往与附近山麓之间,辕车拖着木材驶进侧面的营寨,锯木头的响声连成了一片,打造器械的声音不时传去附近接连的军营。
  中军大帐内,将领的数量稀少,此时大多已散去,只剩下曹操和公孙止俩人坐在帐里慢饮温酒,随意聊着话题,偶尔会说到此间战事上。
  他们一路西来,并不是一味的行军,其中派出部分兵马扫荡徐州周围城池,夏侯渊善奔袭,领了五千兵马南下取夏丘封锁那一片区域,防止吕布被逼急南下投袁术,同时也防止袁术挥兵北上救援徐州,而北面,曹洪取鄫国,拦下北面以防可能逃回去的臧霸领兵再来。
  做好这一切方才是攻取下邳的第一步,为的就是将吕布死死的钉在下邳城,只要拿下这头猛虎,徐州其余城池便不用再攻打,已是落入二人手中了。第二步,临近下邳城时,便是开始让将作营打造攻城的器械,这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吕布不会坐以待毙,斥候来报下邳附近几座县城有抽兵过去的痕迹,公孙觉得要不要用骑兵去拦截他们?毕竟攻城伤亡巨大,若是让吕布多了士卒守城,对我们反而不利。”
  公孙止点点头,实际上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下邳一带河流密集,尤其沂、泗这样大河,又是到了夏天多雨季节,道路泥泞不说,河水暴涨,这让他麾下骑兵难以纵横。
  “司空说的有理,但眼下多雨水,下邳周围河流纵横交织,骑兵反而会变得累赘,纵然劫杀一批吕布援兵,但对于攻城也是于事无补。如今吕布身边士卒并不多了,四门皆要守,真要分担下来,也是不多,到时佯攻三门,主攻一门,半日就破。”
  曹操满饮一口酒,抚须笑起来,摆摆手:“公孙领骑兵有道,却少有攻城,此事还是我来吧,公孙到时就替我防好吕布麾下那支并州铁骑。”
  同一片夜空下,下邳城内,有人犹豫了数日终究还是将那叠好的素帛取在了手里,轻轻的打开,坐到灯火下,上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呈暗红。
  外面雷声响起来,大雨哗哗拍打着窗户。
  “予奉先书。
  久别思念,杨已离去上党,入公孙刺史麾下已有两月,云中郡兵戈事起,杨不忍家乡遭此厄难,念同为汉人、念故土父老,便自告奋勇而来,劝降云中避免一场同室操戈,然每每想起中原各地混乱不止,杨总是希望各路诸侯能有此共识,奉先奔波于南方,希望也有此念……”
  这是用墨写的字迹,开首也是文绉绉的,吕布并不喜欢这样的方式,然而这一次,他耐心的看过上面,一个个字过去,颜色渐渐成了血的暗红。
  摇曳的光芒里,魁梧的身形微微的颤抖起来,虎目含有了泪渍。


第三百零八章 来自挚友的信(二)
  墨色的字迹,大气阳刚,素帛上密密麻麻的字确实出自张杨之手,随着往下看,墨色渐渐褪去,暗红的血字占据了剩下的篇幅,吕布心里五味杂陈。
  “……奉先吾兄,自上党一别后,已过去许多时日,杨在北方也有听闻你攻略兖州之事,而寝食难安,曹操并非庸人,当小心为上,这封信若能到你手中,兄长应是安定下来,弟当为兄贺……”
  “……战阵之上没有笔墨,只能以鲜血继续书写,望不要笑话,近来战事不利,西来之敌凶猛好战,擅杀我大汉边民挑起事端,弟与公孙刺史麾下将领久战不胜,只能拖住以待刺史援兵能及时赶到。”
  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噼噼啪啪冲刷树叶的雨声从外面传进屋里,高大的身形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杀董卓被郭汜、李傕赶出长安后,几乎所有人都避他吕布如恶狼,唯有这位挚友不怕闲言碎语而收留他,甚至给予大量资助。
  屋外风雨摇曳,雷声偶尔响过天空,廊檐下站立的严氏望着窗户上剪出的那道疲倦的人影,垂首转过身离开这边。
  隐约的脚步声夹杂风声雨声里从外面走过。
  房内,豆大的灯火微微摇晃,昏黄的光线下,吕布深吸了一口气,咬紧了牙关,又缓缓吐出……视线继续看了下去。
  “……奉先,往前的路并不容易,你的性子,你我都清楚的,九原的虓虎想要让天下闻名,想要站在众人之上,为自己争一口气,可是……其实兄长,你已经办到了。为弟如今身处位置,已不方便与兄长多来往书信,可依旧想要当面与你说一些话,将来你我兄弟是否会兵戎相见?”
