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1章 辽阳出了个高皇帝


  辽阳皇宫,墙环水绕,一片肃静。
  郭药师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渤海老宦官在皇宫的廊檐下行走。这座皇宫就是原本辽国的皇宫,虽然谈不上富丽堂皇,可是面积很大,宫中到处都是无声疾行的内侍和宫女。郭药师也没心思去琢磨这些内侍、宫女是哪儿来的?
  高永昌那厮才当了几天皇上?上哪儿找来那么些伺候的人?该不会是原来辽国皇帝宫里的吧?
  不知行了多久,连行伍出身的郭药师都有点腿酸的时候,才来到一处建筑之前。他还差点一个不留神撞上那个老阉人。
  抬头一看,才发现建筑大屋顶下挂着牌匾,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崇政殿!
  这是崇政殿问对?
  高永昌这个皇帝都快驾崩了,还那么讲究……还有个崇政殿!
  这可不是好现象啊!
  高永昌越讲究,越说明他把这个皇上当真了。
  皇上没有弃国出奔去外国的道理吧?去了外国,皇上的架子还这么端?难道还能降级当臣子吗?
  可现在大元国已经大难临头,还能不跑吗?不跑就没命了。
  郭药师正琢磨的时候,那个老阉人已经在崇政殿里面转了一圈又出来了。
  看见郭药师还在那里发呆,走上去便说道:“郭都管,陛下宣您觐见,且莫御前失仪,免得被殿中御史弹劾。”
  什么?连殿中御史都有了?做戏做全套啊!这个高永昌挺会玩啊!
  郭药师苦苦一笑,只好跟着那老阉人进了崇政殿。
  崇政殿中的光线很暗,郭药师一下不适应,眯着眼睛到处找高永昌,结果在一张大桌子后面看见一个穿着黄袍,带着冠冕的人影。
  这就是高永昌?
  这身衣服怎么看着像戏台上拿来的?
  “见了天子,还不行揖拜大礼?”
  殿中有人大喊,应该就是什么殿中御史。
  郭药师只好硬着头皮冲高永昌拜了拜,然后就嚷嚷道:“高……高皇上,大事不好了!幽州兵马杀过来了,俺们赶紧定下战守之策吧!”
  高永昌沉着声道:“郭卿有什么退敌计策吗?”
  郭药师道:“为今计有三策,上策是弃城而走,往投女真;中策是坚壁清野,死守辽阳;下策是汇集大军击其一路。”
  高永昌眯着眼睛,只是借着殿中昏暗的光线一个个打量着他的重臣们。
  他当然知道共和军分路而来的事情了,武好古率领的右路军行动算是慢的。北面的左路军这会儿已经接连打破了辽州、双州。赵钟哥率领的中路军也攻破了广州。
  两路败报送到,高永昌一边在宫里面大骂武好古背信弃义,一边也知道大事不好了。
  不过他的皇帝梦总算是圆过了……只是这代价有点高了。
  首先,郭药师提出的弃城而走,往投女真是不适合他这个皇帝的上策。
  到了女真那里,还有皇帝可以做吗?不仅皇帝做不成,恐怕连官都没得当,只能当个“平顶侯”了。
  原因很简单,自是女真人少,渤海人多。女真要化渤海为己用,当然不能允许一个渤海人的皇帝活下去。
  而郭药师的中策,坚壁清野,死守辽阳府也不大行得通。
  他是靠着渤海诸右姓的支持才当上皇帝的,现在怎么能马上派人去烧他们的田庄壁坞呢?
  而且高永昌现在刚刚当了皇帝,正是应该大显身手的时候,怎么能做缩头乌龟呢?
  “朕可不觉得逃跑和死守是什么好办法!”高永昌咬咬牙,“为今之计,当集中兵马,破敌一路。”
  郭药师想了想,“那就北上去破双州的敌人吧。”
  他的想法是万一打败了,也可以就近投女真。
  “不可。”高永昌摇摇头,“双州太远。如果战事迁延,大军一时回不来,辽阳就空虚了。”
  “那就打广州的那一路。”
  “不可。”高永福又站出来反对,“据败兵回报,攻破广州的敌军有数十门火炮,而且还有大量的铁骑。”
  又是火炮,又是铁骑,肯定打不过。
  郭药师道:“可是自耀州而来的敌人可是在旅顺打败耶律延禧的精锐……”
  原来郭药师并不知道武好古还带了一路兵去和马政汇合,还以为攻占辰州和耀州的共和军是一路的。
  “旅顺一役是两败俱伤,而且这路幽州贼在旅顺战后一直在攻打我渤海人的壁坞,连续作战,早就是疲惫之师了。”
  高永昌大声道:“所以朕意已决!要御驾亲征!明日就大发三军,南下迎战幽州贼!”
  郭药师长叹了一声,头脑已经开始转动开了……高永昌已经死人一个了,自己总不能陪葬吧?不行,怎么都得找条活路啊!
  ……
  “郭药师的使者?”
  “是个名叫甄五臣的汉子。”
  “甄五臣?是汉人?西门大哥,你听说这个人吗?”
  “听说过,此人原是铁州一带的马贼,很有一些本领,不知怎么投到了郭药师的麾下,真是有点可惜了。”
  “哦,那就见一见吧。”
  武好古是在耀州城内得知高永昌率部南下拼命的消息的。而给他送来这个消息的,居然不是共和军的斥候游骑,而是郭药师的心腹甄五臣。
  消息在外行听着有点可怕!不过武好古现在是内行了,听着只是高兴。
  高永昌这个渤海皇帝居然有不少手下,光是辽阳城附近,就有不下二十五万兵力。大多是一帮投靠高永昌的渤海右姓带去的,还有约五万是高永昌从旅顺战场上带回去的,现在是他的禁军亲卫。
  现在那么多乌合之众,都被他拉出辽阳府来送死了。
  “二十五万?大多是乌合之众吧?”武好古笑着问甄五臣。
  甄五臣恭谨地回答道:“渤海兵丁多是农夫,原来的东京道京州兵,吃苦耐劳,但是没有多少兵器,除了高永昌的亲兵,其他也都没什么训练。”
  西门安国在旁提醒道:“东京道人少地广,这二十万精壮,可是价值不菲啊……如果能俘虏了,就是二十万户熟悉辽东气候土地的佃户和长工啊!”
  他虽然没正经跟着慕容忘忧学过军事,但是因为早年在宋辽之间贩运过药材,所以对辽国东京道的情况比较了解,也知道渤海人的情况。
  东京道地广人稀,土地有的是,只是种地的人少。
  武好古如果想在这里安置二十万个骑士户和府兵户,那就少不了要准备至少二十万户长工去扛活……
  要不然,依靠对辽东情况不熟悉的幽州贫下中农来种,非饿死冻死不少人不可!
  “好!”武好古点了点头,“那就多抓一些……上层的右姓豪强咱不要,下面的农夫有什么渤海、汉人之分?都是好百姓。”
  渤海右姓肯定是要赶走的!但是普通的渤海百姓,则要尽可能留下。
  反正他们本是替右姓豪强和契丹人扛活的渤海奴,现在换个主子就是了。
  可是要怎么抓呢?这是个问题啊!
  “甄五郎。”武好古将目光投向了相貌堂堂的甄五臣,笑着问:“你家郭都管想要什么?”
  “禀执政。”甄五臣连忙道,“我家都管就想要个世守的州郡。还望执政成全。”
  “行啊!”武好古笑着允诺,“旅顺、辽阳、显州、辰州之外,东京道的州郡随他选。”
  武好古的信誉是很好的!至少在辽国的豪强们看来,他答应别人的条件,就没有食言过。
  所以甄五臣闻言立即行了个揖拜之礼,“小底代都管谢过执政,并且为执政献上一计。”
  “有计策?”武好古和西门安国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就等他这句话。
  武好古笑着:“说吧,若是可用,也少不了你的重赏。”
  “多谢执政。”甄五臣道,“高永昌现在做了皇帝,开始讲究起来了。如果执政可以把耀州城让给他,他一定会带着五万禁军住进城内。而让郭都管和其余渤海右姓豪强率领的兵马驻扎城外。到时候执政再领兵回来,用大炮轰击右姓兵马的营地,郭都管就带头逃跑,这些右姓豪强手下的乌合一定会跟着跑。而他们多是步兵,只有右姓豪强子弟才有马骑,只要追上100里,走路的步兵就都是执政的长工了。”
  还别说,这个甄五臣的野路子兵法还是很厉害的。
  你让马政、陈剑、薛定、罗冈、喻永福、王彦这帮科班出身的军事家来,一定想不出这样的高招儿。
  “好!”武好古拍着巴掌,对身边的西门安国道,“这是名将种子啊!若是能收入骑士学院加以培训,几年之后,就是共和名将了!甄五哥,我们幽州没有拿官职做奖励的,一般都给地产金银,但是可以将有功的兵将收入骑士学院加以培养。你献得计策一定可行,地产金银自是不少你的,给你黄金1000两,幽州良田1500亩,天津房产一栋。再给你一个骑士学院的名额,你先来读,学一点我们幽州的用兵之法。将来就是去为郭药师效力,也能多一些本领。”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皇帝果然是个危险职业
  夜色已经非常深了,整个耀州城一片宁静,只有御驾亲征的高永昌还在他的行宫寝殿的大床上,睁着眼睛睡不着。他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定定地看着房梁。身边皇后大氏也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的丈夫还在沉思,把一只玉手搭了过来,低声问道:“陛下怎么还不睡觉呢?这几日军务繁忙,陛下却夜夜难眠,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高永昌闻言只是苦苦一笑:“睡不着啊……当了皇帝,心事就重了,家国天下,系于一身,怎么睡得着?也难怪姓武的怎么都不肯当皇帝,实在是这个皇帝不好当啊!”
  原来高永昌失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他在辽阳皇宫登基即位开始,就一直睡不踏实了。
  他没当上皇帝的时候,看着这张宝座是千好万好的,也很不理解武好古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皇帝不肯去做。
  可是当他在渤海豪右拥护下登基称帝之后,才发现皇帝宝座原来是会咬人的!
  他要不当这个渤海大元国皇帝,就不必背上渤海一族豪右的包袱,只需要为高氏一门负责。这样他就不必硬着头皮和共和军开战,完全可以投靠共和,一州一郡的地盘,还是可以拿到的。
  马植不是拿下了四个州?虽然偏远了一点,但是肯定不会睡不着觉。
  可高永昌做了渤海人的皇帝,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必须为渤海豪右的地盘负责!
  在高永昌登基之前,他多少有点侥幸心理,认为武好古不一定会向辽河流域进攻。毕竟武好古这次出兵已经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了吧?二三十万大军在外征战,每天的开销都是一笔巨款!
  而且耶律延禧还绕过了医巫闾山跑去了中京道,武好古不得追过去?
  中京道的山地可是燕地的屏蔽,武好古不夺下来,能睡得着觉?
  可事情的发展却大大出乎了高皇帝的预料,武好古居然不理耶律延禧,而是发动大军来攻打自己了……而且兵分几路,杀气腾腾,好一副杀鸡用牛刀的架势!
