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自作孽
作者:一语破春风|发布时间:2024-06-28 23:37:30|字数:26462
横穿新市的河水映射着橘黄的残阳朝南而下,波光粼粼的水面倒映出一道道身影朝乡镇的方向过去,那是轰隆隆的马蹄声。
千余轻骑驰过官道。
高览擦过脸上汗渍,抬头望着西边彤红的残云一眼,从昨夜行军,再到白日奔行数十里,如果有可能,他才不想接这差事,但上命难违,主公袁绍兵不血刃拿下冀州,正是用人之际,他无论如何也要挣几分薄名出来。眼下虽是一些黑山贼,但到底在无战事时,也是微薄功劳。
而就在他头顶的山麓上,林野间,几道身影低伏在灌木后面,盯着下方的马队,然后悄然离开,下了山后,骑上藏起来的马匹从捷径先一步离开,在这里边官道不远的数里之外,同样有数百人等候着,为首的是简单披着皮袄,袒露出厚实的胸膛的曹纯,若是他的族兄曹操在这里匆忙一眼也无法认出这凶野黝黑的汉子是当初他那温文尔雅的族弟。
山风拂过林野,林木间单膝蹲着的曹纯将插进松软的泥土里,取过腰间的羊皮袋灌了一口酒,丢给旁边的搭档高升,“首领那边现在该是知道袁绍的兵马过来了,新市离咱们也这里也不远,干脆把这支兵马留下来。”
“……就是不知道他娘的这支兵马将领如何……”高升灌了一口酒后,拧上还回去:“……千余骑,这些马我也眼馋的紧,可打不过这么办?”
曹纯起身让旁边一名狼骑脱下破烂补丁的短衣,和自己换了一下,他穿上将披散的头发扎起来,“老高,我这像不像庄稼汉?”
“像倒是像……就是这眼神饿的想吃人一般,袁绍派来的那将再蠢也看的出来。”高升见他竟想主动吃掉对方,颇为意外,自己这边不过五百之数,真要硬打,肯定是打不过的。他摇了摇头:“……袁绍手下兵将也不都是怂货,若是换做首领来,我老高还觉得有胜算,跟你……还是算了算了。”
那边穿好衣裳的曹纯抬脚踹摇头的身影屁股上,拔起刀,“袁绍的兵也不见得是边军的水准,咱们是在草原上尸山血水里淌出来的,还怕他们这些郡兵组成的骑兵?”
“行行行……我陪你豁出去了。”高升揉了一下屁股,也拔出刀,“你说怎么做吧。”
曹纯将刀插回鞘里,踩过落叶贴近过去,低声附耳窸窸窣窣说了几句,高升挑了挑粗短的眉毛,揉着歪鼻拍响胸口:“成,那你可要斩准了,只要他一落马,我就带人杀出来。”
这边,曹纯让人砍了一些柴捆着,又带了数人背着走出了树林,他们看了一眼官道尽头,马蹄声过来了。
……
同一时刻,南面,马蹄轰鸣奔行,在离新市十多里的官道上,之前他们歇过一阵,眼下要天黑前赶到前方的乡镇,便是加快了速度,转过一片林野后,视野开阔起来,前方道路上,几名行人背着柴禾不紧不慢的行走。
好像听到了奔驰的马蹄声,那几人慌张的跑到道旁让开了道路,像是这样的场面再来的途中也出现过几次,高览自然也没有起疑,军队行进,普通三三两两的百姓谁敢挡路?
五丈。
那几个百姓惊慌的跑到路旁,战马轰鸣渐近时,他们赶紧低下了脑袋大抵是不敢看骑兵的锋芒。
三丈。
高览的余光里看到对方有人微微抬起了脸,他嘴角咧出一丝笑,心想:“这人还不错。”之类的言语……
一丈。
抬起的头的过程中,为首的那人竟朝道路中跨出了一步,高览有些诧异,转过头看去时,而也就在这一瞬间,距离近到咫尺,跨出一步的樵夫陡然反手从背上的柴禾堆里一拔。
森白的刀身带着夕阳的橘红,映入高览的视线之中。
“有诈——”声音从他口中大叫出来,下意识的一勒缰绳陡然停下奔驰的战马,抬手就是一枪挑过去,轰!漫天的木柴飞起来,奔跑中的身影几乎同时将背上捆缚的柴禾丢了出去砸在枪头上,零零散散的木柴落下时,曹纯贴近对方,“啊啊——”怒吼发出。
一刀劈了下去,血光从仰起的马蹄上飙射到空中,战马悲鸣时,后方只来得及堪堪勒停马匹的骑士,还是一头撞上前方嘶鸣的马臀,就像压死骆驼的一根稻草,轻微的撞击下,失去一只蹄子的战马朝前扑倒,轰然坠地。
高览翻滚落马时,一手拽过马鬃,滚到地上摔的并不重,爬起身大枪尚在手中,便是朝那边一砸,将劈来的刀刃连带挥刀的人一起砸的后退,随后扶了扶歪斜的铜盔,口中暴喝:“杀了他们——”
“杀!”退后几步的身影,举起刀,口中也同时暴喝出声。
两声暴吼后的几息安静的让人窒息,一阵风从道路侧旁的林野间拂过,随后就像有无数道声音齐齐在嘶吼。
“杀——”
灌木抖动,一匹战马跃了出来,马背上光头壮汉挥起大刀将一名愣了一下的骑兵砍下来,身后远远近近的林间,一匹……两匹……四匹……十匹……百匹战马冲了出来,有人挽弓,有人直接拔出刀,挺枪直接拦腰撞在长龙似得的队伍中间,嘭嘭的撞击声,刀剑劈砍双方掀起血浪,横冲而来的骑兵终究还是在道路上贯穿撕开一道豁口出来。
高览看了一眼那边陡然出现的战况,瞳孔紧缩,吼叫:“黑山贼——”周围几名伪装樵夫的狼骑丢下柴禾,拔刀冲过来,高览双手握着大枪挡下砍下的锋刃,左右一挥一砸,将两人扫开,跨出沉重的步子朝前面指挥的身影冲过去。
曹纯转身一脚踢飞地上的石子,冲来的身影怒吼挥枪将那枚石子打的碎裂,石屑灰尘飞洒时,对面一刀从弥漫的灰尘里斩过来,横枪一架,便是当的一声,刀锋斩在铜杆上,火星溅起来,两人同时抬脚,正中双方腹部,顿时跌跌撞撞的分开。
另一边,混乱的道路中间,一部分狼骑拖着对方骑兵奔跑在田野上,不停回射,其余混乱的厮杀成团,高升劈砍过几名敌人,看到了这边,拨马冲了过来:“曹兄弟,老高来助你。”
“不要过来——”曹纯捂着腹部,张开带血的嘴角大喊。
唏律律——
战马嘶鸣,马蹄疯狂践踏地面而来,高览一身甲胄,刚才对方那一脚对他并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望着冲过来的贼将,裂嘴笑出来,大枪迎着对方冲了过去。
大刀探出马侧,横挥斩来,地上奔行的身影吼了一声,大枪刺了出去。
呯——
枪头顶在刀锋上,力道将刀柄砸的脱手飞了起来,不知撞在哪儿当的一声响了一下,马背上身影受力不稳的栽下来,摔在地上。曹纯瞪裂眼眶的大叫:“高升!”忍着腹痛,双手握刀冲向持枪屹立的身影,举起刀时,对方竟摇摇晃晃起来。
随后……轰然倒了下来。
“怎……怎么回事?”高升从地上起来,看着地上那名敌将,感到莫名其妙。
“这人昏过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刀锋暗芒
时间倒回去一点。
……
“不要过来——”曹纯大吼。
棕黄的马身疾驰而至,刀锋呼啸横斩,对面铁枪刺过来发出吱呀的摩擦声的瞬间,高览双臂陡然上下发力,刚离开刀锋的枪头轰的砸下,薄薄的刀身弯曲,突然袭来的力道将大刀从高升手中打的脱手飞旋出去。
挥舞大枪的身影头上,旋转的刀柄呯的一声,撞到铜盔,相错而过的战马跑开,上面的贼将翻滚掉下来,高览走了两步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视野变得模糊,意识也在陡然间模糊,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耳中隐约听到有人朝自己跑来,发出怒吼的声响。
下一秒,整个世界都黑了。
……
“这人昏过去了……”
曹纯取下那人铜盔,将地上的大刀丢给爬起的光头大汉,转身取过敌将的大枪将对方铜盔挑了起来,朝混战的方向冲过去。高升接过大刀跟在后面,越过昏厥的身影,看了看,摩挲着光头,歪鼻斜眼的哂笑:“你还真够倒霉的……”
官道之间,骑兵与骑兵纠缠拼杀,双方都没有冲锋的距离,混乱的人群中,狼骑直接丢弃笨重的长枪,拔出带有弧形的刀刃,刀锋划开对方皮甲,轻易的带出鲜血,在一片残红的光芒下飞溅起来,近两千人的战场,刀光交错,人呐喊着纠缠挥刀,战马飙血的倒下去,四肢扑腾嘶鸣,人的手臂飞上天空,血水淋下来,激烈的厮杀就未停下过。
“贼将已授首——”
高亢的呐喊在前方响起,一名袁骑与人拼过一刀,陡然听到喊声,心里惊了一下,回头时,就见有东西高高的抛上了天空,殷红的盔缨映在他眸子里,那是主将的头盔,这名骑士自然认得。
喉结滚动,晃动的视野里,前方道路,一具孤伶伶的身体躺在那里,下意识的张嘴:“高将军……死了……”
“死了啊!快走——”随即,那人惊恐的喊出声音,一勒缰绳调转马头就跑,周围也有其他袁骑看到这一幕,下意识的见有身影调头逃窜,拼杀下去的勇气也在瞬间消磨掉了,惊乱的队伍里有人正大喊:“不要慌,贼寇人数少,打的过……”被冲来的曹纯一枪扫下马背,抢了马匹,回身又是一枪戳进那人喉咙,他暴喝:“杀——”枪身舞开,一名想要冲过来的袁骑被挥舞的枪头敲碎了脸颊,旁边还有人看了一眼栽落下马的同伴,当即收刀,扯过马头就跑。
战场边缘的袁骑看不到前方的情况,只见有人回逃,偶尔听到有人在叫高将军死了之类的话,便也舍了对手,跟着后撤,不久跑的越来越多,有的因为太过靠前,刚一转身,就被杀红眼的狼骑拦住一刀剁下马背。
千余袁骑挣脱战场出来的不过六七百骑,疯狂的朝来时的官道回跑,一名小校想要挽救溃败,喊了一阵见没人听,只得咬牙跟着加入逃跑的序列。
高升从马背上拉下一人,挥刀劈死,翻身上马扬刀:“追——”
此时已无对手的两百名狼骑聚集过来,随着扬刀的大汉奔驰起来,朝前面凌乱逃窜的马队追过去,曹纯那边,戳下一人后,看到这莽汉已带人追击,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呐喊:“敌人是否有援军尚不知情,切莫乱追!回来!”
