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一)
作者:大罗罗|发布时间:2024-06-28 23:34:15|字数:32900
花满山闻言笑了起来,打量了若有所思的阿比留亲一一眼,慢慢道:“阿悠当然是很不错的,她这样的女子若是在大宋,可是某家这样的商人高攀不了的……士大夫之女啊,还恁般鲜嫩,莫说是某,就是某的主上武客省也不可能纳之为妾啊。可是阿悠却这样不被重视,真是太可惜了……”
他的话说得阿比留亲一的脸色都有点沉郁了,真是太伤人了,人家没有嫁人的妹子都让姓花的睡了又睡,姓花的居然还说这样的话——如果是江户时代的武士老爷听了这样的言语,估计就要拔刀砍人了!
不过阿比留亲一却只是脸色难看,根本没有砍人的意思。
花满山的话虽然难听,但是绢给的大方啊!
而且阿比留家又太穷了,对马岛上才几亩地啊?虽然紧挨着高丽国和博多商港,但是阿比留家在管理日本国对外贸易的太宰府没人啊。所以阿比留家根本吃不到多少博多的油水,只能守着对马岛上的村子过苦日子,最多就是在博多港贩卖些不值钱的海鲜。
花满山摇摇头,又摇摇头,轻轻自语:“……对马国多好的地方啊,离高丽国那么近,又在大宋船只东行的海路上……要是能开港设商市,年入十万贯(缗)都是有可能的。”
听着他的自语,阿比留亲一脸色一动,沉默了一下,就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大陆,嘴里的话语却是冷冷的:“宋国的商人之富,我们也是知道的,也知道做生意可以赚到钱。可是我们阿比留家是武士名主,世世代代都为朝廷守护对马国门……三禁令是朝廷的律令,我们只能遵从!”
花满山摇头笑笑,并不在意阿比留亲一冠冕堂皇的话语。相处这么些日子,阿比留家是什么东西他早就知道了。什么武士,什么名主,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们家不过是对马岛上的土豪,为了获得庇护把土地寄进给了平安京的公卿,自己则世世代代做个庄园管家。那点可怜巴巴的地租还得分不少给上面的公卿,到自己手里的真没几个。家里的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纪都要送去伺候太宰府任官的公卿,肚子被搞大了还要当成一件光荣的事情。
阿悠之前就伺候过一任什么太宰府少贰,梦想着要做人家的侧室,可惜人家被召回平安京时就不要她了。而她又忘不了人家,不愿意嫁个穷武士,就借口要等这位公卿回心转意,自己在博多居住,还搭上几个有钱的宋商……其实就是个卖肉的妓女!
说起来,这些所谓的武士比起大宋朝的武官,可是差了太远了。宋朝的武官被文官歧视是一回事儿,但是该拿的钱可不少一文!
大宋的武官,可是理直气壮爱财的!
想到这里,花满山轻轻地道:“你又不是阿比留家的少主,管恁多做甚?”
阿比留亲一的爸爸阿比留亲忠有很多儿子,而亲一虽然是长子,却是和农民的女儿生的,所以没有资格继承家督之位。而且阿比留家族在对马岛上传了不知道多少代,衍生出不少分支,同时也把有限的家产分了又分。现在留在阿比留宗家手中的土地(土地的所有权还不是他们家的)非常少,没有几个村子了,根本不可能给一个没有母家势力的庶子再分一份了。
所以等到阿比留亲一的父亲去世时,阿比留亲一就连个地头武士都不是了……其实这样的情况,在庄园制下是很自然的。拥有或管理庄园的武士、骑士总是能生下比较多的儿子!如果土地和财富不能有相应的增长,发展到后期就会出现家业不够分配的窘困局面。就会出现大批穷困的武士,而他们将会成为战争的源动力。
武好古现在也正是看中了日本的这股力量!
花满山看着阿比留亲一,眼神儿诚恳:“亲一,我们大宋讲究的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谁能给你土地和俸禄,谁才是你的君上!你好好想想吧,如果愿意为我家主上效力,以你的本事,几百贯的俸禄是唾手可得的。”
阿比留亲一只是沉默不语,望着大陆的眼神,却露出了几分热切。
阿比留家家主亲忠派他偷渡出境,大约就存着让他在海外闯一闯的心思吧?
……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二十五日,海州湾内,朐山县天涯港正东。
海面上,一艘2000料的大帆船,卷起了雪白的浪花,缓缓的驶入港内。这里的水面不像博多港那样狭窄崎岖,水道宽阔。但同时水面上又泊了不计其数的船只,大大小小,各式各样。有方头硬帆的宋式大船,有体态修长挂着软软的三角帆的大食式样的船只,也有日本来的桨帆并用的中小型商船,在天涯镇和海州榷场的码头外排起了长队。
码头上面,到处都是货物栈房,海州榷场码头的栈房看上去破旧低矮,而天涯镇码头的栈房全都是高大的砖木建筑。穿着短衫,强壮结实的码头力夫,正在穿梭往来的搬运着大包小包的货物。
如果再往远看,就会发现天涯镇码头后方,一座座崭新的高大房屋密密麻麻的排列着,还有更多的搭着脚手架的工地。一看就是一座正在腾飞的新兴城市。如果再多一点高大且不环保的烟囱不断喷出黑烟的话,可就有那么一点工业革命的味道了……
工业革命当然还早呢,技术和资本的积累远远不够。不过随着《实证论》的出现和云台学宫、云台学宫船政学堂的开设,还有高度自治的商业城市的出现,通向工业革命的大门实际上已经打开了!
不过也用不着工业革命的繁荣,只是当下这个还处在资本主义前夜的大海州的繁荣,就已经让远来的日本客人震惊了。阿比留亲一和他那个看上去就不正经的妹妹这会儿都立在船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就是大宋的海港?不是说自唐朝灭亡后,这个国家就已经衰弱了吗?不是有不少宋人因为“深蒙德化”、“欲报朝恩”、“慕皇化,感圣恩”而到日本国来朝贡吗?
(闭关锁国的日本自以为天朝上国,所以也是很吃这一套的,有不少宋国商人就钻空子,以朝贡的名义规避日本的“年纪”制度)
可是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港口和城市所展现出来的繁荣和规模,都远远超过了阿比留兄妹的想象。
莫说博多了,就是平安京,恐怕都没有眼前的海州那么庞大和富庶吧?
这才是天朝上国的气象啊!
“亲一,海州在我大宋不过是中等的州府啊!东京开封府的繁荣,要更胜海州十倍!”
花满山的声音在这对兄妹耳边响了起来。
“阿悠,我在海州城附近有一所庄园,比天满宫还要富丽,你如果做我的侧室,我就把它送给你。”
“真的吗?”少女发出了惊喜的声音。
“真的!”花满山笑着说,“这样的庄园我有好几处,而且和海州天涯镇上的宅子相比,乡下的庄园对我而言根本不怎么值钱。”
“好的,我跟随您!请多关照!”阿悠已经沦陷了,没有一点悬念,立即忘记了那个让她思念许久的公卿。
那个公卿和花大官人比起来,就是个穷光蛋啊!
