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强盗来了(二)


  武好古的三直都虞侯司就设在一所王姓的地主大院里面。说是大院,其实是在一处山坡上挖了层层叠叠的十几个窑洞,再加上一圈夯土围墙。
  窑洞群是沿着山坡从下往上打的,处于最底层的几个大窑洞因为进出方便,就被都司参谋指挥占用,成了三直大军的首脑所在。而武好古和奥丽加还有白飞飞的住处,则摆在最顶层的窑洞里面。那里视野开阔,私密性又好,而且非常干净舒适,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安乐窝。
  武好古抵达王家大院的时候,一群军事机宜正奔走在各个窑洞和走廊中,繁忙之中透着秩序,秩序之中还带着肃杀。还真有点三万大军的指挥机关的模样!
  武好古的假子和一群生女真敢达们也拥挤在巨大的院子里,个个喜气洋洋,显然收获颇丰。
  看到武好古进来,他的假子们马上立正行礼,并不称呼他为义父,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都称呼武好古为“宣赞”。这是武好古特别关照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些少年是武好古豢养的私兵。但是假子200人听上去还是有点刺耳了……所以他们武氏假子的身份是“军事机密”,不得泄露的!
  女真人就随便多了,只笑嘻嘻的也叫声“宣赞”,他们也不知道宣赞是什么?只是跟着叫罢了。不过他们这样也不算不尊重武好古,如今的生女真还是个部落联盟,没多少上下尊卑。就是乌雅束的名字,大家也可以直呼的。
  完颜斜也和武天并不在这里,一个名叫武川的假子告诉武好古斜也和武天在赵钟哥那边,还有姓折的官人同他们在一起。
  武好古到了军事机宜指挥的正厅外面,就听见里面传出了争吵的声音。
  “……直娘贼的,小爷我凭本事抢的,为何要交给你?你还说我们抢得不好呢!”
  “你们那是违令出击!抚司有令,让各军谨守防备,你们也不听,还越境上百里,都快突到弥陀洞了,幸亏西贼无备,要不然七百多骑就都丢了!而且本官也不是叫你把牛羊马匹交出来,只是让你们把掠到的蕃部百姓交出来……”
  “不交不交!俺们抢到的就是俺们的奴婢,你想要,自己去抢啊!”
  “胡闹,那是蕃部百姓!你还想把他们掠了卖钱?”
  “也不是都卖掉,有个婆娘长得好看,要做小爷的老婆……”
  这话一出来,顿时就是哄堂大笑。
  “哈哈,你个小子才多大,就想老婆了?”
  “那么点儿大,你是想要个妈还是想要个老婆?”
  “当然是老婆了!小爷都十五,转年就是十六了……”
  “哈哈哈……”
  正在和不知道谁争论的就是武好古的“首席假子”武天,他好像抢到了一个蕃部的婆娘,还想留着做老婆……还真是阻卜人的作风啊!看来本性难移的说法还是有道理的。
  现在200个阻卜强盗和50来个女真强盗凑在一起,其中还有完颜斜也这个强盗祖宗,西贼恐怕要被他们抢哭了!
  武好古皱了皱眉,嗯咳了一声,就走进了厅堂。看到武好古进来,所有人都上了拜见武好古这个三军将主。其中就有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武官是武好古不认识的,应该就是来告状的西军官人了。
  “下官折彦质,见过武宣赞。”
  武好古还了一礼:“原来是折仲古到此。”
  折彦质的名声,武好古在开封府时就听闻过。他是折可适的儿子,虽然出身将门,但却文采卓然,同时也是关学传人,有折氏之冠冕的名声。
  当然了,折彦质也不是纯粹的文人。他毕竟出身将门世家,才兼文武是肯定的。而且他还有个荫补的从九品武官,还被执掌鄜延路的陶节夫征辟为从事。
  “宣赞。”折彦质眉头皱着,显然有点气愤,“你的骑兵不听号令,前日冒然突入西贼境内百余里,还大肆烧杀,又掠了数百蕃部百姓回来。”
  “怎么回事?”武好古问左右道。
  武天这时恭敬地回答道:“回宣赞的话,三日前的晚上我们就沿着无定河摸到了银州左近,正撞见一队西贼的硬探。完颜指挥便领人去把他们抓了,一番拷问后得知贼境空虚无备。所以属下就和完颜指挥议定趁夜入境袭扰一番,谁知连破了几个村子都是空的。一路摸到银州城北好远才遇上一队西贼骑兵,约有三五百骑,不过却不能打,冲了一阵就散了,杀了一百几十个,都割了脑袋带回来了。还捉了几个生俘,问过之后才知到了弥陀洞左近,而且还知附近有几个蕃部(居住在横山和无定河流域的吐蕃、羌人部落)村子有油水。于是就顺路去抢了一把,又杀了几百,掠了几百,还捞到许多牛羊马匹。属下还掠到了一个白嫩的婆娘,看着和阎婆儿差不多……”
  和阎婆儿差不多?武好古心想:这是个熟妇啊?都能做你妈了!
  “折从事。”武好古微笑着问折彦质,“陶使相怎么说?”
  “陶使相只是叫你的人把蕃部的百姓交出去。”折彦质道,“把蕃部百姓掠为奴婢可不合规矩!另外,使相还想请宣赞去肤施县城走一遭。”
  北宋的西军其实也干过不少烧杀的事情,但是却不会公然掠夺蕃部百姓为奴。可是武好古的那些假子还有生女真敢达,却是生活在一个奴隶制度还非常流行的社会之中。打仗的时候从敌国抓点奴隶是天经地义的……
  “知道了。”武好古点点头,又对在场的赵钟哥道,“钟哥儿,先安排第三骑兵指挥的人去休息吧,抓获的生俘也要好生看管。”
  “喏!”
  赵钟哥应了一声,就用女真话招呼完颜斜也去了,武天也冲武好古行了一礼,满心欢喜的走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去找自己的熟妇牵手了?
  武好古摇了摇头,又对折彦质道:“折从事,您稍等则个,咱们一块儿去见陶使相吧。”
  折彦质问:“那些蕃人生俘怎么办?”
  武好古笑着:“等某见到使相和童监军再商量吧。”
  商量?折彦质心说:商量什么呀?
  当然是商量价钱了……不会做生意的高俅已经吃了个闷亏,武好古大大的奸商,怎么可能不和陶节夫讲价钱?
  “250多个战兵突入敌境上百里,斩首155,攻破村寨数个,抓获生俘数百,掠获牛羊马匹数千……童大官,你说这事儿可能吗?”
  肤施城内,经略安抚使陶节夫根本没有发怒,因为他只剩下震惊了。
  如果这几百骑突入的是湟州蕃部境内,取得这样的战绩还比较像真的。可这里是延安啊!他们突入的是西贼的银州境内,一路烧杀抢掠还顺便击破了一队几百骑的西贼兵马,杀到了靠近弥陀洞的地方……
  而且更夸张的是只死了三个辅兵,正兵骑士无一阵亡!
  御前骑士居然那么能打?
  童贯摇摇头:“应该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个也不是御前三直报上来的,是西军的向导报告的。”
  是啊,这不是虚报,因为人家根本没有报告,是西军的人报告的。他们有必要去替别人虚报战功吗?
  “而且……”童贯拈着胡须,思索着说,“而且西贼境内也太空虚了吧?从银州城到弥陀洞,只有数百骑来拦截。”
  “对啊!”陶节夫说,“他们还眼睁睁看着御马直的人满载而归……西贼怎么会恁般好欺负?”
  “会不会……”童贯说,“会不会西贼已经撤了?”
  “撤了?”陶节夫皱着眉头,“他们要坚壁清野?”
  “多半如此。”童贯说,“元丰四年时他们就这么干的!”
  “那咱们可不能傻等到来年三月才进兵啊!”陶节夫说,“如果让西贼把无定河流域诸州的粮草都收拾走了,咱们的大军开过去可就很难搜罗到粮食了。”
  西夏在无定河、横山一带是有许多存粮之地的——无定河西面就是几百里瀚海沙地,如果要携带粮食过瀚海,西夏一样会遇到后勤瓶颈。所以他们就习惯在前线寻常隐秘之处存粮,而陶节夫延安府任官的这些日子,已经派遣密探,查明了几处可能的屯粮之地。就等着明年三月开始进攻的时候偷袭其中之一,哪怕只能捞到十万石粮食,也足够供缓解大军供应的压力。
  “要不咱们提前出兵吧!”童贯说,“先打下一个存粮的堡寨再说吧。”
  “这个……”陶节夫眉头大皱,“就怕把西贼的大兵都引过来啊!”
  根据原本的计划,下一步的作战应该是由河西经略安抚使司首先发起,攻打卓罗城和秦王川,吸引西贼西援。然后再由鄜延、河东、环庆、泾原等路大兵齐出,直扑无定河流域诸城。
  可如果鄜延路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兵,就有可能暴露目标,为后续的行动增加障碍。
  就在陶节夫犹豫的时候,门外传来了通报声:“禀使相,三直禁军的武宣赞到了。”


第七百零一章 强盗来了(三)
  “使相,监军,下官是来报功的!”
  武好古走进了抚司节堂,看见正在看地图的陶节夫和童贯,就笑着行了一礼,口称报功。
  “155颗西贼的首级,七百多个生俘,还烧了几个村寨,摸清了西贼在银州的虚实……这份功劳不小吧?”
  听着武好古的话,陶节夫和童贯都互相瞧了对方一眼。童贯道:“大郎,这次你的人马是无令出击,不问罪就不错了,还想要功劳?”
  武好古笑嘻嘻地说:“也不能算是无令出击吧?他们不过是迷路进入了西贼境内。”
  迷路?童贯心说,这一迷路就是一百多里,他们可是带着向导呢!
  陶节夫摇摇头,也没和武好古计较。现在武好古的三直禁军是鄜延路的主力,如果把他得罪了,给你来个出工不出力,吃亏的就是他这个经略安抚使了。
  “宣赞。”陶节夫说,“你的人还掠了几百个蕃人吧?”
  “是的。”武好古笑道,“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一个蕃人算二十缗吧。”
  陶节夫愣了一下,算二十缗?什么意思?
  童贯却已经明白了,眉头一皱:“大郎,你是要把那些蕃人卖给抚司?”
  武好古点了点头,“使相,一共捉了七百多个,零头给您抹了,算七百个,一个二十缗,您给一万四千缗吧……如果现钱不方便,给盐引也行,不过您得给两万面值的盐引。”
  还把零头抹了……
  陶节夫都被武好古气乐了,武好古果然是奸商啊!生意都做到西北军前了。
  “大郎!”童贯看着武好古,“可不能这样!”
  武好古也是苦笑:“不这样我就得往里面贴一万四千了!大官,你以为那些生女真的战士会不要钱?而且,他们可是官家的客人……朝廷可是向来厚待远人的,可不能亏了人家。”
  其实武好古很想把完颜斜也留在大宋为将,所以就想给人家一点甜头。
  童贯听了这话,也觉得有点道理。又对陶节夫说:“使相,要不就……就别管这些生俘了。”
  别管了?这样也行?