或许声音被马蹄声掩盖,不得已下,他叫让人把那边昏厥的将领带上,便是集合手下朝高升追过去,以免遭到反扑。
不久之后,拐过弯道的树林,前方巨大的烟尘在侧面的原野上卷起来,轰隆隆的马蹄声,表明这是另一支骑兵队伍,踏响如轰雷卷过云层的响声,曹纯看过去,追击的高升愣了一下,逃窜的袁骑中,那名指挥的小校也愣住,随后头皮发麻,视野里,那是密密麻麻的马匹夹杂烟尘朝他们碾压过来。
“加快速度,跑啊——”他撕心裂肺的呐喊。
马群推上官道,嘶喊的声音淹没在轰轰轰轰的撞击声中,被拦腰撞上的袁骑人瞬间仰马翻,战马被撞倒在地,奔跑的马匹也绊下来,压在战马和倒下的身影上,有的身影整个人被掀飞上天空,重重的摔倒,随后被疯狂而来无数马蹄践踏而过,肢体发出咔嚓折断脆响,不少落地的身形被踩踏的不成人形,大片的鲜血在道路上蔓延开。
只有十余名跑在前面的袁骑逃出生天,那名小校回头望了一眼,那马群的后方是驱赶战马的另一支贼寇,隐约见到那人身形高大,披着大氅,座下一匹黑色大马,不由加快的了速度,仓惶逃离而去。
天光晦暗,狂奔的马群渐渐安静停留在田野,啃食庄稼,道路上浓稠的血水侵透了泥土,溢出来流向两侧。周围狼骑打起了火把,华雄朝那边过来的两骑竖起拇指:“五百人干趴了千余,厉害!”
“取巧罢了,当不得赞赏。”曹纯摇摇头这样说着。高升提着昏厥的身影,“还有这个,我打晕的。”
华雄看了看人事不省的将领,又看看高升,将脸转到一边,显然是不信他。
“嘿……你这人……怎么就不信……”
随后,他二人朝对面过来的身影拱手:“纯(老高)见过首领。”
“干的好。”公孙止颇为赞赏的看向曹纯,这人的成长从一个只读过兵书到如今能独领队伍了,都是看在眼里的,“往后新建一支骑兵,就由你和高升两人来带。”
曹纯也知自己的成长,眼下能用五百人打破一千余人,哪怕中间有取巧的成分,可也是实实在在的从一介书生变成了独挡一面的将领。脸上浮起难得的笑容,视野望过那边低头啃食青草、庄稼的马群,这些就是他将来独领骑兵的根本。
“是——”他兴奋的拱手。
高升拖过身边昏厥的身影,“首领,这家伙怎么办?”
“杀了只会激怒袁绍……”公孙止马鞭抖了抖,“……若他把怒火集中在我们身上,这不是我想要的。”话语停顿了一下,马蹄踏了几下,开口:“把这人盔甲拔了,再将舌头割去,将人还给袁绍。”
“让弟兄们收拢马匹,我们走。”
夜笼罩下来。
……
南边。
亡命逃窜轻骑,终于遇到增援而来颜良。
“高览死了?”
“不知,当时太过混乱……”那名侥幸活下来的小校低下头,“……只见到将军趟在地上。”
火把呼呼的在风里摇曳,颜良走到近前:“你叫什么名字?”
“牵……牵招。”那人微微抬了抬头,黑影呼的扇进视线。
啪——
“废物!”颜良翻身上马,怒喝:“高览乃你将军,竟不思死战救出,同袍身陷危局,不施救援,若是我麾下,今日非杀了你不可,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前方带路,若高览还活着,尔等十人便可活。”
名叫牵招的小校脸上火辣辣,紧咬牙,“是。”
第一百零二章 机智如潘无双
夏夜虫鸣响起道旁草丛。
天光降下后,夜晚风声中传来马蹄的轰鸣,影影绰绰身影骑马奔驰在官道上,火把光芒蜿蜒而来,昏黄的光影里,跑过的战马、骑士露出狰狞,不久之后,口中“吁”了一声,拉过缰绳,抬手,后面的马队逐渐停下。
他鼻子吸了吸,空气里弥漫的血腥还未消散。
火把光芒从后面聚集过来,照亮周围,脚步走在道路中间,坚硬的泥土变得松软挤出暗色的水渍,然后踩到了什么东西,火把下移,是一只断掉的手掌,黑暗里伤重的马匹看到火光挣扎的仰起脖子悲鸣短嘶,众人的视野展开,周围,尸体铺满这段官道上,大部分都没了完整的形状。
颜良步行穿过尸体,看了一眼旁边一柄折断的长枪上插着的脑袋,是高览麾下的一名副将。前方道路一棵树下,摇摇晃晃还吊着一道人影,火光靠近,便是被拔了盔甲的高览,满嘴的血污,此时像是感觉到了有火光,虚弱的睁开眼。
他朝后方近卫招了招手。
数人持着火把过去将人从树上放下来,着兽铜铠的身影走过去,低头看着地上逐渐清醒过来的高览:“……高将军,那伙贼寇你可知晓来历?”
“啊……呃……”黑多白少的眸子瞪出怒火,微微张了张唇,只能发出言语不清的声音时,他便“啊——”的悲吼,手死死拽过一颗草,捏的发抖。
“他们朝何处离开?”
高览手臂的颤抖举起,指向西边。
那边,颜良收回目光,持刀转身上马,勒过马头,看向队伍中牵招等十余人:“你们留下将高将军带去新市医治,其余人随我继续追击,一军主将遭贼寇这般羞辱,实为丢我主袁绍之威名。”
高览被搀扶而起,望着背对他的身影,听到他说的语,气得脸色由白转红,泛起血色。随后,马蹄碾动,似长龙的马队起程朝西而去时,原本心中一股气陡然一散,无力的跌在麾下士卒怀里,往后的方向,他感到迷茫,口不能言想要再指挥军队,怕是困难了。
只能做冲锋陷阵之将?!