“亲一,你呢?”花满山又问,“要不我把你推荐给主上,你做了主上的家臣,我现在有的,你将来也会拥有!”
“真,真的吗……”
……
“杀!杀……”
上百个披着铁甲,手持圆盾和长剑的“大宋武士”,正在云台学宫校场演练冲阵——原来剑盾兵也是可以冲阵的!
在一旁和刚刚到来的童贯、苏适一起观看的武好古,其实也是第一次知道剑盾兵冲锋起来也有这样的气势。
上百人组成的方阵,盾牌连着盾牌,第一排战士手中的宝剑都向前放平伸出,仿佛长枪一样。然后同时以差不多的步伐向前奔跑……
这样的阵型对付骑兵是不行的,但是用来步战的问题却不大。如果对方的阵型不是很严整,极有可能会被一冲而散。
“开!”
随着一声大喝,上百剑盾兵呼啦啦的站住了脚步,然后阵型就开始向两翼伸展,从方阵变成了一列横阵,接着就开始缓步向前——这是用来挤压对手的阵型。步兵间列阵而斗,通常有两种战法,一是“挤压”,二是“拍打”。前者是剑盾、刀盾、陌刀这些近战格斗兵使用的,后者则是使用超长长枪的战士列阵厮杀的办法。
“好兵!”童贯抚掌赞道,“武宣赞,没想到你竟然能练出这样的兵!”
武好古笑了起来,“这兵可不是某练出来的,而是某花钱买来的。”
“买?”
“他们是阻卜人。”武好古笑道,“被辽人捉到后卖到界河商市为奴,我让人从阻卜奴中选了这百人……也就这点了,多了可没有,就给大官你做使团护卫吧。”
第六百零一章 大宋真的是天朝(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契丹人变得不怎么凶残了,不再动不动就用车轮斩屠灭阻卜人的部落。被他们抓到的阻卜壮丁,也便成了可以卖钱的财产。
而界河商市现在因为有大量的工程,对劳动力的需求非常强烈,所以就成了奴隶贸易的终点站。这几年间,至少有上万名来自阻卜部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的蛮族奴隶被卖到了界河商市。
武好古则让手下高价收购其中的壮士,组成了护卫队——他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方便管理奴隶。省得这些壮奴成为奴隶起义的核心。
不过符合壮奴标准的也不多,武好古总共也就收购到来两三百,其中一百余人被调教成了一个步兵队,还让武好古调来了海州。
当然了,这上百名战士是空着手跟着慕容忘忧的几个子侄过来的。到了海州后,武好古才从私自截留的兵器里面拿出了100副铁甲把他们装备起来了。
至于他们使用的长剑和藤盾,都是合法可以买卖的武器,所以武好古让人从海州榷场的铁匠铺中买了新的剑,还让人买来了最好的盾牌。
而这上百人的护卫队也不是武好古自用的,而是要给出使高丽国的使团充场面——高丽人现在也心大,如果不摆出一点威风,就怕以后的生意不好做。
另外,这些人还要用于遣日使团。当然不会真的去日本了,而是会被风“吹”上耽罗国……
“耽罗国……宣赞是想让耽罗做我大宋的藩属吗?”童贯听完了武好古的计划,皱着眉头追问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耽罗是高丽的藩属国……大宋如果在耽罗问题上和高丽起了冲突,双方搞不好就撕破脸了。他这个观军容使会不会被高丽人抓起来咔嚓了?他童贯还得留着有用之身去替官家南征北战呢!
要是就这么给高丽人宰了,那可就是大宋的损失了……
“不不不。”武好古只是摇头,“耽罗是高丽的,这一点并无异议。本官只是想以耽罗为跳板,打开日本国的大门。”
异议当然是有的,不过现在不能明说,否则童贯就不敢去高丽国了。
童贯眉头皱着:“日本国怕是不好弄吧?他们自从唐末开始就关起了国门,不大理睬咱们了。”
“不理睬?”武好古笑了起来,“这事儿难得倒我吗?只要能在耽罗国的地盘上建立了书院、港口、商市和牧场,日本的国门就关不住了。而且,现在已经有日本人的官人往咱们这儿来了!”
“哦?是吗?”童贯挑了下眉毛。
“真的?”一旁的苏适也兴奋起来了,“这可的大宋开国以来所未有之事啊!”
这可不是小事儿!
日本遣唐使派了一拨又一拨。可是遣宋使却从没来过,只有一些日本和尚跑来大宋。
而大宋移牒日本的次数,也比日本人回牒的次数少。
考虑到大宋天朝有那么多才德超过“平庸之君”李世民的明君,居然不能让日本人遣使来拜,这个有点没面子啊!
“日本国遣使回牒了?”童贯知道云台学宫现在有了移牒日本的权力,还以为苏东坡的面子大,日本人终于回应了。
“回牒到了。”武好古道,“而且还派了个官员来咱们这儿学儒。”
其实云台学宫的移牒现在是石沉大海,日本人根本没回应——云台学宫邀请日本儒者来华接受再教育的事儿,多半够他们的朝廷讨论上半年!而且讨论的结果也可以想见,肯定是拒绝了!大日本国现在也是自以为天朝的,和高丽国平等相交都不肯,何况同大宋堂而皇之的往来?要是让日本国的武士们见多了大宋的天朝气象,都心生向往了可怎么办?
不过日本人不回应没有关系,武好古让自己的文案武诚兰去云台学宫的书库中找到了日本国给明州州衙的移牒抄件,然后照着仿了一份……
“哦?”童贯问,“人已经到了吗?”
“到了!”武好古笑着,“他也和咱们一样,正在观看我大宋天朝的赫赫军容呢!”
“是吗?”童贯道,“那可得赶紧相见啊!”
……
阿比留亲一站在新落成的云台学宫大楼——四层高的云台阁上,看着下方校场上的练兵场景,整个人都有点傻了。
其实这个阿比留到了海州后就一直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房屋高大结实,城墙厚重坚固,百姓衣着华丽,食品丰盛美味……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大宋帝国才是真正的天朝!
而现在,看到大宋的铁甲武士,他就更是凉气一口接着一口的吸了。
那些大宋的武士个个都闪闪发光的,身上穿的是铁甲?那一身铁甲该多贵啊?
怎么多的铁甲武士要是到了对马岛,阿比留家大概就要灭亡了吧?
不仅对马岛的阿比留家扛不住,就是法皇陛下的北面武士,大概也打不过这些穿着铁衣的大宋武士吧?
“这样的武士……大宋皇帝有多少?”
“八十万!”站在阿比留亲一身边的花满山道,“大宋有八十万禁军,个个都和他们一样!”
这牛吹的……大宋要有八十万和阻卜壮士一样的禁军,大辽国和西夏国早没有了。
“八十万?”阿比留亲一不大相信,“有那么多铁衣武士,怎么还灭不了契丹?”