  武好古连连点头,“还是别管了,抚司赎回他们没有啥好处。这些人都是从横山迁过去的蕃部民众,和咱们可是仇人啊,留着他们还得提防,不如就把他们卖去界河商市吧。”
  横山一带的民族团结工作向来不好,番汉矛盾非常尖锐!因为横山蕃部是西贼精锐步跋子的来源,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从李继迁时代开始)中,他们都是夏军入侵宋朝缘边州郡的急先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到了西军崛起后,攻入横山的宋军也都是带着报仇雪恨的心思去的,烧杀抢掠什么的也没少干,结果双方的仇恨越结越深。而不少横山蕃部又因为不想被仇人统治,北逃到了西贼控制下的无定河流域安家落户。其中的丁壮,也就成了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和嘉定军司的兵力来源。这些被掠到的蕃人,就是居住在弥陀洞附近的蕃人,察哥已经计划将他们迁去夏州城附近,不过还没成行就遇上了万恶的女真和阻卜强盗!
  陶节夫摇头:“宣赞,朝中可有不少人盯着咱们啊!”
  “不怕不怕。”武好古说,“生女真也是蛮夷!难道朝廷应该为了和咱们血战百年的蛮夷去得罪帮咱们打仗的蛮夷?”
  陶节夫问:“那些人真的很能打?”
  武好古点点头:“能打!非常能打!”
  童贯却摇摇头:“可咱家在曷懒甸看到的生女真却不怎么能打啊。”
  “那些是种地做买卖的生女真。”武好古说,“赵钟哥带回来的是杀人放火的生女真!”
  还有这样的区别?童贯有些将信将疑。
  陶节夫没心思去想什么曷懒甸女真的事儿,也不再考虑那些被抓的蕃部俘虏了。眼下最要紧的是能不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打上一仗,拿下几个关键的据点——各种扯皮撕逼的事情,可以等立功以后再说。
  “武宣赞。”陶节夫皱着眉头问,“你的三直禁军现在还能战吗?”
  武好古道:“得看有没有钱了?御龙猛士和殿前骑士在湟州时为房而战,如今房子的奖励快没了,大家伙的干劲自然不如前了。”
  其实三直禁军开始要钱的原因也不都是房子的问题,而是现在多了一万名长枪府兵。这些人是不支饷的,而且宋朝也没有军功爵,再不给赏钱,人家还有什么打仗的动力?
  “要多少?”
  武好古问:“那要看使相想要打哪里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像做买卖,不过真是的宋朝军队就是这样运作的!不讲好价钱是没有任何一个将主敢把部队带上前线的。之前高俅之所以不讲钱,是因为赵佶给了房契……
  陶节夫说:“石堡寨和银州城!”
  “石堡寨?”武好古把目光移向地图。
  童贯伸出手指,点了下地图上横山北麓,距离银州三十余里远的一个山寨。
  “此寨地形险要,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面可以进出。”陶节夫说,“西贼窖粟其间,约有十数万石!”
  “如此险要,怎么才能攻占?”武好古听陶节夫一说,马上就感到棘手了。
  如果石堡寨是一座平城,还可以搞坑道爆破。可这座偏偏是山城,黄四郎的工兵靠恐怕也不好使了。
  “石堡寨不须三直禁军出兵攻打。”陶节夫道,“本官自有办法夺取。不过需要你的骑兵扫清和遮断石堡寨周围,让西贼无法探知虚实。”
  “那就得把割来的一百几十个西贼脑袋的账先结了。”
  “行!”陶节夫说,“就按照西军的行市给。”
  “那下官把最好的女真骑兵拨给使相,连正兵带辅兵一共750余人,您得给8000缗开拔费。”
  “给你!”陶节夫说,“另外银州城需要你的人去攻打,打完后还需要筑城。”
  武好古想了想,“打银州出兵三万,一人给三缗就是九万,这要先给。斩首、俘虏战后另算。”
  “行!”陶节夫点点头,“筑城要多少民夫?粮草要多少?”
  武好古摇摇头,笑道:“使相,这可不好说了,得让军事机宜指挥去计算,过上几日给您答复如何?”
  “军事机宜指挥?”
  “下官的幕僚。”武好古解释,“下官可不会打仗,得靠幕僚们辅佐,所以就奏请官家,设了这个指挥。其中的官佐大都是选自殿前骑士。”
  “原来如此。”陶节夫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宋朝猜忌武将,带兵的将领自设幕府可是大忌,不过有官家准许,幕僚又都来自御前骑士,那就另当别论了。
  ……
  “我们被抢了?”
  只用了四天时间,银州蕃人部落被宋朝强盗洗劫的消息就传到了兴庆府中。
  可不论是国主乾顺,还是萧合达、嵬名景思、嵬名安惠、兀移勃麻等臣僚,都不敢相信有这种事情。
  这有点像一个成立了一百多年的强盗团伙突然发现自己成了被抢劫的对象了!
  “错不了的!”都统军察哥十分肯定,“弥陀洞的告急文书,路上跑死了六匹好马才送来的,不会有错。”
  确认了消息之后,疑问并没有消除。老臣嵬名景思疑惑道:“弥陀洞都快到了,为何又匆匆而退?怎不把银州城抢下来?咱们在银州城周围可空虚得很啊!”
  现在西夏开始在无定河两岸坚壁清野了,不过坚壁清野也有个过程,先撤退的是靠近宋国边境的村寨部落。其中银州城周围几乎撤空了,而且在银州附近百姓撤退的同时,银州城的守军也所剩无几。
  在嵬名景思看来,宋军既然能入境一百多里,还轻松击溃了一个左厢神勇军的骑兵指挥,怎么都该有几千乃至上万人马。
  那么多人兴师动众杀过来,抢一把就走了?而且也没抢到什么呀。
  “要不要加快撤退?”同样上了年纪的嵬名安惠道,“现在的情形,看着有点像大安七年。”
  大安七年就是大宋的元丰四年,大宋五路伐夏就是在这一年!
  乾顺看着弟弟察哥,察哥道:“撤得不慢了……而是这支宋军来的太快了!”
  “那该如何是好?”
  “还是再等等看吧。”察哥并没有什么主意,毕竟他还没摸清前线的状况,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不过他这一等,就在几日后等来了新的坏消息。
  这一次宋军的“大队骑兵”从保安军出击,在一个风雪之夜翻越长城岭然后直接越过防务空虚的洪州,一路深入宥州,又是好一番烧杀抢掠,还在乌古延城附近同嘉宁军司派出的骑兵遭遇,又一次展现出了可怕的战斗力。他们使用了一种小股骑兵轮番冲击的战术,毫不费力的就打垮了嘉宁军司的两千骑兵,斩杀了至少两百人,还俘获了两百多。随后这股凶残的宋军又驱使被俘的西夏骑兵还有掠来的百姓去攻打乌古延城。
  又过了一天,宥州方面送来了新的坏消息。兵力空虚的乌古延城在宥州派出的救兵到达前就被攻破!城内所有人和被迫攻城的西夏军民全部被杀!而从城中撤走的那股宋军又沿着无定河东进,一路烧杀,一直冲到了夏州城下才折返向南,消失在横山山脉中了……


第七百零二章 银州一夜城(一)
  再次出击的大宋强盗骑兵已经凯旋而归回到延安府了。这一回他们因为太过深入,而且又在敌境停留得太久,所以没有能把掠获的人畜全都带回来,而是处理掉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空手而回,可以跟上行军队伍马匹都牵回来了,其中还有不少河曲良马,一看就知道是西贼的军马。另外,还带回来四百多个脑袋,都是西贼兵将的脑袋!
  其实被他们杀掉的人远远不止四百多,但是武好古的假子和完颜斜也的女真勇士都缺心眼,不知道有冒功这回事儿。所以被他们杀掉的平民,那么是壮年男性,也没有被割了脑袋充军功。
  他们虽然缺心眼,但是作为他们的长官兼奸商的武好古却是个会讨价还价的。所以他马上就和赵钟哥、黄植生一块儿,带着随从和几百个看着就让人反胃的人头前往延安城见陶节夫了——现在武好古的神经也越来越粗了,刚开始到达这个时代的时候,他看到梁山好汉都害怕,现在见着几百个西贼的脑袋居然也不怎么恐惧了,最多就是在心里默念着:天理保佑!
  在鄜延路帅司的节堂里,武好古这一次不仅见到了抚帅陶节夫和监军童贯,还见到了刚刚从知渭州任上调来延安的鄜延路兵马都总管王恩。
  这位王恩年纪不小了,须发皆白,不过却显得精神矍铄,身材也高大异常,看着就是个不可多得的虎将。
  他并不是西军将领,而是个开封人,殿前诸班出身,因为善于骑射而被神宗皇帝看中,派到西北军中,累立战功,一直升到了一路兵马都总管的地位——其实在王安石废除更戍法之前,开封禁军虽然废柴,但也不是没有将才出现的!
  在互相寒暄见礼之后,王恩看着望之不似良将的武好古,只是微微皱眉,说道:“本以为废了更戍之后再无开封良将,不想今年又见到了高师严、王正臣和你武崇道这样的后起之秀了。”
  高俅现在已经是国际公认的良将了!仁多保忠都被他打得投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王老总管提到“武崇道”时,这语气总是有些不屑。看来对武好古这个奸商取代高太尉来带兵,是很有一点不认可啊!
  开封禁军让西军笑话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高太尉的领导下崛起了,尽然因为奸臣陷害,又给换了一个买房子的地产商来指挥……
  “王老太尉过奖了。”武好古也不和这样的老前辈计较,“晚辈怎敢称为后起之秀?”
  王恩摇摇头,苦笑道:“你怎不是后起之秀?实不相瞒,老夫在开封府的赐第中还挂着你的大作呢,界河商市之中也有老夫的产业,而且老夫还赚了不少。只是这带兵打仗……你真的能行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不成,还是让高师严来替你吧。老夫是兵马都总管,做得了这个主的。”
  这话说的不大中听,不过王恩作为开封将门的老前辈(他年纪老,把别人都熬死了,所以就是老军事家了),武好古只能算他的子侄辈,所以这话也有资格说。
  而且武好古也知道他是好意……哪怕让高俅走一趟,军功还是少不了自己一份的!
  不过这回情况不同,真的不能让高俅来替代武好古了。因为御前三直被武好古参考着后世陆军的军/师一级的编组模式进行了一番调整,高俅怕是不知道怎么指挥了。
  另外,这回在银州要干的是个大工程,高俅可没这样的经验啊。
  “那敢情好啊!”武好古却也没有一口回绝王老太尉,他对陶节夫道:“使相,不如让高师严和苏伯充带领鄜州、延安的民夫前来相助下官吧。”
  听到武好古要调苏辙的儿子,现任的知肤施事苏迟相助,陶节夫就有点儿犯难了。
  武好古摆明了是要给苏迟创造立功的机会啊!苏迟是个文官啊,而且是正经的进士出身,现在已经是朝臣的级别了。如果立功超迁,五品、六品的官阶也是转眼的事情。五品六品的文官,是随时都可以宣麻的重臣啊!
