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存天理,灭邪魔(六)


  咔咔……
  瘆人的木材断裂的声音响了起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剧烈摇晃着,甲板上所有的人都紧紧拉住脚下的绳索或者扶着什么东西,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大家伙还没有回过神来,紧接着又是几声“咔嚓”、“咔嚓”的巨响,这回是真主之矛号上的床子弩发射的巨箭击中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这些巨箭都拖着绳索,而巨箭金属的箭头上都带有倒钩。一旦插入厚厚的船舷护板,就很难挣脱。通过绳索和带着倒钩的巨箭,就能将两艘战船连接在一起了。
  光着脚丫子站在船艉甲板上的舵房内的成贵早就习惯了这种水战中的颠簸,但是眉头还是有点皱了起来。因为刚才的木材断裂声表明有不少右舷的长桨折断了!这样一来,赛义德·宛葛素号就没有办法进行逆风机动了。这可有点出乎意料了——其实也在意料之内,因为赛义德·宛葛素号并不是纪家的船只,而是从宛家“借”来的船,成贵带领的纪家水手还不能熟练掌握。船速控制不好,也是理所当然的。
  看来接下去只能靠跳帮战来拖延时间了。
  成贵吸了口气,在狭窄的舵房里面挪了几步,身子倚着右侧的护板,目光死死盯着真主之矛号。这是一艘外观和赛义德·宛葛素号相差无几的阿拉伯风格的战船,不过要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上一圈,而且肯定也没有赛义德·宛葛素号那么坚固——毕竞赛义德·宛葛素号是怀圣寺大教长的座舰,是广州阿拉伯海商捐了巨资建成的,可以说是不惜工本的杰作。真主之矛号怎么能和它相比?
  这也是成贵不怕对手撞击的原因——那么好的船,蒲家海贼(海商)当然不舍得撞沉了,而且要撞沉也不容易,己方也会有许多撞击舰受损。
  既然不肯撞沉,那就一定是跳帮接舷了。成贵嘴角一弯,冷笑了一下,打跳帮的话,蒲家海贼可就惨了。
  “猛油柜!推!”
  就在这时,甲板上,负责指挥猛油柜和八牛弩的一个船政学堂毕业的小头目,挂着三班借职官衔的邓垦已经觉得双方的距离够近,可以喷射猛火油了。
  “喏!”
  两个壮汉应了一声,用力推动猛火油柜的推杆了。猛火油柜有点像了推拉式的风箱。通过推动推杆,可以把内部存储的猛火油通过顶部一个铜皮打造的喷头喷射出去。
  如果在喷嘴的头部点上火,那就变成一个火焰喷射器了。
  不过在一缸轻质原油旁玩火,怎么看都有点找死的意思!所以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是没有人敢把火药摆在猛火油柜的喷嘴处点火的——根据云台学宫船政学堂制定的《水战操典》,在猛火油柜喷射猛火油前,整个甲板都严禁明火。
  所以现在被喷射出去的不是火,而是猛火油。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火油被压出了油柜,掠过了海面,全都洒在了正在靠近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理之矛号上。
  正在真理之矛号的甲板上用力拉扯绳索(拴在巨箭后方的绳索)的天方教战士们身上也被洒到了猛火油。不过他们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南洋虽然出产猛火油,但是并没有谁将之用在水战上。会这么干的只有东罗马帝国和大宋的水师。
  “这是什么?”
  “真是难闻?”
  “是毒水吗?”
  “别管了,用力拉绳子!异教徒逃不走了!”
  “对!他们逃不了啦!”
  真主之矛号上的战士们没有意识到大难即将临头,而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水军头邓垦则在确认猛火油柜排空后下达了点火和发射爆裂火箭的命令。
  马上就有接到命令的水兵奔跑着去了船舱,从里面抬出了十几个燃着炭火的火盆,火盆内摆着铁钎,铁钎的一头插在火炭里面,已经烧得发红了。
  一个个火盆被摆在了和八牛弩的木架子钉在一起的木匣子里面。负责操作八牛弩三个水手中的一人取出了火钎,用它点燃了已经撞在八牛弩上的爆裂火箭的引线。还有两人则各持一个木槌,一前一后,猛击向八牛弩后方的机括——连砸两下是为了确保机括百分之百的被击发。要不然点着火的爆裂箭射不出去就麻烦大了。
  蓬蓬篷……
  弓弦弹射的响动声顿时响成了一片,十二支点着了引线的爆裂火箭向真主之矛号飞射而去。
  只是刹那之后,“咔咔咔”的木材断裂破碎的声音也在真理之矛上响起来,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也随之响起。
  不过站在真主之矛号上的萨利赫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是十几支巨箭罢了,大部分还打在了船舷上,根本杀伤不了几个人,还不如射箭有威力呢!
  如果宋人就这点本事,那么他们招惹蒲家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就在萨利赫想到这里的时候,耀眼而且炽热的火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铺满了他的整个视线,仿佛一下子置身火狱之中了。然后才听见震耳欲聋轰鸣声,也不知道是天上打雷,还是……火狱之中本来就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儿?萨利赫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弄不明白出了什么状况,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
  难道是自己平时不够虔诚,偷偷喝酒,而且还娶了超过四个老婆,所以受到了惩罚,在战场上阵亡后下了火狱?
  可是,可是自己是在同异教徒的战斗中牺牲的……
  “着火啦!着火啦……”
  “真主啊!”
  “这是异教徒的魔法吗?”
  很快,战船上水手们凄惨的叫声将萨利赫的思想从“地狱”中拽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还没有死,只是置身在火船之中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主之矛号的左舷已经烧成了一片,收起来的船帆也被点着了,火势显然已经不可控制了。甲板上面还有不少翻滚着,惨叫着的“火人”,其中一个火人还一边惨叫,一边奔跑,跑了几步才一头栽倒在地上。
  而没有被点着的水手和战士们也都不知所措,纷纷向还没有被大火波及到的右舷跑去。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在拉扯身上的锁子甲,显然是想脱了沉重的盔甲,然后跳水逃生呢!
  “船头,快弃船吧!”
  萨利赫的一个随从也反应过来了,上来要替他脱去锁子甲,却被这个古拉姆勇士一把推开!
  “不行!我萨利赫曾经在真主面前立誓,要和真主之矛号共存!如果它在战场上沉没,那么它就是我的坟墓!现在是我遵守誓言的时候了……传我的命令,让奴隶们使出最大的力气划桨!让我们冲上去,和邪恶的异教徒同归于尽!”
  随从道:“可是,可是我们已经失去一部分长桨了!”
  “没有关系,真主会保佑我们的!”
  真主当然会保佑他的信徒,但前提是他的信徒必须做出正确的,充满智慧的决定。
  而萨利赫显然不够聪明,因为他没有想到这个时候桨手甲板早就烧成了个火柜,里面的奴隶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正在等待解脱,没有人会为他划桨了。
  ……
  “罗马,罗马火……”
  蒲阿布的手心,这个时候已经全是紧张的汗水了。
  萨利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战败的,可他知道!他虽然不会打仗,但却是一个博学的人,当然知道赫赫有名的罗马火!那可是罗马帝国得以续存的王牌。在哈里发穆阿维叶一世发起的对君士坦丁堡的围攻战中,阿拉伯帝国庞大的舰队在罗马火的攻击下几乎全军覆没。
  三十九年后,哈里发奥马尔二世再次集结大军,包围了君士坦丁堡,试图一举夺取这座阻挡真理向欧洲传播的邪恶之城。可是卑鄙的基督徒再一次使用了罗马火,将阿拉伯军队的2560艘战船烧得只剩下5艘……
  现在,邪恶的宋国人显然也是在使用类似的武器!
  蒲阿布身边的古拉姆萨拉姆疾疾进言:“主人,命令真主之剑号、真主之火号和真主之智慧号撞击吧!”
  “撞击?”蒲阿布道,“宋人有罗马火,我们还要打下去?”
  原来这位三佛齐水军的总督已经萌生退意了!
  “主人,现在绝不能退却!”萨拉姆道,“赛义德·宛葛素号上的异教徒很可能是宋国的官兵!如果让他们活着返回广州,那么蒲家在广州的一切就统统会化为乌有了!”
  “啊!”蒲阿布惊呼了一声。萨拉姆说的没错啊!自己正在和大宋朝开战!三佛齐对大宋而言是鞭长莫及,可是蒲家在广州的产业可就在大宋朝手心里面捏着。
  刚才真主之刃号可是被宋军占领过的,多半会带走船上的俘虏和器物,等回到广州,就是蒲家造反的如山铁证啊!
  几百万的家当可就要灰飞烟灭了……
  “不能让他们跑了!”蒲阿布咬着牙,“传我的命令,全军进攻,撞击!把异教徒的战船撞沉!”


第九百零一章 存天理,灭邪魔(七)
  “撞击!蹲!”
  “咔咔咔……”
  随着一阵木材碎裂时发出的巨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一艘高速驰来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撞了个结实!船体先是向右严重倾斜,然后才在一阵“咔咔咔”的刺耳声响中恢复了平衡。
  扶着舵房护板才没有被巨大的冲撞震翻的成贵连忙把目光投向刚刚被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舯左舷。只看见一艘明显比赛义德·宛葛素号小一号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尖锐的舰艏,由于一把匕首,插入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不过还算幸运,这艘阿拉伯式桨帆船的舰艏插入的并不深,显然是撞击的速度还不够快,而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又足够坚固。
  现在一大一小两艘阿拉伯式桨帆战船已经咬合在了一起,暂时变成了一体。
  “擂鼓!进攻!”
  成贵扭头冲着舵房后面的两个东倒西歪的鼓手大吼。
  现在可是生死一线的时候!两艘战船“长”在了一起,可不能让它们再分开了。因为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敌舰的舰艏在造成损伤的同时,也堵住了赛义德·宛葛素号舰体的破口。
  一旦这艘敌舰后退,就会给赛义德·宛葛素号造成更大的损伤,海水就会大量的涌入!
  当然了,赛义德·宛葛素号非常坚固,桨手甲板以下的两层甲板都有水密隔舱的设计,而且所有的隔舱都已经封死。用后世的话说,这条古代战船拥有足够的冗余浮力,不会轻易沉没。
  但是这也不等于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撞击——每一次撞击,都会对战舰的龙骨构成损害!一旦龙骨折断,赛义德·宛葛素号就会断成两节,到时候可就要完蛋了。
  所以现在必须俘获撞上了的那艘阿拉伯桨帆船,将两艘战船紧紧连接在一起,以确保赛义德·宛葛素号可以承受更多的撞击。
  “快快快,爆裂箭点火投掷,打它们的甲板,别忘了点火……”
  负责指挥舰船“火力”的邓垦刚才扶住的床子弩不知怎么翻倒了,也连累他摔了个狗啃屎!嘴巴不知在什么地方狠狠磕了一下,断了两根门牙,还留了一嘴的血!也不知道会不会危及生命?