“因为契丹有四十万铁骑!”花满山叹了口气,“铁骑比铁甲步兵厉害,所以八十万铁甲兵打不过四十万铁骑。”
阿比留亲一吸了口凉气儿,心想:要是大宋皇帝从他的八十万铁甲兵中抽出一万派来日本,日本国恐怕就要灭亡了!
正心惊肉跳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了,然后就是一个声音响起:“花员外,閤门宣赞有请日本国遣宋使阿比留亲一。”
遣宋使?
阿比留亲一听到这个名头就是一惊。
“怎么变成遣宋使了?”
花满山一笑,温言道:“亲一,你不是想当宣赞的家臣吗?”
“啊……”阿比留亲一点了点头。他本来没有下决心,但是在看了自己妹妹的新家后,就再也不想回对马国了。
那做庄园,真的比天满宫还有富丽堂皇啊!
墙壁居然都是砖头砌起来的……天皇家里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吃不完的珍馐美味,还有那些绫罗绸缎,还有堆积如山的铜钱(几千缗铜钱搁一块儿就不得了啦)……阿比留亲一都恨不得自己是个女流,也给花满山做侧室了!
“当然了!”阿比留亲一重重点头,“在下已经决心追随宣赞阁下了。”
“那就冒充一回遣宋使吧!”花满山道,“你很快就是宣赞的家臣了,不是那个原藤家的家臣。”
“是藤原家,阿比留家的主公是日本第一名门藤原家。”
花满山摆摆手,“不管原藤还是藤原,肯定没咱们宣赞有钱吧?宣赞是大宋除了官家以外的第一有钱人!你在日本国的主公管不了你了,你还怕个啥?”
说的也是啊!阿比留亲一压根没想到在大宋也是有王法的,只是觉得阿比留家的主公抓不到他,于是就放心了。
……
“真的是日本国的官啊!”
童贯看着被带到跟前,穿着武士褐服的阿比留亲一,拱拱手问:“不知这位日本官人高姓大名,官居何职?”
“本官乃是……”阿比留亲一说到这里有点卡住了,不过也没露馅,因为他是日本官嘛,汉话说不利索很正常——其实日本的公家大多能说汉语。而阿比留亲一虽然不是公家,不过一直在博多港做事,和宋商接触多了,也学了一口汉话,不过是明州口音(宁波话)。
花满山笑着替阿比留亲一回答:“这位是日本国太宰少监阿比留亲一。日本国的太宰府相当于前唐时候的节度使司,管他们的九州岛地方军政外交等一切事物。太宰少监相当于节度判官的副职。”
居然说自己是太宰少监!
能听得懂汉话的阿比留亲一都有点脸红了,不过还好他的肤色比较黑,就是红了也瞧不出来。
“哈伊!”脸红归脸红,为了当上大宋首富的家臣,阿比留亲一也拼了,硬着头皮点了头。
童贯则听了个大概,他也不知道九州岛有多大?不过相当于“副节度判官”的官也不小了。于是又拱拱手道:“不知少监来访我朝所为何事?”
“本官乃是奉命学儒。”阿比留用明州官话说。
童贯和武好古都听不大明白,花满山笑道:“少监是来大宋学习《天理说》的,还希望从云台学宫请几位博士去日本国内开设书院,传授《天理说》。”
花满山说的这些,在伪造的移牒上都说了——这次的“移牒外交”发生在太宰府和云台学宫之间,并不涉及双方的朝廷。
“原来如此!”童贯点点头,又看了眼武好古,“宣赞,云台学宫有人可派吗?”
“有啊。”武好古笑着,“已经准备好了10个博士和100个随从,还打算请苏仲南带队,去日本国的博多走一遭。”
第六百零二章 日本买办
云台山别墅,书房门口,花满山引着阿比留亲一轻声而来。武好古的这间别墅,这个时候到处灯火通明。这么浪费当然是为了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日本国来的穷鬼武士看的——大宋首富就是有钱,烧起钱来一点不心疼!
两人在装饰的古色古香的中堂门口才站定,这轻微的脚步就惊动了屋子里面的人。里面顿时传出了武好古的声音:“可是子虚和亲一?快进来吧!”
这声音温和而严沉,和几年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也不知道连习了多久才拿捏得那么到位的。
花满山一身白色襕衫,头戴一帕方巾,腰带上挂着一柄三尺青锋剑,再加上他的长相也不错,很有一点文武兼姿,潇洒倜傥的样子,和武好古差相仿佛。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更多了一些商人的市侩之气。
而阿比留亲一则是一身日本武官标准的束带装束。头戴卷缨冠,身着黑底印花大袖袍,内着小袖和单,腰上系着切平绪,下身是和灯笼裤仿佛的表袴和可以拖地板的下袭之裾,足下蹬着靴子。另外,腰间还挎着一把太刀。
这身装束其实不是所谓的武士服装,而是公家武官的服装。现在日本还是平安时代末期,武士已经大量出现,但仍然依附于公家,也没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所以穿着打扮,都模仿公家,华丽而不实用。
在武好古看来,这种服装唯一的作用就是促进大宋的纺织业——因为特别费衣料,而且容易弄脏和损坏。当然了,那么好的衣服阿比留亲一这个穷鬼是买不起的,他现在穿的这套衣服是花满山在博多给他置办的。同时置办下的还有武官著褐衣、狩衣装束、衣冠装束,都是分成冬夏两套的,还有一身束带装束的夏装,还有一副除了好看没有大用的大铠。
另外,花满山还给阿比留悠置办了大量的公家女子的服饰,都是极其华丽而繁琐的。
看着穿了一身日本公家武官衣衫的阿比留亲一,武好古一笑,放下手中的毛笔,微微抬手示意来人自己坐下来。
花满山行了一礼,就在一张玫瑰椅上坐下了。而阿比留亲一则跪坐在武好古的对面。
“亲一。”武好古道,“子虚说你愿意做我的家臣?”
“嗨!”阿比留亲一行了一个揖拜之礼,“在下对马国阿比留亲一,愿意侍奉主公左右。”
武好古微笑,目光炯炯的只是看着这个来自异国他乡的年轻人。他沉吟着又开口:“亲一,那就给你600贯俸禄吧。”
“贯”和“缗”在宋朝这边基本是通用的,只是稍有区别。而日本基本上只用贯,不用缗。另外,日本国也没有省陌的概念,一贯铜钱就是足额的1000文。而且一文铜钱在日本的平均购买力也超过在大宋的购买力,只有铁器、瓷器、丝绸、牲畜等物品是大宋这边远比日本国的便宜。
而600贯的收入别说在穷鬼武士和公卿遍地的日本国,就算在大宋这边都是高薪了!