  视线停留在字迹上,一些话刺痛了吕布的眼球,微微阖了一会儿缓解这种不适,但事实上如果真有这么一天,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张杨。
  “我……不知……”微阖的虎目随着叹息一声,才睁开双眼。
  “……人一辈子稍不留意就过完了,上党分别那日,杨万般难舍兄长离去,你我年龄已过去大半,再相见,怕已不知哪年哪月了。这几天,大秦人的攻势很厉害,每日都有弟兄永远的躺下了,战场之上,永远没有哪位将领敢说能胜一辈子的……我撒了一个慌,有一个伤重的弟兄问我,能不能打胜,我说能,可是我心里并没有多少胜算。”
  “兄长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杨已先去了,但请不要为我难过,张杨是为守卫大汉边境而亡,死得其所,兄当为弟感到荣耀,若兄长想我,大可到北地走一走,杨的魂魄就守在我大汉的边境、故乡九原。”
  捏着素帛的手越发抖动,另只手死死的捏住案角,吕布的眼眶布满血丝,湿润起来。
  “……今日下午的时候,又打了一场,天快黑这群西面来的蛮人才退走,又一天算是熬过去了,但后面还要熬多久,我也不知,唯有知道我们不能退,退了身后的城池、乡间的百姓就暴露在敌人刀锋下,更为大汉丢脸,大不了唯死而已……”
  “天快亮了,弟还有许多话想要和兄长说,可惜没有时间了,往后若还能再见,兄该当为我贺。”
  最后写着:汉臣张杨留笔。
  素帛拽紧在拳头里,吕布浑身颤抖起来,仿佛看到了在远方曾经已发生在挚友身上的悲壮,咬牙切齿间,陡然大吼:“啊——”的一声,抬手将几案掀飞,一拳轰的打成两截,木屑、残骸飞溅啪啪打在墙壁、窗户上。
  剧烈的胸腔起伏,呈在凶戾暴怒的状态,门扇轻轻的推开,严氏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地上断开的长案,轻步过去握住丈夫紧绷的手掌。
  “稚叔他……将军难免阵上亡……”严氏轻声道。
  “他……比我更有荣耀。”吕布握紧了妻子的手,看着灯芯上摇曳的火星,说了一句后,沉默的站了那里,窗外的风雨雷电交织在一起,他揉了揉伤感的脸,划出凶戾的目光。
  “大秦人……”他低声说道:“夫人,你说我还能回到北地吗?张杨说的对,我太想证明自己了,并州时是那样,洛阳、长安也是那样,投靠袁绍被人当狗使唤,偷袭兖州反被人撵的逃到这里,如今又被重重围困,夫人啊……你说我还能走下去吗?”
  吕布忽然笑了一下,又道:“若是当初我没杀丁原,或者我像公孙止一样,一直纵横北地,你说现在的狼王会不会该是我的?”
  “恐怕……不会。”能在吕布面前说这话的,除了张辽,就只有严氏这位妇人,她摇摇头,嘴角多了些许轻笑,“夫君从来都想堂堂正正,而那头白狼更多都是靠以少胜多的取巧,再加上他父亲白马将军的名头,和公孙家在北地的影响,自然容易让人接受,夫君出身微寒,除了让外族畏惧的飞将名号,和一身天下无双的武艺,就只剩下一腔血勇了。”
  “也就你敢这样说了。”吕布长叹了一声,想到了中间的取舍,沉下声音:“张杨之仇,我要报,亲手报……但公孙止、曹操那边,我绝不会轻易妥协……让他们瞧我不起。”
  话语斩铁般落下,手搂过身旁的妻子,听着窗外的风雨飘摇扑来的声音,搂的更紧了。如此过的几日,吕布渐渐收敛起颓废,召集众将严明禁止了饮酒后,开始布防城墙,守城的檑木、滚油也一一搬上了城头,而从周围县城召集过来一万三千多名郡卒,由张辽、成廉等将分批操练,对于这段时间以来,城外敌人大军正在埋头建造攻城器械,吕布等人也想要过陡然杀出去,摧毁对方辛苦半月以来的成果,打击士气,然而站上城头观望,下邳四周原野,大量的北地狼骑卷起尘烟一直都在巡视戒备,让他们根本没有机会下手,甚至隐隐觉得,公孙止麾下的骑兵又陆续增加了许多,毫无胜算之下,只得训练士卒防守,而整个城池也陷入在即将而来的战争准备里。
  四月底最后的一天,清晨。
  城外大营,燃烧的火焰灼烤着架上的肉,诱人的油脂滴下,浇在木头上嗞嗞作响。帐内众将正分吃着整只羊,周围刀枪剑戟透着并不属于愉快的气氛,每位将领着甲挎刀,脸上格外严肃,气氛显出一片肃杀。
  连日以来,军队走的极慢,不止是赶造攻城器械,也有一定让士卒心理做好攻城的准备,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推进,到了这月最后一天,战争的步伐终于走到了远方的城池下。
  “公孙这开战前的分羊宴,倒是有些意思。”曹操盯着架上的全羊,轻声说道。
  旁边,话语说出时,公孙止坐在席位上,安静的可怕,过的片刻,他睁开眼睛,“羊便是敌人,然而这个敌人正在城内做最后的挣扎,司空……直接发起总攻吧,原野交给我来。”
  曹操点头,起身噌的一声,拔出倚天:“传令!下午开始攻城——”
  “两日之内,拿下这座城池,我要见到吕布首级!”