  不过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挣扎着爬起来就命令手下投掷爆裂箭。现在两艘战船咬在了一起,根本不需要用八牛弩,直接用手就能把爆裂箭丢上敌船的甲板了。
  他的话音刚落,就已经有一支爆裂箭被人大力掷了出去,爆裂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刚刚撞击赛义德·宛葛素号的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不过没有造成人员伤亡,而是落在了一群正在集结准备跳帮的天方教战士的身边,还引来了一阵哄笑。
  不过这群天方教战士的笑声未落,那根看上去有点粗重的巨箭就轰的一声爆裂开来!爆炸的威力并不是很大——不过是填装了一些黑火药而已,之前把真正之矛号变成一艘火船的主要是猛火油,是火药爆燃点着猛火油才烧起来的。
  现在真主之剑号并没有被浇上猛火油,所以只有一些黑火药爆燃,威力有限,但还是把木质的巨箭炸得粉碎,木块还有一些小铁片(和黑火药一起装进巨箭的),在爆燃产生的冲击波威力下四下飞溅,其中一部分正好打在列队的天方教战士们的头脸上。没有致命伤,但是却让不少人头破血流,疼得嗷嗷直教。
  领头的古拉姆战士刚刚想说几句鼓舞士气的话儿,更多的巨箭又被人投了过来,落点很散,也没命中什么活人,可是这玩意会爆炸啊!大家伙轰地一声都散开,各种找寻掩护。还没等他们藏好,就是连续的爆炸,木屑铁片硝烟在真主之剑号上到处飞舞,打在了没有躲好的天方教战士们头上,受伤的人发出惨叫,没有受伤的也被吓得心惊肉跳。
  这是什么呀?好好的短矛怎么就炸了?难道是传说中恶魔的法术?
  “存天理!灭邪魔!杀给给……”
  硝烟没有散尽,仿佛恶魔嚎叫的呐喊声就响了起来!然后就是拿着小号扇形盾和长刀的“小恶魔”们嗷嗷叫着顺着一架竹梯子爬上了真主之剑号翘起的舰艏。
  哦,并不都是小恶魔,还有一个铁塔仿佛的黑恶魔背着一捆爆裂箭最后一个爬了上来。
  小恶魔们虽然小,仿佛是一些男孩子,可是却杀气腾腾,嗷嗷叫着就朝天方教的战士们扑上去,见人就砍,真是凶悍的好像是从地狱中冲出来的妖怪童子。
  黑恶魔倒是没有猛打猛冲,只是不断从身旁一个打着火把的小恶魔手中接过“短矛”,然后远远的投掷出去。而这个黑恶魔很可能是会魔法的,因为他投掷出去的“短矛”都是会爆炸的。炸得真主之剑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比混乱更糟糕的是甲板上的天方教战士们都不知道有火药,全都以为那个黑大个是黑恶魔或是黑巫师……不管是恶魔还是巫师,都是会法术的!这个怎么打啊?
  真正之剑号上的古拉姆船头阿卜杜拉在船艉甲板看到硝烟弥漫的这一幕,真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自己到底在和谁打仗?人类还是妖魔?怎么还能用魔法?刚才一个大招就把真主之刃号给爆了,现在又来了一个黑巫师,还有一群看上去就不像人类的小恶魔战士……这仗要怎么打呀?
  被惊呆了的阿卜杜拉一时竟然忘记下令自己的战船“倒车”了——桨手们可以向前划也可以向后划。
  他的这一犹豫,六个铁人就被人扶着攀上竹梯,上了真主之剑号的舰艏甲板!然后他们排出一列,后面再跟上一群长枪兵、弓箭手、刀盾手,喊着:“存天理,灭邪魔”的口号,起步向前,开始清场了。
  而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们,则退到了铁人们的背后,一起向船艉甲板压过去——“小恶魔武士”们当然还会去攻破桨手甲板的入口,去解放里面的奴隶……
  ……
  “撞啦……咔咔!”
  海面上的“撞船事故”还在继续!赛义德·宛葛素号又一次成了一起严重的“撞船事故”的受害者。这次是真主之火号撞上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右舷!
  船体发出了让人心惊胆战的连续的“咔嚓”声,显然是什么东西在断裂!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龙骨?
  即使龙骨还没有折断,连续遭受到撞击的赛义德·宛葛素号的舰体也坚持不了太久的。因为很快还会有第三次撞击!而第三次撞击,一定会让这艘坚固的战船断成两截!
  不过成贵和船上的战士们早就有了准备,不等船只完全恢复平稳,成贵就带着亲兵从船艉甲板下去进了舱室。
  舱室里面墨娘子正在安慰一个抖成了一团的赛义德——就是宛思圣的儿子宛穆德。
  其实墨娘子也一样害怕,花容失色,脸蛋上的肌肉不自然的颤抖着,说话的声音也在抖:“尊,尊敬的赛义德,光明之神会保佑你的,不会让天方教的恶徒伤害你的生命……”
  成贵心想:这个墨娘子还真是会安慰人啊!光明之神怎么可能去保佑一个赛义德?这是屁股问题啊!
  “赛义德,圣女……船要沉了!本官护着你们撤走!”
  “好好好,赶紧撤到岸上去!”墨娘子说着胡话,就把一个瘫软的赛义德搀扶起来——她这个圣女虽然不会传统武术,但是力量还是很大的!现在又是性命交关的时候,自然爆发出了潜力,扶着比她重上几十斤的宛穆德就出了舱房。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一片喊杀了!不过喊杀的内容还是让人放心的。
  “存天理!灭邪魔!”
  “大宋万胜!大宋万胜……”
  喊“存天理!灭邪魔!”的都是云台系的人——这是骑士团的口号!而喊“大宋万胜”的就有点让人啼笑皆非了,居然都方腊带着的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好官兵们的士气现在也高的不行!大家原来都是做贼的,现在不仅当了官兵,而且还遇到一个超级有钱的上司纪忆。出海前的安家费一人就得了几百缗,军饷也是按照御前猛士的标准定的。今次大战前,每人又发了一百缗鼓舞士气。
  另外,纪大官人还许诺了,只要打进末罗瑜,就放抢三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方腊和他的手下眼睛都杀红了,也和那个大个黑厮(奥巴哈)一样,一边丢爆裂箭,一边就凶神恶煞一样带头冲上了真主之火号。
  跟着他们上去的,还有七八个铁甲兵,也在真正之火号上展开了杀阵,从舰艏一路屠到舰艉去了!
  “圣女,赛义德,跟着某,上这条船!”成贵已经带着墨莉和宛穆德到了真主之剑号的船艏旁,自己先登了上去,然后又转身要拉宛穆德,就在这个当口,第三次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是真主之智慧号撞上了真主之火号的船艉!巨大的冲力加在了本就深深切入赛义德·宛葛素号上,就仿佛把一把巨大的锤子敲击着好像凿子一样的真主之火号,一下就将赛义德·宛葛素号的龙骨切成了两段……


第九百零二章 存天理,灭邪魔(八)
  “撞断了!”
  “真主至大!”
  欢呼的声音在真主之海号的甲板上响彻。
  虽然大家的士气不高,但是看到敌船被毁,还是大声欢呼了起来。大家的士气真是没有办法高起来啊!从真主之刃号被偷袭到现在,蒲家这一边已经损伤了真主之刃、真主之矛两艘战船,另外还有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也陷入了苦战,而且明显还是进攻的宋人占优势!
  这两艘战船,没准也会很快被宋人夺取。这样蒲家战船队就损失了先后损失了四艘战船啦!
  更让人感到担心的,还有宋人的魔法……这是一个大部分人都相信魔法存在的时代。而宋人很可能已经掌握了“火球术”,要不然真主之剑和真主之火上怎么总有火球冒出来啊?
  会魔法的敌人应该怎么打?
  别说普通的蒲家战士了,就连古拉姆们都有点发怵啊,他们也不会魔法……
  现在终于将敌人的战船撞断了,真是谢天谢地啊!
  哦,还没有到谢天谢地的时候,因为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仿佛要被敌人夺取了。
  “主人,快看,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升起了万字符旗!”
  蒲阿布刚刚喘了口气,坏消息又从萨拉姆嘴里喷出来了!
  两艘“真理”号上同时升起了万字符旗——这面旗帜在宋朝象征的当然不是纳粹了,而是佛教。而纪忆信奉的摩尼教在这个时代则有两个派别,一是墨娘子为代表的正统派,他们的标志是一个相当中国化的明尊盘腿坐在太阳的中央;二是以静明和尚为代表的野路子,他们已经和佛教融为一体,崇拜的是摩尼光佛,也使用万字符文。
  而本来应该属于正统派的纪忆,现在却选择了野路子的万字符旗,当然是为了混淆视听。
  三佛齐可是佛教的天下!上自国王,下到平民,信奉的都是传自天竺的大乘佛教密宗。天方教的市面并不大,只有为数不多的白番商人才相信……
  “该死的宋人……”蒲阿布马上就明白纪忆这厮的坏心思了,“他们一定是想以佛教为号召迷惑三佛齐的昏君,说不定还会声称去波罗国出使取经!到时候咱们蒲家想在三佛齐立足都不可能了!”
  在蒲家和大宋之间,三佛齐的国王只要不是傻瓜,就一定知道该怎么选的。
  况且,来自天竺波罗国的和尚在三佛齐国是很有影响力的。这些年,他们可没少在国王跟前说蒲家的坏话——蒲家是信天方教的,而波罗王朝同样遭受天方教的迦色尼国的严重威胁,自然会敌视同为天方教徒的蒲家了。
  “主人,那就让所有的船都上去,除了真理之海号……怎么都得把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夺回来,把宋国来的异教徒都杀光!”
  蒲阿布已经杀红了眼,也顾不了附近可能存在的宋国水军大队,也不看从开战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毫不犹豫就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当然了,在总攻的序列中,是没有真主之海号的,这是蒲阿布自己的座舰,他还没蠢到把自己的性命都压进去的地步。
  ……
  “墨娘子,快救我,救命啊!”
  正在喊救命的是赛义德·宛穆德,刚才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他和墨娘子一块儿都没站稳,从船只舯部断裂的地方掉进海里去了。这胖子虽然会一点水,可现在是在海里啊,和自家花园的池子可不是一回事儿。
  幸好落水后的宛穆德捡到一块不大不小的木板,抱着它才勉强没有沉入海底。不过宛穆德还是隐约听到了安拉的召唤,因为还没有为大宋——大食两国的和平交往做出足够的贡献,所以这位广州宛家的公子,天方教未来的大学者还不愿意去安拉的天国。在看到墨娘子正在海水里以优美的“自由式”游来游去抢救落水者的时候,就大声开口呼救了。
  好像是听见了宛穆德的呼救,墨娘子就三下两下游到了宛穆德身边,并且亲切地问候:“赛义德,你还活着啊!”
  “啊,托您的福,还没淹死……您水性好,快点救救我吧!求求你了……”
  “救你?”墨娘子也找了块漂浮的木头抱着,然后伸着颀长的脖子,四下张望。
  海上的战斗变得越来越激烈了,之前是赛义德·宛葛素号以一敌众,现在变成了宋军的两艘战船(真理之剑号和真理之火号)对抗天方教蒲家的一大群战船!