那伙贼寇到底是谁……他咬牙切齿的想。
……
西面,公孙止合兵一处千名狼骑驱赶着近两千多匹可用马匹,随后又在半途与李黑子、苏仁等率领的黑山贼合流,南北并行成一片,朝西面的卫水而去,而距离他们不到数百米的距离一支由西北面过来的队伍陡然碰了照面。
队伍中,华雄皱下眉头,提刀拉紧了缰绳:“斥候在干什么……怎么还有一支兵马在我们前面。”
“……可能误打误撞过来的。”李黑子催马上前过来这边,他原本是山中猎人,也当过逃兵,行伍经验是有的。此时也皱着眉头:“刚刚有弟兄回来,前方没有兵马的……我再找人过去探探,看哪路的人马。”
公孙止抬手一挥,“太近了,没有必要。”旋即,手拔出弯刀,“既然碰上了,不管他们是谁,敢拦,那就碾过去。”
然而就在他下达命令的同时,对面那支队伍,手提巨斧,膀大腰圆定着牛角盔的潘凤面色惨白,冷汗淌下额角,肥厚的双唇嘀咕:“……就说夜里不要出来搜贼了……今年杂这么背,又碰见他们。”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冷颤,连忙一勒缰绳,转过马头,斧头抬起指向另一个方向,正气凛然大声吩咐:“前方没有可疑之人行踪,咱们过去那边看看。”
“可……那边有一群……”
“我乃上将……下将,此道中阅历胜尔等百倍,我说没有人就没有人。”潘凤瞪圆眼眶,模样凶狠的盯着背后结巴开口的兵卒,瞪得对方往后一缩,“赶紧走,费什么话。”
“……明明有人。”那瘦弱的兵卒小声嘀咕。
对面,公孙止举着弯刀愣了住,原本面对他们的队伍,陡然折转朝东南方向快速奔跑离开,风里夹杂对方喊出的话语,这倒让他明白领头的是谁了,华雄放下虎口刀,望着远去的队伍,磨了磨牙:“这上下将溜的倒是快……”
李黑子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失职,过来低头拱手:“首领让我带着兄弟们把那支兵马打下来,对方知道我们行踪怕是会暴露给后面的追兵。”
“无妨,这家伙没胆的。”公孙止收回目光,看了一眼肩膀微抖有些不安的斥候头领,挥手:“这月余以来,大家也累了,自然会出现纰漏,但行军打仗,半点纰漏就会害死更多的兄弟,你们是队伍的眼睛、鼻子,出不得错,回去找李恪挨几棍吧。”
低首的身影抬起头来,心里松了一口气,拱手:“是!”随后,看了看旁边摩拳擦掌的小马贼,补充道:“首领,要不换个人执行吧……”
“哈哈哈……我觉得李傻子拿捏的不错,放心受着吧。”华雄摸了摸脑袋,仿佛想到了以往的遭遇,便是同情的拍了拍那黑瘦汉子的肩膀。
气氛变得愉快,窸窸窣窣的话语不时在队伍里传开,一路西行回去。我们的目光转到仓惶调转方向的那支队伍里,潘凤心情郁闷的垂首骑在马背上,自从汜水关回来以后,他就没走过好运,剿匪碰上公孙止,对方手下那虬须大汉两三回合就将自己撩倒,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此次又碰上,不用想也知道最近闹的很凶的黑山贼是谁了,打肯定是打不过……
他叹了一口气。
他娘的……就不能碰上轻松点的差事?随后,潘凤怔住,远远的听到了动静。夜风传来马蹄声,一支骑兵呼啸在前方的道路上,似乎对方看到了这边打起的火把,不久之后,当先一名将领带领身后骑兵猛扑过来。
“……难道还有,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铁蹄如雷,骑兵逼近,这边的士卒大多是郡兵中的老弱之辈,见到对方冲来的气势,自然吓得浑身发抖,潘凤咬牙拍马冲上前,横斧拦在中间:“我乃潘凤,来将通名!”
“我当是谁!”
马蹄在前方勒停,一口金背大刀悬停,随后指着对方,颜良偏头看他:“潘无双,本将且问你,可看到一支兵马从这方过去?”
潘凤皱了皱眉,自然是认得眼前人,他还是冀州牧韩馥麾下做将领时,见过对方,如今身份对调,语气又凌人,让他心里很不爽。
斧头随意一摆,指着西南方向。
“自然见过,我还与他们厮杀了一场,这伙人中就有黑山贼孙轻,他是张燕手下心腹头目,武艺了得,将军当小心为上。”
“原来是他,本将初到冀州也听闻过,此人做贼日久,高将军着了道,想来是他了。”颜良眯了眯眼帘,随即一扯缰绳纵马离开,然而跑出几步又停下,目光转过来,狐疑:“你既说是厮杀,为何本将见你等衣甲完好,兵刃不沾血腥?”
潘凤撇过头去,“打不过,不跑干什么?”
听完话,颜良在马背上愣了一下,随后骂了声:“废物!”便不再起疑,带领骑兵向西南追过去,按他想,韩馥部下之中除了麴义、张郃,其余皆是废物,打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了。
“他们走的西北,你们就使劲往西南追吧……跑死你!”
潘凤抱着大斧,朝远去的骑兵吐了一口唾沫,不耐烦的朝部下挥手:“走,咱们回去睡觉——”
第一百零三章 大浪淘沙
夏天的暴雨下过一阵,道路变得泥泞,街道中的积水有马蹄迈过去,牵马的身影望着四周热闹的街景、行人,不久,走出了邺城。
天空隐隐还有雷声,随着阴云在远方响起,牵马的身影旁边,还有一人,脸色和这阴天一样难看,俩人走出城门片刻,相送的身影托起宽袖拱手:“主公一直以上宾之礼相待,兄长此时离去,可有想好去处,做弟弟的也好告知。”
说话间,脸上多有不舍。
拱手之人,名叫荀谌,乃是牵马者的兄弟,二人原同侍河北袁绍为主,只是最近几日,上书言了一些事情,被袁绍委婉驳回后,便有了离去之心。
马匹打了一个喷嚏,牵马的身影抚了抚马脖上的鬃毛,转过头来,摆摆手:“……去哪儿,为兄暂时不知,应该会去东郡曹操那里看看,你就不要告诉袁本初了,就送到这里吧,快些回去。”
“我再……送送兄长……此时天色尚早,再走一段吧,这一别,将来我兄弟再见已不知哪年哪月了。”荀谌看着去意已决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并肩而行,途中多次张了张嘴又合上,欲言又止,最后方才咬牙:“主公待兄长乃座上宾,岂能以一言否定,而心灰意冷离开。”
牵马的身影一身纯白交领长袍,身材颀长,颔下一缕短须,名叫荀彧。他嘴角含笑摇了摇头:“我非心灰,而是在这‘座上宾’三字上,此乃待我为客啊,非真心接纳,前几日我与袁冀州谈过一次,中山黑山贼出没,沿途袭扰世家大户,是那外人拙劣之计,根本无须调遣兵马前去,只需一封书信,一名巧言之吏便能化解。”
“弟有些不解,还请兄长明言。”
“北方贼寇看似打的凶猛,却没占一镇一城,乃是兵少,若是张燕真想动手,岂能这点人手?”荀彧牵着缰绳,望了一眼天空积厚的阴云,“……若是早一些,或许还能补救,此时张燕怕已是不得不动手了。袁绍多谋而少断,麾下谋士如郭图、逢纪、许攸之流,贪小利而忘本、善忌而不齐心,此处非良臣归属,为兄自然该离开,否则啊,将来会落一个深陷牢狱,枉死之灾。”
说到这里,他便是笑了一下,回头发现荀谌停在原地,也停下了脚步,转身拱手:“友若在袁营安身,当谨记少言多行事为重,兄便告辞了。”
荀谌伸出手想要挽留,却悬在半空,望着那边身影挎剑上马径直的离去,回头望了望邺城,摇头叹了一息。
……
天光在走,阴云渐渐散开。
荀彧独自一人上路,行进在官道上,他今年不到三十岁,前年被举为孝廉,入朝为守宫令,后来董卓入京独霸了朝纲,便是知晓京畿、关东都会成为四战之地,迁了宗族到冀州避难,随后也被袁绍征用。
然而这一次,他同样也看的清楚,为一贼匪而动干戈,袁绍并非久侍之人,但这次他不能随意再迁走的宗族,不然事情牵扯太大,一个不甚很可能城头摆满荀家人头。荀彧想了两日后,还是决定离开冀州,去东郡看看。
正想的出神,视野尽头的官道上。
一匹马。
一个人。
一把剑。
在马背上晃晃悠悠的过来,一袭蓝色宽袖长袍,面容俊秀文气,口中念念有词,偶尔高兴时,笑上两声,饮上一口酒,脸上带着放荡的酒晕。
“奉孝?”
待近时,荀彧认出了过来的是谁。那边,马蹄近前,马背上的青年醉眼迷离的望了一眼,嘴角勾起笑容,便是将酒囊抛过去,跌跌撞撞的下马:“正愁途中无人陪饮,荀兄便是凑来了。”
这边,荀彧自然饮了一口,下马将他搀扶,“你如何到的冀州,途中危险,也不忘喝酒,当心被贼人捉了去。”
“哈哈……”那青年脚步偏偏从他手中滑开,笑道:“当真有匪人捉我,送他一个大造化,可惜冀州坦途,无人敢拦。”
随即,一屁股坐到道路旁的矮草上,“不知文若又是怎的到了这里,你不是在袁本初那里吗?”
“刚出来……不打算回去了。”荀彧也在旁边坐下来:“原以为到了冀州,四世三公门下做得了事情,看来也无法如愿。”他从郭嘉手中取过酒囊,看了对方一眼:“你呢?跑来冀州也是投袁绍门下?”
郭嘉揉了揉脖子,随后拉起喝酒人的手腕,“走了走了,袁本初连你都看不上,我岂能再去,倒是省了一截路,你现在要去何处?”
“东郡曹操那里。”荀彧将酒囊还回去。
青年大笑着拉着他上马,挥手:“走,同去,路上有伴也不烦闷。”
夕阳照着二人向南而行时,幽州蓟县,原本不对付的二人,裂痕越加撕裂开了。
书房,手掌拍在几案砰砰作响,公孙瓒的声音大声喊出来:“调走四千骑兵与袁术合兵一处救陛下,可边境就不守了?当初你只设一万边军守地界,抽调四千,幽州守的过来吗?”