  剑锋斩下!
  “是!”
  大帐为之一震。


第三百零九章 战争的号角
  明媚的晨光绽放又隐去云间,天空偶尔有飞鸟过去,像是看到了什么,片刻后惊慌的折转了飞行的轨迹,飞去远方,下邳城外,宁静与死寂的原野上,大地渐渐苏醒过来。
  一只田鼠好奇的爬出洞穴,铁蹄呼啸迈过它头顶,吓得连忙钻了回去,划过的马蹄落下在不远,溅起地面的尘埃,快速奔行过地面,随后,更多的马蹄声蜂涌过来,数道呼嗬的声音中,有人在马背上挽起弓箭射向前方奔逃的,轰隆隆的蹄音震响地面,前方奔逃的身体从马背上落下,追袭而来的其中一名狼骑,俯身拔出尸体背上的箭矢,插回腰后的箭筒,随同伴远去。
  大量的狼骑斥候开始出现这片原野之上,追逐来自下邳城中的并州斥候,像这样的小规模交锋不时会出现在城墙上能看到的距离。
  城门已经在这天清晨关上了,张辽、宋宪、郝萌、魏续、魏越等一批将领在四门做着相应的守城准备,张辽巡过一段城墙,身边尽是奔跑来去的士卒,脸上多少带有紧张惶恐的神色,左右延伸过去,大量的檑木在忙碌的身影手中搬运,一筒筒的箭矢挨个发放到了排起长龙的弓手手里。
  最后,一面面防箭矢的大盾压上墙垛,提着钩镰刀的张辽和身旁的郝萌看向城楼下,威风凛凛,手执方天画戟站立那边的身影,百花袍抚动在风里时,二人过去见礼。
  “奉先,曹操若四门进攻的话,我们兵力根本不够的。”
  云间的天光又照下来,吕布提着画戟走到墙垛后,连环铠摩擦轻响着,他看向天上一片阴云,“公孙止、曹操想必只想取我首级,我便守这西门,他们便只会强攻此处,但我吕布匹马纵横天下,可会怕他们?”
  “不管如何,他们已没有多少阴谋诡计,更不会拖下去。”吕布呯的将画戟拄在砖石上,怒目望着城外的原野:“……守城就算我吕布没有赤兔马,照样能杀他们心惊胆颤!你们下去准备吧,战事也快来。”
  “是。”
  “文远你留下。”
  就在二人拱手准备离开前去各自防御的位置,吕布陡然开口让张辽留下,郝萌回头看了一眼,眸子里闪过复杂,随后转身走开。
  “奉先还有何事叮嘱。”张辽走近抬起手:“战阵之上,辽绝不会在像上次那般糊涂。”
  “上次之事,旁人说你与公孙止勾结,才让我遭此大败。”
  金色的光芒落下来照在城头,吕布手按在墙垛上,看向他:“我吕布再蠢,也不会轻易相信这离间之计……”
  “奉先……谢谢。”
  吕布摆手打断他的话,手伸过去按在张辽肩甲上,使劲往下按了按,语气低沉:“……听我说完,你张辽文武双全,跟着我吕布这样一个莽夫,太过委屈你了,此役过后,别学高顺,他就是个死脑筋……而你还有更好的路……”
  言语不用明说,张辽已明白话里所表达的意思,不等回答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城墙外,传来轰轰轰的沉默脚步声,远方,公孙止、曹操的军队到来了。
  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在原野上的天空,停下话语的二人望向西面,目力所及的尽头,一片阴云似得的巨大方阵逐步成形,仿佛连接天地的黑线正蔓延过来。
  “左右侧翼降缓速度,护好阵型!”