  看到陶节夫为难,武好古笑道:“苏伯充久任知县,善于抚民,精于农事,若由他率延安民夫及屯田府兵前往银州,应该能赶上明年的春播了。银州本是熟地,无定河、明堂川两岸沃土无数,可耕之田不下百万亩。如果开垦得力,明年秋天就能收获一百五十万石以上的粮食!有了这一百五十万石,使相就能在无定河两岸布兵二十万打上一年,西贼怎么都守不住石、夏、宥、洪诸州了。如果拿下了无定河畔诸州,使相可就铁定能宣麻拜相了!”
  宣麻拜相啊!
  而且说这话的武好古可是官家心腹,还是苏东坡的弟子……如果他肯替陶节夫运作一下,右相未必能当上,但是一个副相或着一个知枢密院事还是十拿九稳的。
  一旁的王恩却有点连连摇头,“武崇道,你把屯田的事儿想简单了……光拿下银州城是不行的。拿地图过来!”
  在节堂内的从事折彦质连忙取过一张无定河流域的地图,铺在案几上。
  老将军指着图上的无定河说:“无定河中游的地形是河南多山而河北比较平坦,只有少量丘陵。宜耕宜牧之地,皆在无定河北平坦之地,特别是明堂川两岸尤为富庶,古时候的上郡就在那里。”
  无定河、明堂川流域其实就是后世的榆林,处于黄土高原和毛乌素沙地的交界处。虽然大体上处于比较干旱的地区,但是境内有大大小小数十条河流通过,海子湖泊星罗棋布,是一块难得的宜耕宜牧之地。
  而且那里也不似陕北高原那样,沟壑纵横,丘陵峁梁交错,而是存在大片无险可守的平地。
  “上郡的北面,则是水草肥美的河套大草原!”武好古身边的赵钟哥这时插话了,“契丹在河套一带设有河清、金肃二军节度使司,党项人则设了黑山威福军司。如果我们在明堂川两岸和无定河北屯田放牧,就很容易遭到由河套大草原南下的贼人洗劫。”
  无定河流域的西面是戈壁沙漠,一旦宋军控制整个无定河流域,西夏一定会破坏戈壁沙漠中的水源,以阻挡宋军越过沙漠攻击兴、灵二州。
  所以宋军也不必担心西面的敌人——几百里的沙漠,没有可靠的水源,大军是根本无法通过的。而且就算有水源,在沙漠里走上十天消耗的粮食,也会让西夏军队的后勤陷入困境。
  但是无定河流域北面的河套大草原,却是一个无法封闭的突破口!
  “呵呵,果然有见解!”王恩摸着胡子笑了笑,又看看插话的赵钟哥,这才是一员虎将啊!
  王恩又问:“你有办法吗?”
  “有!”赵钟哥点点头,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单肩背包(这种单肩布包在宋朝很多见)中取出一卷书册,摆在了地图台上。
  这是什么?
  王恩眯着老眼扫了一眼,看到这本厚厚的书册的白色封皮上写了“银州平定方略”。
  赵钟哥翻看这本《银州平定方略》到第169页(页数是用阿拉伯数字标明的)上,然后指着一行标题说:“这是军事机宜指挥制定的河间讨伐策,就是用出兵讨伐的办法,暂时驱逐河间之地的党项部落,然后再用骑兵进行遮蔽。”
  他所指的“河间地”就是黄河几字形大拐弯内侧的地区,大约是后世鄂尔多斯市的地盘。现在生活在那里的并不是蒙古人,而是游牧的党项部落——党项人的生活方式是多样化的,既有住在城市中的党项贵族官僚,也有在山谷或河畔种地的党项人,还有保持着比较原始的游牧状态的党项人。
  而且并不是所有的党项人都在西夏境内,宋国和辽国境内同样有不少党项人存在。当年辽兴宗和嵬名元昊撕破脸开战的导火索,就是元昊引诱辽国境内河套地区的党项人归附。
  对于这些游牧党项,赵钟哥提出的短期解决办法就是用骑兵驱逐了拉倒。招抚什么的,不是短期内能解决的,用武力解决是最简单的。
  只要能打出一个纵深一二百里的无人区,再用骑兵进行遮蔽。西贼想要入侵明堂川、无定河一带的屯田区就不大容易了。
  当然了,要成功执行驱逐和遮蔽任务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殿前御马直,赵钟哥也不敢制定这样的计划。
  王恩老眼昏花,已经看不清小字儿了,陶节夫便让自己的幕僚折彦质一个字字儿的念了一遍,他自己也跟着听了。而听完之后,陶节夫对武好古已经刮目相看了。
  河间讨伐策可不可行另当别论,但是武好古的军事机宜指挥显然在不长的时间里将河间党项部落的情况,以及河间草原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光是在情报收集上的高效,就已经胜过自己这个抚帅的幕僚了!


第七百零三章 银州一夜城(二)
  “王太尉,您老觉得怎样?”
  陶节夫将目光转向了老将王恩。王恩捋着白胡子,“或许可行……但是光拿下一个银州还是不够。必须夺取银州、弥陀洞、石州等城堡,还得拔掉周遭一大批支堡,同时再将这些城堡全部修复,作为防御西贼从西面沿无定河发起攻击的依托。另外,还有必要在明堂川上游和安庆泽边缘构筑城堡,以为支撑。”
  “王太尉。”赵钟哥道,“在三直军事机宜指挥所拟之方略中,预备攻拔的大城有三个,预备占据或修筑的支堡有十二个。”
  王恩微微皱眉,“那就需要修筑或修复十五个城堡……你们要多少民夫?花多少时间?怕是几个月也修不完吧?”
  西夏在无定河流域控制的城堡大多是破破烂烂的,因为这些城堡都曾被宋军占领过。在元丰四年的五路伐夏之战失败后,宋军也没有马上放弃在无定河地区占据的城堡,而是进行了有秩序的撤退,对所有曾经占据的城堡进行了破坏。
  而西夏的国力有限,也不喜欢修墙,所以就马马虎虎修一修凑合着过了。如果要把这些破破烂烂的城堡全都修好了,没有几个月时间是不行的。
  “而现在还是冬天!”折彦质这时插话道,“横山以北的天气非常寒冷,泥土全都冻得坚硬无比,挖掘难度极大!光是银州一城,没有半个月都修不好。何况十五个城堡?所以明春开始屯田是不可能的。”
  武好古笑了笑:“折从事,你说的是寻常的办法……但是我们御前三直的两个工匠指挥中有营造高手,可以用急造之法筑城!”
  筑城还有急造之法?
  “不可能,不可能。”折彦质连连摇头,“再怎么急造,你还能挖开冻得坚硬的泥土?”
  武好古说:“有加急钱就行!”
  加急要给钱的!后世的加急费就是这么来的……
  “加急钱?”
  陶节夫和王恩两人互相看看,心里都想:武好古这厮果然是奸商啊!
  “要多少?”陶节夫问。
  “有多急?”武好古反问。
  “多急?”王恩笑道,“老夫若要你一天内把银州城修复你也办得到?”
  武好古居然认真地点点头:“可以啊!需要十万缗加急钱,给盐茶引或度牒得加价三成。”
  什么人啊?这是什么人啊?
  陶节夫和王恩还有折彦质都傻了,不仅傻了,他们都有点想念高俅了……高俅多好的人啊,一心为公,从来不讲钱。那么好的官居然被钟傅这个奸臣给害得丢了御前三直的指挥权。现在换了个奸商过来,什么都讲钱!
  “十三万缗盐茶引可以给!”陶节夫脸色沉沉的,“不过你得立军令状!若是逾期,须得重治其罪!”
  “禀报使相!”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的金牌大状何天然开口了,“我家宣赞是不可能签军令状的,宣赞只能签合同凭由。”
  签合同?还是在做买卖啊!
  陶节夫看着武好古,武好古点点头,笑道:“军令状是不可能签的,出兵打仗是有风险的,本官可不会赌上脑袋。不过合同凭由可以签,若是逾期,本官赔钱就是了。”
  “胡闹!”王恩哼了一声,“军中无戏言!打仗哪有签合同的?”
  “只能签合同。”武好古坚持道,“下官不和人赌脑袋的,下官只有一个脑袋,还得留着吃饭呢。若是陶使相和王总管答应了,那么不包括行军和完全攻占银州城所需之时间,本官的御前三直可以在一天之内完成对银州城的急造修复,使之足以抵抗西贼大军攻击。”
  说真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有让人把武好古拖下去打板子的冲动了——他们真有这个权力!军中是有肉刑的……不过打完以后,别说银州城没人去修了,就是那些厉害无比的女真骑兵(其实只有一小部分是女真)也别想用了。
  “逾期一日须赔偿十万!”陶节夫咬着牙说,“武崇道,这是本官的底线了!”
  武好古听了陶节夫的话,只是苦苦一笑:“使相,下官说一日筑城,其实是有十足把握的。而且这十万缗的加急钱也不是本官装进口袋里,不仅下面的府兵、民夫要给钱激励,而且还得花钱在材料上面。折从事都说了泥土坚硬不能施工,下官虽然有办法,但必须花钱买引火之物把泥土烤软了。其实这个泥土冻结只是一层,下面的土还是软的,只要烤化了表面,就可以进行挖掘了。另外,为了加快修复城墙,下官还准备了特殊的筑城工具,都是从界河商市高价买来的!这些都是要花钱的……说实在的,下官在筑银州城的事情中,是一文钱都不赚的。所以您要下官逾期一日赔偿十万,恕下官难以从命。”
  这话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王恩皱眉道:“那你准备赔多少?”
  “三千缗。”武好古道,“逾期一天赔三千缗吧……也不是下官赔,而是参加筑城的全体官兵和民夫扣减工钱、赏钱。”
  听上去好像有点道理啊!
  “好吧!”陶节夫其实也没啥选择的余地,想要在冬天筑银州城,就得武好古来了。
  他想了想,又问:“你要多少民夫?”
  “不需要太多。”武好古道,“几千人就够了。召集民夫动静太大,费时也久,是瞒不过西贼密探的。”
  陶节夫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武宣赞,你真能用两万几千人在一天之内修复银州城?”
  “能!”武好古点了点头,“如果使相没有异议,那么下官就让人起草合同凭由了。”
  “好!”陶节夫笑道,“本官领兵多年,还第一次同部下签合同……你可别叫本官失望了!”
  ……
  高俅又一次和武好古凑在一块儿了,他接到了鄜延路帅司签发的命令后,立即就点起了3000人马赶来了肤施和武好古汇合他带来的也不是都是民夫,其中有1000名精锐的缘边弓箭手。
  缘边弓箭手其实也是一种府兵试点,最早开始于宋真宗景德二年,由知镇戎军曹玮提出,用给田200-250亩招募一壮丁,自备粮食兵器,参战则为正兵前锋。
  这种类似于府兵的半农半军的存在,虽然不在禁军账面上,但却是西军战力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其人数甚至不少于西北禁军的数量,而且每每被置于前沿,用于先锋。战斗力之强,也不亚于隋唐府兵了。
  但是陕西、河东的弓箭手也和历史上的唐朝府兵一样,出现了难以维持的困局。一方面连年征战让弓箭手们承受了极大的经济压力和伤亡;另一方面陕西诸路官田被日益膨胀起来的将门大量占用,也出现了无田可授的情况出现。
  没有田,自然就没有弓箭手了……没有田的情况在新开辟的熙河路并不存在,但是在鄜延路这样一百几十年的大宋土地上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从哲宗朝开始,鄜延路缘边弓箭手的数量就开始持续下降,不过眼下还没有发展到难以为继的地步。至少高俅和杨可弼还是从鄜州地面上拉出了1000名弓箭手。
  “大郎,你真能在一天修好银州城?”