  高永昌又是大元国开国皇帝!又不能弃国出逃,而且也没地儿可以逃。
  坚壁清野死守也不行,一方面渤海豪右们不会支持。另一方面高永昌也担心示弱会动摇人心。他的渤海大元国才刚刚开张,人心不固,归附他的豪右都各拥兵马,如果看到大元国的前途渺茫,没准就要另头明主去了……
  所以高永昌最后就选了一个“下策”,带着二十几万乌合之众御驾亲征,大概指望靠人多吓跑武好古的共和军吧?
  结果……武好古的共和军真的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跑远?反正耀州城是让出来了。
  虽然怎么看都有古怪,但是高永昌也不敢一溜烟跑回辽阳府去。要不然手底下那帮豪右没准就散了……
  说真的,当了这皇帝后,高永昌就有一种随时随地送命的预感!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宣布“耀州大捷”,然后率领自己的四万禁军(他留了一万守辽阳)开进了耀州城,让渤海豪右的兵马在城外驻扎。
  这么一个部署并不是因为“穷讲究”,而是出于安全考虑。耀州城毕竟有城防,高永昌住进去比较放心。而这个城又不大,不可能把二十万豪右乌合都装进去。所以他们就只能在城外呆着了。
  但是高永昌还是睡不着,因为他知道武好古不会那么干脆跑回去的,人家一定还有后招!
  正昏昏沉沉的想着武好古会用什么诡计来对付自己,耳边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这雷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好像有一会儿了。
  “轰隆隆……轰隆隆……”
  “怎么打雷了?”皇后大氏嘀咕着,“睡觉前天上还都是月亮星星,怎么转眼就要下雨了?”
  “天有不测风云……”刚说到这儿,外面隐约传来了山呼海啸一般的动静。
  这是……炸营了?
  高永昌一个激灵,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也是带兵多年的将领,当然知道军队在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的时候,是很容易因为恐惧或是小股敌军的突袭发生混乱的,严重的可能造成部队崩溃,称之为营啸。
  现在高永昌带着的二十几万人多是乌合,甚至都没有好好整编,除了高皇帝的禁军,其他部队都由一群靠不住的豪右带着,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儿?
  想到这里,高永昌也顾不得天子威仪了,跳着脚就下了床,拎着搁在床头的刀子就扑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喊:“来人呢!来人呢!去传高永福和郭药师来!”
  高永福现在统领禁军,自然在耀州城内。而郭药师则领兵驻守在耀州城北。卡着二十几万乌合之众的退路——谁要跑路,就得过郭药师这一关。
  在高永昌想来,郭药师当了督战队长应该会满意的,至少不用身先士卒去送死了。
  可他还是低估了郭药师!
  高永昌人还没走出寝宫,就撞上了急匆匆跑进来的高永福。兄弟俩差点儿就撞个满怀!
  高永福见着哥哥就哇一声哭了起来,“大哥儿,幽州贼夜袭,用飞雷轰击城南大营,营中一片混乱,有不少人都跑了……”
  原来刚才的雷声是爆裂火箭发出的!
  不过这种爆裂火箭已经不是早先用床弩发射的式样了,而是用黑色颗粒火药作为推进剂的真正意义上的火箭。类似的武器,其实宋朝的军器监早就造出来了。
  可是军器监的火箭类武器因为火药质量和武器设计等问题,变得华而不实,在实战中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后来武好古在界河建立的兵器工厂不断对火箭类武器进行改进,先后开发出了使用床子弩发射的“弩炮”和以火药为推进剂的“飞天火箭炮”。
  而后者的技术难度更大,所以直到现在才成功装备部队,暂时归入了工兵营。
  今天晚上共和军的“劫营”就是火箭炮的第一次大规模实战运用。
  共和军一共出动了十个火箭炮队,每队装备有九辆火箭发射架,可以同时发射90枚飞天火箭。
  这玩意儿威力其实不大,但是声势实在有点吓人,每一轮都有90枚拖着尾焰的火箭,从两三里开外起飞,然后呼啸着落在渤海人的军营中。其中约有一半还会在落地后轰然炸开,不仅把一群没有见过世面的渤海土包子吓得够呛,还会点燃一些营帐器具和堆满粮草的车辆。
  不过单单是这些火箭,还不足以让高永昌的军队陷入崩溃。
  “郭药师呢?他的兵怎么样了?”高永昌深吸了口气,马上就问起了郭药师。
  现在聚集在耀州的二十多万人大多是乌合,只有高永昌的四万禁军和郭药师的两万人够得上精锐。
  听到高永昌问起郭药师,高永福跺着脚就骂起来:“他就是个没骨气的腌臜货,幽州贼的飞雷才一落下,他的铁州兵(郭药师是铁州人,部下多是同乡)就第一个跑了!整整两万人啊!还没看见幽州贼的影子就跑,有没有一点骨气?”
  “什么?郭药师跑了……”高永昌眼前一黑,身子摇了摇,差一点也和耶律延禧一样了。
  他弟弟郭永福赶忙上前扶住他,“大哥,城外全乱了,幽州贼的大队随时会到,这仗没法打了。咱们也跑吧!”
  跑?
  往哪儿跑?
  高永昌惨淡一笑,现在的局面,跑回辽阳城就有活路了?
  如果不跑,耀州城内的四万人还能跟着。如果逃跑,只怕这四万人都得跑散了,最后只落得孤家寡人,一个小卒就能把他抓了。
  “不能跑!”高永昌咬咬牙,“咱们死守!死也死在耀州城!”
  高永福叹了一声:“这可真是……何苦当这个鸟皇上?这才当了几日?怎么就要亡国灭门了?”
  “不会亡国的!”高永昌道,“朕早就派高清明去向大金求援了!大元和大金乃是唇齿相依,唇亡而齿寒!完颜阿骨打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原来高永昌也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出兵抵抗幽州军,一面派人去向完颜阿骨打求救。
  不过高永福还是摇头,他可不相信完颜阿骨打会放着大辽这个软柿子不捏,来帮大元国扛雷。
  他就算要进兵,也该去拿下辽国的上京临潢府才是。
  至于唇亡齿寒什么的,大金国的地盘不是“齿寒”,是真寒!渤海人都吃不大消,何况汉人?武好古拿下辽河两岸之后,肯定会和阿骨打交好,稳住北面,好专心向南去夺取大宋的江山!
  高永福还想劝说哥哥逃命的时候,又有几个高家的子侄奔来,看见高永昌、高永福就大哭着报告:“大伯、二伯,幽州贼来了,漫山遍野都是火把,怕是有十几万人啊!城外的兵马都跑了,咱们也快跑吧,跑得慢了就没命了……”
  高永昌闻言大怒:“跑什么?看看你们的样子,哪像什么渤海皇族?你们现在是皇族了!只能拼死保卫社稷,跑是跑不了的!都给朕回去,带兵上城防守!”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北海道,渤海州
  天下为公的武好古,终于见到了家国天下的高永昌。也不是一整个高永昌,而是高永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脑袋!
  高永昌吃饭的家伙,终于被人割了下来,装在了一个非常精致的木匣子里面,和他皇帝印玺,还有皇后娘娘大氏一块儿,送到了武好古的营中。
  而把高永昌的头颅和皇后还有印玺一起送到武好古军中的不是别人,正是高永昌最信任的亲弟弟高永福。
  大难临头的时候,竟然连亲兄弟都靠不住啊!
  武好古看着高永昌的头颅,只是连连摇头。这厮可真是过把瘾就死的典型。如果不当皇帝,投奔共和不失元老之位,投靠女真也总有州郡封侯。哪怕谁都不投,窝家里隐居,武好古怎么也不会让人去斗他家的地主。
  可他偏偏做了一个能上不能下的皇帝!
  自古天子都是兵强马壮者才能为之的。可他兵不强,马不壮的,当了皇帝还能有什么好?被武好古的十几万大军团团包围在耀州城。
  被围以后,又不愿意自己给去死,还想拉着四万禁军和高氏的族人、门客一起殉死。
  结果他的亲弟弟高永福都不干了……高永昌不能投降不等于高永福不能投降啊!
  所以他就遣了密使出城联络投降,以一州都管为代价,把自己的亲哥哥给卖了。割了脑袋,献到了武好古跟前。
  看着高永昌的脑袋,武好古难过眼泪都下来了。抹着眼泪就说:“这又是何苦呢?又是何苦呢?想当年大家一起立志反辽,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如今辽国未灭,你怎就落得身首异处了?你这是何苦?共和本就是天下为公的,以你的才华和反辽的功劳,还怕没有元老之位?便是元老院之首席,只要众位元老都支持你,你也能做得,何苦和共和军兵戎相见?”
  武好古说到伤心之处,泪如泉涌,几乎要放声大哭起来。
  大帐内的共和军众将,还有和高永福前后脚到来的郭药师等人,全都被武好古的仁义感动,陪着一块儿掉眼泪。只有高永福既尴尬又忐忑——他可是背主弑君之贼,不会让武好古一刀砍了去收买渤海人心吧?
  正忐忑呢,武好古已经哭完了,嗯咳了一声,开始说话:“大娘子,尔夫君已逝,你也节哀顺变。高永昌自会以天子之礼下葬,你和高永昌诸子,以后就去天津市居住。今后的一切开销,都由我来负责,你只管照顾孩儿,替高永昌祈冥福便可。”
  高永昌的妻子大氏恶狠狠看了眼自己的小叔子,然后冲武好古拜了拜,口中称谢。
  武好古接着又对高永福和郭药师说:“高二郎,郭大郎,这次多亏了二位,要不然不知要死多少人了。郭大郎,你想要哪个州?只管和我说。”
  郭药师闻言大喜,“禀执政,俺老郭就想要个离辽国近些,方便出兵的州。下回执政伐辽的时候,老郭好当个先锋官。”
  “好说,好说。”武好古笑着,“回头让马人望安排,他对辽国东京道、中京道的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哪块地盘可以养兵!另外,你的兵马也需要放赏。我先给你二十万缗,随你发放。再给你二十个入读骑士学院的名额,你挑军中粗通文墨又年轻的军官送到天津来。让他们学了共和军的兵法再回你那里去,将来就方便共和军总军机房指挥你的大军了。对了,上次你派到我这里来的甄五臣挺机灵的,让他也到骑士学院来学兵法吧。”
  郭药师只是笑着:“某家多谢执政,也替甄五多谢执政了。”
  安排好了郭药师,武好古又看着高永福。
  这厮和郭药师不一样,郭药师虽然也靠不住,但他是土豪出身。除了岳父是大氏家族的人,身边几乎没有渤海豪右。连他自己到底是渤海人还是汉人都不好说,多半是混血。所以武好古不担心郭药师号召渤海豪右作乱。
  但是高永福就难说了,他可是渤海右姓大族出身。而且哥哥高永昌还当个渤海大元国的皇帝,门下可不少渤海右姓豪门出身的追随者。
  而这些渤海右姓豪门都是大地主!