  奔马飞驰,骑士高亢的叫声跑过接连数里的阵线,视野前后展开,旌旗林立遮天蔽日般在晨光里招展卷动,密密麻麻的士卒齐齐迈动脚步,朝着对面巨大的城郭过去,不久,在高喊的命令声中,轰的停下。
  随后,有骑士在前阵各个小阵列里飞驰,有声音响起,怒吼:“列阵——”
  伴随号令,左右前三个方向的万人阵列从中军分裂,踏着轰轰的脚步声上前,或左右挪动,腾出了间隙,走动中盾牌、刀兵碰撞发出轻微的呯呯声,数个同样庞大的方阵陆续成型,大量的云梯在中间的士卒人群中抬着,战鼓那澎湃的声响,令人震耳发聩。
  他们的对面,更远的前方,是下邳城,横跨十多里的城墙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无数的人影在晃动,战争的临近让一张张脸孔上带着紧张和惊慌的情绪,手持弓箭的弓手在将领的呼喊声中,飞快的奔向大盾后面,有人探出半张脸,屏气凝神张望远方的敌阵,手都在微微颤抖,再往后延伸,越过这面城墙段,俯瞰这座城池下方整齐又交错的街巷,城中百姓听到号角和战鼓的敲响,停留街上的行人惶恐的奔行,开始返回家中。
  风吹过天空,天云漫卷。
  晨光上升,接近晌午,阳光从云的间隙投下人间,照拂大地,气温变得温热。一身黑色兽吞头甲胄,披着红色披风,领甲外置一圈白色的狼绒在风里微微抚动,公孙止骑着绝影,盛装出现在狼骑拱卫的山坡上,他望着前方的城墙轮廓,久久出神。
  “你说吕布想没想明白?”
  公孙止骑在马背上,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他背后传来“唔唔”的声音,一个脑袋被包扎起来的壮硕身影被捆缚着站在那里,似乎不想让这人咬舌自尽,周围还有数名狼骑将他手臂牢牢把持住。
  “但愿他能看懂张杨的血书,不然我做的一切就白费了,你说是不是……高顺。”他轻声说这个名字。
  下一秒,他握向腰间的刀柄,缓缓拔出……
  ……
  慌乱的城池,吕府。
  战争的临近,让整个府邸沉浸在死寂般的紧张之中,几乎所有都知道飞将吕布英勇无敌,但屡次惨败,如今更是兵马剧减,对于战事的走向,没人保有太大的希望,眼下就只能守一天算一天了。
  房间里,玲绮在一旁玩耍,严氏正缝补一些衣物,她向来节省,此时穿着针线,偶尔也会望向窗外城墙的方向,眼里全是担忧。
  “老天爷,请保佑我夫君……”
  她低声说了一句,在门外司马懿、蔡贞姬,以及府中家仆、女眷等不少人都聚集屋檐下,紧张的等待战事,所有人几乎没有了做事的心思。
  “仲达,你在想什么?”少女看向那边持戟的身影,摇头道:“那边有温侯不会有事,不要乱来。”
  司马懿抱着一杆画戟,开口:“……我想去城墙,帮师父杀敌。”
  话语在人群中传开,那边的房门打开,严氏走出的一瞬间,府里的人、甚至整个城池的人陡然感觉气氛变得不一样了,他们所有人的头顶上空传来了交战的鼓声,以及隐约夹杂中间吹响的号角。
  “开战了……”
  所有的思绪、念头几乎同一时间想到了一个可能,有人压抑的“啊——”发出惊恐的大喊,预示战争来临了。
  呜呜——呜呜呜——
  牛角号吹响,一身肃杀威严的狼王缓缓举起了弯刀,前方,中军大旗下,一身金盔金甲的曹操,将倚天剑扬在天空中,与那柄高举的弯刀齐齐斩下来。
  “——进攻。”
  两道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下达了命令。
  攻城的命令以最快的速度传达,牛角号声中,无数的脚步踏着轰轰轰的恐怖声响淹没了原野和城墙上所有的声音,大地都在被震撼。
  厮杀开始了……


一语破春风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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