  高俅已经知道武好古在陶节夫跟前夸下的海口了。
  “不大可能吧!”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苏迟,他自己就是知肤施县事,自然常往武好古这里走动了。而且他也已经将1000名种地的府兵和1000名民夫准备停当,随时可以开拔了。
  “哪里用得着一天?我又不会用板筑的法子去把银州城墙完全修复了……难度还要考虑百年大计?眼下能用就行了,半天足够了。”
  武好古笑着,勾勒在嘴角的纹路中尽是得意的表情,西贼会怎么对付宋朝来势汹汹的攻势是再清楚不过了。一定和元丰四年的办法一样,用坚壁清野加诱敌深入的法子。决战的战场肯定不会摆在无定河一带。
  所以无定河一带的战斗就是围绕攻打防守并不严密的城池和修复城池还有屯田展开的。且不说屯田,那是苏迟的活儿。攻城和修城是完全难不倒自己的!
  等到把无定河畔的城池都搞定,自己也该加遥郡了,到时候想办法走人就是了……
  “不用板筑法?”高俅一愣,“难道要修砖城?”
  武好古笑着:“砖城多贵啊……高大哥,伯充,我告诉你们,你们可别泄露了。其实黄四郎在离开界河的时候就想好办法了,用麻袋装上泥土堵塞城墙的破口。”
  “用麻袋装土?”苏迟皱了皱眉,“牢靠吗?”
  “牢靠!”武好古说,“界河商市用这个加固过界河河堤的,这种办法施工很快。有两万多人,扛一晚上的土包怎么都有十万个了,还会堵不上缺口?”
  “可土从哪儿来?”苏迟又问,“泥土都冻硬了。”
  “拆房子啊!”武好古笑道,“银州城内房子不少,都是土坯的,拔了房子就有土,足够把城墙补好了。”


第七百零四章 银州一夜城(三)
  一支军队正穿行在瀚海沙漠之中。
  站在队伍的中段,向前望不到头,向后望不到尾。浩浩荡荡,人马多达数万。前军已经靠近盐州城,后军则仍然在戈壁滩上冒着凛冽的寒风开进。
  大白高国都统军,晋王察哥此时便身在这支队伍之中。他骑着一匹龙种骏马,头戴着防风御寒的毡帽,套了一件厚实的皮袍,一条金带系在腰间,显示了他的尊贵身份。
  本来打算等到腊月才出兵的察哥,在接到了宋朝强盗再次洗劫无定河流域的消息后,再也安坐不住,不得不提前点集兵马离开兴庆府了。
  强盗被反抢的恶劣影响可是相当严重的!因为西夏立国于贫瘠之地,而且和宋国开战后陆上丝路也随之断绝,国家的财政一直极为吃紧。长期以来,都要依靠宋朝的岁赐以及从宋国土地上劫掠到的财物维持。说西夏是个强盗国家可一点不冤枉!
  但自从横山之役后,抢掠宋朝州县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而今年又失去了宗喀吐蕃这个多少能刮一点的小弟……当然了,这只是日子难过,大家的希望犹在。
  强盗国家嘛,只要有抢劫的希望,国家就有凝聚力,有凝聚力,大家就能团结起来共渡难关。
  可是这次是怎么啦?堂堂强盗大国居然被宋朝这个肥羊给抢了……而且还是被人家的少量骑兵给洗劫了,洗劫了一次还不够,居然还来第二次,更可恨的是两次都是满载而归!
  这事儿太打击乾顺、察哥两兄弟的威望了。你们哥俩画画写大字不如赵官家也就算了,怎么做强盗的本事也不如赵佶了?你们嵬名家世世代代都是强盗头子啊!
  这脸儿打得实在太疼了——宋朝人,还有后世的人是很难理解这些强盗团伙的思路的,能抢才是真本事!能抢才有人跟随!如果赵佶抢东西的本事比乾顺、察哥厉害,那下面的小强盗当然抛弃乾顺、察哥去投赵佶这个天可汗了。
  历史上李世民的天可汗不就是怎么当上的?
  至于小强盗们被大强盗欺负的事儿,那都是小事儿,民族团结大如天嘛!只要强盗头子天可汗能带着他们去抢别人,大家就拥护天可汗的民族团结政策。
  所以乾顺和察哥现在必须证明自己是比赵佶还要厉害的强盗头目……考虑到抢劫党项人的其实是完颜斜也指挥的女真和阻卜强盗团,乾顺和察哥这两个党项强盗真的是压历山大啊!
  不过察哥现在并不知道自己遇上了强盗祖宗,他还以为是几千个(其实只有几百个)杀人不眨眼的汉人匪徒在党项人的土地上烧杀抢掠。
  丢掉的面子如果不赶紧找回来,团伙的人心就要散了。
  “抢哪里好呢……”察哥低声嘀咕着。其实他也没抢东西的经验,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岁,掌权才几个月。而且就算他之前在仁多保忠手下“实习”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去抢劫,毕竟那时候宋军占了太大的优势了。
  到了现在,随着宋军平定湟、鄯、廓三州和仁多家族的叛变,宋军的优势变得比以往任何一个时期都要大了。
  在这种情况下,嵬名察哥不得不亲自带领铁鹞子和卫戍军这样的精锐离开兴庆府到横山-无定河前线来找场子了。
  为了确保抢劫成功,他可真是拿出老本来拼了!光是铁鹞子就出动了1500!卫戍军则一举出动了8500,总共是10000精锐战兵。再加上三倍的负赡兵,一共出动了四万大军。而且所有的正兵都是一人双马,负赡兵则牵着骆驼和驮马。只要这三万余匹骆驼和驮马可以满载而归,乾顺、察哥在军中的威望才算真正树立起来。
  不过下的本钱越大,嵬名察哥的心事也就越大。因为眼下西夏朝廷手中掌握着的,也就是三万几千真正精锐的战兵了——打酱油的,当肉盾的杂兵,西夏还是有许多的。但是大白高国武力的支柱,从来都是三万几千最多四万的精锐。
  说句动摇军心的话,只要有这三四万精锐在手,乾顺和察哥兄弟再不济还能弃国西走。西夏的这些精兵可是久经战火考验的铁军!在东面和同样打了几十年的老对手大宋西军比自不占优势。
  可要是去了西域,哼哼!察哥已经和曹勉打听过了,西域的喀喇汗国和高昌回鹘都已经将近百年安泰下来了,军队早就朽坏了不堪了。
  也许是时候改变用兵的方向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察哥抬头一看,只看见几名骑士飞奔而来。当先的是一个嘉宁军司的指挥,也是察哥派到嘉宁军司中的心腹,名叫梁哆,是梁氏族人。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跟着小梁太后出走,而是被察哥所用了。
  跟在梁哆身后的,是几个梳着汉人发髻的男子。察哥知道这些打扮得和汉人无异的人都是心向大白高国的横山蕃部子弟——也就是身在宋营心在夏!在宋朝占据横山后,可是有不少这样的蕃部儿郎的!
  而且就算是那些执掌一族命运的首领,也大多和西夏暗通……并不一定是爱国,而是谁也不知道西夏什么时候就会打回来!
  察哥连忙冲梁哆招招手,这个年龄只比察哥长几岁的黑瘦汉子马上就带着一个有些矮胖的青年策马到了察哥跟前,然后两人一起下马行了礼。
  梁哆行完礼,一指身边的矮胖子,对察哥道:“大王,这位是环州李讹,是心向大白高国的忠义之士!”
  李讹又行了一礼,言语恳切地说:“大王,小底李讹,愿为大白高国粉身碎骨!”
  他当然不是汉人了,他家原是横山蕃部一个首领,李姓也是个赐姓——西夏皇帝给下面人赐姓的时候很有意思,从来不赐嵬名这个姓,也不赐拓跋,而是把得自李唐的李姓赐下去。所以横山蕃部的头头基本上都李家人。
  “好!”察哥点点头道,“果是忠义之士!”
  梁哆在旁说道:“据李讹所报,日前入我国境烧杀抢掠的宋军骑兵乃是殿前御马直所部,是奉了新任的御前三直都虞侯武好古命令出动的。”
  “武好古?”察哥问,“他不是个商人吗?”
  李讹道:“回禀大王,武贼好古的确是奸商!不知用了何等手段,居然当上了统军之将。看来宋国的气数也快到头了,居然用商人为将。”
  但这个奸商还是把大白高国给抢了!察哥很有些郁闷。
  他又问:“宋军可有大举出动的迹象?”
  “并无大举出动的迹象。”李讹道,“沿边各州、军的民夫和弓箭手大多没有集结,没有他们协助,宋军是不能打的。”
  那么说武好古这个奸商就是派骑兵来抢劫的?
  察哥皱眉又问:“何处可以越横山?”
  这个问题是问梁哆的,梁哆马上回答道:“延安府和绥德军沿边比较空虚,不久之前宋人的鄜延抚司抽调了一些缘边弓箭手去延安听用。”
  “抽调了弓箭手?”察哥问,“只有延安府和绥德军调了弓箭手?”
  “只有这两处。”
  “知道做何用处?”
  “不知道。”梁哆回答,“不过抽调的数目不多,应该不是为了大举进攻。”
  察哥思索了一番,目光忽然凛冽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就去延安府走一遭吧!”
  ……
  几乎同一时间,武好古也率领着人数超过三万的大军在向北开进。
  他的大军,步兵人数虽多,但是怎么看都没有了高俅统带御前猛士直时候的那种锐气了。
  首先是部队的行军速度下降了,之前几乎是人人赶着上战场!而且御龙猛士的体力也好得出奇,哪怕全副武装,再披上铠甲也能日中而百里!