  辽东的土地,要么属于契丹权贵,要么属于渤海右姓,要么属于寺庙,只有一小部分被郭药师这样的土豪占据。
  所以武好古的土地政策对这几方面势力的打击是很大的,自然也不指望他们的效忠了。
  现在契丹人跑了。和尚、尼姑不值一提,要么走,要么还俗结婚生小沙弥去。就只剩下渤海右姓这帮地头蛇了。
  别看他们现在作鸟兽散了,但是离彻底打倒踩上一脚还早呢!
  而且打倒他们也不容易……武好古也不可能发动群众斗地主。因为他只是想换一批人到辽东当地主,可没想过把右姓的土地分给渤海劳动农民。
  所以对广大渤海劳动人民来说,武好古的政权和契丹政权没有两样,甚至更加可恶。
  如果现在不把盘根错节的渤海右姓处理一下,自己早晚还得和他们打仗。不过武好古毕竟是大儒,要在辽东搞大屠杀也是做不出来的。
  “高二郎!”武好古的语气已经放沉,“你杀兄弑君,实在不是忠义之士所为,所以我不能封你在辽东了。”
  “执政……”高永福额头上的白毛汗都出来了。“小底不求官职了,为富家翁足以。”
  武好古看着他,“本执政向来说话算话,既然许你州郡,自然有地盘封给你。你可知道虾夷大岛吗?”
  “虾夷大岛?”高永福摇摇头。
  “就在日本国东面海上,距离釜山商市2000多里。”
  虾夷大岛当然就是后世的日本国北海道的所在了!
  眼下这个岛屿并没有落入日本人的手中,还是由虾夷部落控制。安东府去年就派人上了岛,在岛屿南部和日本本州相望的一个海湾处建立了一小小的据点,名叫“北海馆”。而且还据此和虾夷岛上的阿努伊人进行了接触。还在阿努伊人向导的带领下,稍微进行了一点探索。知道虾夷岛是个很大的岛屿,大部分是山地,被森林覆盖,也有一些平原,也拥有肥沃的黑土地。
  另外,岛屿周围还有丰富的渔业资源,如果得到足够的食盐供应,可以发展出咸鱼产业。
  “这个岛屿现在已经被安东府的人占领,可以交给渤海右姓管辖,以后就改名为渤海州。”武好古顿了顿,“高永福,你就是渤海州的大王!选5000户在大元国中任职的渤海右姓人跟着你一起去吧!”
  这是要流放荒岛啊!而且还是高丽海外2000多里的荒岛!
  去了,还能活着再回家乡吗?
  高永福听了武好古的话,噗通一下就跪了,磕头如捣蒜。
  “执政饶命,执政饶命,小底但求一介平民,只求安安稳稳在家乡老死……”
  “怎恁般没有志气?”武好古不阴不阳地说,“你大哥高永昌虽然狂妄,但终究不失男儿志气,你年纪轻轻,又是大元的晋王殿下,怎只求个老死家乡?”
  这话……
  高永福吓得汗出如浆,跪在地上只是发抖。
  武好古看着他,冷冷道:“高永福,本执政在此与你相约,只要你肯带5000户渤海豪右去虾夷大岛,共和政府必不负尔等。这虾夷大岛距离辽东虽远,可是和日本国只隔着一道窄窄的海峡。如果你们5000户渤海壮士能励精图治,积蓄力量,开垦土地,整备兵甲,将来未必没有入住日本国的可能!”
  高永福跪在地上,额头上黄豆似的汗珠还在往下掉,心脏也是呯呯直跳。
  入主日本国?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啊!真要和武好古顶下去,没准自己吃饭的家伙回头也得给装进盒子里去……
  想来想去,高永福也没招了,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好!”武好古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就随着本执政的大军一起入辽阳府吧。去虾夷大岛的事情也不必着急,好好准备……明年能够启程就不错了。唔,现在准备得越充分,你们在虾夷岛上就能越快站稳脚跟了。记得多带一些壮士,多预备一些兵器和战马。”
  武好古当然是真的想让渤海右姓在虾夷岛上大显身手了,哪怕他们打到日本本州东北去,武好古都是乐见的。
  虽然武好古不想让共和政府直接卷入对日本国的战争,但不等于他不会放点东亚大陆上的牛鬼蛇神去和日本人为难。
  渤海右姓的那点武力在共和军面前不够瞧的,但是搁在日本本州东北,那可是无敌的强兵啊!
  单是右姓子弟组成的骑兵,就能冲得日本武士们东倒西歪了。而且武好古还会向他们提供兵器甲胄,保证他们能在日本东北部打出一片天地。
  等他们打开了局面,再贩卖兵器给日本国,让他们去打一场“抗夷战争”,这样日本人民就得努力挖黄金、挖白银用来换兵器了!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要开始分地了
  “辽国的土地制度和宋国是不一样的。辽国的私田其实很少,而且多数都集中在南京道。在其他地方,基本上是以官田为主。东京道这边,情况也是这样的。基本是没有私田的,土地都是官有。而辽东这边的官田又分为无主荒地、屯田、在官闲田三大类。无主荒地可募民耕垦,纳租于官。屯田多为军屯,由军士耕作,收获除军士自养,悉归国家。在官闲田也可以募民耕种,纳租于官。另外,契丹、奚部、女真等部落,在辽东也占有土地,这些土地同样是官有。契丹贵人在辽东所建的头下军州,所占的土地,就是这种分给部落的官田。不过辽国朝廷一些粗疏,权门大族,经常会私占官田,开垦耕种,又不向官府登记,以逃避田租……我家在显州占有的土地就是这样的。”
  正在辽阳皇宫中,很尽职的在给武好古讲解辽国土地问题的,正是马人望。
  他当过辽国南面官的大官僚,而且长期都主管“计司”,也就是管民政和财政的高官,对于土地问题,当然是非常了解的。
  这个时代,宋国已经建立了完善的土地私有制度——就是那个被后世误解为“封建土地制度”的土地私有制。
  实际上,在中国以外的国家,没有人把土地私有和封建挂钩的。
  封建嘛,土地要封的!花钱购买那不是封建……
  所以宋朝的土地所有制其实不是封建的,倒是武好古的“资产阶级共和国”正在建立封建的土地所有制。
  骑士户和府兵户的庄园,其性质是职田。也就是用土地的产出来支付骑士和府兵薪水,所以骑士户和府兵户占有的庄园都是免税、免租的。而且骑士、府兵本人,和规定数量的丁口都不必缴纳免役钱和户税。
  当然了,骑士户和府兵户中可以豁免的免役钱和户税丁口数目是不一样的。骑士户可豁免的丁口多,府兵户可豁免的丁口少。
  而辽国这边当然也是封建土地所有制为主了。不过辽国的管理比较粗疏,没有建立起严格的授田兵役制度。
  对于官田的管理更加混乱,贵族豪强肆意占田圈地,寺庙也跟着一起占有土地,朝廷也不怎么过问。
  所以辽东那么多的黑土地,开垦的面积也远远大于南京道,但是在税收上却远远比不上土地贫瘠且狭窄的南京道。
  南京道因为有中原官僚系统的底蕴,所以管理得比较严格。因此使辽的苏辙才会有“富家多被强取,子女玉帛不敢爱惜,燕人最以为苦”的记载。
  而在东京道这边,历史上因为冯延休、韩绍勋主管东京道计司时,欲按燕地点标准收税,结果引发了大延琳之乱,所以辽国朝廷后来采取了让步政策。
  不仅在辽东实行比较轻的租税,而且也不认真“括地”,以至于到底有多少官田被权贵、豪门占据,辽国朝廷也是不知道的。
  武好古笑着问:“也就是说辽东的土地全部都是辽朝官有的,是不是这样?”
  “基本是官有的。”
  “那就好办了!”武好古抚着巴掌,笑道:“首先就是括地!辽东、辽西这里有多少土地已经开垦,或可以开垦,都得查清楚了!马老,这事儿你来领衔!再让张琳、左企弓、韩企先、虞仲文他们都来辽东协助你,燕地各家子弟也可来辽东、辽西出任地方官职。如此安排可好?”
  马人望抚着胡须说:“好,好……有这些人帮忙,老夫一定可以将辽东、辽西的土地查得一清二楚。其实老夫在辽国做官的时候是真不敢查,查下去老命都要送掉的。现在辽东、辽西已经在共和政府治下,老夫还怕什么?”
  “对!什么都不用怕!”武好古一挥手,“共和军在辽东、辽西摆了三十万大军,管什么右姓左姓,不服气的尽管来战!”
  “他们哪敢啊?”马人望摇摇头,笑着,“而且他们也没道理,那些土地本就不是他们的,白种了一百多年,还想怎么样?其实也不是渤海右姓在种,都是渤海奴在种。最早的时候,渤海右姓不过是替圈了土地的契丹贵人或寺庙管理庄园。因为渤海右姓控制着大批的渤海奴,所以无论是契丹贵人还是那些无法无天的寺庙,圈占了土地以后,都要让渤海右姓来管理,他们也就因此做大了。”
  原来辽国东京道这里,土地并不稀有,缺的是劳动力。这也是渤海右姓可以在灭国之后,还能逐步发展壮大的主要原因。
  而武好古这回,不仅要剥夺右姓的土地(其实也不是他们的),还要剥夺右姓家族对人口的控制。
  因为武好古要安置在辽东的至少二十万公民户(包括府兵户、骑士户)也需要佃农和雇农。
  “执政。”马人望摸着胡须,“老夫建议在括田检地的同时,将辽西、辽东地面上所有的渤海右姓子弟,悉数迁往旅顺府安置。”
  武好古拈着胡须,似乎在仔细思考。
  马人望道:“渤海右姓替契丹人管理田土一百多年,大多有些资产,而且他们的子弟多少都读过点书,也算半个士子。如果可以集中到旅顺府,旅顺一定可以很快繁荣起来。”
  “把他们聚集到旅顺会不会闹出乱子?”武好古有些不大放心。
  旅顺是他在辽东的大据点,也是统治中心。
  马人望想了想,又道:“那就把他们分别迁到辰州和旅顺。分在两处,应该就乱不起来了……估计会有一二十万众要迁移。一人分个五亩地,有一百万亩土地应该足够了。”
  “分四处吧。”武好古道,“再给马二哥一些,再送一些去安东府。另外还有5000户送去渤海州。这样渤海右姓分在五处,不会再为祸了。”
  “其实是七处。”马人望笑道,“辽国那边还有一些,上京道和中京道北部也有渤海人。另外还会有一些出奔黄龙府投靠完颜阿骨打,也许还会带走一些渤海奴。”
  “那就由他们去吧!”武好古一挥手,“等诸军布防完毕,就开始辽东、辽西括田搜户!等查明了户籍,再宣布迁移右姓。另外,右姓各家的族长,也要全部集中到辽阳府居住。”
  武好古这回在辽东、辽西搞得“土地革命”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了。
  一方面有燕地汉人豪强这些带路党帮忙;二来共和政府有燕地“土改”的精英;第三,则是有三十万大军镇在这里!