  两艘宋军控制的战船都被至少三艘天方教的战船围攻!或是被撞,或是接舷而斗。爆炸的声音不时响起,有时候还会有被逼到船舷的天方教战士跳海逃生,而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人头……
  除了这些,海上还有两截已经翻转过来,但还努力漂浮着的战船残骸,应该是赛义德·宛葛素号的残骸。浮出水面的部分船体表面,还坐着不少汉人水手,呆呆看着海面上的厮杀,仿佛有些惊慌——看来海战的形势还是对大宋不利啊!
  想到这里,墨莉也只得轻轻一叹,回头对宛穆德道:“赛义德,咱们一块儿去漂浮的半截船身上暂避吧……最后能不能得救,就得看纪大官人的大队什么时候能赶来了。”
  海战的形势,其实没有墨娘子观察到的那么糟糕。虽然赛义德·宛葛素号被撞断的时候,所有的桨手都在船上,没有及时加入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上的战斗。
  但是十四名铁人以及铁人的辅兵,还有新选组的小恶魔武士,还有方腊的好官兵们,还有邓垦率领的甲板战兵,以及成贵和他的亲卫,都已经登上了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他们的人数虽然有限,但是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却非常惊人!
  特别是那十几个全装铁甲兵在真主之剑号和真主之火号的甲板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只要他们肩并肩挥舞着陌刀前进,基本上就能无视一切对手了。这种铁甲兵本就是打陆战的配置,水上哪有这样的?这样怎么跳帮?没有人帮忙,他们连跳板都走不了。
  而且穿成这样只要落水,基本就是一个字儿——沉!
  另外,这些铁人居然还是结阵而战,如墙而进……这是打骑兵呢?甲板上从来都是混战,哪有如墙而进的?
  最后,他们还用陌刀这种不讲道理的武器。一挥就是一大片啊!如果是六把陌刀一起挥,武功再高的古拉姆战士也只有跳海去了。
  所以天方教战士虽然人数占了绝对优势,源源不断的接舷跳帮,可就是对付不了这十几个铁人。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不知不觉中,双方的交战已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因为交战开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现在天色已经发暗,再过一会儿就该黄昏了。
  蒲阿布茫然的看着远处海上挤成了两团的阿拉伯式桨帆战船,这是八艘战船挤成了两团,都靠在一起,撞在一起,互相厮杀在了一起。
  蒲家水军明明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可偏偏打不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宋人真的有什么黑魔法?可怕的念头萦绕在蒲阿布的心头,怎么都无法驱走……
  “敌船!发现敌船!”
  满脑子都是妖魔鬼怪的蒲阿布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惊慌的发喊。
  敌船?
  蒲阿布回头看着萨拉姆,这位蒲家的水军古拉姆也完全慌了神,满脸都是惊恐的表情。
  因为,他也看见出现在北方海天交际之处的船帆了!不是一面,而是整整一排,一字排开,顺风而来,总有二三十艘!
  这怎么可能?
  蒲阿布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宋人船队来的也太快了吧?难道他们一直跟在赛义德·宛葛素号背后?
  可是自己船队中那么多的船只,那么多的哨兵,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它们?这一定又是什么魔法吧?
  “萨拉姆,现在怎么办?”蒲阿布完全没了主张。
  萨拉姆被他一问,立即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了,大声对蒲阿布呼喊道:“主人,敌人离开我们至少还有四十里(目视理论上可以看50里外的船帆,实际上不一定能看到),最快也要一个时辰才能到达。所以咱们还来得及撤退……”
  蒲阿布猛地大喝,打断萨拉姆道:“快撤!快撤退!现在马上撤,退回末罗瑜!”
  “马上?主人……没有必要那么急,现在还可以收拾船队,打捞落水的战士,然后徐徐后退!”萨拉姆马上提醒道,“我们有50艘船,现在只是损失了4艘,还有46艘,其中不少正在赶来的途中,还有至少6艘和敌人缠在一起。如果不整队后撤,很有可能会失去正在和敌人纠缠的6艘战船……落水的勇士也没救了,那样损失太大,对人心也……”
  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蒲阿布已经一把推开了这名忠臣的古拉姆,大声下令道:“真主之海号马上转向,我们离开这里,回末罗瑜去!这是命令!谁敢不服从的我的命令,杀无赦!”


第九百零三章 存天理,灭邪魔(九)
  太阳从三佛齐海峡上空划过,渐渐向西洋斜斜行去,将这一大片海面,以及点缀其间大大小小岛屿上的山麓,还有海面上正在交战和追逐的桨帆舰船,都罩进了一派昏黄当中。
  因为交战的战场位于三佛齐海峡入口处,所以已经进入尾声的这场海战,后来就被命名为“第一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之所以是第一次,自然因为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十八次三佛齐海峡战役了!
  围绕着三佛齐海峡展开的反复争夺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呢!
  三佛齐海峡控制着一条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黄金水道!周围三佛齐人、爪哇人、阿拉伯人、朱罗人,还有被武好古和纪忆组织起来的大宋海商,都想将之占为己有。
  但是其中的任何一方,包括大宋海商在内,都没有足够的优势可以压倒其余各方——纪忆现在率领的可不是一支以风帆火炮战列舰为主力的近代化海军,而是一支以中式硬帆长桨船为主力的武装商船队。单纯从战船的质量来说,是根本比不过阿拉伯人的,当然他们的航海技术也不如阿拉伯人。
  阿拉伯人才是这个时代的海上马车夫,拥有可以逆风航线的三角帆船,有已经形成系统的水战古拉姆的训练培养体制,还有无数经验丰富的航海家。
  所谓的百年海贼,就是这群真主旗帜下的商人!
  不过阿拉伯人也有弱点,他们没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在背后做支撑,难免就会各自为战,很难形成合力。另外一个比较致命的弱点就是阿拉伯人自己的武力早就衰弱了。所以他们无法组成真正的海军,只有一个个分散的海贼、海商家族。
  而宋朝这边的优势,则恰恰是阿拉伯人所不具有的。他们拥有一个强大的政权。当这个政权想要在万里海疆上有所作为的时候,阿拉伯人就会面对极大的压力。
  此外,宋朝虽然是公认的“弱宋”,但是相对契丹、女真和蒙古而言的。对别的战五渣来说,宋军还是挺厉害的。
  而阿拉伯人他们的塞尔柱爸爸可是被契丹人仅剩的一丁点余烬就随便虐打的——被大石头暴打的可不衰弱不堪的塞尔柱,而是大塞尔柱的赛贾尔苏丹,国力还算强大,压服了各个塞尔柱小王朝,还击败了喀喇汗王朝(就是黑汗回鹘)和迦色尼王朝,领地一度都扩张到后世的中国境内了!结果就被几千个或许上万个辽兵暴打,一战输光了老本,大塞尔柱也因此一蹶不振。
  爸爸都这样不中用,当儿子的——其实连儿子都算不上,顶天是个野在外面没人疼的灰孙子——是个什么德行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在今天的第一次三佛齐海战中,虽然在操船水平上阿拉伯人可以完胜他们的对手。但是当跳帮战开始以后,优势就马上到了宋军一边。最勇敢的古拉姆的水准也就和方腊的“好官兵”差不多,比起新选组那帮不要命的“小孩子”还差一点,至于沿海市舶制置司直辖的铁甲武士,那更是无敌的存在。
  因此这场海战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用陆战的方式在进行!
  而决定最终结果的,则是蒲阿布的怯懦。
  当呼延庆率领的二十九艘战船靠近战场的时候,蒲阿布手中还有足够的本钱。他一共带出来50艘战船,现在仅仅损失了4艘,还有6艘和敌舰纠缠在一起陷入了苦战。
  但是剩下的战舰,依然要远远多于呼延庆的舰队!
  另外,现在天近黄昏。宋朝水师的操船能力差,又不熟悉三佛齐海峡周围的水域,不大可能在夜间和数量多于自己的阿拉伯舰队展开决战。
  所以只要列阵以待,蒲阿布还是可以将自己的主力从战场上带回末罗瑜的。在末罗瑜还有属于三佛齐国的舰队,还有别的阿拉伯海商的舰船。纪忆和呼延庆绝对不敢贸然向末罗瑜进兵——因为宋式帆船没有逆风航行能力,一旦形势不利,想要逃跑都不可能。现在可是冬季,海上大多时候都挂北风的。
  可是蒲阿布偏偏丢下他的舰队逃跑了!
  “巡检!大食船队散开了,似乎想要分散逃脱。”
  “什么?”天理号上,呼延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分散?”他追问了一句。
  虽然呼延庆也没多少海战经验,但是最基本的原则是知道的——海战最忌分兵!因为一旦分兵,再集中起来就很难了。海上无边无际的,又受制于风向,谁知道那些散开的帆船漂哪儿去了?
  “没错,是分散了。”
  “怎么可能?”
  呼延庆还是不敢相信,干脆自己畔上了桅杆,拿着望远筒向着南方的海面好一阵东张西望。
  海面上的大食帆船果然在散开,向着不同的方向逃跑。只有几艘挤成一团的战船动不了——那里应该正在交战!
  “巡检,咱们怎么办?”
  呼延庆道:“先去把成巡检他们救出来……”他又想了想,“然后让成巡检带人去取蒲罗中,其他人都去末罗瑜!”
  占领蒲罗中岛是立足三佛齐海峡的第一步。根据沿海市舶制置司搜集到的情报,蒲罗中岛属于三佛齐国所有,岛上已经进行了一定的开发,有一个称为龙牙门的要塞港口。
  当然了,所谓的要塞不过是一圈木栅栏城寨,附近还有个小小的港口,放了几条快船,负责向过往的商船收税——龙牙门是个水道的名称,因为有一块两丈多高,看着很像龙牙的礁石而得名。
  此处虽然非常要紧,但是三佛齐国的中心毕竟在苏门答腊布米岛(苏门答腊岛)上,而且还要重点防备东面的爪哇人和西面的朱罗人,没有余力在蒲罗中岛上布署重兵。
  所以就给了纪忆、呼延庆等人突袭夺取的机会!
  但是现在呼延庆发现蒲家水师星散,就想要更多的东西了。
  “大部去末罗瑜?”
  左右的水军机宜都互相看看,其中一人道:“去和三佛齐国交战?”
  “不一定要打!”呼延庆说,“但可以把三佛齐的水师封锁在巴当河里……然后再迫使三佛齐国割让蒲罗中岛,并且交出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
  三佛齐国的首都末罗瑜是一座内陆城市,位于通往大海的巴当河边上。而三佛齐国的水师,一般也驻扎在巴当河的下游港口。
  如果当呼延庆的主力舰队赶到时,它们依然没有出海,那么呼延庆就能用战船封锁河口了。
  而一旦三佛齐国都的出海口被封锁,那么末罗瑜方面向大宋屈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
  毕竟这一次理亏的是三佛齐国!
  ……
  当夜色完全笼罩海面的时候,蒲阿布才算完全放心了。可怕的噩梦终于结束了……呃,应该是结束了!下一次再打海战自己就不出马了,还是让水战古拉姆们去指挥吧。
  不过……自己手中还有多少水战古拉姆呢?
  “萨拉姆,有几条船跟着我们?”