  可是扩编后的御前三直中的两直却明显不行了,现在虽然是无甲行军,行李也不多,但是速度依旧不快,一天走个五六十里大概就差不多了。
  其次是部队的士气也明显低落了下来!这一点旁人看不大出,但是和武好古并辔而行的高俅,却可以明显察觉到。他掌管的御前两直,那真是有一口气杀到兴庆府去把西贼的兀卒(皇帝)宰了换房子的气势。
  可是现在,他明显感到恐惧的气氛在军中弥漫着——这也难怪,在部队扩充之后,新兵的数量占到了绝大多数。而且这些新兵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训练,就被武好古带上战场了。
  这样的部队,守城也许没什么,用来野外浪战,搞不好要吃败仗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不过让高俅感到欣慰的事情还是有的,就是殿前御马直在经过调整之后,仿佛变得更加犀利了,虽然从中调出了大量的骑士充当军官和军事机宜,但是调入的骑士似乎更加厉害!现在一千出头的骑士走在队伍前面开道,不仅队形极为严整,而且处处散发着让人恐惧的杀气……连高俅和杨可弼都有点看不懂了,为什么殿前御马直的气质会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第七百零五章 银州一夜城(四)
  数百骑战马,仿佛风一般的卷过了冬日的陕北大地。
  刚刚下过一场不大不小的中雪,官道上白茫茫的一片,马蹄踏过,只是溅起雪花。
  这是一支纯骑兵队伍,一人双马,除了战马,还有一匹走马或驮马,只是以寻常行军的速度向前。
  马背上的骑士,分成了两种,一种是典型的重骑兵,穿上了皮甲,背上了马矟,也带着弓箭,有一部分还带着模样古怪的“骑弩”。
  另一种则是典型轻骑兵,虽然也有皮甲护体,但是没有人背马矟或者马枪,只带了刀弓。而且他们还负责照看一匹驮了不少物资的驮马,显然是那些背矟骑士的辅兵随从。
  另外,这支七百多名骑兵组成的队伍,还有几个颇为显著的特点。
  一是没有旗号,显然是有意稍稍隐藏一番踪迹。
  二是在行军途中,呈扇形逐渐散开。先是散成了五个各有约一百五十骑的分队,然后又散成了十五个五十骑的小队,稍后又变成了三十个二十五骑的小分队。每一个分队之间,都间隔不过数里,左右都在目视可见的距离内。
  这样三十个小分队就一下子拉出了快二百里,然后开始往北面的西夏境内平推而去。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搜索遮蔽队形!就仿佛一块宽达150里的幕布,将宋军一方的战场完全遮蔽起来了。
  而此时位于无定河南岸的银州城,已经处于这些骑兵背后,完全被隔断了同弥陀洞和石州的联络。
  激烈而短促的交战很快在150里的“搜索遮蔽幕”的全线展开了。
  只要是真正懂得一点军事的人,就知道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才是军事斗争中最为关键的方面。而取得侦察和反侦察斗争胜利的一方,就会拥有最大的主动权。
  而在中世纪的战场上,侦察和反侦察斗争的主角,就是双方的精锐骑兵了。
  武好古,哦,应该是赵钟哥之所以敢带着并没有完成训练的内卫直和猛士直大军,浩浩荡荡开进西夏的境内。就是对以248名女真和阻卜骑士(在第二次入侵劫掠作战中,有2名武好古的假子和1名女真人阵亡)为主力的御马直第三指挥,拥有足够的信心!
  这些兼修轻重,而且互相之间的战术配合默契到了极点,装备也相当精良的骑兵,绝对可以扫清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
  而失去了侦骑的西夏左厢神勇军司不过是瞎子聋子……瞎子、聋子还敢出城寻敌交战?他们怎么知道来的是外强中干的“三直精锐”?
  “首席假子”武天所率领的小分队,这个时候也遭遇了几名西贼的轻骑兵。对方显然看到了武天和另外四名少年骑士背着的马矟,所以不敢靠近了交手,而是转身就逃——使用马矟进行轮番冲阵的宋军骑兵已经把西贼的左厢神勇军司打怕了!
  而且马刀不和马矟近战也是常识,根本够不着啊!不过武天他们的本事可不仅仅是在马矟上。
  他们还有水牛角弓和三不齐箭,还有一种在踏张弩的基础上开发的骑兵弩。
  这是武好古设计的武器,就是给一张缩小的,可以单手使用的踏张弩安装上类似枪托的木柄。而且这种踏张弩也使用了昂贵的水牛角制成了复合型的弩臂,也配上了三不齐弩箭,所以射程和精确程度都是非常惊人的。
  虽然在马背上无法给踏张弩张弦上箭,但是致命的打击有一次就足够了!
  策马尾随着敌骑的武天已经将上了弩箭的骑弩紧握着右手中,只用左手控着缰绳,双眸则紧紧盯着一个西夏骑兵的后背。
  因为武天拥有一匹第二代界河马,所以很快就追到了骑弩可以发挥威力的距离上了。不过他并没有发射弩箭,而是一边追赶,一边等待时机。
  在过去的几年中,假子军团的战术训练是围绕战场侦察和反侦察展开的。所以狙杀对手的侦骑一直都是重点演练内容,骑弩也是为了狙杀侦骑而被制造出来的。
  而在各种演练和最近发生的实战中,武天和他的兄弟们已经摸索到了发射弩箭的最佳时机,就是等对手在马背上回身射箭的时候抢先发射弩箭。
  一来,在马背上转身射箭时一定会放慢马速;二来,转身的敌人会露出没有甲胄保护的面部;再者,当对手转身射箭的时候,双方的距离也已经足够拉近了。
  被武天盯上的西夏骑兵已经本能地感到了死亡的逼近!在上一次“大宋强盗”入侵的时候,他就遇到过这些背着马矟的死神。无论是列阵冲击,还是在马背上比拼弓弩,自家都不是对手!特别是一群看上去矮壮敦实的“汉人骑兵”,更是强悍的不像话!不仅马背上的功夫厉害的不行,下了马还能披着披甲,提着马矟藤盾飞奔着上山去追杀逃命的党项男儿。而且他们的武艺高强,力气也大到了古怪的地步,一个打几个都不在话下。
  遇上这样的敌人,只有逃!
  可是人家的马怎么跑得那么快?不是说汉人没有好马吗?
  这位名叫细风阿兀,来自河间草原的党项骑兵都快哭出来了!他和那些生活在横山火线上的步跋子可不一样。河间草原水草丰美,宜耕宜牧,而且自从元昊死后,辽夏两国就变得越来越亲密,河间草原已经是几十年未闻干戈了。在被点集到左厢神勇军司服役之前,他不过是草原上的一介牧民,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身后传来的催命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亮了,细风阿兀知道自己必须要做些什么了,要不然可怕的马矟就要捅上来了!
  想到这里,身体都有点发抖的细风阿兀取出自己的马弓,也不是什么好弓,又抽出几支羽箭,左手将羽箭和弓身握在一起,右手则抽出其中的一支羽箭,猛地转身,想要寻找目标下手,却看见一团不知什么东西就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飞来。
  不好……他刚想到这里,面颊上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一下,然后就是一阵距离的疼痛!他手中的弓箭都捏不住了,双手下意识的就去捂脸,却摸到一根木杆生生的插在了面门之上!
  恐惧和疼痛同时袭来,让他暂时失去了对平衡和马匹的控制,身体就像一侧翻倒下去,他连忙扑倒在马背上,一手捂脸,一手抱着马脖子。
  武天这个时候已经收好了骑弩,换上了马矟,同时双腿一夹马服,吼叫了一声:“天理保佑!”就直冲上去,马矟伸出,矟尖晃动着如灵蛇一般,猛地从细风阿兀的背上滑过。
  借住巨大的奔马的冲力,马矟长而锋利的矟尖变成一柄足以切开一切都利刃,割开了细风阿兀的皮夹、衣衫和皮肉,在他的背部割出了一道又长又深的流血的伤口……这是真正致命的伤害!
  凶残的杀戮,同时在上百里宽的正面上发生了,结果自然是一边倒的女真敢达加上阻卜假子大获全胜。
  随着双方侦骑的较量分出了输赢,银州城周围的大片战场,很快就会落入了宋军的控制当中。如果守在银州那个破城里面的少量西夏兵不赶紧逃走,那他们可就要变成真正的瓮中之鳖了。
  “宣赞,你快看!”
  武好古顺着赵钟哥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一条烟柱不知从什么地方升起,飘得老高,才被北风吹散。
  “着火了?那是……”
  赵钟哥道:“是银州城!”
  “西贼弃城了?”武好古还不大确定。
  “那还用说?”赵钟哥冷笑道,“银州城的城墙上一定有望楼,所以西贼能够看到咱们的大军,大概也能瞧见他们的远拦子是怎么被斜也、武天他们追杀的。趁着现在咱们的大军还没到,他们还能跑掉几个,要不然就只能等死或者投降了!”
  “要让骑兵去追杀吗?”
  赵钟哥笑道:“五哥(慕容鹉)大概已经带着骑兵在追杀了吧?多了没有,两三百个斩首总是能得到的!”
  “会有漏网的吗?”
  赵钟哥道:“总会有的。如果没有意外,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今晚就得到银州陷落的噩耗了!”
  武好古抬头看看天色,“现在还是正午,黄昏前大军应该可以进城扎营了吧?”
  “可以的。”赵钟哥道,“今晚就让猛士和骑士休息,让府兵和弓箭手加把劲筑城,这样明天一大早就能把银州修得差不多了。”
  他说的其实是黄四郎制定的“银州城修缮策”中的一个方案,一夜修复银州城,然后安安心心睡大觉,等着西贼的大军来反扑。
  “好!”武好古点点头,大声对离他稍远一些的黄四郎道:“四哥,今晚让大家伙儿加把劲,把城墙修好了才能安心睡大觉。”
  他顿了顿又道:“把奖赏再加一倍,扛一包土上城就给100文赏钱!另外,给上工的兄弟们加肉菜,白面的馒头蒸饼管饱!”


第七百零六章 银州一夜城(五)
  辛辛苦苦扛一麻袋的泥土上城堆好的奖励是100个铜钱……根据筑城专家黄四郎及其团队的计算,修好银州城需要的沙袋不会超过十万只。
  也就是说,武好古最多得付出一千万枚铜钱,按照770枚一缗的“省陌”标准计算,差不多是一万三千缗。
  用来装土的麻袋——就是武好古所说的特殊工具——是界河商市生产用来装粮食的。因为产量和需求量很大,所以价钱很便宜,大量采购的话一只不过十几二十文的。
  十万只麻袋的价钱就是一百多万文,差不多两千缗。加上一万三千缗的人工就是一万五千缗。
  还有一些守城的工具,譬如床子弩、塞门刀(就是用来填破口的刀车)、铁蒺藜都是从抚司的兵器库里面领用出来的,不花一文钱。
  另外,还得去砍点树木做成拒马、滚木,再去捡点大石头当檑石,还要再架起铁锅用来熬粥、熬粪汁等等的,也都不怎么花钱。
  当然了,还有黄大都料还有一些指挥施工的大匠们的薪水没有计进修筑银州城墙的成本。
  也就是说,武好古收了陶节夫十万缗,然后只花了一万五千缗就修复了银州城……还真不愧是一代奸商了!
  不过武大奸商并不会把这八万五千缗的“利润”装进自己的口袋,因为这笔“利润”不是他个人赚来的,而是属于三直禁军这个光荣的集体……有了这些“利润”,三直禁军的将士们战死、负伤后就能得到真正够花的抚恤(北宋朝廷开给禁军的军饷是蛮高的,但是抚恤却很少),有功的将士也能得到一点额外的奖励,还有那些服役的府兵更能多少带一笔小钱回家。
  总之,花钱的地方还是很多的,如果现在不想办法捞一点存着,等仗打完了武好古还能找谁要钱去?到时候陶节夫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掏钱?