  这三十万大军不仅对渤海右姓是个震慑,对于负责检地括田的官员,同样是个监督。
  而武好古自己,当然也得在辽阳府坐镇了!
  对于现在的共和政府而言,实在没有比“辽西、辽东土地改革”更大的事情了。
  这次封建土改一旦完成,共和政府的公民户很有可能会超过三十万!
  有了这三十万武装的公民,共和国也就有了坚实的基础。
  除了坐镇,武好古还准备把慕容忘忧、吕好问、吕本中、苏迨、苏过、李纲、侯仲良等等实证派、理性派甚至理学派的学者都请到辽阳府,一起商议建立共和国的问题。
  成立一个天下为公的共和国可比依葫芦画瓢搞个帝国、王国困难多了。
  此时的中国已经有了1300多年的帝制传统,成立帝国或王国(两者在中国其实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有很多先例可循。
  但是共和国却是中国历史上从来都没有过的国家形态。相关的实践,除了记载在史册上的“西周共和”,就是界河商市、京东商市、幽州和南洋都护府这一类地方政权的实践。
  说实话,共和主义并不成熟,也远没有到深入人心的时候。
  武好古现在把共和国的牌子扛出来,只是因为看不到帝制的希望。
  也不是他自己不能为帝图皇,而是在不改变幽州共和大方向的前提下,皇帝这把交椅也只有武好古也许还有武好古的儿子能坐稳。再往下传,一定会闹起革命。
  因为幽州政权的基础不是维护皇权的士大夫,而是颠覆皇权的武装公民和资产阶级。这帮人就相当于人人带枪的美利坚暴民和黑良心的资本家啊!
  其中武装公民的精英是军校生,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而资产阶级中的精英则是以云台学宫学生为核心的大学生(这年头大学可没扩招啊)。近代的大学出了多少刺头?
  只要稍微了解一点近代历史,就会知道军校和大学都是帝制国家的革命家摇篮啊!
  武好古怎么能一边努力培养革命家,一边让自己的子孙去干掉脑袋的皇帝工作?虎毒还不食子呢!
  所以知道自己这些年养出的是什么怪兽的武好古,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子孙成为革命对象的。
  不过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巩固共和的基础,免得自己的子孙糊里糊涂一头扎进帝制陷阱,将来把命送在断头台上。武好古可是得费上一番心思了。
  另外,现在毕竟是中世纪,共和国和贵族特权也不是完全对立的。共和国的功臣们,包括武好古自己,还是需要一定的特权作为奖赏的……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要开始共和了
  大宋,开封府。
  天,渐渐昏暗了!
  当武好文从太常寺衙署中出来,已经过了酉时。
  若按照后世的时间算法,便是晚上六点多快七点钟。现在已经是孟夏四月,白昼的时间已经延长,因此到了这个时候,天色只是昏暗。
  不过开封府上空,不知什么时候却笼罩上了一片阴霾。
  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武好文叹了口气,翻身上马,朝金水河岸边自家的宅邸而去。
  出了太常寺,放眼四望,便是满眼繁华了。
  七十二家正店灯火通明,上千家脚店生意兴隆。
  金水河上,不时有画舫穿行,从船上传出一阵阵丝竹歌舞之声,虽然是靡靡之音,但也让人精神放松。
  因为街道上行人太多,武好文干脆下了马步行,走在了极度繁华的大街上。
  得益于蔡京的钱引改革,如今开封府的市面可以说繁荣到了烈火喷油的程度。开封城内随处可见正在兴建的楼房和正在销售的房产。
  因为河东、河北的富庶之家为了躲避战祸,不断进入开封府。开封府的人口再一次膨胀起来,光是城墙之内的户数就超过了二十万户!再加上并未落籍的居民和流动人口,实际居住在这座大城市中的人口,恐怕已经不下150万了。
  在人口增多的同时,太府寺的抵当所又开办了面向在京官员的无息贷款购房业务(每官仅限一次)。凡是在京的官员,只需要首付一到两成,都可以向抵当所以房产做抵押借到余下的九成购房款。还可以分期偿还,也可以到期一次偿还。
  这样在京官员就不必总是租房居住了,哪怕刚刚高中进士时,也可以通过抵押贷款,购入属于自己的房产。
  这些数量庞大的无房官人们一下子就有了购买房产的能力。除非够资格得到上好的官舍居住,否则在京官员也得自己租房。由于这几年河北、河东的富户大量涌入开封府,造成开封府的房租节节上涨。
  租房,不如借个无息贷款去买房子!
  而且蔡京在钱引改革获得成功后,又提出了给官员加俸的建议,并且得到了赵佶的批准。官员的俸禄一涨,买房置业的动力也就更大了。
  所以开封府的房产这两年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在房产市场供需两旺,价格不断攀升的带动之下。和房产相关的行业,比如营早、泥灰、砖石、木料、家具等等,全都一片繁荣。
  不必说,开封府的GDP如果有统计的话,肯定也涨得不像话了。至于税收,则是托了房地产的福,更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翻了一倍,政和二年就突破了120万缗!
  这开封府,真个儿是寸土寸金啊!
  可不知为何,身在寸土寸金的开封府,武好文此时却有一种末世梦华的不安感觉。
  他今天在太常寺当值时听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消息。
  在辽东兵败的耶律延禧于三月初三病死在了辽国的西京大同府,遗诏命皇长子,晋王耶律敖卢斡即位,命敖卢斡之母文妃以皇太后权同处分军国事。
  辽国就此进入了主少国衰的时代!耶律延禧在时都打不过武好古的共和军,现在换上孤儿寡妇,国家还有什么希望?
  就在耶律延禧病逝前后,原本臣服大辽的生女真和渤海人,也相继独立建国。女真人的国家称为金,渤海人的国家称为元。而且两国的君王都称了帝!
  原本的南北二帝并立,现在已经被打破了。北方出现了三个皇帝!
  而南方汉地这边……武好文的哥哥武好古,差不多也该到了为帝图皇帝时候了吧?
  武好古一旦称帝,这北方的乱局,是不是就要波及南朝了?
  而自家一门,还能在这繁华如梦的开封府安居吗?
  一想到这些,武好文就有一种大难将要临头的压迫感!可偏偏又无能为力,他现在虽然官拜太常少卿,但这不过是份闲差,根本左右不了朝局。况且,他的身份实在尴尬,说是大宋的官人,不如说是幽州的人质。
  即使他有心离开,都无路可走!
  想到这,武好文驻足在金水河边,望着不远处的天波门,幽幽一声叹息。
  ……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不过家中却有访客。
  正在内厅中由武诚之陪着喝茶的,是武好文的老师侯仲良和同属洛学一门的胡安国。
  胡安国是绍圣四年的进士,第一甲第三名,比武好文早上一届。官运却大大不如武好文,政和元年时才做到成都府通判。到了政和二年,又遇上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心灰意冷之下,就称病隐退,在江南东路隐居,专心学问了。
  现在不过是政和三年,胡安国理应在江南替双亲守孝,怎么大老远跑来了开封府?
  “好文。”待儿子行过了礼,武诚之笑呵呵开了口,“师圣先生和青山先生都收到了大哥儿的邀请。”
  “什么?”武好文一愣,“他又想做什么?”
  年近四十,生了一张长驴脸的胡安国接过话题,皱着眉头说:“他想在北方立国了!”
  “立国……”武好文吓得一哆嗦。
  这是要造反啊!
  造反是要杀头的!武好古这个反贼是杀不着的,因为朝廷的军队肯定打不过共和军。可是自家父子现在都被扣在开封府为质,什么时候开刀问斩还不是官家一道旨意的事儿?
  “好文。”武诚之安慰儿子道,“大哥儿不是要做皇帝,他要立个没有皇帝的共和国。所以不能算造反的。”
  还真不能算造反……其实就算武好古在天津登基当皇帝,赵佶也不一定会把反贼的帽子扣上去。
  因为武好古如果被定性为反贼,那朝廷就必须要发大兵去剿灭了。
  可幽州那边都是共和暴民啊!闻战则喜啊!
  而且他们还刚刚把大辽百万天兵暴揍了一顿……说不定耶律延禧就是在被共和暴民打伤,逃回西京大同府后才伤重身亡的。
  大辽的百万天兵都扑了,大宋这边谁还敢去摸幽州的老虎屁股?
  人家共和暴民不打过来就烧高香了!
  “没有皇帝的共和国?”
  武好文闻言眉头大皱,这事儿好像比称帝还糟糕吧?
  称帝的话,只要武好古不把赵佶逼急了,南北二朝混着,大宋这边怕是求之不得。
  可是他偏偏不称帝,还要闹个劳什子共和国,这是图个啥?
  “老师,青山兄。”武好文看着自己的老师侯仲良和同门师兄胡安国,“我大哥要立国,为何要请二位北上?难道是要请你们做官?”
  胡安国摇摇头,说:“他要请我们做官,我们就不去了。他是请我们去共商共和体制的……据他所言,如今的帝制始于秦朝,历经一千三百余年,早就是弊端丛生,不再适合如今的天下了。所以他虽开疆数千里,仍不僭位号,不开帝业,而创为推举之法,几于天下为公,乃是上乘三代之遗意。”
  “这话说的……”武好文连连摇头,“大宋这边还是家国天下,他一乱臣贼子,居然说什么上乘三代之遗意!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侯仲良道:“是乱臣贼子,还是上乘三代之遗意,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为师和青山都想去看看,也想请你同行。”
  听着老师的话语,武好文有点哭笑不得,他现在是人质啊!能出得了开封府界?
  “怕是去不了吧?”武好文摇摇头。
  “怎么去不了?”侯仲良说,“燕地创立共和是大事儿!不仅是燕地的大事,而且是全天下的大事!这事儿你怎么能不参与?你可以代表朝廷去参与。”
  胡安国也道:“若是武崇道要开帝王之疆,那么天无二日,朝廷自不容他,可他如今不建帝王之号,未必不能和朝廷共存啊!”
  真是个书呆子!武好文心想,朝廷又打不过那个乱臣贼子,不凑合着容,还能怎么着?自己去送死?
  侯仲良看到自己的学生一脸纠结,笑着说:“望道,为师只问你想不想去一趟。你若想去,为师自有办法让官家和蔡相公许你走一趟。”
  “这个……真的能去?”
  侯仲良笑着,“为师如今也是玉清道德宫的坐上客,在官家那边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而且……今次之事,和官家也大有干系啊!如果幽州创立共和之国的路子走岔了,乱得就真个是天下了。乱天下,不是乱家国啊!”
  家国天下常常放在一起说,但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儿。
  家国是一朝一代的统治权力。天下,则是指华夏之国!
  武好古在燕地草创共和,的确可以和秦始皇扫荡六合,建号帝王相比。
  秦朝虽然短暂,但是其开创的中央集权的君主政治,却一直传到了如今的大宋朝。
  而武好古现在,就要打破中央集权的君主制度,开创一个天下为公的共和之邦!
  这个变局,绝不会比秦统一六国给中华带来的变化要小。而秦统一六国,开创帝业之后,直到汉高祖平秦灭楚,一统天下,才算是真正确立帝制集权。
  现在共和初兴,天下能不纷乱吗?安居南朝的大宋,能视而不见吗?