  “尊敬的主人,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萨拉姆用报丧一般的语气说道,“我们恐怕要单独返回末罗瑜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不是还有四十条船吗?”
  萨拉姆道:“您当然还有许多艘战船,即便没有了,也可以建造新船……但是现在没有一艘船跟着我们!它们都在撤退时走散了。海洋是那样的辽阔,一旦走散,想要找回来可就很难了。”
  “真主啊!那,那宋人要是进攻末罗瑜怎么办?”
  “那就别去末罗瑜了……”
  “什么?不去末罗瑜?”蒲阿布看着萨拉姆,昏暗的灯光下,这个三十多岁的古拉姆战士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眉头紧紧拧着。
  “主人。”萨拉姆道,“三佛齐的异教徒不会为了真主而战的……他们很可能会出卖您!”
  蒲阿布知道“出卖”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脑袋割下来装在盒子里面送去给宋人!
  他今天在三佛齐海峡干的事情,绝对够得上砍头的罪过了!
  他和大宋开战了……而且还是惨败!末罗瑜的昏君和奸臣知道真相后,怎么可能不杀了他?说不定全家都保不住。
  “不回末罗瑜的话,该去哪里?”
  “去亚齐……那里有许多虔诚的天方教徒。”萨拉姆道,“您的封地也在那里。通过印度洋,我们还可以从印度、阿拉伯雇佣战士,总能在那里坚持下去的。而且逃散的战船中的一部分,也会撤往亚齐。毕竟那里是整个三佛齐国中距离麦加最近的港口!”
  “对!对!”蒲阿布点点头,“就去亚齐……我在那里还有力量,还有一支军队,到了那里就不怕宋人了。”
  这个蒲阿布也真是有点不负责任,他先是瞒着三佛齐国王在三佛齐海峡和大宋开战,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就窜往亚齐去了。
  而三佛齐国的君臣,从头到尾都蒙在鼓里,啥都不知道,自然也没做什么准备。
  直到第二天傍晚,呼延庆率领的大二十几艘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桨帆战船出现在巴当河口……


第九百零四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一)
  呼延庆和元觉大和尚,都站在“天理”号宋式桨帆战船的船艏甲板上,举着望远筒看着眼前的一切。
  末罗瑜的港口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末罗瑜又称末罗游、马来尤,后世的马来人就是由此地而得名的。此处的港口是一座内河港,就建在流经末罗瑜平原的巴当河的如海口附近。依托着港口而出现的,当然是一座繁华而且拥挤的商市。传说中能够庇佑海商一帆风顺的金塔浮屠寺,恢宏壮丽,就伫立在一大堆杂乱的建筑当中。巨大的包金宝塔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似乎就在展示三佛齐王国拦路收费事业的兴旺发达。
  除了金塔浮屠寺之外,末罗瑜港口一带的建筑,大多都是竹木混制,多是随意搭建的房子,也有一些严整富贵的宅院,几乎都散发着浓浓的天方教建筑风格,只少为数不多的几栋是有飞檐斗拱的中式院落。
  港口周围都是水稻田,南洋这里的气候温暖多雨,水稻都是一年三熟。在北方的中原大陆还是冰封雪飘的天气时,这里的稻田却是翻涌着金黄色的稻浪,而且一眼都望不到头。稻浪之间,偶尔还可以看到当地人的村落,此时正升起一道道袅袅的炊烟,显得富庶而且安逸。
  河道内都是满载货物的商船和星星点点的渔船,商船大多是阿拉伯样式的,也有中式的。渔船则是当地土著的小木舟,一群一群的出海去营生了。而商船想要出港就没那么容易了。必须接受堵在巴当河口外的挂着佛教万字符旗的战船的检查,确实属于宋国汉商的船才可以离开。其他各国商船,一律许入不许出。
  通往三佛齐国首都的水道,现在已经被大宋开来的战船给封锁了!
  至于三佛齐国的战舟,现在绝大部分散在弯弯曲曲的河道当中,还来不及集中——虽然蒲阿布向三佛齐国的国王和大相报告了“大股海贼”来袭的消息,请他们派出战船在河口外的海面上布防。不过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没看见什么海贼,一帮三佛齐的老爷哪儿还有心思带着船只出海去傻等?
  再说了,谁不知道三佛齐海峡一带最大的海贼就是蒲家?如果真的有什么海贼强大到把蒲家海贼都打败了,那么他们就是三佛齐君臣的好朋友了,还剿什么剿啊?大家团结起来搞好三佛齐海峡的拦路收费事业才是正理儿……
  所以当打着佛教万字符旗的大宋战船蜂拥到巴当河口实施封锁的时候,三佛齐国的官员和民众,还有被堵在港口中的商人们也没显得太过惊慌。
  另外,宋国船队打着的万字符旗象征的神佛也是三佛齐人信仰的!
  真正让三佛齐人害怕的婆罗门教的大军,无论是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的朱罗王国,还是爪哇岛上的敌人,全都是信奉婆罗门教的。那才是死敌!
  河口当中,两只小小的哨船正由船桨驱动,缓缓的向河口外一字排开的大宋战船驶去。在其中一条哨船的船艏甲板上,站着一个穿着丝绸对襟长衫,头上梳了一个发髻的老者。另一条船上,则是个穿着丝绸短衣,带着把长刀的三佛齐武士。
  呼延庆已经发现了两条三佛齐的哨船,笑着对旁边的元觉大和尚道:“终于来人了,可真是迟钝啊!咱们的战船都堵住他们的家门了,才来了个人查问,也没看见兵船。呵呵,若是咱们真有什么歹心,早就把那个商埠拿下了。”
  元觉双手合十,“善哉,善哉,我们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打劫,而是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
  “大师教训的是。”呼延庆也合起手掌,一脸的虔诚,“本官犯了贪戒……”
  元觉笑道:“呼延巡检,您这也算不上贪念,咱们那么老远为了拯救佛教圣地而来,也是为了保护三佛齐国免遭外道强国欺侮。三佛齐的君臣也都是佛弟子,也有除魔卫道的责任。现在不要他们出兵助战,给个一二百万军费他们还会不舍得?”
  “大师说的也是。”呼延庆笑着,“区区一二百万而已……他们拦着海峡收钱收了几百年,还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肯定不会在乎的。”元觉道,“他们信佛的,四大皆空嘛!钱财算什么?”
  “哈哈哈,对对!”呼延庆笑道,“看来纪正使派你出使三佛齐国算是找对人了。”
  元觉笑着对身边的一个小沙弥道:“快去把贫僧的紫衣袈裟和戒刀取来!”
  原来元觉这个拜光明佛的假和尚(他没有度牒的)现在不仅有了象征高级僧官的紫衣袈裟,而且还会作为大宋官家的外交僧出访三佛齐王庭!
  至于“团结天下僧徒,弘扬佛祖正道,拯救天竺佛教圣地”这套鬼话,一听就知道是云台学宫的风格了。
  这可真是有点胡作非为的意思!
  也就是海盗(海商)家族出身,又开办了京东商市当了资产阶级领路人的纪忆做得出来——虽然他有很大的权限,可以便宜行事,可以移牒外交。但是这种路数绝对不是传统的儒家官僚能做出来的。
  如果换苏辙来主持这次出访,怎么都不可能这样忽悠外国友邦。
  ……
  两个友邦人士已经上了“天理”号,其中一个拿着三佛齐官职的宋国移民,名叫梁友文的老汉。还有一个则是三佛齐国的巴当河口总管,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
  “存天理!灭邪魔!护!”
  迎接两位友邦使臣的,是十二名穿着全装瘊子甲,持着大陌刀的铁甲武士。当两位使臣被一个大篮子吊上甲板,刚刚战稳的时候,列在两侧的武士就齐声大喝。两个友邦人士都是一抖,名叫梁友文的老汉一脸的诧异,盯着“铁人”们好一阵打量。
  而那个巴当河口总管的那张马来面孔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表情——怎么会有铁甲兵在船上?而且他们的铁甲看起来很坚固啊,用什么武器才能刺穿?
  “本官三佛齐国巴当河口商市管事梁友文。”那老汉一开口就是广东腔的汉话,“这位三佛齐国巴当河口的总管陀旁亚蒲贵人,请问你们是……”
  “我等是大宋天兵!”天理号上的铁甲兵火长吼了一嗓子,“敌国来使,交出兵刃!”
  “交出兵刃!”其余的铁甲兵也跟着大喊。
  “这……”梁老汉一愣,心想:这怎么回事?大宋的使臣什么时候那么不讲道理了?
  他其实是个宋国出来的海商,因为在广东沿海做了一点坏事(抢劫),回不去家乡,上了年纪以后也不能跑海了,干脆就在三佛齐定居,还和三佛齐国的大相皮袜交上了朋友。在后者的推荐下,做了一个管商市的官员。
  虽然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可是他对大宋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大宋现在还是朗朗乾坤,太平盛世,还是读书人的天下……
  “你们真的是大宋的官兵?”老汉看着眼前这十几个面相凶狠的铁人,心底里面就有一种亲切感啊,就仿佛遇上了老战友。
  “我等当然是官兵!”那火长一瞪眼珠子,“我等全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官兵!”
  他用陌刀一指陀旁亚蒲贵人,“兀那蛮子,快快交出兵刃!”
  梁友文眉头大皱,“你等怎如此对待三佛齐的贵人?你等来三佛齐作甚的?难不成是奉了官家的大诏要讨伐三佛齐?”
  “我等是奉了当今天子的命令去援助天竺波罗国,帮他们抵挡天方教素丹的进攻,以免佛祖悟道修炼之地惨遭外道蹂躏的!”
  那个火长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官兵,照着元觉大和尚教给他的话语说的振振有词。
  他一脸愤恨地说:“可是当我们的船队驶到蒲罗中岛时,却被你们三佛齐国的水军总督蒲阿布伏击,一共五十条大食样式的战船,全都被咱们打沉了!现在该轮到末罗瑜的外道妖人授首了!”
  “啊!”梁友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蒲阿布那个公子哥吃错什么药?率领蒲家的50条战船去和宋国开战?而且还全都被打沉了?
  好像蒲家的船是一去不回了!即便不是都沉了,应该也损失惨重,不敢回末罗瑜了。
  这下可真是把三佛齐给害惨了!
  “梁友文!”名叫陀旁亚蒲的马来勇士听不懂汉话,也有点不耐烦了,“宋国人怎么还不把本使迎进船舱?这里可是三佛齐的地盘!他们就不怕……”
  “贵人啊!”梁友文跺跺脚,“出大事儿了,三佛齐和大宋已经开战了……蒲阿布带着蒲家的船队在蒲罗中和大宋水师激战一场,全军覆没了!现在大宋天兵是来末罗瑜问罪的!”
  什么?陀旁亚蒲听得都快傻了!蒲阿布和大宋开战?他疯了吗?他家里面在大宋好像也有很多买卖,都不要了?为什么呀?
  “贵人!”梁友文道,“宋人说他们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去天竺国帮波罗王家的人打天方教的……贵人,您怎么跪下了?您站起来啊,别害怕,大宋是讲道理的礼仪之邦!”