  而且武好古也不好公开拿自己的钱去进行犒赏抚恤界河商市系统外的军人,负责一个邀买军心的罪名压下来,赵佶也不会保他了。
  所以武好古就得趁着鄜延路帅司有求于自己的时候,多多捞钱存着了。
  ……
  将近三万人的大军,在军事机宜指挥的调度下,从银州城的四门还有各个城墙坍塌形成的破口迅速开进城内。随后又井然有序的安营扎寨、布置防御,并且埋锅造饭。
  三直禁军的人数虽然比原本的两直禁军增加了两万多人,但是伙食标准并没有降低,每天供应三餐,而不是大部分宋人的一日两餐制。而且吃得也很不错——武好古从界河商市带过来的辎重指挥中,可有从苏家粮行和金拱楼抽调出来的账房还有厨子。由他们负责采购和烹调出来的伙食,那是绝对能让人满意的。
  而且高俅把两直精锐带到延安府的时候就和陶节夫商量出了一个非常优厚的粮草供应标准,足够让大家伙都能吃饱吃好了。
  骑士、猛士和普通的府兵在伙食方面也是完全一样的,今天的晚饭是金拱楼的特色小吃,白面蒸饼夹碎肉饼,还配了一点腌菜,白面蒸饼还可以加一份儿。军官,包括武好古在内,不论官职大小,都可以额外得到一点肉汤。
  顺便提一下,所有的蒸饼、肉饼、腌菜,都是事先预备好了的,只要上蒸屉温一下就能吃了。如果赶得太急,凉的也一样可以吃。
  另外,每一名官兵随身还带了三天的干粮。就是烘烤出来的胡饼,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馕。骑士和猛士还有军官还能额外得到一些界河商市出品的腌牛羊肉干。
  武好古背着手,带着他的贴身保镖奥丽加和武诚兰,在部队当中转圈,每个都自成一个伙食单位,围坐着锅灶和蒸屉在那里吃饭。他第一次带兵打仗,而且是三万多人的大兵团,又是威名赫赫的御前三直,所以不得不在心里拿着点劲儿,小心谨慎的争取把部队带好。可不能砸了牌子,要不然以后宣抚燕云的差事就要归了童贯了。
  因此从延安开拔后,他也拿出了和士卒们同甘共苦的名将风范。不仅没把白飞飞带出来,还和大家(指基础军官)吃一样的饭食,还在饭前巡视军营,确定了下面的官兵都吃好了,才能放心去用饭。
  就在他巡营的时候,“加夜班”修城墙的命令已经下达到了各个长枪兵都(猛士们要承担警戒和备战任务,所以不参加修墙),就有都统在当间叫着:“快些吃饭,吃完饭后要扛土垒城。一包土给100个铜钱的赏,完工后还有夜宵,加酒加肉!都给洒家好好干活!”
  “万胜!”
  欢呼的声音立即就在银州城内响起了。100个铜钱对房奴们是没有吸引力的,他们一年的收入就超过200缗,便是省陌的缗,也有154000文铜钱了。
  可是府兵们是管饭不支饷的,而且他们都是乡村的贫农,平时一文钱都不舍得。现在扛一包土就是100文,今晚上卖力点扛他十包,不就有1000文了?
  另外,在离开延安府的时候,武好古还给他们一人发了一缗(770文)的赏钱……这位武宣赞还真是大善人啊!
  看到大家伙儿尽头挺足的,武好古也就放心了。两万多人肯甩开膀子干活,明天早上就能把银州城修好了。
  只要银州城修好了,自己的三万大军就能立于不败了!
  ……
  “大王,下令出兵吧!”
  “大王,可不能让宋狗太得意了!”
  “大王,宋狗欺人太甚,这都是第三回了……”
  察哥在刚刚迁到夏州的左厢神勇军司的节堂里来回踱着步子,脚步落下又重又快,尽是心浮气躁。
  他率领的四万大军现在已经抵达了夏州城,加上城内左厢神勇军司的近一万五千人,以及正从石州撤往盐州的一万五千人,总共有七万大军可以调用。其中还有一万人是精锐的铁鹞子和卫戍军。
  这绝对是能让人胆寒的实力啊!可是那群“汉人强盗”却一点面子不给,又大摇大摆来抢劫了。还杀得左厢神勇军司派出的侦骑损失惨重,一点儿都不神勇了……
  消息传到夏州城,不仅左厢军上下义愤填膺,纷纷向察哥请战。就连察哥带来铁鹞子和卫戍军的将校,也得跃跃欲试,想要给这股不知道厉害的“汉人骑兵”以致命一击。
  可是察哥却犹豫了起来。毕竟左厢神勇军司的侦骑让人一扫而空,现在银州方向到底怎么了那是两眼一抹黑啊!
  宋人到底出动多少人马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出兵?把1500铁鹞子和8500卫戍军都派出去?这不是牛刀杀鸡,而是被人牵着鼻子溜达。
  而且马背上的强盗都是很难抓住的,真要是大兵压过去,人家早跑了。
  “大王,宋狗的大军出动了!宋狗的大军动了!”
  一名察哥的亲信小校,突然跑了来,在节堂外大呼小叫。
  “宋人的大军?”
  察哥闻声一下停住了脚步,忙将人招进帐来。紧张和兴奋,此刻他心中兼而有之。他并不害怕宋人的大军,哪怕是御前两直出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御前两直的精锐不过数千,而他手中的精兵有一万!足够可以打一场主力会战了。
  真正让他烦恼的,其实是那些小股杀入境内抢劫的精锐骑兵。
  大军出击抓不找,小队有出去又是送人头……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那么小校进了大堂:“……大王,是留守银州的指挥往利荣回来了,银州被宋军攻占了!”
  察哥面孔虽然板了下来,心里面却是一阵大喜,但还是沉声道:“命往利荣进来。”
  进来通报的小校嗓门压低了几分:“回大王,往利指挥在撤往夏州途中遇袭受了重伤,现在正在医治。”
  “遇袭受伤?”察哥眼眉剔起,马上又想到了那些万恶的“汉人强盗”了。有这些家伙在战场上晃悠,眼这一仗可不好打了。
  “往利荣说了攻打银州的宋狗有多少吗?随军的民夫又有多少?”察哥放缓了声音,这个时候,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往利指挥说来敌在两万人以上,但是未见有大队民夫跟随。”
  “大王,银州城残破,如今又是寒冬,土地坚硬,若无十万民夫,想要修复城墙非月余不可。”
  马上就有左厢军的军将提出了建议,“此乃天赐良机!如果能再打出一个永乐城大捷,宋狗一定不敢再小觑我大白高国!”
  察哥不置可否,只是问:“延安府、绥德军方面可有民夫和弓箭手集结?”
  “并未集结民夫和弓箭手的消息传来。”
  听到手下的报告,察哥已经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战了。宋军的西军在横山-无定河一线都是打堡垒战的,大军出击必有大量的民夫、弓箭手跟随,随时修筑堡垒城寨。
  现在既然延安、绥德的民夫和弓箭手没有大举集中,那么出击银州的必然不是宋军的主力。
  如果只是两万西军,那么自家有四万大军,还能怯战避战吗?


第七百零七章 谁才是强盗祖宗
  “禀宣赞,银州州城业已修复完毕,如今的银州城好似铁打铜铸一般,纵有十万贼兵,也休想踏足分毫……”
  银州城,武好古的大帐之内,正拍着胸脯夸海口的,就是“筑城专家”黄四郎了。
  不过他的得意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只用了一夜时间,他领导的第一工兵指挥就督导着两万府兵,用“沙袋”将银州城所有的破口全部填上了。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垒上薄薄一层沙袋,而是城墙有多宽,沙袋就堆得多宽!整个修复工程,一共使用七万九千多个沙袋。另外有两万多个麻袋也填进了泥土,扎紧了袋口,然后一个个堆放在四面城墙之下,随时可以用来修补在交战中毁坏的城墙。
  另外,御前三直从延安府带来的几十具床子弩,以及从城内的房子上拆下来的梁木,也都运上了城头摆放停当。
  而昨天晚上养精蓄锐休息了一夜的十个猛士指挥,现在也都布署到了城墙上。人数虽然不多,但是用他们坚守银州这样小而坚固的城池,怕是十万大军也难以攻拔。
  “好啊!”武好古笑着,脸孔上尽是得意,“四郎,这回可是大功……攻拔了一座州城呢!”
  虽然银州城内没有几个西贼,但毕竟不是一座空城。昨天下午放出去追杀逃敌的骑兵已经带回了两百多颗脑袋,更早出击的那些“强盗骑兵”想来也会有同样数量的斩获。
  那么武好古就能妙笔生花,报一个破敌数千,斩首五百,取银州并复筑其城的大捷了。
  虽然不能和早先的浩亹河相比,但是也足够替武好古骗到转官的功劳了。
  而且,银州城只是个开始。等到银州城占稳了,武好古还想进占弥陀洞、石州城、神堆驿、七里坪等一系列堡垒,再派骑兵深入安庆泽、地斤泽这两个位于瀚海沙漠边缘或内部的绿洲,驱逐那里的党项部落,顺便多割点脑袋回来报功……总之,一定能混个既砍了许多人头,又占了不少地盘的大功。
  越想越开心的武好古站起身,走到黄四郎跟前,拍了拍这个大高个肩膀,笑着道:“四哥,先去歇着吧,好好养精蓄锐,这一阵子还有不少城池要修呢!等咱们替官家拿回了无定河两岸的地盘就能回界河商市了,到时候一个横行少不了你的!”
  “好嘞,那下官就先谢过宣赞了。”
  黄四郎也是累了,从昨日清晨到现在,差不多15个时辰没有合眼了,打了个哈欠就拱手而退,去自己的营帐睡大觉了。
  武好古也和他一样,15个时辰没有睡过了,不过精神却好得出奇,哪里有一点睡意。他磨着巴掌,对坐在自己营帐里面喝茶的高俅、苏迟笑道:“高大哥,伯充兄,怎么样?一夜城啊!小弟没有吹牛吧?接下去只需要依葫芦画瓢,就能拿下半个无定河两岸地盘了!”
  苏迟心里面很有点感激武好古,他其实什么都没干,不过就是跟着来罢了。但是论功的时候,转一官总有吧?而且稍后他还要负责在银州屯田呢!
  想到这里,苏迟冲武好古一拱手:“崇道,这些我真是沾了你光了。”
  “怎说沾光?”武好古笑着,“咱们都是替官家,替朝廷做事的,况且我们又是苏学同门,本就该互相提携。再说了,攻城、筑城才是个开始呢,屯田才是最大的功劳。陶节夫要拿下无定河两岸的地盘不就是为了屯田么?这事儿可得伯充兄来操办。到时候就是我和师严沾你的光了!”
  苏迟道:“既然崇道你提到了屯田,那我就立即动身回延安,争取在除夕前先拉个几万人过来。”
  “好好!”武好古扭头对高俅道,“不如咱们俩联名上奏,举荐伯充当一个银州营田使吧。”
  “干嘛当营田使?”高俅一挥手,“直接当个知州事不好吗?”
  “对对!”武好古笑着点头,“就这样!”
  其实武好古是可以自己当知州的。宋朝的武人可以出任知州,特别是缘边前线的知州一般都是武人在当。如果武好古可以取下银州故地(不是西夏的银州,而是原本宋朝的银州地方),那么他当个知银州事是毫无问题的。
  所以武好古也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苏迟——其实武好古并不需要知州的履历,因为他一手建立的界河商市已经够得上一个州了。
  不过苏迟却非常需要一个知州的履历,知县到知州可是跳着晋级啊!如果不是超迁,而是要按部就班的来,说不定要十年才能当得上。不过他还是想要客气几句,就在这时,一个军事机宜快步走了进来。
  “禀报宣赞,骑兵第三指挥的侦骑发现大队西贼骑兵从夏州东进,人数可能超过两万!”