第一千二百零五章 大邦不可共和?
  教主道君皇帝的玉清道德宫并不是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地方——大宋并不是封建的,而是一个集权官僚的帝国!而且这个时空的赵佶也不大迷信,反而被武好古引入了哲学的殿堂。成了一个熟读东西方哲学经典的学者!
  赵佶嘛!古今帝王才艺第一,智商起码130,除了不会做皇帝,不会打仗,其他事情都能做到一流。当然也包括哲学研究了。
  所以现在的玉清道德宫并不是一个修仙的去处,而是一个论道的场所。
  身为辟雍学宫丞的理学大儒侯仲良,当然也是玉清道德宫的常客,隔三岔五就会入宫论道。
  今天一大早,侯仲良就接到了内侍传旨,叫他入玉清宫论道。
  接旨后的侯仲良不敢耽搁,马上就换上官服,从自己贷款购买的“石库门”住宅出发,骑上一匹相当温顺而且好养活的契丹阉马,便往玉清道德宫去了。
  他现在居住在潘楼街附近的小巷子里面,黄金地段,出门不远就是繁华依旧的潘楼街。潘楼街上的书画文玩早市已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小食摊子摆了一街。街道上更是人山人海,难以通行。
  侯仲良下了马,牵马步行,走到了一个常买早饭的摊子前,掏出几个铜板想买两个炊饼。却被告知炊饼涨价,须得三文钱一个了。
  “怎地涨价了?”侯仲良现在也是天子近臣了,自然不会在乎几个铜板,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
  卖炊饼的老板哭丧着脸,只是一叹:“怎地能不涨?面涨了,炭涨了,摆个摊子的租子也涨了,连自家住了十几年的破屋子也要涨租子了……”
  开封府的物价这几年一直在上涨!
  主要的原因有三个,一是河北、河东富户大量涌入,造成开封府人口激增,对柴米油盐等各种生活必需品的需求也水涨船高。
  二是辽国和幽州开战后就切断了辰州海运,辽东的粮食无法运往天津市,使得北粮南运的通道中断。
  现在幽州虽然已经控制了整个辽东半岛和大半个辽河流域,但是因为战争和随之而来的辽东、辽西土地重分,又影响了政和三年幽州(包括辽东、辽西)境内的春播。
  所以在明年辽东、辽西秋收之前,幽州也不可能向开封府输出粮食。
  第三个造成开封府物价上涨的原因,当然就是钱引发行和地价上扬了。由于开封府的房产成了吸收钱引的主要工具,使得钱引和铜钱的兑换价格得以稳定的同时,开封府市面上的资金泛滥。
  和天津市、京东市、泉州市这样的工商业大都市不同,开封府受制于交通和资源等因素,并不是一座生产型的工商业城市,而是一座消费型的大都市。
  因此充沛的资金并不能鼓励工商业产品的生产,只能刺激土地开发和消费。特别是朝廷通过钱引所搜刮到的财富中的相当一部分,又通过几项大工程和官员加俸,流入了开封府的市面。
  于是就出现了市面繁荣,物价不断上扬的情况。
  朝廷和开封府当然也采取了一些平抑物价的措施,抛售了一些储备的物资,责令六路发运使增加运往开封府的粮食数量,还狠狠处罚了几个“哄抬物价”的商人。
  可是面对这种有基本面支撑的物价上扬,这些措施又能有什么用处?
  侯仲良只是叹了一声,伸手接过两个炊饼,一边啃着一边往玉清上德宫去了。
  当他赶到玉清道德宫的时候,已经有几位大学问家先一步到了。有在钦天监任职的奥马尔·海亚姆,有青城学宫的教授李清照,有道教道德宗的大道士刘无忌和林灵素,还有同出程门洛学的杨时。
  因为赵佶还没有来,所以侯仲良和他们招呼寒暄了一番后,就开始聊起了房价和物价的问题。
  这几位虽然是赵佶的座上宾,可也得居家过日子啊。他们也不是什么大权在握可以使劲儿捞的主儿,自然要关心房价、物价了。
  聊着聊着,奥马尔·海亚姆突然拿出一份武好古亲笔写的邀请信,笑着问大殿中坐在蒲团上的几位:“这是幽州共和执政官给老夫的邀请信,你们几位应该也收到了吧?”
  这事儿不大好说,奥马尔·海亚姆是西方来的贵宾,自然不害怕了。
  所以其他几个人,都笑而不语。
  李清照笑着问:“奴家听说西方也有类似共和的政体,海先生是西方大贤,应该听说过吧?”
  “何止听说过?”海亚姆道,“老夫都亲眼见过这样的国家。譬如依附罗马的威尼斯国就类似共和。一千多年前西方还有一个大罗马国,以地中之海为内湖,国土广达万里,人口数千万,也实行过类似的共和政体。没想到如今中国也有这样的政体出现……”
  还是海老先生学贯东西,当场就给在座几位介绍起罗马共和国的历史了。
  正说得劲儿的时候,赵佶的声音忽然传来了,“海先生,且说说这共和政体的优劣得失吧。”
  侯仲良、海亚姆等人连忙起身,向着大殿门口躬身行礼。走进来的是赵佶和蔡攸,两人都换上了道袍,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赵佶笑着摆摆手,“不必多礼。海先生,你给朕说说,这共和到底好不好?”
  等到赵佶在殿中一张蒲团上坐好,海亚姆才笑着摇头:“共和政体当然不好了,要不然西方大罗马国怎么会分崩离析,现在只剩下一点余烬。而且也不再实行共和,而是以世袭的专权大将军进行统治,和帝制王政并无分别了。”
  “那共和政体到底哪里不好?”赵佶感兴趣的问。
  “共和政体只能治小邦,不能治大国。”海亚姆道,“罗马之所以会实行共和,乃是因为此国虽大,但起家时不过是一个城邦。罗马初兴的时候,他们不过国族数万户,都是罗马之民。自然可以公推议员,组成议会,以议会治国。此时,凡罗马国族,皆以国为家,上下一心,共同进退。因而才可以蓬勃而兴,三破迦太基,四战马其顿,一百多年间就雄起为疆域万里的大国。但是国家一大,管理起来就复杂了。不再是罗马一城之民可以决定的。而且罗马国族在扩张勃兴的过程中,高低贫富也分出来了。有些抓住时机富甲一方,有些攫取权势成为豪门望族,也有不少家族虽忠烈满门而不得富贵。因此人心渐渐厌战,国族不再愿意为国征伐。所以国家就不得不依靠外邦佣兵,军阀横行,藩镇割据,最后衰弱崩溃,也就理所当然了。”
  “那么……依先生之间。”赵佶摸着自己漆黑滋润的胡须,“以大宋地方数万里,人口近万万的大国,有可能遂行共和,搞天下为公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海亚姆摇摇头,“共和的基础乃是国族,不仅要让国族议政、国族护国,而且还要让国族分润国家之利。如果国族太多,不仅人多嘴杂,难以参与议政,而且也没那么多的利可分啊。如果国族太少,又不足以临万众,御强敌。”
  赵佶听得不是很明白,于是追问道:“人多嘴杂,难以议政也就罢了。可利用瓜分和人多人少有什么关系?人多可以多占点地盘来分嘛!把天下都占了不就行了?”
  “陛下,中国之事如何,老臣不敢妄言。”海老儿道,“但是西方罗马国的疆域却贫富差距极大,富庶温柔之乡自然人人都想去占一份,可是苦寒贫瘠,蛮族出没的地方,要来又有何用?”
  赵佶皱着眉头,“可是幽州公民,却愿意要塞北苦寒之土啊!”
  大儒侯仲良明白赵佶的心思,便插话道:“陛下,臣听人说辽东之地乃是富裕肥沃之土,只是冬天冷了一点。不过胜在其地无主,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不会闹出民变。”
  “是吗?”赵佶眉头深皱,“若是共和只在北地,倒也是天下之福啊!”
  “陛下。”侯仲良顿了顿,“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臣以为幽州遂行共和之法,不亚于战国时之列国变法。我朝不可不留心观察!臣等近日都接到了武好古的邀请,北上同参共和制度。若陛下想摸清共和底细,不如遣臣等北上幽州。”
  “都有谁啊?”赵佶问。
  侯仲良道:“臣等都接到了邀请。”
  “你们都要去?”
  李清照笑着摇头:“陛下,妾身女流,不方便远行蛮荒。”
  海亚姆也道:“老臣也不去,幽州如今地方数千里,民众数百万,早就不是昔日的界河城邦了。行共和之政,乃是自取灭亡!”
  “臣是出家人,也不想去。”刘无忌也没什么兴趣。
  “臣想走这一趟。”辟雍学宫司业杨时道。
  赵佶点点头。
  侯仲良道:“臣也想去,而且臣还想以朝廷使臣的身份去一趟幽州。毕竟武好古是取地北朝立国的……另外,臣还想推荐一位正使。”
  “谁?”
  “太常少卿武好文。”


第一千二百零六章 士大夫是公民么?
  大宋,秀州,吴淞江口。
  “轰轰轰……”
  一艘“真理”级的风帆战列舰在吴淞江中下了锚,正用左舷的9门2500斤长管青铜炮在轰击岸上的一处沙袋垒成的土墙。
  炮弹从炮膛中喷吐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猛地往下砸落在了那道土墙附近,然后又弹了起来,往前撞过去。其中一枚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土墙上,当场就打爆了几个沙袋,好端端的土墙立即向下塌陷了一段。仅仅第一轮炮击,就已经命中了目标!
  远处一座五层八角的砖木高塔上,穿着一身白色儒服,头戴东坡巾的纪忆放下手中的望远筒,满脸都是凝重的表情。
  “忆之兄。”纪忆身边抱着胳膊欣赏吴淞江风光的米友仁笑着道:“您看借粮的事儿……”
  “借粮?”纪忆看着米友仁,摇摇头,正色道:“元晖兄怎恁般见外?本官也是天津创始之元老啊!幽州和本官,其实是一体的。如今幽州缺粮,本官自当全力相助,说什么借啊?太见外了。”
  米友仁连忙拱拱手,“这是下官的不是,此事的确不当言借。那么……忆之兄能匀出多少粮食?”
  纪忆眉头还是紧皱着,他的海路市舶制置司的确想办法筹集了一些粮食。可那都是要运往开封府的,如果被武好古要去,开封府那边怎么交代?
  至于在江南再筹集一批粮食的事儿,也不大好办。
  因为这几年纪忆为了扩大丝绸出口,在江南推行改稻为桑——他当然不用去扒河堤淹田了。
  他本就是江南官僚地主阶级的头面人物,整个平江纪家拥有的土地就不下30万亩!几个江南豪门一合计,联手在改稻为桑,在上海商市开丝厂织造厂的事情就成了。
  可是这事儿一搞成,纪忆能够控制的粮食就少了。现在急切之间,要筹集二百万石,也真是不大容易。
  “怎么?匀不出来?”