第九百零五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二)
  陀旁亚蒲大贵人被吓成了跪人!梁友文让他别害怕管什么用?他是三佛齐的水军将领,怎么会不知道蒲家海贼有多厉害?三佛齐国可以摆脱和朱罗国的君臣关系,现在还可以在三佛齐海峡称霸,西抗朱罗,东战爪哇,北抵真腊,南接大洋,靠得就是以蒲家为首的一帮亦商亦道的天方教商人。
  要不然就靠三佛齐的那些迷信佛教密宗的贵族,怎么可能同时和朱罗、爪哇国开战,而且还坚挺恁多年?现在强大是蒲家水军居然招惹上了大宋,而且叫人打了一个全军覆没!
  这可真是两个大难同时临头了!
  招惹上大宋是一个大难,三佛齐国两线作战那么多年,早就疲于奔命了,现在再加上一个大宋……莫不是真的要亡国了吧?
  第二个大难,当然就是蒲家水师全军覆没了!没有了蒲家水师,三佛齐国在三佛齐海峡上的武力起码减少一半。朱罗国和爪哇国听到这个消息后没准就要来攻打了。
  即便他们不来攻打,三佛齐国的水师还有能力拦截强行闯关的那些奸商吗?没有能力拦截,拦路收费的事业怎么办?
  如果收不到费了,那么三佛齐国哪儿来那么多钱维持军队、维持朝廷、维持那么多和尚尼姑?
  想想都替国王陛下着急啊!
  不过最让陀旁亚蒲大贵人害怕的,还是大宋和三佛齐竟然处于交战状态了!
  宋人不会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吧?虽然两国交兵时通常也不会杀害对方的外交人员。
  可是自己不是三佛齐国王的使臣啊!自己只是一个守河口的小官而已……
  ……
  “……陀旁亚蒲贵人说,蒲阿布虽然是我国的水军总督,但是我国的大王肯定没有命令他袭击大宋天朝的战船,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啊!所以恳请贵国天兵千万不要进攻巴当商市,一切都好商量,好商量啊!”
  正在甲板上跪着说话的是梁友文,他现在也跪了。没有办法啊,他现在客串翻译官,陀旁亚蒲贵人才是正主儿。现在正主儿跪着起不来了,他这个翻译官还能大摇大摆站着?
  “你们三佛齐国是信什么教的?”大和尚元觉和呼延庆一起站在船艉甲板上,装模作样地发问。
  “信佛的,我们三佛齐国上下都佛弟子,再虔诚不过了!”梁友文连忙双手合十道。
  “哦。”元觉大和尚点点头,“那么你们为什么要反对大宋的佛弟子出兵拯救天竺佛教圣地呢?”
  这话听着有点奇怪啊!梁友文心说:佛教现在也拿起屠刀拯救圣地了?这还是慈悲为本的佛教吗?大宋的和尚这是怎么了?都变得那么凶了……
  “大师,我们没有反对大宋佛弟子出兵天竺啊!”梁友文连忙解释,“那都是蒲家人干的,他们是天方教徒,所以反对拯救佛教圣地啊!”
  “可他是你们三佛齐的总督!”元觉和尚哪里肯相信,只是摇头,“你们三佛齐不是佛国吗?怎么会一个天方教的总督?是不是你们三佛齐的国王已经叛教投敌了?”
  叛教投敌?
  梁友文心道:这个是佛教的话吗?现在中土的佛教怎么这样了?
  “不,不,不。”心里怀疑,嘴上还得解释,“我国的大王是再虔诚不过的佛弟子了,年年都给寺庙捐钱的……”
  “是吗?”元觉看了看梁友文,“那么说起来你们的国王是支持拯救圣地的?”
  “支持!一定是支持的!”
  “怎么证明?”元觉问。
  还要证明?难道要捐钱给大宋天兵?
  梁友文有点傻了。大宋不是只管给人“送”钱的天朝上国吗?现在怎么改向人要钱了?
  “不知道天朝上国需要多少证明?”
  “这个数!”元觉伸出一个巴掌。
  “五……五万两黄金?”梁友文试探着道。
  “哼!心不诚!”元觉道,“你们三佛齐国王一定是假的佛弟子!贫僧一定要替佛祖教训他!”
  这是什么话?这是大宋官员应该说的话吗?
  “五十万两?”梁友文的声音都在颤抖。
  元觉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回去和三佛齐王说,五十万两黄金虽然不少,但是肯定没有蒲家在三佛齐的财产多吧?只要没收了蒲家的财产,不就什么都有了。而且我们也不一定要黄金,我们要出兵天竺,需要粮食、船只、奴隶、香料、珊瑚、宝石、棉布,各种奇珍异宝,统统都可以抵账的。另外,你叫那个鸟贵人先给送点好酒好肉上船!在海上漂了恁多日子,洒家和兄弟们的嘴巴里面都快淡出鸟来了。”
  这话听着都亲切!梁友文心想:这个穿紫色袈裟的大和尚莫不是干过强盗吧?敲诈勒索的本事可不差啊!
  ……
  陀旁亚蒲大贵人和梁友文两个人抱头鼠窜的回去了,到了巴当商市也不多做停留,安排人送了犒赏的酒肉和淡水给宋国舰队后,连夜就去了一百多里外的末罗瑜城,去给大王陀毕罗和大相皮袜报信儿去了。
  末罗瑜城之所以不摆在海边,就是为了防止被敌人攻占。三佛齐国之前的首都渤林邦就是因为太靠近海边,在同爪哇人和朱罗人的战争中就两度沦陷。吸取教训的三佛齐人再也没有胆量在海边建都,干脆就把都城摆在了末罗瑜平原的中央,远离海边,甚至也不在巴当河的岸边。
  因为首都的交通并不方便,所以陀旁亚蒲和梁友文走了两天才抵达佛寺环绕下的末罗瑜城堡!
  这可是一座相当坚固的城堡啊!建筑在平原上,是用不知道从哪儿运来的巨石砌成。城墙高达两丈有余,城外还有宽阔的护城河。城池附近,还分布着大量的贵族庄园——三佛齐国虽然立足于大海,靠收过路费发家致富,但它并不是一个贸易城邦国家,而是一个封建制的王国。依靠拥有庄园的贵族服兵役维持武力,另外还有15个小一号的封国,主要分布在苏门答腊岛北部(西部)和马来半岛上。而苏门答腊岛的东南部则是国王直辖的地盘,其中的根本之地就是末罗瑜平原,因为这里的土地可以安置大量可以承担兵役的中小贵族。
  陀旁亚蒲和梁友文在末罗瑜城外,也都有一座小小的庄园。不过两人也没心思回家,入了末罗瑜城堡就直接去了王宫。
  ……
  “什么?宋国的和尚竟敢质疑本王是虔诚的佛弟子?真是太不像话了……本王和王宫中的美人们都已经出家了,全天下还有比我更虔诚的国王?他们宋国的天子有没有出家做和尚?”
  金碧辉煌的王宫寺庙之中,剃了个光头,穿着一袭僧衣的正是三佛齐当今大王陀毕罗。他是个天竺密宗的信徒,王后更是从波罗王朝远嫁而来。因为夫妻二人都沉迷密宗佛教,所以干脆剃度出家。
  当然了,和尚国王依旧是国王,除了少几根头发,国王该干的事情他是一件没有落下,要包括广纳妃子——天竺密宗并不禁止僧侣和女性牵手,还称之为“欢喜禅”。
  “陛下,大宋国的天子虽然没有出家做和尚。”上了年纪的皮袜大相坐在陀毕罗王的御座旁边,摸着白胡子道,“但是他向天竺国派出了远征军……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的大军就在蒲罗中岛。现在派到巴当河口的,只是先头。”
  “二十几条战船还是先头?那全军该有多少?”陀毕罗王看着自己上了年纪的大相。
  这位大相是先王留下的重臣,而且他在十几年前还去过开封府朝贡,还得了许多赏赐,受封了一个什么将军。也因此成为了三佛齐国内第一号重臣,后来还成了托孤重臣。
  “上百艘战船肯定是有的!”皮袜大相道,“要不然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灭了蒲家的五十条船。”
  这个分析是有道理的!
  皮袜接着道:“一条战船上包括桨手在内起码有200人,100条船就有20000人了。另外,宋朝既然要援助波罗王国,就一定会带着运兵的船只。所载的步兵、骑兵,怕也不下20000吧?”
  “40000大军?”陀毕罗王倒吸了口凉气,“那么对兵马都派去波罗王国?波罗王到底给了大宋多少好处?”
  他娶了波罗王的女儿,都没有派出三佛齐武士去支援波罗王抵抗天方教战士。现在大宋天子一口气派出四万大军,难道也娶了波罗王的女儿?看来娶到的还不止一个,而是一群了……
  “大王。”皮袜看了一眼年轻的国王,“波罗王给了大宋多少好处,老臣不知道,但是老臣知道我三佛齐国是无论如何抵达不住四万宋军的……如果大王不想灭国,那就必须应付好这些远来的宋军。尽快打发他们上路才是正理啊!”
  “对对对!”陀毕罗王道,“得尽快打发他们,只是50万两黄金也太多了!大相,你和宋国不是有交情吗?不如走一趟,去和他们说说,能不能减少一半,给25万两黄金吧!”


第九百零六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三)
  一只三佛齐人的哨船缓缓驶入了巴当河口,在那个拥挤而繁荣的商市的一个码头上停了下来。
  跳板搭了上来,老汉梁友文先从细长的哨船上下来。然后转过身,满脸堆笑着对盘腿坐在哨船中的大宋高僧元觉和尚行了个佛礼,又一指码头上站着的一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说:“大师,请下船吧,三佛齐国的大相就在那边,他是奉了三佛齐国佛子大王的旨意,来此间犒劳天朝大兵的。”
  元觉大和尚只是应了一声,双手搭载船帮上,用力一撑就站了起来,然后大摇大摆的就通过跳板上了码头。
  那群穿着花花绿绿丝绸衣服的人看到元觉和尚下了船,纷纷迎上前来。当先一个是穿着一件绯色宋朝武官服的老头子,不过长相却不是汉人,而是三佛齐当地的马来尤人。
  如果是正经的大宋使臣,看见这身打扮,就该知道这老头一定出使过宋朝,在宋朝受了封赠,算是个大宋的“名誉官员”。不过元觉哪儿知道这个?于是就问身旁的梁友文:“梁老汉,洒家问你,那个穿着大宋官袍之人是谁?”
  梁友问道:“大师,那位贵人是三佛齐的大相皮袜,他还是大宋的怀远将军。”
  “噫?三佛齐的大相怎么会是大宋的官人?”
  元觉的话问的都有点露馅了。
  不过他这个使臣不真不要紧,巴当河口外的舰队是假不了的!而且蒲家的战船到现在也没出现,估计是不存在了。
  梁友文解释道;“皮袜大相在元祐年间曾经两度入贡大宋,受封了一个怀远将军。”
  怀远将军是个正五品的武散官。在宋朝异常混乱的官制之中,文散官是作为文官的阶官存在的。而武散官却不是武官的阶官,只是偶尔授给官员和外国使臣。
  “原来如此。”元觉大和尚嘴巴上应着,心里面还是弄不明白——他这个宋朝的僧官连自己的官是几品几级都不知道,更别说不常见的武散官。
  不过弄不清也没关系,反正他是来要钱的,其他的不管。
  ……
  “只给20万两黄金?这,这也太少了吧?你们的国王真的是佛弟子?心怎么那么不诚?这样死后去不得光明世界,是要下黑暗地狱的!”