在武好古的共和行、界河商市、界河市舶司、云台学宫和天涯镇等政商体系中,最高级别的年俸(不包括分红和年奖)就是5000匹(武好古力推绢本位,所以在自己的系统内都尽可能以绢帛结算),差不多就是5000贯了。拿这个年俸的就是武好古自己、苏大郎、慕容忘忧、黄庭坚(他现在是提举云台学宫事)、墨娘子、赵钟哥、西门羽、黄四郎和黄五郎一共九人。
而延揽了阿比留亲一的花满山的年俸,则是3000匹,在武好古手下算是第三等的高薪。
给阿比留亲一这个才入门的新人开出600贯的高薪,当然也是有原因的,这位阿比留,可是武好古打开日本国大门的钥匙啊!
用后世的话说,阿比留亲一就是帮助武好古的势力进入日本国的买办——那种大快人心的武力入侵,对现在武好古来说是大不现实的。因为日本国此时的中心在远离博多的平安京,如果不能对平安京的朝廷够成威胁,只是占领博多和太宰府,是不足以迫使日本朝廷屈服的。
组织一点佣兵和博士,突然袭击拿下博多没有问题。可一场长期的对日作战,就不是武好古这个吏商可以承担的。
另外,由于入侵九州所引发的战争,还会让宋日之间的贸易中断。因为此时的日本还在执行《延喜式》的三大禁令,因此从贸易中获利的都是宋国的海商。
武好古带着他们一起去敲开日本的国门当然好啦,要是发动一场战争断了人家的财路,那可就好比杀人家的爹娘了——这些人可都是孝子啊!
所以对日本的攻略,还是得多多依靠阿比留亲一这样的日本国买办。
……
“……所谓的武士,其实是一个非常笼统的说法。既有源氏、平氏,甚至藤原氏庶流出身的名门武士,也有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源氏、平氏这样的名门武士现在可以侍奉天皇和上皇,直接领有庄园,还可以担任高官,同公卿并无区别。而阿比留家这样的乡下武士,是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园的,只能把土地寄进给名门武士或公卿,乞求他们的庇护,充当管理庄园的地头。而地头武士也是有高下的,出身高贵的地头武士可以管理比较多的庄园,也可以在太宰府或国司担任官职。而出身卑微的地头武士就只能管理几个村子或者为更高级的武士服务。”
正在给武好古介绍日本当下社会结构的就是他新收的家臣,拥有600贯俸禄的阿比留亲一了。
从阿比留亲一提起那几个赫赫有名的氏姓时的羡慕表情,武好古就知道这货一定在心里面羡慕死源氏、平氏和藤原氏了——这大概就是传统的力量了,现在的日本国怕是出不了猴子和老乌龟这样的统治者吧?
“如果。”武好古打断了滔滔不绝用明州官话说着日本国内情况的阿比留亲一,“如果我想在对马岛上建立一个商港,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这是不可能的!”阿比留亲一回答道,“平安京的朝廷不会允许,如果阿比留家把港口提供给主上,太宰府将会召集九州武士进行讨伐。”
“九州武备如何?”武好古又问。
“武备严密!”阿比留亲一回答,“历史上自中华唐季时起,九州就历经弘仁韩寇、贞观韩寇、宽平韩寇、长德入寇和刀伊入寇等多次入寇事件,每次入寇都被九州武士所败!”
“有那么多韩寇?”武好古愣了下,他没想到高丽棒子居然也有入侵日本的时候。
“是啊,韩寇们非常讨厌,不过近二百年间已经没有韩寇了。最近一次大规模的入寇是刀伊人。”
“刀伊?”武好古使劲儿想想,不记得有这样的人。
“大约是女真人。”花满山听说过这事儿,“据说是一伙女真海贼,入寇高丽沿海被击败,流窜到日本国。”
“呵呵。”武好古笑了笑,“女真人也会航海?”
他心里却想:应该是罗汉婢的祖宗曷苏馆女真吧?他们生活的地方靠海,也许和什么海盗勾结起来充当打手了。这是个好办法!回头再从界河商市调动两三百个阻卜战士,让他们去占领一个靠近九州的小岛。然后让九州武士自己上门送人头,如果他们打不下来,那么共和行就可以出面帮忙了……
他想到这里又问道:“就没有蛮夷贼寇占据日本列岛周遭的小岛吗?”
“好像是有的。”阿比留亲一道,“据臣下所知,就有南岛蛮夷曾经占领过靠近九州大岛南部的一些岛屿,还以此为据点入寇九州,长德入寇就是因此而起的。”
“南岛蛮夷?”
“主上。”花满山道,“在日本国西南的海上还有许多岛屿,其中一些岛屿上有部落国家,最大的名叫天孙国,距离明州大约有2000里海路,常有海商被海风吹往该国。”
这个应该是琉球王国吧?后世冲绳岛好像出产珊瑚吧?是个好东西啊!武好古心想:得找个机会把琉球人民教化了……
“日本国的马匹情况如何?”武好古又问起了日本马。
“马?”阿比留亲一笑道,“我家就是有马啊!”
“呃,我是问日本国产不产马?”
“产啊。”阿比留亲一道,“我家就有几个专门养马的村子。”
“在对马岛上养?”
“是啊,对州马是日本国最好的马,高大神俊,公马肩高可以达到四尺!”
“哦。”武好古点点头,心想:四尺的马不就和江南兔儿马差不多吗?不过就日本人的身高,也能凑合骑了。如果让他们骑肩高五尺以上的波斯马,爬上马背就有问题了……
武好古顿了顿,暂时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决定结束今晚的谈话,便对亲一道:“亲一,你现在是我的家臣,不能再称阿比留氏了,不如就赐你一个新的氏姓吧。我的武姓加上藤原氏的藤字便是你的新氏姓,就叫武藤氏吧!”