  “匀当然匀得出来……”纪忆想了想,“不过江南的粮食外运有个定数,一是北运中原,二是南运福建。今年海路市舶制置司已经额外筹集到200万石,准备运往海州。再要筹集粮食,恐怕得费些力气。”
  “那就把运往开封府的200万石挪用一下吧。”米友仁道,“这200万石如果走海州入运河,那得堵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运入开封府也难说,还是先匀给咱们幽州吧。”
  “那朝廷那边……”纪忆眉头紧皱,“也不是没有办法,其实还有个筹集粮食的去处。不过元晖兄得帮我,要不然我把200万石给了幽州,饿着开封府,朝廷就要罢我的官了。”
  “还有筹粮的去处?哪儿啊?”
  “去问交趾郡王李阳焕要。”纪忆说,“交趾虽然路远,但是海上只要风向对头,几千里地很快就能到达的。”
  “交趾有粮食?”
  “有啊!”纪忆道,“交趾有一块大平原,都是水田,气候又暖,一年至少可以两熟。而且交趾人口很多,大概比广南路还多,开发得也早。早在汉朝时,交趾郡就颇有局面了。”
  交趾郡,也就是越南北部那旮旯,在古代原来也是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
  红河平原的农业相当发达!可以生产的粮食数量极多,根据汉朝的记载,交趾郡的户口比相当于广东、广西的四个郡的总和还要多!多达九万二千四百多户,口七十四万多。
  发展到宋朝,交趾国怎么都有几百万人口!
  “李阳焕肯给?”
  “当然肯了。”纪忆笑道,“他是大宋的安南都护,静海军节度观察处置等使。只要元晖兄肯把6艘炮船派去交趾沿海,他一定肯给粮食的。”
  那是啊,真理都来了,还敢不给?
  而且纪忆这厮是臭名昭著的殖民者,肯定还要借力打力,把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舰队一起派去交趾沿海,少不得再捞个租界,刮点赔款啥的……
  ……
  谈妥了粮食问题,纪忆和米友仁一块儿下了高塔,塔下面有个亭子,墨娘子和李纲已经在里面坐着了。几个纪家的仆人、女使正在亭子内外伺候,准备茶水酒菜,随时供应。
  纪忆和米友仁有说有笑着就入了凉亭,亭中的李纲瞧见他们,笑着就问:“怎地?借粮的事情谈妥了?”
  纪忆笑着:“妥了,妥了。幽州军情要紧,总该先供给军前。至于给开封府筹集的200万石,回头去找李阳焕要。”
  李纲笑着:“听说李阳焕是朝廷的忠臣,一定会给的。”
  “那是自然的。”纪忆笑着在一张矮脚桌旁盘腿坐下。
  米友仁也不客气,直接在墨娘子身边坐了。然后问:“伯纪,墨娘子,可愿意去辽东一趟?”
  米友仁不仅带来了6艘真理级战列舰,还带来了武好古的请帖,邀请纪忆、李纲、墨娘子一起北上,共商国是。
  不过纪忆看来去不了了,他得去找李阳焕要粮食和租界。
  现在就看李纲、墨娘子的意思了。
  李纲闻言眉头微皱,只是反问:“元晖兄,我只问一点,天下间的士大夫是不是共和国的公民?”
  “这个……”米友仁摇摇头,“什么是士大夫?《周礼·考工记》云: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若以《周礼》为准,幽州公民皆乃作而行之者,或为军将,或为官员,或为大工、大商、大农。”
  “怎可将大工、大商、大农列为士大夫?此不合乎《周礼》。”李纲马上指出了米友仁的错谬。
  米友仁笑道:“共和一国,起于天津,天津一市,起于工商。饮水当思源,立国同样不可忘本。因此共和一国,大工、大商、大农可与军将官员并列。”
  武好古将要建立的共和国,讲究权利和义务对等——不可能完全对等,但一定要追求对等。
  要不然只有权利,不讲义务,公民之国一样要仆街。
  而立国之本,在武好古看来就是国富和兵强。
  这不是完全等同的一回事儿,国富等于兵强,或者国富自然兵强的说法,至少在中世纪是扯淡。要不然就没有蒙古、女真、西辽这样的穷鬼国家崛起的可能了。
  所以武好古的想法就是将国富当成大工、大商的义务,将强兵当成骑士、府兵的义务。
  大工、大商交税达到一定数目即可获得公民权。骑士、府兵则要按照规定服兵役才能得到公民权。
  “读书人呢?”李纲干脆点破问题了,“读圣贤书者,是不是公民?”
  “光是读圣贤书可不行。”米友仁摇摇头,“必须从共和国教育监认定的大学级学院学成,取得文凭,才能得到公民身份。”
  李纲眉头深锁,一旁的纪忆也脸色微变。
  还在酝酿中的共和国要排除士大夫的权利,连公民权都不给……
  “这不妥吧?”李纲道,“这是要和天下读书人为敌?”
  纪忆也道:“大宋可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如果共和国排除士大夫,那么天下的读书人就会站在大宋一边了!”
  纪忆和李纲在武好古那边都够得上元老级的人物!
  如果武好古的共和国能一统天下,他们当然要去分杯羹了。
  所以听说共和国要把读圣贤书的士大夫都排除在公民之外,两人都觉得不妥了。
  纪忆道:“读书人看起来百无一用,但是到底支撑着大宋江山……如果共和国想要取而代之,也得善待读书人啊!要不然,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战之,共和军能一一平定吗?”
  “不仅是能不能平定。”李纲道,“打天下也许用不着他们,但是治天下却离不开他们。难不成共和之国,就只靠几十万拿刀剑的,拿钱袋子的公民?人心怎么办?教化怎么办?天下亿兆生民怎么办?”
  米友仁摇摇头,“伯纪、忆之,这事儿你们自己去和家师说吧。现在共和尚在草创,各种规矩都还没定下来呢!”
  李纲点了点头,“好,我自当在秋风起后扬帆北上,去和武圣人论道共和!”
  ……
  辽阳府城外,接官亭。
  武好古此时正在和北来的潘巧莲、西门青、白飞飞和杜文玉四人,在亭中相会。
  他这次要在辽阳呆上不少时间了,估摸着得到明年春暖之后,才能返回天津。到了那时,就要召开共和国政治协商会议,制订宪法,明确国号和国体,选举第一任共和国元老院和政府了。
  在这之前,他要在辽阳府和各方学究大儒,坐而论道,先把共和国的各种体制好好论一论。
  这个政治体制的问题,可不仅仅是开个议会就能解决的。要不然还要社会科学干什么用?
  因为要讨论的事情很多,费时很久,所以武好古干脆把四个女人都接来作伴了。
  武好古和她们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现在是小别胜新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了。不仅有家里的事儿,孩子们的事儿,还提及了天津市内那些一等一的豪门望族的小算盘——天下为公什么的,大家当然不好反对,可是也不能都为公啊!为私为己也得好好论一下啊。


第一千二百零七章 股份制共和国
  “大郎,你是圣人大儒,一心为了天下生民,要搞天下为公,自是德比尧舜,泽被万民。可是也不能亏待了共和功臣啊!没有他们不避艰险,不辞辛劳,不畏强敌,誓死追随,如何能有今日的共和之国?”
  辽阳府皇宫之内,正在饭桌上娓娓而谈的是西门青。说起共和功臣,她西门大姐也能算上一号了吧?
  没有她从中牵线搭桥,武好古也不会认识马植、慕容忘忧,也就没有后来的使辽之功,没有慕容忘忧献强兵平辽之策,没有宋辽合办的界河商市(界河商市初衷就是收复燕地的大本营)……
  功劳那么大,却连一个正室的名分都没有,只是潘巧莲的媵妾,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扶正的一天?说起来还真是委屈啊!
  “大郎,大姐儿说的有理啊!咱们不能亏了有功之臣,也不能亏了自家人。有功,就该好好奖赏,让他们可以世代富贵,与国同休。”潘巧莲接过西门青的话头,接着往下说。
  她虽然挡着西门青扶正的路,但是那么多年来却也没让西门青受过委屈。
  西门青名为媵妾,但是潘巧莲能享受到的待遇,西门青都只多不少,平日里也是姐妹相称。至于吃穿用度,全都是敞开来供应。如果要大笔花钱,一张条子送到武家内账房,是从来不打回票的。
  而且她还一直替西门青挡着武好古纳妾,直到现在,武好古也只有一妻一妾,如白飞飞这样的宠姬,也只是一介家伎。
  这等“姐妹情深”,自是压得西门青没有半点脾气。西门大姐毕竟是江湖儿女,是讲义气够朋友的。潘巧莲以姐妹情义相待,她也不好意思在宅中挑起斗争了。
  再说了,潘巧莲如何待西门青,武好古也是知道的。如果西门青再跳出来和潘巧莲争斗,那就要被武好古看轻了。到了那时,潘巧莲就能把白飞飞、杜文玉、奥丽加、罗汉婢都提拔成妾室,那西门青就更憋屈了,而且还会影响到武义勇、武义信的地位……
  既然斗不起来,西门青也只能被潘巧莲压着一辈子了。
  潘巧莲一边用情义压着实力强大的西门青,一边又和西门青联手挡着武好古纳妾。这风平浪静之下,其实也蕴藏着极高的宅斗手段。
  今天在辽阳府皇宫里面,这两个女人再次联手,姐妹同心,一块儿高举起封建主义的大旗。
  武好古轻轻转动着酒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他当然明白自己的一妻一妾拐弯抹角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天下可以为公,人心却是自私的!
  手里有大笔财产的人,希望财产可以由子子孙孙一代代传承。而掌权的人,当然也希望权力世袭了。
  这是很正常的,是几亿年的物种进化所决定的。
  武好古虽然是圣人,但他也一样自私自利。他不搞家天下并不是为公,恰恰是为私。
  因为幽州的共和制度就是要吞噬帝王的……公民、大学、军事学院,还有理性主义和实证主义!
  资产阶级革命的种子已经种下,只是需要时间让它生根发芽!
  如果武好古成为帝王,那么他的后代就会成为资产阶级革命的祭品。
  所以只有真正大公无私的人,才会在目前的情况下建立帝制。
  帝制符合中国人的习惯,有利于政权更迭。以幽州军团的实力,也许一二十年间就能平辽灭宋,再建一个如汉唐般璀璨强大的帝国。
  但是资产阶级革命的魔盒已经被武好古打开了!
  放出了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大学、军校还有公民(国人)意识。
  而且武好古即使称帝,也不可能马上关上魔盒,因为幽州军的力量源泉就是以上这些因素。如果失去它们,没有士大夫支持的武好古,凭什么去和大宋、大辽、大金斗争?
  如果不关上魔盒,那么理性主义、实证主义、大学、军校还有公民(国人)意识一定会在天下一统的过程中继续做大。
  到时候,就收不回去了……
  当然了,资产阶级国家也不是没有权力世袭的。特别是在封建传统比较强大的资产阶级国家中,比如后世的日本,政治世家不要太多啊!哪怕在英国、荷兰这样的资产阶级先驱国家中,到了21世纪都还有国王存在!