“我那犬子遣人来信,袁公路从南阳出兵,只是骑兵太少,只需四千凑够万骑,便能长驱直入长安。”上方,刘虞跪坐下来,手敲在几案上,语气也颇为激烈:“陛下困于长安日久,各地太守州牧便是越加放肆,你看那袁绍,欺夺韩馥之位,可有陛下旨意?长此以往,天下便是陷于混战,老夫如何不心急如焚。”
嘭的一声。
披甲的身形大手一拍桌面,起身:“刘虞,我看是袁术胁持了你儿子,方才这样说的,我告诉你,四千骑兵真要调走,我公孙瓒一百个不同意!一旦调走,边界不守了?若是乌桓、鲜卑打下来,谁来守?指望我右北平一两万人?”
“那是陛下——”老人也愤然起身。
公孙瓒跨前几步,争锋相对:“本将守的是幽州百姓,我汉家土地——”
正厅内,两拨人剑拔弩张起来。随后,刘虞紧抿双唇,盯着对方好一阵,方才长袖一拂,背过身:“兵权在我手中,且兵马已调,此时你说再多也没用了。”
“好的很!”公孙瓒退后两步,拱手:“那本将告辞——”
甲叶哗的一下抖动,披甲的身形走到门口停下来,单手按住腰侧剑柄,侧脸盯着屋内背对的老人:“还有一件事!”
那边,也侧过脸:“何事?”
“我儿公孙止……”公孙瓒握拳捶捶胸口:“这件事,我记在心里——”说完,披风一扬,大步离开。
正厅内,老人缓缓转过身来,仰头叹息了一声。
不久之后,天光降下时,一队白马骑拱卫公孙瓒出了蓟县城门,数里外,他从一名身披银甲的将领手中接过长枪,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城墙,拨马转身,声音在同时响起。
“回去准备……然后杀过来!”
……
西去长安,早有预谋的事已经到了发酵的时候。
第一百零四章 雨无声
夕阳下的山寨,正厅响着朗朗读汉字的声响,蔡琰捋过一缕青丝在耳际,小脸义正言辞的纠正着厅中数百名粗野大汉中有人读错的口音,而外面同样人声鼎沸,破旧的房屋正在翻新,空旷的位置又重新扩建一批房舍,村中孩童捧着脏兮兮的小手吃着一枚鸡蛋,旁边的母亲缩拢腿坐在门槛上,一匹崭新的锦帛在她中渐渐有了小袍子的形状,偶尔拿起来在孩子背上量一量,眉开眼笑。
六月底的时间里,针对中山境内世家大户的洗劫,巨大的斩获虽然带着别人的鲜血,但这样的时代里,从落草为寇后,便用的心安理得了,若是此时有人来追回这些东西,包括那柔弱的妇人也会拿起家中的木棍与人拼命,意识里,从别人手中抢来的,就已是自己家里的东西了。
而山寨当中,他们的兄弟、丈夫是首领的八千兄弟之一,首领抢回来,自然会有她们一份,也觉得理所应当的,最初的时候,也有人在后来明白过来,知道被公孙止摆了一道,但仅仅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出山劫掠的途中了,起初也有人想要离开去投奔附近其他山头,可当那些堆积的粮食、布帛、精美的摆器放在他们推来的小车里,人也就都留了下来。
现在,日子变得好过了……
……
公孙止靠在护栏望着垂下的夕阳,听着大厅那边隐隐的读书声传来,时间变得紧迫了,从传来的消息里,黑山张燕已经厉兵秣马准备出山,毕竟黑山贼的名号已经把冀州新的统治者得罪狠了,不得不依照公孙止给他规划的路线前进,而袁绍那边也之所以决定动手,出乎意料的是他割下那高姓将领的舌头引起的,后来才知道,那人竟是高览,未来的河北四庭柱之一……
对于那些有名有姓的名将,公孙止也听过不少,可若是对方不报姓名,他也是认不出来的,就好比那位赵云。
身后响起脚步声,他侧脸看了看又转回去,独臂的身影走过来在旁边站定,目光看着山寨下方逐渐建起的新房,忙碌的众人喊着号子将从山上砍伐下来的木材运下来,做成房梁。之后他目光移开,望向居住区的远方,那是空旷平坦的校场,两千多名选拨出来的黑山贼正练习正马战,以及狼喉的辨别,在这个没有扩音器、广播的时代下,曹纯、阎柔等人喊的挣红了脸。
“区区还是有些担心,从山贼步战,到骑兵,这样的跨越,他们能不能适应下来。”东方胜望着那边,隐隐有些担忧,“区区虽不懂战场,可也知道一旦拖了后腿,是怎样的局面。”
“没关系,他们都是见过血的人,已经比我们当初好上许多。”公孙止也将目光投向那边校场,笑了笑:“至少我不用费尽心机的让他们如何去杀人,到时候多打几次就没问题了,不行的人死去,活下来的,就是精锐。”
书生摇了摇头:“区区还是有些担心,首领收下这些黑山贼,他们家眷皆在此处,将来北回草原,怕不会去的。”
孩童欢快的从视野里跑过。
“那就携裹一起去草原。”公孙止从小孩身上收回视线,眯眼:“……草原上流民终究太少,招来也存在许多问题,所以我有一个计划……”
他目光转过来,望着书生。对方恍然,指去南面,“将数十万黑山百姓一起带走?”
“让他们把根扎下来,我们才能扎下根。”
东方胜皱起眉头看他一眼,手指卷曲压在护栏上:“首领的计划,张燕就必须要死才行,以他威望,我们无法鼓动黑山百姓北去,只是我们这般做法,有些不齿,毕竟名义上他收留过我们……”
“哈哈……那咱们岂不是还欠他的?”公孙止转身负手,走出几步,微微回头说了句:“迂腐。”走到台阶上,他停了停脚步,负在背后的手握拳,目光扫过身后的身影,“那就把他一起绑去草原!”
这边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往后的一些事情,也可能就此定下来,片刻后,远处有人小跑过来,拿着记载消息的布绢来到书生身旁递过去。山寨中大多团结公孙止身边的人,都在这个小小的队伍里担任各自擅长的一些事务,例如东方胜在白狼原时,便常与来往商人密切交换中原的消息,如今到了冀州后,同样利用背后的太行山脉上来往的私贩互通消息,或来自其他山头的渠道打探。
此时他看过手里的布绢,皱了皱眉,走过来:“……刘虞派四千骑兵南下去南阳,公孙将军与他闹翻了。”
话里显得凝重,冀州袁绍与黑山张燕的战事几乎快要开打,北面幽州刘虞与公孙瓒撕破脸皮夹杂在这样的背景下,将一切推向了难以预测的方向。一个混乱的大时代已经到来的感觉充斥在每一个字眼里。
那边,公孙止沉默了片刻,将布绢揉在手心,他感觉……有些事好像已经提前了。
“张燕那边就让他和袁绍先打着,此时正是我们解决刘虞的机会。”东方胜思虑一阵,手指晃动:“他麾下兵马并不善战,待这支兵马过境,集合阎柔、曹纯两部骑兵,加上狼骑,将他们吃下,换了衣甲返回诈开城门,或与公孙将军前后夹击……”
夏日山间并不炎热,披着大氅的身形高大精壮,两年间举手投足逐渐带有了威势,旁边站立的书生身形也修长,但与之相比,显得瘦小许多,此时,听完东方胜的话,公孙止仰头看了看天空,将手中揉捏的布绢抛了出去,转身往前走下台阶,抬手:“就依你所言。”
“是!”
身后的书生,应下来。
不久之后,在这天的下午,发生了一件不算好的消息。之前的外邦人,在这个下午找到了公孙止,便是要告辞西去长安。
斯蒂芬妮站在凸起的断崖上挽过凌乱的金发,回头看了一眼热闹的山寨,返身回到山坡,那里兄长正与那位东方男人告别,在她眼里,这个东方人很厉害,也很有魅力,可惜是一个贼群的首领……
“杰拉德,该走了!”斯蒂芬妮说了声,朝送别的公孙止学起东方的礼仪,拱手:“……我的国家正在危难当中,不能再停留了,我……我学习了汉的字,也明白你们的国家也在战火当中,可能……去过长安,也找不到援兵……我和杰拉德就从那里返回故乡……”
她转身走出两步,又停下,转过身:“你是我见过很厉害的东方男人……我的故乡停息了战火,欢迎你和你的部下来那里做客。”
“你们哪儿姑娘美吗?”高升歪嘴笑起来。
“和我一样,都是美丽的。”
斯蒂芬妮笑了起来,随后挥手,跟上了前面的队伍,自始至终那边的男人都未说过一句话,眼神倒是有些遗憾。东方胜见这边沉默的身影,脸色不是很好,小步凑近:“首领是不舍他们吗?”