第六百零三章 再见,童贯
海州,郁州岛,宿城港。
鼓乐齐鸣而奏,秋风也一阵阵的从西北吹来。一片秋风当中,彪悍的使团护卫正在指挥他们的博士带领下,默默上船。云台学宫的老师生员们在远处挥手向他们告别,不时喊着“一帆风顺”之类的吉祥话。
海浪不小,推得港口的那些大海船一阵阵的起伏不定。这些船只都是武好古的界河市舶司调集起来的,大部分是租用的,不过也有一艘三千料的桨帆并用的大海船是属于市舶司新成立的招商务的。
所谓的招商务,顾名思义就是要到外面去招引外商的——大宋的市舶司都设有相应的机构。不过武好古更进了一步,给界河市舶司的招商务配上了海船。没有自己的船,出门招商也不方便啊。
而这海上坏人很多啊,大宋的官人出海招商的时候被坏人捉了去,不是有损天朝威严吗?所以得给招商务配属战船,这样才比较保险……
这个俗话说租船不如买船,买船不如造船,造船就必须开始船场和船政学堂!反正这一套,武好古都不惜重金往里面投。又有吴家海商的支持和墨娘子从明州拉来的选人家族船匠的加盟,总算是有所小成了。
而这小成,就是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码头上的这条三千料的海舟——招财号!呃,很吉利的名字,还有一条一模一样的进宝号,目前正在界河商市的船场加紧施工。
现在出现在宿城港的招财号是由吴家派出的都料匠和大匠指导着建造的,而正在施工的进宝号则是花满山的一个兄长名叫花满海的船都料主持的,担任大匠则是船政学堂的学生。
这所船政学堂是和云台学宫差不多时候开业的,一开始在海州的天涯镇上办学,后来迁去了界河商市。学堂的老师大多是吴家派出的,学生则是来自武家、花家、西门家、张家、苏家、万家等几个武好古系统内的家族。人数不多,第一届的学生只有区区四五十人,都是学造船的。因此这艘招财号上的水手,全都是吴家提供的。
而船政学堂的课程也是系统化的,包括绘图、算学、造船都料、造船工艺、水战器械、操船(并不是正经的航海,而是为了船只试航)等六门课程。目前的学制是三年,毕业后则有两个去向,一是留校,二是界河商市的造船场。
顺便提一下,为了让旗下的工匠们可以安心本职,武好古最近还准备推行“伎术职称制”。将伎术职分为总工、高工、大工、上工、中工、下工、小工、末工等八级。其中最高级的总工可以拿到5000匹的年俸,和武好古本人是一个等级的!而低级的末工,也能拿到300匹的年俸,比朝廷的从九品官员拿得还要多……
在宿城港的码头上面,两个穿着绿袍带着佩剑的宋朝武官正信步而走。这两人,一个武好古,一个则是这次出访高丽国的副使童贯。
出访高丽的使团,现在已经组成并且到达了海州。这个使团的规模空前庞大,其中还包括了一个观军容使团和一个访日传道使团。
其实访日传道使团并不一定要途径高丽,完全可以直接从海州驶往博多。不过武好古还是选择了途径高丽的路线,目的是为了向高丽人展示日本儒生的“学习精神”——日本蛮夷之邦的儒生都要学习《天理说》了,高丽儒生怎么能不学呢?
难道高丽儒生比日本儒生还不如?
有了这个借口,吴延宠就能向高丽国的国王王颙进言,引入云台学宫的博士在高丽开设书院了。
“道夫,先祝你一帆风顺了。另外,到了高丽前线一定要小心点,千万别太冒进了。高丽人恐怕是要陷入苦战的……”
“苦战?崇道何出此言?”
“因为生女真人厉害啊!我有界河商市,这几年可没少和各种蛮子打交道,知道他们的斤两。你看看那些阻卜战奴吧,一个个粗壮敦实,凶蛮有力,比寻常的禁军可厉害多了。”
“可高丽人有二十万大军啊!二十万打几千,怎么会输?”
武好古淡淡一笑:“二十万大军需要的后勤可不得了……高丽人真的能负担吗?我可不觉得。虽然他们靠着府兵制可以不费多少钱就调集起大军,可是真的能维持他们在千里长城以北长期作战?”
“应该不会打太久吧?我看会速战速决的……”童贯笑道,“其实高丽国打败了也没甚底,败了我们就去联络生女真啊!崇道,你不是已经向生女真部派出使者了?到时候,可又是一桩功劳了。”
武好古按着宝剑,打量着童贯,忽然叹了口气,苦笑起来:“高丽人再妄自尊大,也是礼仪之邦。女真人则是蛮夷,蛮夷暴起是最不好对付的。所以上策还是联合高丽……道夫,有机会的话,你最好给高丽国的君臣提个醒,让他们千万别轻敌。若是能在曷懒甸得手,就多多构筑城寨,做长久之计。对付那些蛮夷最好还是依城而战……或者可以多杀伤一点。”
多杀一点是一点啊!现在高丽人多杀一个女真蛮子,将来不就少了一个南下的金兵了?
“知道了。”童贯笑着,“我可是在西北和党项在战阵上见过面的……”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就看见米友仁快步走了过来,看到武好古和童贯就拱拱手:“老师,童大官,刘正使和黄涪翁、苏仲南一起过来了。”
刘正使就是刘逵,他是昨天上的郁州岛,就住在云台学宫里面。他虽然和苏门实学是对头,但是面子上还是很客气的,昨天晚上还和黄庭坚、武好古等人把酒言欢,喝到亥时才散场。所以今天睡得有点晚了,整个使团差不多都上了船,他才姗姗来迟。
武好古和童贯对视了一眼,笑着:“道夫,咱们去迎一迎他们吧。”
……
“涪翁,真没想到日本国的使臣都来了,这可是大事儿啊!哪怕只是个小官,也是本朝所未有,还是应该尽快送他入朝面圣啊!”
“知道了……我已经和武崇道说了,会尽快安排的。”
“仲南,你到了日本国后也别光顾着传儒学大道,还得和他们的太宰府多往来,如果能促成正式的遣宋使团,这功劳可就大了。”
“下官明白……”
刘逵和黄庭坚、苏适往码头过来的时候,一路都在谈及日本国遣宋使武藤亲一,就是那个阿比留亲一了。
武藤亲一名义上是来学习《天理说》和邀请云台学宫博士的,所以并不需要上京去见宋徽宗,而且武好古也没想让他去开封府。
但是当刘逵上了郁州岛,见到了一身公卿装束的武藤亲一并且欣赏了阿比留悠表演的白拍子舞后,就立即建议让亲一和阿悠上京了。
上一次日本国遣使来访的时候还是唐朝时呢!这都二百余年了,终于又来人了,这事儿难道不是反应了大宋在官家赵佶的圣明领导下(比英明领导还要上个台阶),已经发展成了文治鼎盛的天朝上国了吗?
虽然这次日本来的遣宋使人有点少,拢共就俩,不过质量还是可以的。
而且刘逵和黄庭坚都是识人的,一看武藤亲一和阿悠的仪表举止,就知道他们不是一般人了。那种贵族气质,可是很难伪装出来的——亲一和阿悠虽然只是乡下武士家庭出身,但终究不是平民。特别是阿悠还伺候过平安京来的藤原氏的穷光蛋公卿,人家虽然穷,但是架不住穷讲究啊!所以那个阿悠装起风雅来还是有点味道的。
不过苏适是知道内幕的,好一阵的心虚。那两个日本人在云台学宫这里坑蒙拐骗没什么,可要是入了京面了圣,那可就是欺君了……万一穿了帮,自己和武好古都得倒霉!
苏适正担心的时候,武好古和童贯还有米友仁已经一块儿迎过来了。两拨人就在码头上互相施礼寒暄,说着场面上的话儿,好不亲热。
寒暄了几句后,刘逵就乐呵呵的把话题转到两个日本人身上了。
“宣赞,老夫已经写了奏章,把日本遣宋使的情况上报给官家了。”
“下官也写了奏章递上去了。”武好古笑着回答。
刘逵又说:“老夫还在奏章上写了白拍子舞,虽然比不得咱们大宋的歌舞,但是也可一观。”
有啥好看的?比墨娘子的舞蹈差远了。武好古心里嘀咕,面子上却说:“日本稍通礼仪,也有自己的诗歌乐舞,与我中华是不能相比的。”
“那是自然的。”刘逵笑道,“不过日使能来也是一件大事儿,还是要尽快安排他们上京为好。也让他们见识开封府的繁华富丽,见识我朝的文治武功……对了,十月份御前阅武被推迟到明年元月了,官家想在诸国使臣面前展示我大宋的骑士、武卒和府兵精锐!不如也让这两个日本人一起去看看。”
第六百零四章 禁军精锐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童贯骑着一匹武好古赠送的骏马已经先踏足北岸。紧接着就是十余名骑士和更多的披坚执锐的甲士跟着涌了过来。
道路两旁,山峰耸立,巨木森然。一支队伍,正浩浩荡荡列队而行,走在高丽国海州通往开京的道路上面。
由刘逵、童贯率领的使团,现在已经踏上了高丽国的土地!