  恢宏壮丽的金塔浮屠寺内,高僧元觉正在用摩尼教的黑暗地狱吓唬信奉密宗佛教的皮袜大相。
  皮袜去过两次大宋,前前后后在宋朝呆了超过三年,而且在三佛齐这边也和不少宋国商人相善,是精通的汉语的。
  但他还是听不懂“光明世界”和“黑暗地狱”是怎么回事?
  不过听不懂也没有关系,对方嫌钱少的意思他还是明白的!
  “大师,20万两黄金已经很多了!”皮袜一脸肉痛的模样,陀毕罗大王给了他25万两黄金的额度,他得拿5万两提成,剩下就只有20万两了。要再加,那提成就少了……
  “是啊,20万两黄金相当于200万两白银,折成铜钱,300万缗都有了。”
  梁友文在旁边帮腔——他这几天已经找了刚刚从宋朝过来的天方教商人打听情况,总算知道大宋这几年有点混乱了。主昏臣奸,对外穷兵黩武,对内则轻文重商,重用了一批奸商,而且还弃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儒家道路不要,搞出劳什子《实证论》、《理性论》的……总之一派国之将亡的乱象!
  估摸着,这场“保卫佛教圣地”的闹剧,也是那帮昏君奸臣折腾出来的!
  索取50万两黄金的事情,多半就是一票远征大军的官员自己私分了(还真给梁友文猜中了),真是贪官当到国际上了。
  “太少,太少了……”元觉大和尚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这次的使团中战士加上官员有一万多人,20万两黄金不大够分啊!
  “至少25万!”元觉说,“而且这25万两得是金子,别的东西另算。”
  25万两?那不就没得贪了?
  皮袜苦着张脸,元觉看了就安慰道:“大相啊,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啊!你家大王不是说出家做和尚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如拿出了支持我佛的功业,帮助佛光战胜黑暗!这才是大功德啊!”
  佛光战胜黑暗?听着咋那么变扭呢?这和尚到底念的是什么经啊?
  “而且,这25万两黄金也不是白拿你们的。”元觉和尚接着忽悠。
  别看他生得孔武有力,就以为他是靠力气吃饭的魔教妖人——其实他是个宗教领袖,是靠传教布道过日子的,本事就在一张嘴上面。
  元觉说:“现在蒲家的船队完了,你们三佛齐国东有爪哇,西有朱罗,他们都是婆罗门外道。而且都对三佛齐虎视眈眈啊!如果没有大宋的庇护,你们三佛齐国还能一直霸占着西洋、南洋间的水道吗?”
  “可是大宋离开三佛齐那么远,怎么可能庇护三佛齐国呢?”
  元觉笑道:“其实也没有多远啊,从广州南下到三佛齐不过五六千里的水路,如果顺风的话,一日一夜就能行船千里,不过数日就能抵达了。”
  “可是一年之中才有短短的数月时间常见北风,而且刮北风的时候就少有南风可借,要北上就不容易了。”皮袜道,“若是南洋此时有变,大宋如何得知?”
  在旁充当皮袜幕僚的梁友文这时也补充道:“便是消息送到广州,广州也不能出兵啊,得飞马入京报给天子知道,然后才能安排出兵事宜。这来来去去的,一年两年都过去了。”
  宋朝原有的体制是将从中御,地方上的兵权很小,因此对于殖民主义的反动事业来说是非常不利的。隔着几千里乃至几万里的海洋,还想将从中御是做梦。
  “今时已不比往日了。”元觉道,“既然大宋天子已经决定出兵天竺,拯救佛家圣地,自然要放权的。现在朝廷已设立沿海市舶制置司,全权负责外海事务及援救波罗王国。今次打败蒲家海贼的,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战船队!除了可以组成战船队之外,沿海市舶制置司还有权在外海开始巡检司,作为节制战船队的衙门。如果三佛齐国愿意和我朝一起为佛教圣地的存亡而战,那么两国自然就是盟友,我朝就会在蒲罗中岛设置巡检司,布置船队了。”
  这是在索要蒲罗中岛作为“租界”了。不过纪忆的诈骗手段高明,想出了一个组建佛教同盟去拯救天竺佛教圣地的名目——此时的东南亚地区除了安南之外,都受印度的影响。佛教和婆罗门教在南洋诸国(不包括安南)中分庭抗礼。
  其中信奉佛教的有三佛齐、蒲甘(缅甸),信奉婆罗门教的则是吴哥王朝统治下的真腊帝国和爪哇国。
  而三佛齐、蒲甘、真腊、爪哇这四个地区大国还受到域外国家的影响。属于儒家圈子的安南国和真腊长期敌对,争夺占城国,从而牵制了真腊国向南、向西扩张。
  天竺圈子的朱罗国则和爪哇国结盟,同三佛齐国争斗百年,以争夺三佛齐海峡的统治权。同时又和蒲甘王朝,以及占据佛教圣地的天竺波罗王朝敌对——朱罗国梦想将孟加拉湾变成自己的内湖,不仅跨海攻打三佛齐,还攻打过波罗王朝、蒲甘王朝,以及锡兰这三个佛教国家。
  而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一直以来都存在联系,有时候还会联合同朱罗王国作战,四国间也存在联姻。
  所以对南洋的情况比较了解的纪忆,就想拼凑一个佛教大同盟——拯救波罗王朝保护的佛教圣地其实就是个名目。用这个名目,让宋朝介入南洋变得合情合理,也容易争取南洋佛教僧侣的支持。
  毕竟,大宋能够投入到南洋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存在碾压各国的绝对实力。在这种情况下,拉一派打一派就很有必要了。
  当然了,在大宋组建佛教联盟的同时,也不等于一定要和天方教、婆罗门教翻脸开战。
  纪忆提出的口号是“拯救佛教圣地”,不是收复“佛教圣地”——现如今波罗王国还没到马上就要灭亡的时候,而入侵西北天竺的迦色尼王朝自己也陷入了分崩离析,根本没有力量征服佛教圣地那烂陀寺。
  所以他只是想用“拯救佛教圣地”的名义,将波罗王朝、蒲甘王朝、锡兰和三佛齐四国团结在大宋周围,形成一个佛教联盟,以控制南洋和西洋的商路。
  “大师的意思是。”皮袜大相已经觉出一点儿不对的地方了,“大宋的水师以后要常驻蒲罗中岛了?”
  “大军远征天竺,路途遥远,风波难测,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点的。”元觉道,“如若让大军进入末罗瑜难免会造成兹扰,很不方便,所以就想在蒲罗中这个荒蛮之岛驻扎。国王和大相想来不会反对吧?”
  “那你们要驻扎多久呢?”皮袜问。
  元觉笑道:“佛祖需要我们驻扎多久,我们就驻扎多久!”


第九百零七章 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四)
  三佛齐海峡,龙牙门港。
  这是一个夹在一大一小两座岛屿之间的天然避风良港,大的岛屿如今称为蒲罗中岛,后世会改名为淡马锡岛、新加坡岛。小的岛屿现在被人称为龙牙岛,后世会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圣陶沙岛。
  未来东南亚最繁华的岛屿,现在还都是没有什么人烟的荒岛。三佛齐国的王庭在蒲罗中岛南部和龙牙岛相对的海岸边上建造了一个小小的海港,称之为龙牙门港,还派驻了一个负责收税的总管和一小队士兵。
  负责收税的总管姓施,名叫施老蒲,名字很土,但长得非常洋气——这货是个华人和波斯人的混血。鼻梁高挺,皮肤白皙(穿着衣服没有被晒黑的地方是很白的),眼窝微微凹陷,目光深邃而显得有智慧。
  而且这人也有点学问,精通汉语、阿拉伯语、波斯语、梵文(三佛齐国的官方文字就是梵文),以及马来尤语(只能说,没有字儿),还懂得一些佛教、儒学、道教、天方教、婆罗门教和摩尼教的道理。
  基本上就是个各方面人物都能应付的大杂烩。这么一个人物,自然是七窍玲珑的,绝不会和大宋天朝的舰队为敌。
  实际上在成贵带领船队来攻打蒲罗中岛之前,他已经因为白思文的劝说,毅然归顺大宋了!
  没错,就是那个把纪忆的使团“出卖”给蒲家的白思文立了一功!
  在蒲家水军和使团船队开战前的几日,他就已经带着船队到了蒲罗中岛——不仅带了六艘白家的战船,还带了另外十二艘装满了货物和奴仆的商船。
  当海上的交战爆发的时候,白思文还亲自乘船出海,爬到桅杆上用望远筒观战。
  在确定了正义和胜利都属于大宋之后,白思文回到蒲罗中港就设计诱捕了施老蒲,还说服了他一起归顺大宋。
  所以成贵带领的战船是兵不血刃就占领了蒲罗中!
  而且白思文还带来了一千多名奴隶和大量的工具。在成贵带兵登岸后,白思文就命令奴隶在岛上砍伐树木,整理土地,修建临时的营房了……对了,他还带来了不少安南女奴,一个个都特别会伺候男人,真是让人有点不好意思追究他的罪行了。
  纪忆比成贵晚了一天抵达蒲罗中岛,除了他自己的“光明之神”号战船外,他还带着103艘商船,呼啦啦的一起涌进了龙牙门港,将本就不宽敞的港口塞了个爆满,还有一些商船实在挤不下,只能去附近的一处宽阔的河口停泊。
  “阿拉丁,这条河有名字吗?”
  在龙牙门港休息了两天后,恢复了精神的纪忆就带几个属下,李纲,方腊,墨娘子,宛思圣父子,还待罪之身的白思文,以及吴、陈、谢等三大海商派出的管事,一块儿沿着蒲罗中岛的海滩漫步,一路走到了泊了不少商船的河口地带,才在白思文让人搭建的一个凉棚里面休息看风景。
  “阿拉丁,这条河不错啊,比龙门牙港更好,叫什么名字?”纪忆笑吟吟地问白思文。
  “回禀正使,这条河没名字。”白思文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恭恭敬敬在纪忆身边站着,仿佛是后者的奴仆家丁。“要不就请正使赐个名儿吧。”
  “唔。”纪忆笑着道,“那就起个名儿吧……这蒲罗中岛就不是个汉名,不如先改了。本官看此地扼守着三佛齐海峡,地势非常紧要,可以说是南洋诸岛的心腹所在。不如就叫南心岛吧。这条河嘛,就叫海容河,取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旁边正在摇着大蒲扇,端着支琉璃酒杯在喝葡萄酒的宛思圣连忙赞了起来,“好好好!纪正使果然高瞻远瞩,一语就道出了南心岛来日汇聚各方客商,成为南洋第一商埠的关键。”
  纪忆笑着点头,“心岛想要繁荣昌盛,就必须立足贸易,而要以贸易立岛,就必须广纳各方客商,共和共存。无论他们信奉儒家、道家、佛教、天方教、十字教、摩尼教、婆罗门教,无论他们在外面斗得怎样你死我活,只要一入南心岛,便在南洋巡检司和共和商市的庇护之下。只要遵守律法,便可以自由自在。”
  在南洋建立“共和法律下的自由商市”是武好古的政策!