公孙止不在意的摆手,深吸了一口气:“与这些人无关。”
“刚刚收到来自长安的消息,董卓死了……”
“……还有……蔡邕下狱。”
阴霾的天,小雨无声的落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吕布的路
天色阴沉,渺渺的小雨落在人的肩头。
郿坞的抵抗已经静了下来,遍地的尸首沿着坞堡的进出大门一路铺砌进去,里面是许多人的哭喊声,是一些未曾来得及跑掉的董家人,被士卒推搡穿着奢华服饰的老弱妇孺到了这边跪下来,周围是黑压压一片士卒静静的站在雨中看着被推挤跪下来的,曾经站在众人头顶的一群人,将要被砍头,其中包括董卓九十岁的老母。
这是不留活口的灭族。
并州军高顺身材结实魁梧,一身深黑铁甲,显得冷漠难以近人,他沉默的看着令人不忍的画面,取下了沾染血迹的铁盔,抬头看去堡内的箭塔上站立的那道左右这群人生命的身影。
箭塔上,手拂过残留血垢的木栏,这样的行刑并不是吕布第一次做了,董卓还活着时,替他杀过不少大臣、妇孺,这只手下已不知有多少人命了,曾几何时,他以为能从一个军中主簿挣脱出来,走上更高的位置,杀了丁原,却又变成了一个刽子手。
那么,这次杀了董卓,往后……他又会是什么样的?
董卓的家眷被注意清理出来,跪在了下方……吕布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扫了一眼,正好与下方投来的视线接触,便是挥了挥手,下达了命令。
高顺冷漠的转身抬起手臂,周围军士上前举起了冰冷的刀刃,将想要挣扎的妇人、青壮踩在脚下,砍下了头颅,一排排脑袋滚在了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围拢的士卒当中,有人不忍心看下去,将头转到了一边时,那边黑色铁甲的将领再次抬起手臂,执刑的军士走向下一批。
受刑的俘虏中,那名已经没牙的老妇人挣扎跪着走出两步,浑浊的双眸死死盯着从箭塔走下的火红身影,嘶哑苍老的声音大喊:“吕布恶贼!今日我董家自食恶果该是报应,那你呢!!老身带着全家妇孺在阴曹等你下来——”
刀锋噗的砍下去,凄厉的叫喊戛然而止。
步履踏上地面,吕布面无表情的看着身首分离的老妪,“成王败寇的下场不就这样吗……”他声音微微低了些,像是对自己,也像是对身旁的成廉、宋宪等人在说。随后翻上赤兔,勒过缰绳:“走吧,牢中还有一位老人。”
他目光再一次扫过堆积一地的尸体,最后终于还是带着兵马离开。
淅沥小雨冲刷地面。
……
骑兵冲过沾染暗红的城门,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士卒经过,见到骑兵过来时,让开了道路。
董卓是在北掖门死的,那是两日前的事了,亲自动手的人便是吕布,而他去大牢看望的老人,却是因为一个死人而入了狱,想来他觉得有些不值得。
牢房常年阴暗无光,只有半残的火把昏昏黄黄拖出人的影子。
“蔡侍中进来监牢后并无哭诉,朝中大臣不少有替他求情的,温侯来看他,难道也是因为有旧吗?”
牢头是个大大咧咧的汉子,五十岁,大抵是看惯了牢中的生生死死,反而没有了对身份的敬畏,语气上倒也像是拉家常的与进来的吕布客套。
“就是这里了。”
走过一截牢房过道,那牢头将铁链从门上卸下来,然后打开,吕布朝牢头挥了挥手让他下去,跨步走了进去,老人一身粗布囚服,苍白的发髻散乱遮住了脸孔,听到步履踩过干草的声响,微微抬起头:“温侯怎的到这里看老夫。”
过来的身影在他对面蹲下。
“侍中有后悔过吗?”
白发随着头摇晃,蔡邕直了直脊背,看着他,带着笑:“温侯是指老夫在董仲颖尸前哭诉吗?”
吕布偏偏头,“难道不是?”
“老夫不悔……”老人扶着墙站起来,有些虚弱,“只悔给董卓劝言太少,让他做下太多错事……其实他这个人很好相处的,只是朝中太多人看不起他,激怒他……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他一个人错。”
蔡邕慢腾腾的在牢中走着,“……我哭他……乃是因他待我如师友,也算全了相交一场。”
整间牢房里沉寂下来,外面微微的光亮从缝隙照进来,吕布沉默看着老人,那边,蔡邕走近,也蹲下:“温侯……你找不到方向了。”
身影在沉默中轻轻点了点头。
老人脸上浮起笑容,就地坐下来,盘起腿,目光和善:“你的心其实杀建阳公的时候就开始找不到方向了,你我常在董仲颖身边聚集,对你也算知道一些过往,或许当初建阳公让你坐主簿,并非刻意限制于你,或许是欣赏,想让温侯少一些急躁鲁莽,多些沉稳。”
黑暗里,威猛的身形拳头在膝盖上捏紧,蔡邕笑起来,伸手在他肩膀拍了拍:“前事已往,温侯何须自责,事已做下,就不要后悔。”
“就如你这般?”吕布抬起头来。
蔡邕点头:“就如我这般,不过老夫走了一条死路,走不动了,而温侯前途虽然迷茫,但终究还是有路可走的。”
“我……我……该怎么走?”
吕布对有学问的人向来是崇敬,而眼下这位老人,平日里他有过接触,多是以礼相待,偶尔也会请教一些问题,只是这次的问题不像以往那般简单了,而以他的性子这样问出来,终究有些难以开口。
“人活着才能走出自己的路,温侯,你该走心中想走的那条路,而非依靠他人。”
老人这样说。
牢房里寂静了一阵,吕布陡然起身握着老人的手腕,“侍中,我救你出去!”
“温侯不可鲁莽,董卓刚除去,外面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去做,不可因为老夫而得罪王子师。”蔡邕拍拍紧抓的那只大手,语气坦然平和:“死并非可怕,只是我心中有些事想要拜托于你。”
他望着吕布的目光平静:“汉书尚未写完,能否替我保管,还有家中小女贞姬,若是将来温侯碰到老夫大女儿昭姬……一并转交于她,可好?”
高大威猛的身形静静的立在那里,看他一阵。
“好,我会替你把书传到女儿手中。”吕布应下了。
随后的时间里,老人絮絮叨叨的讲了许多,吕布从牢房走出时,天光已降下最后一抹残红。
……
噩耗传到公孙止手中已是七月中旬。他推开卧室的门,看着屋中的少女,不知如何开口讲起。
第一百零六章 兵分两路
外面的天色很阴,似有雨下来,浑浑噩噩的光线照进房间,少女安静的坐在灯烛前翻看竹简,那是公孙止给她搜刮来的,有一些典籍颇为珍贵,门外响起脚步声过来。
吱嘎轻响,房门推开,她偏头看了一眼,嘴角浮起笑容,正要放下竹简起身,那边进来的身影虚按手掌:“别起来,你坐着。”随后在几案对面跪坐下来。
蔡琰疑惑的看过来时,公孙止摸了摸发胀的额头,这件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毕竟她的父亲蔡邕死了,死在廷尉大牢里,担心少女接受不住这样的事实。
“公孙,你怎么了?”蔡琰伸出手将那只揉着额头的手拉下来,双肘交叠撑在几案上,身子前倾一点:“是不是军中的事让你困惑?”
“不是。”
这边,公孙止握住少女的手,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要说出来的,“你……今日一早,外面传来一个消息,是关于你父亲的。”
能精通琴棋书画、诗文典籍,蔡琰是何等聪慧的女子,看到对面身影脸色的严肃,身子僵了一下,细眉微弯,眸子隐隐泛起水光,大抵是猜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手在对方手里陡然抓紧。
“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
“你先不要激动,冷静下来……”
然而,那边目光执拗,抓住公孙止的手,指甲陷入肉里,双唇发抖的微张,重复同样的话:“是不是我父亲出事了……你告诉我……”
一滴泪水落下来。
公孙止叹口气,仍由少女的指甲抓起殷红,沉默了一阵,挂着泪渍的脸抬起来,“告诉我,父亲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男人点了点头:“……因为哭董卓,被王允下狱,不久就在狱中身亡。”
灯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火焰熄灭冒起青烟,少女缓缓起身,宽袖下,手指、双唇颤抖,跌跌撞撞走出几步。
“父亲从来与人为善,偶有会口出狂言……但也不至于让人杀了啊……”哽咽的语气里,蔡琰已经哭了出来,整个人都在发抖,抿唇,眼泪滑下,“……王子师为什么要杀他啊,他就是一个六十岁的老人,为什么要杀他啊。”
公孙止起身走过去,将发抖的少女搂在怀里,“……你需要冷静,岳丈的仇,我来报。”
“报不了……”
她贴着胸膛,吸了吸鼻子,压抑不住情绪,大哭起来。自母亲离世后,便与妹妹一起由父亲抚养长大,对于当世大儒,她没有感到压抑,反而耳听目染下,对父亲非常的崇敬,然而噩耗来时,曾经的过往涌上心头,这样悲伤的情绪压不下来了。
“我只想要回父亲安葬,还有妹妹……”蔡琰流着眼泪,嘴唇动了动:“……就是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后退两步,压抑地喊道:“公孙……我在世上快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我!”