虽然大宋海州到高丽海州之间有一千三四百里之遥,但是海上行船讲究的就是顺风逆风无风,要是逆风或无风,一百里也远得不行了。要是顺风,一个时辰就能行上几十里,比骑兵还快!一千三四百里就是一天多一点的功夫。
而刘逵和童贯非常走运,出了海州湾就遇上西风,两天就到了高丽国海州。因为没有受多少海上漂泊之苦,所以使团只在高丽海州休整了几天,然后就浩浩荡荡北上了。
之所以是浩浩荡荡,那是因为武好古派出了由十名博士带领的一百名阻卜战奴。其实这些阻卜战奴也不是很严整,这些草原部民本来就不是很守纪律的。哪怕让慕容忘忧狠狠整顿了一番,也还是显得松散。但是他们体力好,也能吃苦。披上铁甲,戴着铁盔,背着藤盾和行李,腰带上挂着长剑和弓矢,手中再拿上一把一丈多长的长枪,妥妥一百多斤的负重,还能蒙着头赶路,走得居然还挺快!
而范之文和他的九个同学,现在也都以身作则,穿上了皮甲,也背上盾牌和行李,挎着长剑,呼哧呼哧的赶路——居然也没落下。
一百多名汉子,全副武装蒙头赶路的场面,在什么时候都是很有震慑力的。
而骑马跟在这些护卫后面,前来迎接宋使的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和转任海州州牧的吴延宠二人,也被眼前的这些“大宋禁军”给唬住了。
“吴州牧,我听人说宋国武力孱弱,不堪契丹一击。难道眼前的这些兵士,就是传说中孱弱的宋国禁军吗?”
悄悄和吴延宠说话的是名叫拓俊京的高丽国大臣,他是高丽国王王颙的心腹,是从潜邸就跟随王颙的旧人,也是王颙最信任的将领之一。
因为得知宋朝使团带来了一支“铁衣卫队”,所以王颙就派拓俊京来看看——毕竟高丽国也有好几十年没打过仗了,上过战场的那一代人基本上都挂了。现在活着的也没人知道真正的精锐是什么样子?同样不知道不堪契丹一击的弱鸡军的标准是什么?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
至少一百斤的负重,还蒙着头一走好几十里,行军速度一点没有减慢……这个就是不堪一击的军队?那百战百胜的契丹人长什么样?三头六臂吗?
“这个……”吴延宠摇摇头,“这个下官也不大清楚。”
“不清楚?”拓俊京皱了皱眉,“你不是去过宋国许多次吗?怎么会不清楚?”
是啊!吴延宠何止去过宋国,他压根就出生在大宋海州啊,还在海州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没少见到驻防海州的“禁军精锐”,都是软懦稀烂的,哪有那么能吃苦的?大宋的几十万禁军要都这样了,契丹和党项早就灭亡了吧?
“也许他们只能行军……”吴延宠道,“要不试试他们?”
“试试?”
“别驾可善射?”
拓俊京笑了笑:“如何不善?我可是大王的护卫出身。”
“那待会儿到了馆驿,别驾就邀宋军的好手比试射箭吧。”
“也好!”拓俊京点点头。
……
“射箭好的?”
范之文刚到一个看着就寒酸的高丽国馆驿,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凉面,童贯就把他找去了,说是高丽人想和大宋的武士比射箭。
“从斌啊。”童贯小心拈着仅剩的胡须,笑着说,“去把射箭射得好的都叫来,和高丽人比一比,莫要堕了大宋的威风。”
“都叫来?”范之文追问了一句。
“对!”童贯点点头。
“喏。”
范之文心里面自是不住埋怨高丽人多事儿,但还是下去安排了——射箭好的人可多了,除了十个博士不好,别人都好啊,箭都射不好还怎么当阻卜人?
不一会儿,一百来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就在馆驿外面列成了一排,人手一张水牛角弓,一手还捏着三不齐箭。
“都,都是好手?”
看到这阵势,吴延宠也有点发懵,自己说的是汉话啊,那个阉人童贯不会听不明白吧?
“那是自然!”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刘逵,不过他心里其实没底,纯是在吹牛。
他也不知道童贯上哪儿找来那么多傻乎乎的禁军……大半天时间走了好几十里,还穿着铁甲扛着行李,居然还没一个人要赏钱的!一定是傻了!
而且这帮傻子的装备也奇怪,怎么又是长枪,又是剑盾,又是弓箭的。他们到底干哪行的?该不会样样都精通吧?这都能当教头了。
“大官,靶子已经立好了,可以射了吗?”
这个时候范之文快步走来请示了。
所谓的靶子,遣使就是一些从馆驿里面拿出来的陶罐,摆在一排白坯的柴木桌上。在每张白坯木桌七八十步开外,都是一个披着铁甲的阻卜人。
“射吧!”童贯点了点头。
“放!”范之文随即大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一阵“崩崩崩”的弓弦响动,紧接着就是一片稀里哗啦的声音。
所有的坛坛罐罐,全都被射成了碎片!竟然没有一箭是射空的……
吴延宠和拓俊京,还有大宋的正使刘逵三个人看着都傻了!
那个高丽国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也没脸去和人家比了……那么远的距离,一百来人,居然一箭都没射偏!
这就是传说中不堪契丹一击的弱兵?
那契丹天兵该多厉害啊?大王还梦想着要在打败生女真之后夺取契丹人的东京道呢……这,这不是送死吗?回去一定得好好劝劝大王。
而宋使刘逵比拓俊京更吃惊,这些大头兵哪儿来的?那么小的罐子在那么远的距离上居然都能一箭射中!童贯那个腌渍货从哪儿找来的这等精锐?难道是西军?回头一定要好好问问,必须问清楚了。能练出这种精兵的将领怎么都要推荐给官家,必须大大的重用啊!
另外,好像没看见那十来个管兵的小武臣带着钱或者绢帛啊……真的可以不给吗?
全副武装赶了那么老远的路,还表演了射箭,那么辛苦……能不给赏钱?大宋禁军的规矩,上阵前不给钱是不拉弓的!他们这些人不会哗变吧?
……
“赏钱?不,不用给吧?”