  而且英国的上议院不就是个贵族院吗?虽然这个贵族院早就被架空了,但是在17世纪、18世纪、19世纪,乃至20世纪的上半叶,贵族议员依旧掌握着很大的权力。
  “十八姐儿,大姐儿。”武好古看着自己的妻妾,笑着说,“为公和为私并不是矛与盾的关系,而是盾与甲的关系。为公,正是为了更好的为私。为私,则是为了众人之私,而非一家一姓之私。”
  这话有点深奥了,两个女人听不大懂。
  武好古笑了笑:“再说咱们幽州的情况,如果用商行类比,就是一间众人持股的合股商行。就如共和行一样,股份不是我们一家的!元老功臣,天津豪商,云台学士,府兵骑士,他们都有股份。只是股份多少不同。当然,咱家也是有股份的,而且还不少!保住咱家的股份就是私,而承认大家的股份就是公!咱不学宋太祖,用杯酒释兵权夺了别人的股份,搞了一个软骨头的家天下。咱得承认别家的股份,保护他们的利益。这样,别人才能把共和国当自家的,才肯拼了命来保卫啊!”
  武大郎这是把共和国变成股份公司了……他自己当然是拿大股的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那帮元老功臣、天津豪商则是一起创业的伙伴和早期投资人,云台学士、骑士府兵则是持股的管理层和技术骨干。
  所以武好古家族、元老功臣、云台学士、骑士府兵,都是共和国的主人!虽然有大主、小主之分,但是他们的权利不能剥夺,义务也必须履行。
  只有这样,几十万户才能一体同心,共保家国。
  虽然这个共和国不是“普世政权”,但是几十万户的天下总比一家一姓,甚至一人所有的天下要进步许多吧?
  那种一人一票的普世共和国,在20世纪之前都不知道有没有?更别说现在才12世纪,差800年呢!
  武好古顿了顿,看着潘巧莲和西门青,语气凝重:“两位娘子,为夫这么做,也是为了勇儿、信儿和久儿考虑啊。勇儿、信儿未及弱冠就从军打仗,我观其智其勇,不亚于唐之秦齐二王。至于久儿虽少,但是聪慧善辩,仁厚而有长者之风,亦不亚于唐之隐太子。若我黄袍加身,三人将来必有一番龙争虎斗!最后必是两死一伤!如果打造一个共和股份之国,勇儿、信儿、久儿就可以各自继承一部分股份,将来能团结一致,则共和国执政之位,不出三者。便是不能团结,也能共存于世,不至于兄弟相残。”
  帝王之家是没有亲情可言的!因为帝王的权力无法分割,是赢者通吃的规则。
  而股份是可以分拆的,以武好古在股份制共和国中占有的份额,能够分到的元老位置肯定也不止三个。
  所以武义勇、武义信和武义久三子都可以当上元老,而且都能分到大量的财产。三人如果团结一致,甚至可以轮流坐庄,将武家的权力传承下去。
  当然了,武好古的这番安排也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是这种股份制共和国不容易做大!或者说,是本土不容易做大……因为股份制共和国必须照顾股东(各种大主小主)的利益,国家的政策就难免会为利益驱使,变得目光短浅。
  譬如欧陆那些类似的共和国或立宪王国,他们可以建立起庞大的日不落帝国,但是却很难在欧洲本土建立一个大一统的帝国。
  所以真正大公无私的做法,其实还是登基称帝,用帝制统一中国。再用子孙的鲜血去浇灌共和之花……可惜,武好古不是真正的圣人!
  ……
  开封府,琼林宫崇政殿。
  太常少卿武好文,此时正在和天子独对。
  “武卿,朕派你去幽州,一是为摸清所谓共和之国的根底优劣。你要问清楚,武好古为什么不愿意为帝图皇?他如果是因为和朕的君臣名分而不愿意称帝,你可以告诉他,朕乐见北燕南宋并立的局面。辽国的天下,他可以尽取之!第二嘛,朕的庆德公主已经长成,可以和他的长子义勇成婚了。你就做个媒人,把这事儿办了。以后朕和大郎可就是亲家了。”
  “陛下,臣兄……实在有负大恩啊!”武好文听完赵佶所说,只得一揖到地,愧得都快无地自容了。
  赵佶轻声一叹,对武好文道:“事到如今,也不能说是武大郎负了朕,只要他不南下夺了朕的江山,只一心取辽朝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武好文已经感激涕零,又是一个揖拜大礼:“陛下大恩,臣家粉身碎骨亦难报答,微臣此去,必誓死规劝家兄一心代辽。”


第一千二百零八章 选举一个皇上吧
  辽阳府原辽国东京道留守司衙门大堂里面,满满当当的坐着从天津市赶过来的元老们。
  本来武好古打算先和一批学者大儒们商议,等有了一个大致的共和宪法草案,再回天津召开元老院政治协商大会的。
  可是天津市的那帮元老和豪商哪里肯安心等待?他们中有不少人对武好古的事业也是将信将疑。有些人不相信武好古真的会搞“天下为公”,这些日子一直在商量着劝进。还有些人则在幽州和大宋之间摇摆,一方面觉得武好古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业;一方面又没办法斩断和大宋的关系,矛盾得很。
  可前一阵子听说武好古要在辽阳府和天下大儒名士共商共和政体,呆在天津市的元老以及一群豪商家族的掌门人又都坐不住了,大家忽然觉得共和国该有他们一股啊!
  虽然武好古在和一帮酸儒商量完之后,还得和元老们再议,但是大家还是不放心。所以就缠着元老院里面几个受邀去辽阳府的学者型元老,也就是慕容忘忧、吕好问、吕本中、苏迨、苏过等人,提出让他们带队,把整个元老院都搬去辽阳府得了。
  也甭搞什么大儒先议,元老后论。大家一起开大会吧!
  于是乎,空着的原辽国东京道留守司衙门现在就成了元老院在辽阳的临时驻地。
  豪商出身的元老,或者背后有豪商支持的元老,现在都有点坐不住了。他们虽然是这个股份制共和国的重要投资者,从天使轮开始一路投到现在将要“上市”。但是他们毕竟是商人……士农工商,工商为末!
  所以他们这批豪商元老,现在最是忐忑。
  当然了,天津市的豪商们也不都是肥得流油的待宰肥猪。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是有军事背景的!
  共和军陆军的基础是骑士、府兵,但是海军的基础却是海商。旅顺海军军校里面,清一色都是海商子弟。而海军的水兵,也是清一色的雇佣军,多半都是商船水手出身。
  甚至海军舰队本身,也要兼营海运赚钱贴补军费——“真理”级战列舰其实就是一种军民两用的武装商船。
  这一级战列舰采取了一层火炮甲板和三层货舱甲板的配置,可以装载大量的货物。
  另外,由于“真理”级取消了桨手,只用三桅棉布硬帆,所以极大的节省了人力。使得真理级只需要少量的水手就能操作。而以火炮为主要武器,同样可以节省战斗人员。
  所以真理级的续航能力也很强,非常适合跑远程。
  而且,真理级的火力也不是闹着玩的。没有火炮的海贼船根本不敢招惹它们。因此,真理级还可以客串“护航舰”,跟随大队商船活动。不仅可以自己运货赚钱,还可以向商船收点保护费。
  而这种安排,又进一步加强了海商和海军之间的密切联系。使得幽州海军渐渐沦为了“资产阶级军队”。就在武好古召集天下大儒共商国是的时候,米友仁就带着六艘“真理级”和纪忆一块儿去安南国抢租界、收保护粮了——要是没有这帮资产阶级打手,武好古的共和国就得挨饿了!
  可即便有了十六艘“真理级”(年初又多了四艘)撑腰的天津资产阶级元老,还是有那么点心虚。
  中国自古以来重农轻商的传统思维,也不是短时期内可以扭转的。
  “我说,饮水还得思源呢!执政开出来的局面说到底,还不是在界河商市的基础上建立的……现在要立国了,总不能把咱们一脚踢开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在场的资本家们都心虚得很,总觉得自己就该被一脚踢!
  “拉倒吧!士农工商的排名不是没道理的……天下到底是种田人多!现在天津市才多少户口?还不级三万。其中公民户才区区万数,还包括了落籍天津市的海陆军官和云台学士。骑士户、府兵户有多少?辽东这一仗打下来,府兵户和骑士户怎么都得增加到十万吧?”
  辽东这边有几千万亩土地可以分,都会分出去的。但是并不等于分到土地的就是公民户——公民现在是个“民爵”了,得用军功或纳税来换取。
  所以军功不够的士兵,虽然也能得到土地,但是不会附赠公民权。而没有公民权的府兵户和骑兵户(没有公民权不能称骑士),就得为他们的土地缴纳地租。当然他们也没有选举权,子弟也没有免费获得教育的机会。
  根据执政府兵房和总军机司的统计,在辽东战士中取得公民权的府兵户和骑兵户总共只有几万人,加上原来幽州拥有公民权的府兵户、骑士户(幽州的这些府兵、骑士属于共和元从,所以都有公民权),总数也就在十万左右。
  “光是这些府兵户、骑士户也罢了。咱们还可以拉海军户来平衡。海军也有两万余人,凡是共和元从的也该授予公民权,这样就不至于太亏了。可是天下有多少士子书生?共和也罢,称帝也好,想要一统天下,是不能没有士大夫支持的!咱们呐,能保住元老院一成的份额,就笑醒了。千万别竹篮打水一场空!”
  商人元老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议论着,周围的功臣元老们脸色也不好看。他们大多是高级骑士家族的代表。
  所谓“高级骑士家族”,其实就是一些没有都管州郡,也没有豪商背景,但是族长或者族中有人在共和军中出任高级将领的骑士家族。在军中任职的族长和族中要人当然不能出任元老,不过被推举出来当元老的,也都是代表这群高级骑士家族利益的人。
  算起来,他们算得上是武好古的腹心了。所以都希望武好古可以称帝,这样他们也就不失封侯。有了封侯之位,富贵也就可以传承下去了。
  可武好古偏偏要天下为公!这是什么意思?不当皇上了?那么下面的人怎么封侯?怎么一代代把富贵传下去?
  想到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富贵,有可能传承不下去,这些人也开始抱怨起来了。
  “……你们天津豪商算好的了,能保住一些元老的位子,不让当官的欺负就够了。你们谁家没有几百万?还怕没有富贵?咱们这些人才头疼啊!眼看都是开国功臣了!可执政偏偏不肯正大位?咱们怎么办?”
  “可不是嘛!共和军不比宋军,各种油水一大堆,咱们这里真是清水衙门!制度严格,除了战利品就没得捞了。要是再没个功臣,那不是白辛苦了吗?”
  “是啊!执政怎么就不当皇上呢?”
  “他当皇上多好啊!他要当了皇上,咱家至少能有个侯……”
  “要不……咱们来个劝进吧!”
  不知道是哪位,脑子挺活络的,居然想到了劝进!
  “是啊!”一个元老一拍大腿,“咱们不是可以选举执政,制定那个法律吗?那干脆就开个会,选执政当皇上!”