  因为武好古并不是一个铁血强人,拥有的军事实力也相当有限。而且他的军事实力是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现在汇聚于沿海市舶制置司下的舰队,其实是属于两大商市和四大海商(排除阿拉丁商会)的,真正属于武好古控制的界河市舶司的战船只有区区6艘。
  所以武好古没有力量在南心岛建立一个封建王国,能够做到的,只有复制一个界河商市。
  因此南心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共和制下的自由商市!各种在界河商市执行良好的制度,都会一一复制到南心岛商市。
  纪忆接着说道:“既然要广纳各方客商,还要实行共和制,那么就得组成南心岛商会和南心岛元老院了。纪、陈、谢、吴四家海商;武大军机的武家;还有现在的沿海帅司米元晖;还有主持界河商市的西门家、慕容家;主持京东商市的吕家(表面上是吕嘉问,背后则是一群新党元老),这些肯定都是商会股东。另外,云台学宫博士团和摩尼教也出力不小!自然也要在商会里面占上一股的!”
  这是在分果果了!
  纪陈谢吴四大海商又出船又出人的,那是原始股东!“新加坡”的原始股东啊!这回他们可真赚得铺满博弈了!
  界河、京东两商市也出了船出了人,当然也得占股了,界河商市出力多点,所以占两股,京东商市出力少,就占一股。武好古是发起人,一股是少不了的。米友仁是现在的沿海帅司,不给他占股也不行啊。云台学宫博士团和摩尼教这次出了大力,在海上冲锋陷阵都靠他们,当然得占股份了。
  这样一算,十一个股东就有了!
  但肯定还是不够!
  因为天方教、佛教、道教这三家还没有给股份,而且也没有人代表三佛齐当地的土著势力。
  这几个方面是不能排除的!
  道教是代表官家的,能不带官家赵佶一起玩吗?这不可能啊!
  佛教也不可能排除的,因为大宋南洋巡检司的舰队就是打着“全世界佛弟子团结起来”的招牌把南心岛“黑”掉的,怎么可能不让和尚参与?
  天方教嘛……呵呵,他们肯定是对手!但是南心岛也不能没有天方教商人的参与,至少在开始的几十年间是离不开他们的。
  再说了,宋朝的商船战船能控制三佛齐海峡(现在还没控制呢),能自如的进出西洋已经不易了,要绕过非洲大陆去西欧,没100年的发展就别指望了。
  所以武好古和纪忆只是想在南洋和天方教海商打一场有限的贸易战争,而不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全面战争——无论是界河商市还是京东商市,都得靠东西方贸易才能吃好喝好,真要打仗把贸易给打没了,两大商市都得破产!沿海市舶制置司的财力也会大打折扣……
  作为目光短浅的商人和骨头不是很硬的民族资产阶级的先行者,他们是不可能毅然决然的砸了自己的聚宝盆。
  “赛义德,阿拉丁。”纪忆笑着对两位爱国爱官家的天方教白番说,“怀圣寺和阿拉丁商会就共一股吧!这一股是得出钱的,具体出多少,稍后再说吧。”
  阿拉丁商会原本不必出钱就能拿到商市的股份,但是因为白思文之前当了回小人,现在就免不得要破财了。
  当然了,钱对纪忆来说根本不是问题——建设南心岛的钱靠勒索三佛齐国就有了。
  但是让宛思圣和白思文入股,却可以安抚三佛齐一带的天方教海商,达到孤立蒲家的目的。
  纪忆接着说:“另外,还得劳烦二位想点办法,让三佛齐海峡这里的天方教商人都了解咱们南心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规矩。咱们虽然打着要保卫佛教圣地的旗帜,但是咱们并不是要直捣巴格达和麦加,只是不能让入侵天竺国的迦色尼人把那烂陀寺、竹林精舍这些佛教的圣地都毁了。更加不能强迫信奉佛教的天竺人改宗……二位觉得如何?”
  “有道理!有道理……”白思文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宛思圣也附和道:“正该如此!等老夫到了巴格达,一定请哈里发下诏,禁止迦色尼朝侵犯天竺佛国。”
  纪忆笑着点头,看来以德服人的道理还是对的!宛思圣和白思文都已经服了……现在就看三佛齐国这边服不服了?
  他正想到这里,就听见一阵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接着就有人大喊着禀报:“纪正使,海上发现船队,数量三四十艘,大部分都是咱们的船……”
  纪忆笑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去时二十七条船,回来时有三四十艘,看来颇有收获啊!”


第九百零八章 驱虎吞狼,驱狼喂虎(一)
  纪忆在万里之外的南洋为了大宋殖民主义的事业努力干坏事儿的时候,北方的中原大地并没有感觉到新时代的来临。离着冬至越来越近,开封府的上上下下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新年而忙碌着。
  武好古这个都军机也不例外,他甚至比普通的官员更加忙碌。因为官家赵佶已经下了旨意,要在明年的正月初八,在牟驮岗大营校阅模范新军。这下可忙坏了都军机司上下,训练、装备、校场、临时营地、犒赏的标准,当然还有阅兵时候的安保,都是不能出一丁点问题的。
  不仅都军机司为此忙得团团转,政事堂、枢密院、皇城司,甚至开封府都参与了进来。在这一次大阅兵的时候,绝对不能出任何乱子。
  但是要做好这一次阅兵的活儿却很不容易!因为模范新军成立的时间太短了,是都军机司和下属的几个总军机房、军事学堂的架子搭起来后,才开始通过兵部、开封府征招兵额的。
  征兵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办起来可就教人头疼了。自打府兵制在唐朝结束后,普通老百姓就渐渐没有了当兵打仗的觉悟。特别是本朝实行募兵制一百多年,花钱买兵早就入了人心。五年当兵,终身免徭役的待遇在西北六路和河东路还能凑合。因为那七个路长期和西贼对峙,有时候还得兼顾一下契丹。所以无论是保甲还是徭役都很重,而且那里的老百姓也比较穷,没有多少现钱收入,交不起免役钱,就只能乖乖服役了。在西北当保甲当民夫也常常会被置于战场前沿,一去不回的大有人在!
  所以当个几年府兵换取终身免役,似乎还能接受。
  可是开封府的老百姓怎么肯白白当兵?想当年王荆公在开封府推行保甲制都引出好一阵闹腾,更不用说让他们当兵了。
  好在武好古早有准备,给开封府的府兵按照每月2缗的待遇发饷,另外再按照禁军士兵的标准发放军粮、衣料等等。差不多一名府兵一个月可以拿到4缗左右的收入,逢年过节还有额外的赏赐,一年也有超过50缗的收入。和禁军上兵也不相上下了。
  有了这样的待遇,开封府城内的廓坊户很难招到。不过开封府城外的贫下中农还是愿意来干的。五年府兵当下来,光是现金收入都有一百四五十缗了。
  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在距离开封府城比较远的地方(也属开封府界)买个几十亩田,也算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而且还附带一个终身免役的权利,不用再交免役钱,也不必去服役,可以全心全意经营家业。
  这样的小伙子在开封府城内兴许没人要(没有房子啊),对城外,特别是远郊的乡下丫头来说却是个如意郎君……
  因为待遇还可以,所以要在开封府征召个两万新府兵照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可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却让武好古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官僚主义了。
  开封府各县的父母官们愣是拖着不办,各种借口推脱,居然还有人说害怕激起民变——一年给50缗连契约奴工都要多少有多少了,当兵吃粮,连开封府都不出,还要民变?
  这分明就是文官们看武好古和都军机司不顺眼,要给武好古和都军机司一点儿难看!
  不过武好古也不急,招到多少算多少,加上原来的御前房奴兵混编,然后就按部就班的训练吧。
  结果拖到了秋天,模范新军的总兵力才刚刚过万!惹得赵佶大发起了雷霆,一连打发了6个开封府下属的知县去海州养老,才总算让那帮县老爷认真起来。
  到了11月份的时候,总算招足了20000人的额度。加上原有的3000多“房奴猛士”,一支23000人的新军,总算是建立起来了。可是这种新军当中足有13000多人都是才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蛋子,没有几个月的调教只怕连队列都走不好。
  为了把正月初八的阅兵应付过去,模范新军上下这些日子都闷在牟驮岗的大营苦练!
  不过武好古并没有过多关心模范新军练兵的事情。理论上,他是辅佐天子主管天下兵马调度、训练的首席幕僚(天子幕僚),不是模范新军的管军主将。对于模范新军的事务,他也只是例行公事,通过都军机——模范新军总军机的上下级关系,传达天子的命令。
  如果不是得了赵佶的口谕,他都懒得去牟驮岗军营视察模范新军的训练和战备……实际上,他对模范新军也没抱多大的希望。
  这不过是一支保卫开封,同时又给步军学堂的生员提供见习机会的部队,来日北伐燕云可不能指望他们。
  所以武好古也没在牟驮岗大营呆太久,马马虎虎看了眼训练,就急匆匆往回赶了。
  因为在开封府城内还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办理呢!
  对安西四镇的反攻,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了。河西军,大教化团,还有高俅这个西北宣抚使都要参与其中。而都军机司则需要运筹帷幄,制定相应的方略——具体怎么打仗,都军机司当然不会过问。
  但是大的用兵方略和政治、外交操作,都少不了都军机司的参与。
  毕竟这场战争往小了说是一场中国内战。往大了说,可是发生在大宋和阿拉伯帝国之间的战争——两种说法都是有根据的!
  说是中国内战,则是基于喀喇汗王朝的《突厥语大词典》的解释,这也是喀喇汗官方的立场!根据都军机司搜集来的情报,喀喇汗人将中国(秦)看成上中下三部分,上秦在东方桃花石,也就现在大宋的地盘;中秦是契丹;下秦是八儿罕(即喀什葛尔)。
  也就是说,在宋朝的时候,喀喇汗国认为他们也是中国的一部分,而中国则是三分天下——大宋、契丹、喀喇汗。而且喀喇汗国的君主还从哈里发那里“买”来了一个桃花石可汗的封号,自以为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了。
  而正因为这场不伦不类的封号买卖,使得喀喇汗国和阿拉伯帝国有了那么一点主仆关系。后来又发生了塞尔柱征服,使得喀喇汗国向塞尔柱称臣……从这个角度而言,喀喇汗国也就成了突厥帝国的一部分。
  总之,这个时代的喀喇汗国自己是以中国一部分自居的。阿拉伯帝国估计早就忘记卖出过一个桃花石可汗的事情了。而塞尔柱突厥则通过入侵和征服迫使喀喇汗国臣服。
  所以大宋和黑汗回鹘之间的战争属于中华民族内部统一战争,是民族融合!而大宋和塞尔柱帝国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则应该定性为中国人民反抗塞尔柱帝国主义的正义战争。
  理清了关系,西域用兵的政策就很简单了。就是消灭叛国投敌的黑汗回鹘反动派,打倒侵略中国塞尔柱帝国主义了!