公孙止再次过去将她抱起来,“我是你丈夫,更是最亲密的人,不管过去还是将来,都是!”他将少女抱回到床榻上,“你想哭,就好好在被褥里哭个够,伤心完了,就会变得坚强。”
说完话,身影离开了房间,大概是想把空间留给少女。门关上的声响,床榻上的蔡琰平躺,双眸直直望着穹顶,屋外轰的一声响起雷声,她微微张口,又咬下牙齿。
“父亲……我们与人为善,想来是做错了……这世道原来好人是不该长命的啊……昭姬不想学你了……”
双唇颤抖,一滴眼泪自眼角沁出来。
……
天幕降下暴雨。
火盆在聚义的大厅燃烧,热浪扭曲了空气,两侧一排排跪坐的身影此时没有了平时豪放的性情,俱都闭气凝神望着上位的公孙止,静谧的厅内,刀枪斧戟挂在柱头上,衬托一副肃杀的画面,随后有人站出来。
“首领……董公死了,雄想要去一趟长安,若是可能收敛尸骨安葬,他与我亦是有恩的。”华雄脸色并不好看,此时说到这里,语气多有悲戚,“还有军中一些兄弟,王子师并不宽恕,将来日子也不好过,干脆也一并拉过来扯大旗。”
董卓身死后,王允联合并州军吕布、皇甫嵩控制了长安,性格刚烈如他,绝不接受曾为害洛阳的西凉军投降,中途爆发过一次战事,西凉军受挫后变得涣散,各将领带着自己部下四散去了别处。
华雄曾在西凉军中地位一般,大多都是用为猛将冲锋陷阵,人缘自然也是有的,话语顿了顿,“……郭汜、李傕就不说了,攀不上,但樊稠、胡轸、徐荣等人与我有旧,或许能说来。”
“我等贼匪,他们未必愿意过来做小。”公孙止摆摆手:“不过你既然有心要去祭拜董卓,那就去吧,至于那些人没有必要去招揽,不过你去的话,还有一件事……”
华雄挺了挺胸膛,拱手:“首领请说。”
“我要王子师的人头。”
大厅内静了下来,上方公孙止坐在长案后,招了招手,从侧席走出二人,来到中间拱手。其中一名是李黑子,另一人年龄颇小些,乃是当日杀雷公曹石带着那帮妇人出来调解的黑山贼,名叫韩龙。原本以为此人普通,后来招入阎柔骑兵中方才发现他身手颇为了得,善于短兵、隐匿,乃是从北地逃难至此,四处偷窃练出来的本领。
一名善射,一名善暗杀。
二人上前拱手:“誓取下王允头颅献于首领。”
华雄左右看看俩人,也拱起手:“首领予我一千骑,好做接迎,保他二人回来。”
商议已定,三人便是下去准备,厅中又说起了关于幽州骑兵过境的事,东方胜道:“半月之内,那支幽州骑兵已到了冀州阳城,离中山不过数十里之路,若不是冀州烽火既然燃起,说不得他们早已过了此处,咱们机不可失。”
“他们四千,今日华头领带走一千,咱们就剩两千骑,算上部分能打的黑山步卒,满打满算才能凑够三千。”曹纯手拍在几案,“但足以吃掉这支长久不打仗的骑兵。”
公孙止点点头,从一百人的马贼起家,各种厮杀之后,如今已非当初鲁莽,但也分得清两边虚实,“既如此,诸位兄弟,下去准备。这支四千人骑兵到了我们地头,该是下马的时候了,五天之内,拦下他们……”
身影站起来。
“碾碎——”
“是!”
众人轰的起身抱拳,大厅为之震动。
第一百零七章 因果洪流
哗——
几案推倒在地上,紧接有东西在飞,砸在人的头上随后落下,被砸的身影只是晃了晃,低着头咬牙受着,旁边还有数人也俱都他这般模样,片刻后,推倒的几案后面,步履大步走来,牵招微微抬头的瞬间,重重的一脚踹在他腹上,吃痛被蹬倒在地。
那边,只有“啊!”的叫喊,高览抡起拳头砸向另一人,将对方打倒在地,其余七八人只是抱着头忍受随之而来的拳头。
今日一早,张燕率众七万攻略魏郡,袁绍率军四万联合附近其余郡县合并六万余人迎面推了上去,这样的消息过来,让停留中山养伤的将领心里憋闷,而负责看顾他的十名部下,每日见到,便是想起他们临阵逃脱,自己方才有此下场。
嘭!
又是一脚,另一人整个倒飞撞破门扇滚到了外面,血流出嘴角。高览将一只小鼎扔了出来,房里的人抱头跑出来,将地上的牵招还有吐血的另一名同袍扶起,逃回房里,关上门扇,每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有淤青,有旧伤也有新伤。
“当初又不是咱们先喊跑的……”擦着药,有人开口。
旁边,牵招将被踢吐血的同伴放平躺在榻上,“……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高览迁怒打死。”
“可……那怎么办?”
“不如逃离此处……”牵招看着榻上昏迷的身影,咬牙说道:“……我们在冀州已是前途尽毁,去往幽州投奔刘虞刘州牧,他仁德宽厚,想必也不会虐待士卒,各位弟兄如何?”
十人有声音道:“幽州离我们太远,途中很有可能被人追上。”
“我有一熟识,原是韩冀州麾下将领,如今被调在附近当了闲差,心中必定是有怨言的。”有人道:“让他与我等一道前去,如有关卡,他也好应付。”
牵招一拳击在手心。
“就这么办,事不宜迟,立即联系此人!”
一名同伴走过来,目露凶光:“临走时,不如咱们把高览剁了,方才解我等几日以来的窝囊气。”
房间里,牵招静静的站了一阵,看着对方,随后摇头:“不妥,咱们受牵累也有原因,往日高将军对我等并不算严苛,眼下杀他,有些不义,若是让刘幽州知晓,必不收我们。”
“罢了,算他命大……”
屋外一片阳光明媚,这样局势里,他知道张燕与袁绍已经展开厮杀,自然也就是他们离开的好时机,有时候人万不得已是不会走出这一步的,可他终究在冀州军系中,背负了撇下主将,擅自逃离的名声,若只是普通士卒倒也罢了,他花了数年方才坐到军中一名小校,往后在袁绍麾下怕是再难进一步了。
这一次,他已经决定要走了。
……
南面,张燕率众袭击魏郡,两天连破污城、九侯城,斩两城太守首级于城墙示众,随后兵锋直指魏郡,便是遇上携众南来的袁绍。
武城不远的原野上,两军没有任何对话,摆下阵势后,直接迎面撞了过去,激烈的厮杀从上午杀到傍晚。
火焰燃烧树林升起浓密的黑烟卷上天空,巨大的战场犬牙交错互相纠缠厮杀延绵出数里,双方十多万人,投入战场就有五六万,将河岸、原野拥挤的密密麻麻都是人互相杀戮的身影。夕阳投下来的丘陵上,张燕一身铠甲,观望着战场局势,手中的数千骑兵一直压着,等待着机会,然而这并不是他投入决定性一击的底牌。
“于毒那边该动手了。”
战马上,张燕盯着近万人血洒大地的战场,浑身都在发抖,他从一介游侠拉起队伍做了贼,如今更是坐拥七八万兵马的巨寇,从未想过某一天,他会在战场上与闻名天下的四世三公之后对决,有些事他从前不敢轻易下决定,而现在有人为他决定了道路,到的现在胜负难分的情况,他感觉身体里的鲜血都在燃烧。
野心打开,就难以关住了。
“公孙止……我倒是该感谢于你才对。”张燕骑在他的战马上,不久,抬起手臂:“孙轻!”
有人从后上前拱手:“在!”
“袁绍太过谨慎,咱们干脆败几仗,拖着他打。”他回过头来:“……给于毒争取更多的时间,偷袭邺城——”
头裹布巾的将领拱手领命而去,此时夜晚也即将降下来,战场那边厮杀还在继续,被调集的黑山贼打着火把四处增援,偶尔与袁兵撞上,血线便是蔓延开来。
……
中山。
一支自幽州来的骑兵在夜里行走,他们的目标也很明确,越过北地去往南阳,一路北来,他们当中也有多数人吃不消这种长时间的行军,毕竟幽州除了白马将军的队伍时常与乌桓、鲜卑厮杀,其余各地少有战事,若不是时常操练,他们或许都不知该如何握刀了。
队伍中领头的将领观望四周,如今进了中山境内很长一截路,此处黑山贼肆虐他有听闻过,所以如此人困马乏之际,也未敢随意停留。
“众兄弟再坚持,后半夜我们入卢奴再做休息!”
他在队伍前面呼喊了一声,仅仅过了一个弯道,视野外的黑夜有火把光芒亮了起来,随后更多的火把数十丈之外蜿蜒围绕而来,点燃举起。
“可是袁冀州麾下?”