  “皇上也可以选举吗?”
  “没说不能啊!咱们又不选别人,就选执政当皇上,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对!那咱们这儿多少人?都有谁支持,有谁反对?看看够不够数?”
  “是啊,谁反对?有人反对吗?”
  “没有,咱们都支持……”
  ……
  跑到辽阳府的元老们自说自话在选举皇上的时候,武好古暂时离开了辽阳府,去了旅顺府,迎接泛舟而来的南方大儒。
  现在已经是政和三年夏,也就是西历的1113年了。《天理说》和《实证论》已经传播了十几年。距离纪忆带回西哲经典的时间,也过去了整整五年。
  可别以为这个时代西学对儒学的冲击比不上后世的满清,满清拥有完善的理学体系,一定程度上可以抵御西学的冲击。
  哪怕到了清末风雨飘摇的时代,也还有大儒可以喊出“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豪言……虽然清末的这位大儒好像搞不清楚什么是体,什么是用!
  但是北宋末年根本没有一个变得顽固保守的理学可以用来抵御西哲。
  此时的儒学正处于探索和寻找“工具”以及“世界观”的时代。
  以天理说为基础的世界观,加上实证论、理性论、分析论(逻辑论)这些“格物穷理”、“格物致知”的哲学工具,对于一部分想为儒学寻找突破口,以对抗释、道的大儒而言,根本就是至宝!主动吸收都来不及,谈什么抵抗?
  甚至连教主道君皇帝,也用这一套东西来改良道教,推出了逻辑上相当完美的道德宗。
  顺便提一下,北宋的儒学改良和理学的产生,究其原因,就是为了对抗佛教、道教的思想。
  但是儒家始终没有得到可以“格物穷理”和“格物致知”的哲学工具(儒家不是没有探索自然的想法,是没有办法)。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从佛教和道教中取经,因此才会出现“三教合一”的路线。
  正是基于这样主动寻求突破的历史背景,这个时空的“西学东渐”发展的极为顺利。
  虽然绝大部分士大夫仍然反对《天理说》、《理性论》、《实证论》以及《分析论》。但是这些反对者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压根提不出任何道理。
  所以在当下仍然可以称为大儒,受到武好古邀请的,也只有理性派、实证派、天理教和理学四个学派的鸿儒了。


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我们是来劝进的
  喧天的锣鼓声,哗愣愣的下锚声音,还有喊着号子抛缆绳的声音,同时在旅顺口军港中响起。码头上站满了前来迎接南朝鸿儒的人们,为首的正是未来的共和国之父,不愿意当皇上的武好古。
  武好古今天是一身儒服,头上戴着东坡巾,腰带上悬着一柄长剑。
  慕容忘忧、马人望、吕好问、吕本中、章之凤、张智星、林灵之、范之文等北地鸿儒,则簇拥在武好古身边,全都是儒服长剑。看着就很会讲道理!
  南朝鸿儒们是乘坐着一艘7500料的客舟抵达旅顺口的。这艘客舟是从海州京东商市开来的,是郁州岛的云台学宫包下的在京东路沿海一带运营的最大号的客舟。
  不过这艘大型客舟在滔滔东海(黄海)之中,仍旧是一叶轻舟。这一路的颠簸,实在不大好受。
  曾经去过西方,习惯海上漂泊的李纲和墨娘子倒没怎么样,长期在郁州岛云台学宫讲学授课的苏迨、苏过两兄弟也习惯海上漂泊,也没怎么晕船。不过从开封府赶来的武好文、侯仲良和杨时三位就有点不行了。
  特别是武好文这厮,晕船晕的都哭了,还没绕过山东半岛(应该叫京东半岛吧)就不干了,哭着要回去走陆路。还是墨娘子一番开导,这才咬着牙挺到了旅顺口。
  现在是给两个人搀着下的船,瞅着都跟得了重病似的,人也瘦了一圈儿,倒是显得清秀了不少。
  码头上的武好古看见兄弟居然来了旅顺,而且一副快死的样子,吓了一跳,赶忙上前去搀扶,“二哥儿,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来了旅顺?”
  武好古以为自己的兄弟是逃出开封府的……难不成赵佶那厮因为自己要建立共和,就对自家在开封府的亲戚下毒手了?
  武好古紧张兮兮地问:“二哥儿,父亲和三哥儿怎样?”
  “啊。”武好文晕晕乎乎的,也没明白武好古的意思,“父亲年初致仕了,身体还算不错,就是胖了一些,没什么毛病。三哥儿也好,读书读得好,在青城小学里面有神童之称。将来一定高中进士!”
  “还好……”武好古送了口气儿,“二哥儿,那你是怎么溜出来的?”
  溜?
  武好文没好气地看了眼武好古,“是官家派我来的!他得知你大破辽兵百万,让辽东重归华夏,非常高兴,派我前来相贺!另外,官家还让我来劝你代辽而立,早日在北地登基称帝,将北朝的法统从契丹人手中取走……”
  “什么?”武好古被武好文的话惊到了,瞪着眼珠子看着弟弟,“你说什么?赵,官家要我在北地登基?”
  他早就知道会有人劝进,可怎么也没想到,带头劝进的居然是大宋官家赵佶!
  武好文吃力地点点头,道:“大哥儿,官家就是这个意思,你称帝代辽后,南北二朝照旧并立,不仅互为兄弟,永不相侵,而且还要结为姻亲。庆德公主将要及笄,义勇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不如就结个亲吧。”
  这事儿闹得……
  武好古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了。
  一旁的李纲看到武好古发愣,也插两句话:“云台先生(武好古的实证派也称云台派,所以他有云台先生的号),为了天下生民,为了四方安宁,您还是早登大位吧!”
  说完,李纲就一个揖拜大礼。
  “云台先生,请您念及天下苍生,还是早受天命,早登天子之位!”
  “云台先生,今日局面,便是家父复生,也会劝您登基称帝的……”
  苏东坡的两个儿子也跟着一起劝进!
  “云台先生,您是受命天理,正大位,君临北朝,乃是人心所向!”
  “是啊,受命于天为君和天下为公并不矛盾。先生何必因噎废食,不即大位,使得天下人心无端浮动呢?”
  呃,武好古这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是请他们共商共和的,结果都来劝进了……
  封建帝制咋就那么深入人心呢?
  武好古只能摇摇头,“诸位远道而来,国家大事可容后再议,诸位还是先去馆驿休息吧。”
  ……
  所谓的馆驿,其实就是武好古在旅顺的别墅,位于旅顺口西北的一座山丘上,差不多就是203高地的所在。正对着港湾,夏天非常凉爽,风景也好,的确是一个坐而论道的好去处。
  安顿好了北来的鸿儒之后,武好古并没有去向自己的兄弟询问赵佶的意思,而是首先找到了李纲。
  “伯纪,我没有想到你也会劝进。”
  “怎地?我就不能得个劝进的功劳?”
  “你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火上烤?连大宋官家都认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怎不明白?我所立之国,主权在民!”
  “怎么会在民?文潞公有句名言,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士大夫?在燕地和辽东,公民就是士大夫啊!”
  “哦?云台先生没有一统天下的大志吗?要一统天下,光靠武士是不行的……”
  “不是还有云台学士吗?他们做官不必南朝的书呆子强?”
  在一间面向大海,铺上了筵席的静室之中,武好古和李纲对面跪坐。两人面前各摆了一张矮脚桌,桌上放着几样酒菜,边吃边聊。
  听到武好古提及云台学士的能力,李纲只得苦苦一笑。
  云台学士治事的能力,当然远超传统的儒家书生,哪怕他们治学的能力,也比传统的儒生要强多了。
  “云台学士是做事的。”李纲摇摇头,“士大夫是治天下的,这不一样。”
  李纲的意思大概是士大夫是“政务官”,云台学士是“事务官”。在武好古的体系中,也有“政务官”和“事务官”的区分。不过宋朝以科举取政务官不同,武好古这边是以考试取事务官,以元老院(议会)和执政府任命取政务官。
  李纲道:“天下如此之大,执政府上哪儿去找那么多能治理一方的官员?有那么多云台学士?而且云台学士也不是人人都想做官吧?”
  云台学士是一个泛称,不仅是云台学宫的毕业生,也包括骑士学院、海军学堂、警巡学堂,还有最近刚刚开办的燕山学宫(也不知道是北大还是清华的前身?)的毕业生,都算是云台学士。只要取得毕业文凭,就能得到公民权。
  有了公民权,他们就能去报考公职了。而且以云台学士的水平,考个公职还不跟玩似的?
  可是从云台学宫毕业的生员,却大多不愿意担任公职。因为天津市的工商业能为他们提供更好的出路,而且他们在得到公民权后,也就不怕被低级官员欺负了。基本上,只有云台学宫律学院的毕业生,会比较热衷踏上仕途。不过他们担任的,大多也是和司法相关的职位,或者成为高级政务官的机宜。
  比如最近刚刚代替入读骑士学院的武之章成为武好古的管勾机宜文字的苏龠(苏东坡的孙子,苏过的长子),就是从郁州云台学宫律学院毕业的。
  所以现在幽州政府下大部分的事务官,都是由骑士户、府兵户出身的公民在担任。
  如果武好古想在短期内将共和国的势力范围扩张到整个华夏天下,他的确没有足够的官员可用。
  “而且科举取士也不是为了取材。”李纲喝了口酒,“先生总该明白吧?不过是牢笼智士,使天下英雄入股掌的把戏。先生也许不屑,但是天下太大,治理起来殊为不易。如果没有这一套帝王心术,以共和公民之法。只怕天下英雄会群起而斗。天下,岂有宁日乎?”
  “伯纪不会想叫我学宋太祖吧?”武好古看着李纲发问。
  “学宋太祖是不行的。”李纲摇摇头,“先生离不开国族公民,没有他们努力奋战,天下是夺不下的。可是夺了天下之后,还用国族公民,天下就稳不了。先生应该以国族公民得天下,再开科举笼络士大夫安天下。”
  武好古反问:“我要是不这么干呢?”
  李纲问:“那天下何日可安?”
  武好古只是摇头。他如果没有记错,赵宋取代后周,就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汉人王朝的更替了。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有原因的!也许被科举笼络住的士大夫,就是阻止汉人王朝更迭的主要力量吧?
  武好古轻叹一声:“天下能不能安,不在于武家能不能代替赵家。”
  他悠悠道:“而在于共和公民能不能压服萌古、女真、契丹、鞑靼、阻卜等诸夷!如今辽失其鹿,诸夷共逐之,其胜者必是华夏之灾。吾有幸,在燕辽之地建立基业,自当为华夏制夷狄,岂能弃北而向南,只为一家一姓争天下,而坐视夷狄壮大统一?如今宋室并未失德,天下人心亦安。共和之军即便能袭破开封,压服中原,也难在十数年中致太平。待彼时,北地或有雄主出世,中原会不会再现永嘉之祸?吾人既然号称天下为公,岂能不为天下兴亡虑之?”


大罗罗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