  ……
  武好古一行人快到新郑门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开封府外城的其他城门,到这个时候就该关闭了。不过新郑门却是个特殊的存在,因为这扇城门里面就是琼林宫以及一座被挤在角落里的王府。不仅没有平民进出,连官员都很少会走新郑门。所以这座城门以往大多是关闭的,很少会敞开。
  不过后来那座王府换了主人——这座王府原来的主人是蔡王赵似,就是个倒霉的简王。因为是“合法”的皇位继承人,所以被赵佶猜忌,王府也塞到了琼林宫的边角上去了,孤零零的谁也见不着,和坐牢没有区别。
  所以赵似在建中靖国六年就郁闷死了,他一死,王府自然收回。不过也没有别的王愿意去这个的倒霉地方,所以就被赵佶塞给了武好古。反正武好古进出琼林宫跟自己家似的,让他的都军机司进驻蔡王府还方便串门呢。
  因为都军机司进了蔡王府,原本冷清的新郑门也就变得热闹了一些,每天都有不少武官进进出出。有时候大晚上的,只要有军国要事(其实就是赵佶下达的军令,现在都军机司管了一部分和军事有密切关系的制书的起草、下达和传递),新郑门的监门官也得来开门。还为此闹了几乎不愉快,最后赵佶一道圣旨,干脆让都军机司自己去派人去管新郑门了。
  现在新郑门的监门是武好古的一个族弟,名叫武好生,比武好古小几岁,没有什么本事,虽然读过书,却连发解试都过不了,只是胜在牢靠,一直跟着武好古打杂。
  在武好古做了都军机后,也顺手给他保举了个官职,摆在都军机司当个传令官(相当于进奏官),后来又叫他去看门。
  今天武好古骑马回城,到了新郑门的时候,就看见他有点焦急的守在门口。
  “十哥儿。”武好古好奇地问,“出了甚事儿?”
  武好生连忙上前,拉着了武好古胯下走马的缰绳,然后就低声报告道:“军机,西北紧急军报!是灵州的西北三路宣抚使司总军机房送来的!”


第九百零九章 驱虎吞狼,驱狼喂虎(二)
  西北的紧急军报不必说,一定是和河西军的西征大业有关了!
  在即将过去的建中靖国六年中,河西军就一直在为西征拓地做着各种准备。在都军机司成立后,关于河西军西征准备工作的消息,也不时由西北三路宣抚使司军机房上报到都军机司。
  作为河西军西征最主要的准备工作,赵忠顺(察哥)在去年夏天挥军攻入了黄头回鹘和黄头鞑靼的领地,将十数个游牧部落悉数征服,打通了由南线青海路进入喀喇汗国统治的于阗地区东部的通道。
  所谓黄头回鹘其实就是甘州回鹘的余部,在甘州回鹘被元昊灭国后,迁移到了祁连山以南的青海路西部,也就是后世称为柴达木盆地的区域游牧。而黄头鞑靼则是九族鞑靼的一部,早先也在河西走廊和青海路西部游牧,实力比甘州回鹘要弱小的多。自然阻挡不住战败的甘州回鹘进入他们的领地游牧。
  不过由于青海路西部资源有限,拥挤在那里的黄头回鹘和黄头鞑靼部落也就越混越差,现在不过是一些游牧野人,只是作为吐蕃、喀喇汗国和西夏之间的缓冲而存在。根本不是久经战阵的河西军的敌手,因此就被赵忠顺轻易征服了。
  在开辟青海路西部的同时,河西军还用借来的二百万缗巨款中的一部分,从青唐、北河套(契丹统治)、高昌回鹘等处购买了数十万头牛羊,交给从河西游牧诸部(其实就是原来的党项游牧部落)中选出的精壮牧养——这些牛羊将作为西征的军粮,伴随着河西大军踏上安西的土地。
  以牛羊为军粮的做法并不是后来蒙古人的专利,这是任何一个草原游牧部落都掌握的技能。
  而半牧半定居的党项人,当然也没有把老祖宗的本事完全忘光。面对漫漫两三千里的征途,携粮而进当然是不可能的,而且青海路西部和高昌回鹘也没有足够能力供应大军。
  所以驱赶牛羊随军,也就成了唯一的解决方案。
  另外,河西军的使臣也频繁往来于凉州(河西军的节度使司已经迁往凉州)和高昌之间。
  一个反对黑汗回鹘(喀喇汗国)的同盟,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被建立起来了。
  所谓的唇亡齿寒,在高昌回鹘和黑汗回鹘之间是根本不存在的!
  别看这两国的名称都有“回鹘”,但是黑汗回鹘的名称是汉人叫起来的,他们自己正是的国名是喀喇汗国。国族起源是葛逻禄和样磨突厥,和回鹘有那么点血缘关系,但是并不怎么亲近。早年间在文化上也受回鹘影响,使用回鹘文字。
  但是自从萨图克·博格拉汗改宗天方教后,喀喇汗国就迅速天方教化,连文字都变成了阿拉伯字母书写的突厥文,文化上也以天方教——突厥文化为主。和高昌回鹘之间最后的文化联系,也因此斩断。
  而且在皈依了天方教后,喀喇汗国就成了天方教在中亚地区扩张势力的急先锋。在来自西亚的神斗士们的加持下,喀喇汗国向东方的于阗王国和高昌王国这两个以佛教信仰为主的国家,发起了疯狂的神之战。最终在北宋太宗年间灭亡了于阗王国,占据了安西四镇大部,其君王还自称桃花石汗。
  在灭亡于阗的过程中,高昌回鹘和北宋的归义军都坚定站在了于阗一方,也因此被喀喇汗国称为“凶恶的异教徒”。
  归义军这个“凶恶的异教徒”早就被西夏吞并,剩下的高昌回鹘就和喀喇汗国之间展开了长达百年的低烈度冲突——倒不是喀喇汗国没有力量推平高昌,而是害怕同高昌回鹘背后的契丹和西夏爆发直接的战争。
  哪怕在喀喇汗国的鼎盛时期,再加上西亚神斗士们的加持,大约也是打不过元昊的西夏,更不用说对上契丹这样的超级强国了……
  到了如今,喀喇汗国早就衰弱,分成了东西两个部分,西喀喇汗国在十七八年前就被塞尔柱突厥征服,成为了附庸。而以八剌沙衮和喀什噶尔为中心的东喀喇汗国,目前还保持着独立,不过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对抗河西军的入侵。
  所以当大白高国被桃花石国吞并的消息传到八剌沙衮后,东喀喇汗国的汗廷立即就警惕起来了。向河西和高昌派出了大量的间谍,而且还试图向开封府派出使团——使团当然被河西军所劫杀,没有到达开封府。而这场发生在西北大漠中的杀戮,也等于拉开了战争的序幕。
  而今天由军机司的急脚递(也是驿站传递系统的一部分)送到都军机司的紧急军报,就和这场杀戮的后续反应有关。
  ……
  武好古回到了都军机司,才一进入中堂,就见到了同知都军机张叔夜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张叔夜是以文资担任同知都军机使的,算是和武好古来个文武相制。不过他并不是于军务一窍不通的文官,实际上他早年也参与过慕容忘忧主持的兵学司。对于“新式军学”也算了解,因此还是非常称职的……
  不过以文资充当都军机司的主官,还是让武好古感觉到了一些隐患,也许早年的枢密院就是这样一步步落到文官手中去的!
  张叔夜和武好古也算是老熟人了,不过关系谈不上多好,双方为了界河商市就暗斗过几回,如果不是因为武好古的后台太硬,界河商市也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另外,张叔夜的堂弟张克公就是御史台里面参武好古次数最多的御史!所以也被武好古坑成了模范新军监军使,几乎成了一个官场悲剧的代名词了。
  张克公原来可是监察御史啊!这个位子上的官员很容易得到提拔,也许一个奏章合了天子的口味就能成为中书舍人或翰林学士了。
  可是现在却成了个监军……听着都像是宦官干的活儿!官场前途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望着坐在上首的武好古,张叔夜也没有和他套近乎的心情,而是开门见山说起了正事儿。
  “西北帅司的急报,黑汗回鹘向突厥国称臣求援了!急报上还说,这个突厥国可是西方强国,有万里之地,百万带甲,不在契丹之下啊!”
  西北帅司就是高俅的河西、朔方、安西三路宣抚使司。名义上,河西军和朔方军都受他的节制,安西大都护(赵乾顺领有此职)和安西大教化团也受他的节制。
  所以西北的紧急军情,就是通过西北帅司的总军机房上报的——一个严谨高效的军令系统,也是武好古特别强调的。越级指挥和越级上报,在都军机司的条例中,都是不允许的。
  武好古在上首座位上坐得四平八稳,丝毫没有对最新的军报感到惊讶。
  黑汗回鹘向塞尔柱爸爸求救本就在意料之中。
  这时,权发遣军情房章之凤已经拿着军报抄件走进了中堂,双手将抄件递给了武好古。
  军情房是都军机司直属的机构之一,主要责任就是搜集、分析军事情报。由章之凤主管,因为章之凤的官阶太低,因此就加了个权发遣的名义。
  武好古接过军报抄件打开看了一遍,原来是河西军和大教化团总军机房通过西北帅司总军机房转来的情报。
  河西军在喀什噶尔的探子打听到了东喀喇汗国向伊斯法汗派出使臣,去称臣求救的确切情报。而且还附上了一份塞尔柱帝国的大致情况报告……有点夸大,说什么带甲百万,上将千员,沃土万里云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尔!”武好古合上军报,笑了笑道,“再说了,这本就是驱虎吞狼,就算变成了驱狼喂虎也没有什么。至少咱们能收回河西路了!何乐不为之?”
  武好古才不相信塞尔柱突厥能把赵乾顺、赵忠顺两兄弟给吞了。
  根据西北帅司总军机房的报告,在200万缗高利贷的作用下,河西军现在已经恢复了元气。
  铁鹞子的数量达到了3000人,原本的卫戍军改成了轻骑兵(军号还叫卫戍军),人数也达到了20000人。另外,河西军还在瓜沙二州征召了一支模仿朔方新府兵的精锐重步兵,称为破阵军,总兵力也有20000人。
  光是这43000人的战兵,实力已经比历史上的耶律大石强大不知多少了!
  而且大教化团现在也组织起了2000名重骑兵(高俅提供了一部分兵力)和近10000名步兵。
  两者相加,光是西征的战兵就已经达到了55000,加上辅兵,总数怕不下10万之众了。
  “话虽如此。”张叔夜道,“可你就不怕河西军一旦兵败,突厥国兵临河西走廊吗?”
  他顿了顿,“崇道兄,就算你不怕!两府宰执们会不考虑这个?官家会不考虑一下突厥的威胁?可别把党项狼换成了突厥虎,那西北可就永无宁日了!”
  “不怕!”武好古笑道,“西北有高宣帅坐镇,有什么可怕的?要不然就让高宣帅督军西征,这样就不怕打不过突厥国了。”
  “高宣帅可一直有病。”张叔夜笑吟吟看着武好古,“他可一直在推荐你出任西北宣帅来着!”


大罗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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