范之文今天也真是不走运,刚刚安排好大家伙吃泡菜、凉面和自带的风干牛肉,自己还没吃上一口泡菜,就被叫到刘逵和童贯跟前问话了。
问的是给赏钱的事儿……这些阻卜战奴当然是有利益的,没利益他们也不能那么听话。
武好古在界河商市给他们分了房子和女奴做老婆,现在出动的一百零三人都是已经当了爹的。他们在外面卖命,家里的妻儿自有市舶司照顾,按月发钱发粮。若是他们殉职了,老婆孩子也能拿到高额的抚恤,如果他们叛变,那么老婆孩子都会变成奴隶被发卖。
至于临阵发赏钱什么的,界河商市的护卫队是没这规矩的——赏钱那个多沉啊,一缗钱就好几斤呢,往战场上运?嫌后勤压力太轻还是怎么着?而且万一打败了打死了,这些钱不就送人了?
不过商市也不是没有鼓励打手卖命的办法,譬如这些阻卜战奴也是有级别的,有下兵、中兵、上兵、下士、中士、上士一共六阶,每升一阶,都会加薪水换房子。每降一阶,同样也会减少待遇。
顺便提一下,博士团的博士一样有级别,最高的是博士团总团长,接下去依次是副总团长、大团长、副大团长、团长、副团长、院长、副院长、布道团长、布道副团长、博士、候补博士、博士生等一共十三阶。
其中博士生和候补博士是不支薪的,往上的十一阶都是有钱拿有房子分的。不过对云台学宫的那些博士生而言,博士团的职位可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用给赏钱?”刘逵惊讶的都快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们的军号是甚?是西军的?”
“我们没有军号。”范之文道,“我们,我们是布道团,是博多布道团,是武宣赞把我们借给童大官的。”
“布道团?”刘逵瞪大了眼珠子,“这,这,这……这是私兵?”
好像是私兵啊!虽然只有一百余人,但终究是不受兵部和枢密院控制的私兵!若是不能战的保甲丁壮也就罢了,大宋地界上拥着几百保丁的豪强也不是太少。可这等精锐可不是保丁,是比大宋禁军还精锐的军队啊!
这个武好古,居心叵测啊!刘逵心中先是一惊,然后就是狂喜。
武好古的把柄终于抓到了!大宋的武官,最忌讳的不就是拥有精兵吗?
第六百零五章 钱是啥东西?
大宋建中靖国二年九月末,高丽国,开京。
仿佛个森林公园一般的高丽王城,这个时候终于有了不少人气儿。在空旷巨大的外城之内,凡是比较平坦的洼地谷地,都变成了从各道各州汇集而来的高丽兵卒安营扎寨的所在。
所谓的安营扎寨,其实就是搭建了不少茅草屋顶的土坯房。牛皮帐篷、羊皮帐篷什么的,是想都别想的,就是把全高丽国的牛羊都宰了扒皮也不够啊!
从高丽国民间招募起来的府兵,看起来也和他们居住的土坯营房一般的寒酸,其实就是一群被强征来的农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带着斗笠,穿着旧巴巴的蓝色、灰色的袍服,有一些大概是从南高丽来的人还披着御寒的茅草,看上去仿佛稻草人。他们手里的家伙,看上去倒还精良,都是武好古贩卖给高丽人的大宋军器监出品的家伙。不过并没有人披上沉重的铁甲或皮甲,哪怕是在高丽的武班贵族指挥下进行训练的兵士,也都是不披甲的。
这些正在训练的高丽兵士看上去也糟糕透顶,队伍排得歪歪扭扭,刀枪拿在手里怎么看都是扛锄头的姿势,八斗九斗的长梢弓(木弓)也只能开到一半甚至三分之一——挥锄头的力气是一回事儿,拉弓又是另一码事儿,急切之间,怎么可能练出来?
高丽国这种依靠府兵制的武备,是必须建立在土地比较平均的基础上的,有了足够的土地,才能确保府兵的日常训练不荒废,同时也少不了散布各地的军府严厉督促,这其实也是很难维持的。可是自打七八十年前和辽人的战争结束后,高丽国就没有再打过大阵仗了,军备自然荒废了。而他们的两班贵族也在不遗余力地兼并土地,现在的这些府兵,不过是没有土地的佃户,饭都吃不饱,哪儿还有余力训练武艺?更不用说自备一些武器和粮食、牲畜了。
当一百来个披着铁甲,扛着长枪、盾牌、弓箭、行李,腰里还挎着长剑,看着就非常结实的“大宋禁军”出现在这些松松垮垮的高丽炮灰府兵眼前的时候,震惊和纷纷的议论就起来了。
“这就是宋国的弱兵吗?看上去都很强壮啊!”
“那么大的力气,平时吃的一定很好吧!”
“那是当然的,他们都是一天两顿敞开吃小米饭和泡菜的……”
“真的吗?大宋那么富有?可以让当兵的敞开吃小米和泡菜!”
“何止可以敞开吃啊,我听人说在大宋当兵还有钱可以赚!”
“钱?钱是啥东西……”
“钱就是可以用来换泡菜和小米的好东西!”
现在的高丽国还没有什么商品经济,铜钱也才刚刚开始铸造,数量很少,只是在海州、釜山和开京少量的流通。所以绝大部分从乡村召集来的府兵,根本没有见过钱这种万恶的东西。
不用说,高丽国文治武功一流的大王王颙也不会给他的府兵发钱。能给小米饭和泡菜吃就已经王恩浩荡了,还想要钱?照理说,府兵的军粮是应该自备的!
当然了,高丽国王王颙麾下也不都是这样稀烂的府兵。要不然他也不会梦想重建海东盛国了。
当大宋国赴高丽观军容使童贯在高丽国海州牧吴延宠的陪同下,策马进入开京内城的时候,街道两边站立的不再是稀烂的高丽国府兵了,而是高丽国的六军精锐!
所谓六军精锐是高丽国开国太祖王建依照“天子六军”的规格组建的常备军,一军满编有约7500人,不过通常只有四五千人,兵员大都是高丽国的豪族功臣的庶孽之子——高丽王朝是以豪门大族为基础的,而高丽的豪门大族又执行严格的嫡庶有别以控制贵族数量(贵族要太多了连泡菜都吃不起了),在嫡子可以继承家业并且比较容易入朝为官的同时,庶孽之子就只有加入天子六军求个立功的机会了。
以贵族庶孽为主的六军自然不是乞丐府兵能比的,不仅可以领到一点军饷(主要是实物),而且家里面也会帮着置办一些装备,比如弄上一身皮甲,打上几把好的刀剑,再给张水牛角为主材的高丽弓。吴延宠从大宋买来的好装备也大多给了他们,所以不少六军将士还披上了沉重的铠甲,显得威风凛凛。
现在这些六军精锐全副武装的出现在了开京内城的街道两旁,总算是有点海东盛国的模样了。
在西北军中开过眼界的童贯看见高丽六军的模样,心中也有了数目。刚才外城见到的应该是辅兵,现在这些才是真正上战场的正兵吧?看他们的军容,应该不在西军精锐之下,人数好像也不少,总有好几万吧?