那员将领大喊一声,然而回答的是一道黑影穿梭火把的光芒,钉在他坐下战马的蹄子附近。
瞳孔顿时一缩,大喊:“小心——”
战马疾驰在黑暗里,抬手挽弓,箭矢呼啸而来,他旁边一名骑士尚未反应过来,胸腔陡然溅起血花,整个人在马背上摇了摇,嘭的一声,栽倒下去。
转眼间的天空上,矢如飞蝗而来,马队里溅起一片血光。那边一排排火光下,弯刀拔出鞘,扬起来:“杀——”
四周合围的狼骑、黑山骑催动战马籍着夜色发起了冲锋,天地间传来轰隆隆的巨响,马蹄如雨点般践踏在地面,挥舞的长兵便是在紧缩一团的幽州骑兵阵列轰然撞了进去,兵器交击溅起火星,兵器贯入人体飞在夜空,撞在第一锋线上,战马与战马的对撞,直接人仰马翻。
曹纯一马当先,挥刀扑进密集的马队里,“啊——”的怒吼,斩向这支骑兵当中的将领,然后凶狠的劈入血肉里。
片刻后,步卒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响起,杀入人群。
这支幽州骑兵在抵抗了一阵后,有人缴械投降……
……
同样的夜里,离此地数里之外,十一骑飞快的奔驰在原野上,正朝这边过来,领头的身影回头,拍着胸脯:“放心,我早就在这地方受够了鸟气,自然愿意与你们一道去幽州。”
牵招皱着眉:“这条路可对?”
“没问题,我老潘就算闭着眼也能找到地方。”
不久之后,他们沿着这条路一直北上,便是见到了一支停留的骑兵,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十一人里,有声音发出疑惑:“那旗帜好像写有刘字。”
“看衣甲也有些像,此地姓刘的只有幽州牧了。”牵招点点头:“只是幽州的骑兵为何会在冀州……”
头顶牛角盔,提巨斧的身形摆手:“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反正都是投奔刘幽州,见了他兵马不如上去问个明白。”
话说完,催马上前颇有些兴奋,拱手:“我们几个特地前来投靠的,你们可是刘……”
对面,一道骑马的身影来到火把光下,映出面容时,那戴牛角盔的汉子微微张了张嘴,后面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上贼船了……”
他嘀咕了一句,冷汗自额角滑落。
第一百零八章 心难平(一)
相比南面冀州的战事,幽州也吹响了号角。
北去幽州蓟县,自公孙瓒离去近半月后,刘虞处理完公事,正回后院歇息,从事齐周慌忙跑来,将一份消息传到了老人手中,刘虞看后揉成一团,抿嘴半晌未说一个字,随后扔在了脚下。
“……老夫就知道公孙瓒的刀不仅只会砍杀异族,也会指向同胞,我与他之间的仇怨非一日两日了,既然他要动手,老夫岂能怕了他——”须发怒张之时,老人看过齐周,“你连夜召集士卒,告诉他们,要打仗了。”
授命的身影下意识的拱手,张了一下嘴,想要说什么,但老人已经离去,微微张开的双唇只得闭上。
夜晚过去,黎明透过云层吐出第一缕阳光。
金色的阳光之中,无数的脚步踏出军营,兵器在清晨金辉里映出森冷,更远的几个方向,更多的士卒正走出兵营,朝蓟县赶来,战争的氛围笼罩了北地。
刘虞虽置边军万余人,但各地郡县士兵仍然不少,加之这些年他守幽州在民生上也颇有建树,宽厚仁德之名让不少士卒是自愿而来的,数日后,在偌大的蓟县外,陆陆续续召集而来的士卒多大六七万,加上蓟城的士卒,人数堆到了十万众。
这样庞大的兵力面前,眼下的世道,很难有人将其击败。
曾经辉煌的汉旗飘扬在高台上,周围旌旗烈烈,一身戎装的老人望着眼前集结而来的大军,抚须点头,颇为满意,随后走上前去。
“……右北平公孙瓒素来滋事鲜卑、乌桓,破坏边境和平,让幽州百姓无端被报复而来的乌桓、鲜卑人残害,此人暴行无度,穷兵黩武,不久前公孙瓒集合兵马因私仇来攻我,老夫以无路可退,只得还击……”
话语随着目光在人群中一道道推开传去远方,那是漫无边际的人海,一道道身影持着刀兵望着高台上慷慨陈诉的老人,随后朝下方众人拱起了手。
“老夫在这里拜托了。”
“刘幽州放心,我等必将公孙瓒的兵马击溃,让他不敢小觑于你!”人海中不少声音这样传来。
刘虞笑着点头,大声的回应:“如此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大军过处,不得骚扰百姓,两军对垒,大家都是汉人,切莫多伤人命,只杀公孙瓒一人。”
便是一个荒唐的要求。
……
同一时刻,蓟县以东,三万人马的军队显得弱小。
白色的战马在队伍前端,披甲持枪的将领威武豪迈,身后蜿蜒如长龙的队伍沉默的行军,却杀气冲天,这是一支真正打过仗,杀过许多人的军队,在草原上,他们时常与鲜卑、乌桓抢夺属于汉人的边界线,每次的杀戮都是从尸体中走出来的,无需多么激烈的言辞,只要拔刀,他们便会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赵云面容平静的在队伍里看着这支熟悉又恐怖的军队,很少有人如他那般明白,在久不经战的幽冀两州,有谁能挡下这支兵锋,只是在他心里,自从见过那人后,隐隐有股不安的情绪在滋生。
那人如果接收了这支军队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两月前,他放走公孙止后,回去领了责罚,同时也将此事透露给了公孙越,而后才传到主公耳中,若非身边老臣劝说,严纲恐怕已被当时暴怒的公孙瓒砍下了脑袋,而听说家中那位刘夫人也被软禁了。
不久之后,他破格提拔到了公孙瓒身边做了亲卫骑统领。
然后……跟随过来与素有仁德的刘虞打仗了……赵云叹口气,握紧手中的那杆长枪……终究逃不过自相残杀的局面了!
……
由南向北,一支四千人的骑兵衣甲整齐的行进在官道上,风吹过来,队伍中的刘字大旗猎猎作响。
队伍中,不起眼的地方,有几道身影颇为别扭,牵招看了一眼身边精气狼烟的骑士,随后瞪向身边膀大腰圆的大汉,“……这就是你带的路……把咱们全带进贼窝里了。”
“……这……这能怪我吗?”潘凤摘下牛角盔望了望周围,仿佛在搜索什么人的身影,脸上颇为高兴,“还好……感觉会砍我脖子的那家伙不在。”
“咱们莫名其妙的入伙了……你还叫好……”另一名同伴抱怨的看过来。
潘凤将牛角盔重新戴上,有些兴奋的招手,牵招等人悄悄靠近后,他说:“……我不是夸的,这支马贼就一个家伙厉害,现下看,对方没在这里,到时不如我们找机会溜走。”
“还能信你?”牵招狐疑的看对方一眼,“不会再出错?”
膀大腰圆的身形将胸口拍的啪啪响:“这次绝不……”周围有黑山骑望过来,他声音渐小:“……会,否则我潘无双这辈子就当马贼了!”
行进的队伍眼下已在七月底到达幽州广阳郡,再往前上百里路就是就能看到幽州治所蓟城,途中也有附近郡县的士卒过来盘问,俱都被已降过来的幽州骑兵敷衍过去。眼下队伍里留着的刘虞的骑兵不到三百人,其余已被黑山步卒带回了山里看管起来。
前方,马蹄轻扬,有话语传来。
“首领,你有没有发现,咱们路过的城头,士卒少了许多……”作为另一支骑兵的头领,曹纯眼下的观察力变得惊人厉害,然而他这个问题,公孙止在入了幽州地界后,在虚影地图上大抵已经清楚了。
“刘虞应该是与我父亲开战了,曾听说幽州边境军队稀少,想来他是抽调了郡兵。”
“郡兵?难道老头不知道白马将军麾下兵将都是杀出来的?”
公孙止扬扬鞭子,指着远处广阳的城墙,冷笑:“这老家伙就没带过兵,手下将领也少的可怜,虽说人多,但终究起到的作用就那么点。”
“看来刘虞势必会败在公孙将军手里。”曹纯从城墙那边收回视线。
对于公孙止而言,刘虞不能死在别人手上,哪怕是公孙瓒也不行,当初的仇还是必须在自己手中了解方才能宣泄出来,不然心难平,至于其他的,就不那么看重了。
“传令!”
片刻后,他抬起手:“命高升、苏仁领五百骑先行探路,找到他们交战的位置,然后扩大搜索找到幽州军的囤粮之地。”
“终于有事情可做了,可憋死我了。”高升从人群中挤出来,拱手:“放心吧,没有我老高办不成的。”
旁边,名叫苏仁的小将附和点头。
公孙止扫他们一眼,随后吩咐:“另外……如有路过的旁人发现你们可疑,就杀了他们,不留活口。”
“是——”
第一百零九章 心难平(二)
阳光挂在西边,西斜的彤红铺满天地间,而潞县以西的战场上杀声沸腾。
双方的箭矢划过长空,互相交错落下来,一道道身影从下方穿梭而来。
五千道身影结阵狂奔,这些来自右北平的步卒在原野上朝对面几乎两倍与自己的敌人挥刀,汹涌的撞上,前排一面面盾牌嘭嘭的碰撞,后方拥挤、推搡的同袍探出长枪朝双方露出的间隙猛戳,浓稠的鲜血,血腥味随着战场的厮杀弥漫在躁动的空气里。
邹丹手持一柄环首刀,夹在奋力向前推进的人群中间,撕心裂肺的呐喊,“掀盾——”前方便是轰的一声,己方一面面盾牌陡然掀起来,持枪持刀的身影从后方轰然扑了过去,枪头、刀劈砸在包裹兽皮的木盾上,汹涌的杀气弥漫开。
“杀——”
“让这帮待在城里的家伙看看,人是怎么杀的!!”