  “两万骑兵?”武好古吃了一惊。
  高俅却是大喜,“好啊!功劳来了!”
  赵钟哥、慕容鹉、王禀、杨可世等人也很快闻讯赶来。一群人就在武好古的大帐里面开始军议了。
  “都是骑兵?他们是来咱们这儿的?”
  “应该是吧,他们一定没想到咱们用一个晚上就把银州城修复了……”
  “他们会来攻城?”
  “应该不会吧?”
  “那咱们能出城野战?”
  “恐怕也不行,那些府兵还没训练好呢。”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了一番,也没议论出个所以然。
  武好古嗯咳了一声,众人马上安静下来,武好古把目光投向了赵钟哥,赵钟哥道:“点狼烟,把骑兵都召回吧。”
  “召回骑兵?”武好古问,“在银州城外决战?”
  “不。”赵钟哥摇摇头,“召回骑兵是为了组成大队,由五哥带着去抄安庆泽和地斤泽。”
  慕容鹉补充道:“咱们手里的骑士就是千余,加上骑士随从才不过三千,要打堂堂之阵可不是西贼的对手。不过他们的两万骑(其实有四万)一旦到了银州城下,别的地方漏洞可就大了!”
  说起骑兵运用的本领,赵钟哥、慕容鹉还有完颜斜也肯定是目前宋军中唯三的大师级人物了。
  杨可世和杨可弼这两位骑将是根本不能和他们相比的。毕竟宋朝不是马背上的国家,而辽国和生女真才是真正将国家基础建立在马背上的。
  所以在之前的湟州之战中,殿前御马直执行的都是决战冲阵之类的任务,是被当成重骑兵运用的。虽然打得也很出色,但那不过是殿前御马直实力的正常发挥。
  而现在殿前御马直则开始真正发挥出控制战场和灵活机动的优势了……赵钟哥、慕容鹉现在想用3000骑兵突到河间草原和戈壁沙漠里面,把察哥的侧后搅个天翻地覆!
  ……
  大队大队的骑兵,正沿着地势开阔的无定河北岸浩浩荡荡的开进,大白高国的旗帜遮蔽天日,大军周遭,小股的侦骑硬探往来奔突,扬起一阵阵烟尘。
  大白高国的晋王察哥坐在一匹龙种良马的背上,手持着尚方令锤,年轻的面孔上没有一点喜怒。
  一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那人竟然是萧合达。他认得晋王的旗帜,直接策马奔到了察哥驾前,满脸兴奋地说:“大王!宋人的侦骑果然退了。现在他们成了瞎子、聋子!”
  “好!”察哥的面孔上终于有了一点得意的笑容,他猛地举起上方令锤,大声道:“传本王将令!全军调转方向,翻越横山,直扑延安府塞门寨!”
  察哥也不蠢!他才不会用自己的4万骑兵去怼宋人的2万或3万步兵呢!况且人家还有银州城可以依托……哪怕银州残破,一时无法修复,察哥也没兴趣去反攻银州城。银州城墙再破也是城墙,而且城内还有大量的房屋,根本不是骑兵可以发挥的地形。
  再说他预设的东线决战战场本就是夏州、宥州嘛!银州本来就要放弃,有什么可争的?而且他也不需要和武好古征一城一地。
  现在要比的根本不是攻城、守城,而是比做贼!乾顺、察哥领导下的游牧民族强盗在抢东西的主业上,要干不过武好古的资产阶级强盗,那西夏还怎么立国?做买卖不如人,做诗词不如人,做贼也不如人了,还有脸立国称帝?
  所以他率领四万骑兵从夏州城出来,真正的目标根本不是银州,而是横山以南的塞门寨。
  察哥又是一声大吼:“传令三军,此次当在塞门寨饱掠三日!”
  ……
  “使相,武好古一夜筑城!银州已经牢牢控制在手了!”
  “好!”
  延安府城的鄜延帅司节堂之内,刚刚得到银州筑城成功消息的陶节夫和王恩,都是一脸大功告成的喜悦。
  “使相。”王恩对陶节夫道,“现在可以出兵偷袭石堡寨了!”
  “不会有失吧?”陶节夫看着王恩问。
  “不会!”王恩笑道,“都是精挑细选出来,最善于攀爬山险的好汉。况且石堡寨内还有咱们的内应,怎么会失手?”
  “好!”陶节夫拍了拍手,“那就有劳令郎了。”


第七百零八章 察哥先得一分
  横山的地形,严格来说并不是一条山脉,而是一片古老的高原,经过不知多少年的流水切割和土壤侵蚀后,变成了千沟万壑的破碎地形,实在是复杂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世代居住在这片碎裂的高原之中,进入其中便仿佛入了迷宫,根本搞不清东南西北。
  在北宋时代,生活在横山地区的族群被人称为横山羌,又称横山蕃部。他们的血缘到底是羌人,是吐蕃,是党项,还是汉人,已经很难搞清楚了,也许各种血缘兼而有之吧。
  大约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坏境实在恶劣,而且自唐朝衰弱后这片千沟万壑的山地就成了法外之地,无数的山沟之王应运而生,也就形成了无数个好斗的横山蕃部。
  而西夏强盗政权的崛起和北宋的富而弱,又给了那些山沟之王们跟着大强盗当小强盗的机会。
  所以贫瘠的横山地区,一直以来就是西夏最佳的步兵兵源之地,横山步跋子就来源于此。大大小小的山沟之王们,也因为跟随西夏抢劫汉人而发了大财小财,几十年下来,也就习惯了把汉人当成猎物的生活方式了。
  哪怕现在大部分横山地区都已经被划入了大宋的版图,生活在那里的横山蕃部,依旧忠于西夏而反对大宋——毕竟群狼不会被绵羊统治,除非绵羊变成了老虎!
  而大宋肯定不是会咬人的老虎,虽然西军中不少将门和这些蕃部打了几十年,早就打出了血海深仇,恨不得将之全部屠灭。可是北宋的文官系统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这里的蕃部就处于被伤害,但是又没被打死打垮,同时又因为没有了抢劫的机会而由奢入俭的痛苦过程中。
  所以横山的人心,目前还是属于西夏的。毕竟西夏这个强盗国家是唯一能带着横山蕃部去抢劫汉人的大贼头!
  因为人心属夏,所以千沟万壑的横山对察哥的大军而言,根本就不是太大的障碍。这里并没有连成一片,可以阻断南北交通的高山,有的只是无数个四通八达的沟壑。
  哪怕是最善于筑城的宋军,也没有能力修建足够多的城堡去堵上这里不计其数的沟壑。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出无数的哨探,盯住每一条沟壑,每一个蕃部。
  一片荒凉的黄土塬上,少年韩五站在寒风之中,死死盯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
  此刻正是丑时,朔气正寒,万物蛰伏。横山蕃部的贼人们在这个时候可不会打着火把出门。
  再瞧瞧那些火把的数目,正在行动的贼人可不是三百五百的数目,只怕有好几千吧?
  几千之数对横山蕃部而言,几乎是不可能齐集的数目。那帮山沟之王手底下能有几百个精壮,就能号称个大首领,在大宋或着西贼那里谋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了。
  长在延安边陲之地,从小就闻着狼烟长大的少年弓箭手韩五顿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感到兴奋。
  这可是他韩五的初阵啊!
  “火长!火长!”
  韩五好像疯了一样在高高的黄土塬上飞奔,一边奔跑,还一边扯着嗓门大吼。
  此处黄土塬的中央扎着七八个小小的,斜坡状的单人小帐幕。小帐幕围城一个环形,中间还点着一堆篝火,把几个小帐幕都烘烤的暖洋洋的。每个帐幕里面,都有一个蒙头大睡的弓箭手。
  少年韩五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只剩下了西贼来袭的念头,一时也想不起来自己的火长韩矮虎在哪个帐幕里面,干脆就一个个掀翻了。
  里面睡得正香甜的弓箭手们忽地让朔风一激,全都被搅了清梦,顿时就嚷嚷着开骂了。
  “直娘贼,是哪个撮鸟在掀帐篷?”
  “是泼韩五,这个小腌臜货莫不是失心疯了吧?”
  “韩五,你个腌臜混沌在做甚?”
  韩五闹了一阵,已经有些清醒了,连忙手指着北边跳着脚道:“西贼来啦!是西贼打来啦,好几千,兴许上万人……”
  “你个小杀才,大晚上的发甚鸟疯?哪儿来的西贼?西贼早叫俺们打怕了!”
  “石老四,你个睁眼瞎,自己看那边!”
  被韩五称为石老四的弓箭手这才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往北一望,顿时也和韩五一样嚷嚷起来:“直娘贼的,真是西贼……恁般许多,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年纪比韩五大了十岁,个头却只到韩五肩头的火长韩矮虎这时也瞧见无数的火把,在一片黑暗中组成了三条火龙,在横山的沟壑中流动一般前行,而且速度极快!
  “西贼!”韩矮虎一下跳了起来,“快快快,快收拾东西,咱们去塞门寨报信儿!石老四,别干愣着,把火灭了……可不能让西贼顺着亮光摸上来!”
  火堆很快就被石老四弄灭了,黄土塬上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就在中间那条滚动的火龙之中,几双锐目,正眺望着火光熄灭之处。
  萧合达将目光收回,看着领先他一个马脖子的晋王察哥道:“大王,这伙漏网的宋狗倒是没有在睡大觉,发现咱们了。”
  效忠西夏的一部分横山蕃部当然派出了好手去摸宋军的岗哨。不过这里地形实在太碎了,真正的千沟万壑。饶是祖祖辈辈生活在此的蕃部,也不敢说能摸遍每一处山岗土塬。而且宋军的岗哨是流动的,想要完全收拾了也不大可能。
  不过那又能怎么样?自己可是带着四万大军翻越横山而来,塞门寨上有多少宋人的弓箭手?撑死了就是一两千,怎么可能挡得住?
  “无妨。”察哥冷冷一笑,“李讹,此间离塞门寨还有多远?”
  “明日午时便可到达了!宋人便是知道大王来了,也不可能调兵布防了。”
  察哥又问身旁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蕃部首领:“李大首领,点集到多少人了?”
  “回禀大王,俺们延州十三个蕃部早就盼着大白高国打回来了!不过大王您来的忽然,急切之间实在着急不到多少人,只有小臣本部的数千人都已经拿起刀弓,愿意为王前驱了!”
  一个蕃部是无论如何都拉不出数千丁壮的,这位李大首领多半是集中了部落中老弱妇孺,勉强凑起两千余人,就号称数千了。
  察哥当然也心知肚明,不过他也不会打击李大首领的积极性,笑着说:“好!大首领果然豪勇!待打下塞门寨,让你家先抢一个时辰!”
  “多谢大王!”
  察哥点了点头,火把映照下年轻的面庞上显出了狰狞的表情:“传令三军,急行!明日午时之前,务必杀到塞门寨下!”
  “喏!”
  塞门寨位于延水上游,距离延安府城肤施约200里,处在由横山南下进攻延安的捷径之上。
  康定元年(1040年)时,嵬名元昊就是此处攻入延州,并且在三川口大败刘平、石元孙所部的。如果不是天气转冷,风雪骤起,延州怕是早就变成西夏的地盘了!
  而察哥这一次选择塞门寨的原因,除了饱掠一番,也存着袭破塞门以威逼延安,迫使宋军从银州撤退的心思。
  ……
  塞门寨守不住了!
  当韩五骑着一匹跑得口吐白沫的老马抵达塞门寨以北的险要土门关时,这个才充弓箭手没多久的少年,就知道塞门寨必失了。
  因为韩五自己就是塞门寨的弓箭手,对这座缘边山寨的情况是再熟悉不过了。
  虽然早年间的三川口之战后,塞门寨就是西军弓箭手布防的重点,一直有大量的弓手在塞门寨和塞门寨以北的土门关布防。但是随着宋军不断在横山、无定河一带取得进展,对塞门寨的防御也就变得日益疏忽了。
  渐渐的,在塞门寨充当弓箭手也变成了一桩不错的买卖了。二百亩土地不用缴纳租税,便是租出去也能让一家几口人温饱无虞了。而且塞门寨又不大会遭到西贼的攻打,真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而好地方,自然有人打破头想挤进来,哪怕把那二百亩中的一部分“献给”上官……譬如韩五的二百亩就没有拿全,有一半孝敬给上司了!
  剩下的一百亩,养他一个单身的小子其实也够了。可是那些有家口的弓箭手可就不得不扣减装备、训练以节省开销,同时租种土地以增加收入。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战斗力自然没有任何保证了!
  “老五!”
  就在韩五等人等待土门关开门放他们进入的时候,和他一族的韩矮虎突然叫了他一声。
  “虎哥,怎地?”韩五问。
  韩矮虎的声音非常低沉,显然也知道不对头了,“给你个差,去找个黄土塬盯着大路,若是西贼到了,就立即来报。”
  这是什么差事?
  韩五愣了愣。西贼要到了土门关,还能躲过关上的望台瞭哨?
  “快去!”韩矮虎吼了一声,“若是有来日,记着照看着一下俺娘!”
  韩五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这个族兄是要放自己一条生路……他也知道塞门寨不保了!


第七百零九章 资产阶级强盗的诡计
  夏州以北,戈壁沙漠的边缘有一处绿洲名叫安庆泽。世居此处的党项部落以颇超为姓,也是昔日党项八部之一,早年间还是定难军李氏部落的重要伙伴,世代通婚。不过在元昊建国称帝后,颇超氏就渐渐和西夏王族疏离,但是也没有卷入激烈的权力斗争以致灭族。
  到了如今,颇超一族仍然是西夏党项人的大族,还有不少分支就散落在河间之地。居住在安庆泽的颇超部就是其中之一,总共有两千余帐,人口不下万人,拥有牛羊马匹以十万计。在党项诸部中,也算是大部落了。
  现在安庆泽颇超部的大首领颇超马乞肥胖的身形就骑在马上,带着部落之中的数百甲士,披挂整齐,列阵等待。
  数百甲士可是了不得的实力!得有甲才是甲士,没甲的最多是壮士。而且这数百甲士是部落的武力,并不包括在西夏军中服役的族人。
  这样的实力,也就是安庆泽颇超部这样血统纯粹的党项名门才能拥有。南面横山蕃部的那些羌人部落,是无论如何都拿不出那么多副铠甲和皮甲的。
  不过这些穿着铠甲皮甲的甲士,包括大首领颇超马乞在内,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多少显出了一点不安。
  不安是由于最近在无定河流域肆虐的汉人强盗引起的,虽然安庆泽距离无定河还有些路程,但是对于一人双马、三马的“马匪”而言,这点距离也不算什么?
  而且安庆泽颇超部可是个颇有油水的部落啊!虽然颇超部并不是第一等的权贵之族,但毕竟是党项腹心。族中子弟为官为将者不知凡几,再不济也能谋个卫戍军正兵的差事。
  另外,安庆泽虽然地处戈壁边缘,却是个水草丰美的绿洲,宜耕宜牧,非常富饶。而颇超部又是党项腹心,不需要交什么税给兴庆府。日子过得自是非常滋润的!
  好在晋王察哥还没忘记安庆泽这边还有党项的腹心部落,派来了整整1000名卫戍军的骑兵!
  有了这1000铁骑外加上两三千的负赡兵,安庆泽颇超部暂时可保无虞了。
  只是暂时……如果宋人真的夺取了整条无定河流域,那么颇超部就只能背井离乡进行迁徙了。
  可是能往哪儿去呢?大白高国境内的水草丰美之地都已经有主了……
  脑海中想着搬家的事情,让勒马在那里等候援兵的颇超马乞最后只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还烦躁的在空中虚挥了一记马鞭。胯下一匹四蹄带雪的西域良马耳朵一竖,条件反射一般发出了一声嘶鸣。
  看着首领忧心忡忡,颇超马乞的一个心腹,名叫颇超荣忠的汉子不出声的轻轻带马,到了马乞身边。
  “大首领,您可听说了西迁的事儿?”
  “西迁?”颇超马乞一愣,“迁哪儿去?”
  “西域啊!”颇超荣忠说,“俺那小子不是在六班直里面当差吗?他消息通灵,前些日子写信来说,兀卒派了尚书令安惠出镇西平军,还派遣了于阗李氏的后裔李良臣出访高昌。”
  颇超马乞看了自己的这个族弟一眼,叹口气道:“真要西去,咱们颇超部只怕有九死一存了。西边的天方教徒据说很厉害啊,于阗、高昌、归义联军都打不过他们……景宗恁般神武,也不敢出兵帮着于阗复国。”
  原来于阗王室在亡国后就避居到了归义军,后来又依附西夏,也曾经向夏景宗元昊提出过借兵复国。可是元昊志不在西方,也就没搭理人家。
  不过现在乾顺看着东方的大宋出了天可汗,思量着自己说不定打不过宋国,于是就在做最坏的打算了。一方面让心腹去执掌西平军司,还在敦煌囤积物资,整修宫室,还找到了于阗王室后裔出访高昌回鹘,想要建立一个西进联盟……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白色的大旗,上面用党项文绣了两个大大的黑字,正是“往利”这个党项姓氏,另外还有一些古怪的花纹。同时出现的,还有七八面大旗,猎猎卷动,然后才是一片跳跃着的马矟的矟尖,反射着阳光,让人不寒而栗。
  “不对啊!”颇超荣忠这时皱起眉头道,“这是左厢军指挥往利荣的旗号啊。”
  “没错,来的就是往利荣。”颇超马乞道,“他是奉了晋王之命,率领左厢军的精锐来援的。”
  “左厢军有这样的精锐?”颇超荣忠摇摇头,“那都是甲骑啊……”
  颇超马乞也觉得不对了。左厢军怎么可能有那么神气的骑兵?
  “有诈!”颇超马乞大叫了一声,“备战!备战!”
  起马站在他背后的几百颇超家的甲士一下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纷纷摘下弓箭,还散开了队形。
  对面的骑兵也一样散开了队形,缓缓的靠近,还在行进过程中变成了个弧形,似乎要把颇超家的骑兵包围起来!
  颇超马乞看到情况不对,正想下令撤退,对面突然有人用党项话叫嚷了起来。
  “都统军,持尚方令锤,晋王殿下驾到!”
  什么?晋王察哥来了?
  颇超马乞和颇超荣忠一愣,互相看看,也没什么主意了。
  察哥打着往利荣的旗号来了?这是为什么呀?
  那边的人又嚷嚷开了:“颇超马乞何在?有人告发你通敌卖国,晋王前来问罪!”
  卖国?颇超马乞心说:谁买啊?再说我也没国啊,就一个部落……
  “呜呜……”
  就在颇超马乞和他的甲士们都心烦意乱的时候,沉闷的军号声忽然想起。
  然后就是越来越急促的马蹄声!“晋王”率领的骑兵居然发起冲击了!而且是从颇超家甲士们的左右两侧,发起如墙而进的轮番冲击!
  这样的打法,当然不是西夏的卫戍军、铁鹞子了,而是慕容鹉、完颜斜也指挥的殿前御马直。
  因为之前慕容鹉率骑士追杀过往利荣,缴获了他的旗帜,也通过俘虏知道了一些左厢军的口令。另外,慕容鹉、完颜斜也和武天所部还抢到了不少西夏左厢军的衣甲,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诡计——冒充西夏军骗过颇超家摆在安庆泽外面的侦骑,还把颇超家的甲士都骗出来迎候。
  听人说自家的大首领卖国,来问罪的又是“晋王”,颇超家的那帮“老实强盗”完全不知所措了。他们都是终于大白高国热爱兀卒陛下的好强盗啊!如果大首领真的要卖国投宋,他们可不答应……
  就是这么一恍惚的功夫,安庆泽颇超部的悲剧命运就算注定了!
  以武好古的假子骑士和完颜斜也率领的生女真敢达为先锋,一排排手持长矟的甲骑,第次发动,轰隆隆的席卷而来。哪怕上万人的轻骑都抵挡不住这千人重骑的冲击,可是颇超马乞部下,不过数百甲士,而且还慌乱不知所措,真正是连半分抵抗的能力都没有!
  安庆泽颇超部,被“大宋强盗”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攻破了。
  屠杀和抢掠,随即开始……
  ……
  老军事家王恩的儿子王泽,这个时候正率领五百多名完全轻装的勇士,潜伏在了石堡寨所在的黄土塬下方。
  石堡寨的位置靠近银州城,是横山北麓仅存的几个由西夏控制的堡垒之一。
  和位于横山山脉的大部分堡垒一样,石堡寨也充分利用了黄土塬的地形,将堡垒建在了黄土塬平坦的底部。而此处黄土塬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一处是缓坡。因而可以算得上天险!
  不过天险也不是无懈可击,因为黄土塬上通常是没有水源的。而从黄土塬下天天背水上山太麻烦,所以驻守此地的西贼就在一面悬崖边上修了个可以把水桶吊上去的轱辘,还在石堡城内挖了水窖,用来储存淡水,以防长期被围困。
  而看守这个吊水的轱辘的西夏小将,却被王恩用重金——重达几千斤的铜,其实也没多少——给收买了!
  今天晚上,他会趁着巡查的机会,把缠绕在轱辘上的绳索放到黄土塬的下方,还会打开平时用来运水的一道小门……等到宋军攻上来,他就可以带着铜钱去繁华富庶的延安生活了。
  呃,开封府是不敢想象的。对于当了半辈子西夏的军卒,连灵州和兴庆府都没有去过的苦汉子而言,能带着几千斤铜去宋国的延安,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将主,快看上面,水桶放下来了!”
  天色才暗下来不久,一个巨大的水桶就缓缓落在了王泽跟前,系在水桶上的绳子有小孩手臂恁般粗细,显得非常结实牢靠。
  “行了!”王泽笑了起来,“谁先上去?”
  先上去的是人探路的,不是挨刀,就是头功!
  “小底愿往!”
  就在大家稍稍有些迟疑的时候,名叫张俊,长了颗大扁头的二十岁不到的小兵已经挽起袖子,脱了靴子,还把刀背含嘴里准备攀爬了。
  “好!”王泽一挥手,“上吧,如果一切安好,就牵三下绳索。”


大罗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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