“头拿来!”
轰然打开的呐喊声中,木盾发出了碎裂的呻吟在手中爆开,邹丹发足狂奔越过前方两名部下,拉过一人的肩膀时,跃起,挥刀斩出去,断去头颅的颈脖,鲜血喷涌在跃过来人的脸上。
邹丹落地一滚,几支铁枪擦着后背过去,翻滚的视野里,无数的脚步前,唰的就是一刀横挥,斩过数人的脚脖,在他身后的是同袍的身影涌进了这道豁口,杀入人群,挥舞的兵器相击,鲜血在不断扩大的缺口里绽放、爆开,撕心裂肺的呐喊就未停息过。
眼下厮杀不过是战场的某一段,而在后方,一片树林下,传令的骑兵不断来回奔跑挥舞令旗,或传达更远处而来的消息,领甲围绕白色鬃毛的将领,不断的审查手中情报,而后下达相应的各种命令,现下他以三万对十万,哪怕对方久不经沙场,也是有莫大的压力,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刘虞真以为靠人多就能取胜?”公孙瓒发下一道命令,手中暂时空闲下来,观望远处的战场,“我白马公孙在草原上,常与数倍的鲜卑、乌桓拼杀,靠的可不是运气……”
旁边白马银甲的小将看过来。
他豪迈的挥手,舞动马鞭,“传令公孙越侧面砸入战场,传令严纲,左侧袭扰,吸引对方移动。”
随着公孙瓒的命令下去,传令兵奔马打出旗语,如同波浪推开,本阵两侧一里之外的骑兵便是收到了旗语,马蹄躁动的刨起了地面。
夕阳的轮廓里,苍鹰俯瞰巨大的战场,两道扬起的尘烟犹如巨人的手臂,左右迂回挥出了拳头,在这黄昏里,奔雷般的马蹄踏着巨响发起了冲锋,即将打破天枰。
……
位于战场的西南面,幽州军大营之中,负责看守辎重的公孙纪与公孙瓒并无关系,然而因为避嫌,不得已只能在后方待着,至于镇守大营的主将则是刘虞的心腹大将鲜于银。
“……那四千是咱们的人?一直在朝这边靠近?”听到斥候的汇报,鲜于银眯着眼,抚动虬须,大抵有些意外,“可有过和他们接触?”
“没有。”
公孙纪坐在侧面,陡然皱起眉头,将目光看向主将:“会不会是主公之前从边军抽调的那四千骑兵?若是回来倒也可加强本方。”
那边,手握起拳头轻轻在长案上敲了敲,鲜于银与之对望一阵,点头:“可派人过去接触,若是真是我方,立即带往战场,若不是,便将其驱逐,切勿让对方窥视大营。”
“将军若信得过纪,就让我前去查探。”
“本将自然信得过你,但千万切莫大意,远远观察,提防有诈!”
公孙纪抱拳:“是!”
骑兵奔出大营,在走过一段路后,公孙纪悄然找来心腹,低声:“你立即前去奋武将军那边,告诉他刘虞囤粮之地。”
其实他并不在意那四千人是谁,过往他虽和白马公孙瓒没有关系,可因为同为本家,私下里也有许多交集,此时,他终于有了机会出来,自然不能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把握的好,他亦能独掌一军了。
……
天光倒回去一点,下午,苍鹰在云下飞过。
公孙止抬头望了望天幕,太阳已快要下山,派出去的高升、苏仁已回转过两次,为大部队清扫眼线,反而将行军的速度拖慢了许多。不久,树林中歇息时,曹纯、高升、苏仁、阎柔被他招过来商议事情,顺便吃点食物。
“首领,与其偷袭刘虞后方,柔觉得不如直接诈开蓟县城门……”
阎柔目光严肃,从那日后,他已变得沉默,只有商议事情时,方才难得开口说话,“蓟州城攻下,刘虞的军队必然心生混乱,公孙将军那边必然能一击破之。”
“这办法可行!我老高没意见……”
这边,木桩上坐着的身影摇头,话语冰冷,“直攻刘虞,他死,蓟城不攻自破。”
……
光芒随那边讨论声蔓延开,另一边,坐地休息的人群边缘,脚步缓缓放下地面,轻响踩动落叶,有数道身影在不同的方向静悄悄往外挪动脚步,此时天光在林间有些昏暗,众人也忙着恢复体力,倒也没人注意到他们。
某一刻,人往外走牵过马。
“赶紧溜……”
说话的声响,羽箭嗖的一声飞来,钉进树杆上,潘凤连忙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胡乱调转方向就跑,附近十名同伴也俱都牵过自己事先摆放好位置的马匹,上去后就跟着前方的身影跑的越来越快。
“那十一个人跑了——”
……
公孙止正与曹纯他们说话,便是听到远处传来“有人逃跑”的大喊声,人群动了起来,纷纷跳上马背,狂奔追了出去。
“这几个家伙……”公孙止起身翻身上马,“全部追上他们……上了船……竟第一次还有人敢逃跑。”
下一刻,骑兵如浪潮席卷,朝那十一个人涌了过去。
……
马蹄卷起地上的落叶。
仓惶逃窜的十余名骑士,不断的回头看,身后轰隆隆的马蹄声奔袭而来。潘凤低头一缩,捂住歪斜的牛角盔,一支羽箭从他头顶飞了过去,吓得口中“啊啊啊——”的连续几声大叫,脸色惨白。
“你这个蠢货,这就是你说的有计划?”
催促马匹狂奔的牵招转过头来,躲过一箭,气急败坏的朝那边抚头盔的身影大骂,之前对方打过手势想要逃走,他就觉得有些不妥,可那家伙的动静太大,惊动了警卫,不得已下,他只得跟着跳上马背逃出来。
眼下,他们就像是山野之中被狼群追逐的猎物,能不能挑掉已经成为了摆在眼前的巨大难题。
“潘无双——”
“我曰你祖宗!!”
有人肩膀中箭落马,破口大骂声隐约的响起。彤红的夕阳下,道路变得宽敞,追袭的“狼群”呈扇形铺开,围猎过去。
前方奔逃的身影在不久之后,他们陡然看到迎面而来的刘字大旗,潘凤大喜的挥舞双臂,“我等是那投奔刘幽州的,后面乃是敌军——”
旋即,马不停蹄朝对方冲过去。
……
刘字大旗下。
公孙纪抬手让己方的两千人停下,吩咐前方的士卒让那几人过来。随后,目光遥望那追击而来的数千骑兵,“不对……这几人是投靠刘虞的,为何还被他的骑兵追杀?”
待到那几骑仓惶过来,他将刚才的疑惑问向这几人。
“那不是刘幽州的骑兵!”潘凤将大斧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下去,擦着满头大汗,满脸堆笑:“……而是公孙止,白马公孙瓒的儿子,他把刘幽州的骑兵吃了,假扮过来,想要偷袭……这位将军,咱们可是死里逃生带来如此情报,你可要在州牧跟前多提提咱几个啊。”
公孙纪策马走出几步,看着前方已近的骑兵,抚掌笑出了声音:“……哈哈哈……如此来的太好……来的好——”
“哈哈哈……”潘凤拖着彪壮的身子站起来,拍拍牵招座下的战马,得意的挑挑眉,跟着大笑:“……将军说的是,这群贼寇真是给将军锦上添花呐。”
披甲的将领转过头来,消瘦的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看着他们,双唇轻启:“本将说是你们,我复姓公孙……”
那边,潘凤脸上笑容凝固,笑声戛然而止,牵招等人也是愣了下,随后想要拔刀突围,就听声音暴喝:“拿下他们——”
周围刀枪逼过来,将几人团团围住。
暴喝声的将领,转过身,一夹马腹朝对面过去,随后翻下马背,抖动披风单膝下跪拱手:“末将公孙纪,拜见大公子!”
黑色的战马停下来,上方身影也下了马走过来,将单膝下跪的将领扶起,“我父已打败刘虞了?”
“尚未分出胜负,不过末将非公孙家之人,只是同姓,平日与公孙将军交好,如今战事起,自然要站在本家这边。”
“原来如此……”公孙止搂过他肩膀,朝那边挂有刘字旗帜的军队过去,“以后你就我公孙家的人……别人要质疑,就让对方来问我。”
旁边身影脸色泛起红色,微微颤抖的再次拱手,跪下来,语气斩铁:“末将定当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死就不必,好好带兵——”
“是!”
公孙止摆手让不要再次下跪时,已到了对面军中,见到坐在地上的潘凤,浮起冷笑:“……你是想死了。”
“来人,把这几人拖下去砍了!”公孙纪适时的吩咐,数名士卒过来时,潘凤大叫:“不想死……不想死……公孙首……不……大公子,我愿降!”
随即又重复补充一句:“这次我真投降……不跑了。”
“想活,可以!”公孙止蹲下来,看着他,竖起手指:“……命靠自己挣……战事打完的时候,若是你还活着,我准你降。”
起身,目光扫过牵招几人身上:“你们呢?”
“愿……一试。”
牵招闭上眼,算是认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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