有了这样的精锐,打败生女真部落应该是不成问题的——这些蛮子只要没有建立国家制度,就是一盘散沙,能够纠集起几千人就了不得了,也不会有什么纪律……就像西北的吐蕃各部,根本不是大宋天兵的对手。
也就是武好古那样不懂军事的武官才会把生女真部落当回事儿。童贯心想:在战场上面,个人的勇武其实没有多少作用的!
……
开京宫城,满月台。
高丽国大王王颙这个时候,正站立在建在半山腰上的闾阖门城楼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披着铁甲的“大宋禁军”从下方的道路通过。
陪在他身边的,只有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和枢密院别驾拓俊京二人。
“大王,这些宋国的禁军个个都精锐异常,他们披着铠甲,扛着长枪和行李,带着刀弓箭镞,日行百里都不需要休息。而且他们射箭的本领非常高强,人人都可以在七八十步距离上一箭命中陶罐……看来我们过去是低估大宋的武力了!”
正在开口说话的就是被“大宋精锐”唬住的拓俊京了。王颙听了他的话,并没有什么表示,一旁的尹瓘却眉头大皱道:“拓别驾,你说的是真的吗?宋军不是向以孱弱著称,如何会恁般厉害?”
扛着百多斤的负重行军百余里,射箭还能命中七八十步的陶罐——这还是宋军?曾经多次出使辽宋两国的尹瓘心道:契丹的宫帐精锐有没有那么厉害都不好说……
“这是下官亲眼所见,应该不会有差。”拓俊京非常肯定地道。“下官还听说当今大宋朝的皇帝文武双全,是堪比天可汗的明君雄主,这两年一直在整军备战……”
王颙淡淡地开口:“如果真是这样,对我大高丽也不是坏事,等到我们降伏了生女真,就可以和宋国联手击破契丹,恢复高句丽在北方的故土了。”
他顿了顿又道:“贺正旦的日子转眼又要到了,这次派些懂兵事的人去,好好看看宋国整军的效果。”
“大王圣明!”
尹瓘和拓俊京双双拱手称颂。拓俊京随后又道:“禀大王,宋国观军容使童贯在海州对臣说生女真之人颇为蛮勇,不可轻敌,建议我们在降伏曷懒甸女真诸部后在其地构筑城池堡垒,以为久长之计。”
王颙扭头看着尹瓘,尹瓘道:“臣以为在曷懒甸属地构筑城池堡垒大可不必。我以十万之众凌其区区数千之敌,还要构筑城池以为守势,岂不是示弱于生女真各部吗?”
王颙轻轻点头,尹瓘接着说:“我与生女真之战和宋夏之战是不一样的,西夏早已建立国家制度。宋夏之战乃是国与国之战,寸尺之土都是祖宗基业,当并力以夺之。而我与生女真之战乃是立威之战!曷懒甸土地的得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大高丽和按出虎水完颜部谁可主宰女真诸部。因此堂堂之阵,是没有办法避免,也不应该避免的。”
现在女真人还没有建立国家,虽然有了一个部落联盟,但是各部之间的关系并不紧密。如果高丽王国能趁机将主持女真部落联盟的按出虎水完颜部击败,那么生女真诸部就有可能归附高丽。
有了生女真诸部的归附,高丽王国就可以强大起来,挑战契丹人的霸主地位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场高丽-女真战争就是大金国的立国之战!在打败高丽王国的过程中,按出虎水完颜部才拥有了可以号令诸部的威望。
“定州牧李日肃遣使来报。”尹瓘这时又道,“日前发现有不少女真人屯驻在定州边外,疑似将要寇边。臣建议先发制人,设计诱执其酋长,并吞其部落,再集中大军于定州,待按出虎水完颜部兵到,一举将其摧破!”
王颙想了想,又问:“那谁人可统军?”
“按照惯例,应该由门下侍郎,平章事林干为判东北面行营兵马事。”
尹瓘马上提出了主帅人选。门下侍郎、平章事就是高丽国的首相。和大宋这边以文御武的文臣首领不会亲自担任主帅不同,高丽国的宰相还保持着出将入相的传统,每有征战,往往会让首相担任“判行营兵马事”,也就是三军主帅。这和宋军出兵时往往不设三军主帅,一味强调各方相制,还喜欢在千里之外遥控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
因而高丽国的兵固然不强,但是真打起来表现也还过得去。
第六百零六章 好期待
界河商市,郊外。一座不知什么时候建成的校场之内,大旗招展,虎贲如林。
一千名御前骑士,穿戴着崭新的皮制马甲和头盔,腰带上悬着长剑和装了水牛角弓三不齐箭的箭袋,一声不吭的肃立着。在他们的身后,还有牵马的辅兵和一匹肩高至少四尺六寸,披着半副具装的战马。
辅兵都是一手牵马,一手执矟的。矟又名马槊,就是一种马背上使用的长矛,矟头很长,矟杆的选料和加工都非常特殊,因此比较柔软。扎中目标的时候不容易伤到骑士的手腕,还可以用力挥动抽打目标——谁要被它抽中了,不死也得重伤残疾了!
矟杆上还有背带和绳索,绳索可以系在马鞍上,背带则可以套在肩膀上。这样在行军的时候,就能矟头向上把马矟背在肩膀上了。而在持矟作战的时候,马矟也可以系在马鞍上,这样在矟杆脱手时也可以用绳索把马矟再拉回来。
也就是说,这一千名完成了全部训练的御前骑士,走的是轻重兼备的路子。既可以骑射,又可以持矟冲击,完全是东方骑兵最标准的作战方式。
当然了,传说中可以百战百胜的墙式冲锋,这些御前骑士是不会的。他们配备马矟的目的是为了进行单骑格斗,而不是进行集团冲锋。
武好古曾经和慕容忘忧还有赵钟哥提过这种被后世网络炒得很火的所谓“近代骑兵战术”,不过却被两人给否决了——现在拢共就1000骑,还得分两拨去番上服役,可不能当成消耗品来用。若是给消耗干净了,只剩下步兵的河北、开封禁军也就失去了野战能力了。
即便这种战术不会造成骑兵集群的重大损失,也是不可取的。因为骑兵一旦集中运用于堂堂之阵,也就无法执行侦察、遮蔽、骚扰、掩护、追击等任务了。
不过不玩集团冲锋的御前骑士,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却依旧进行了大量的队列训练。他们毕竟是殿前御马直的骑士,少不了要随扈御驾,在开封府的市民面前亮相。所以这队形,必须得认真练习!
号角之声突然呜咽一般响起,就看见所有的骑士都转过身,走到自己的战马边上,在辅兵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又将长矟背在肩膀上,同时辅兵又将长矟根部的绳索系在了马鞍之上。
上马、背矟、系绳索这一系列动作非常熟练,在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在这过程中,骑士们胯下的战马也非常配合,并没有丁点儿的骚动。
这说明骑士和辅兵和马匹之间,都有了相当的默契,绝不是临时拼凑的组合。
紧接着,急促的鼓声又响了起来。校场上的骑士们立即策马向前,很快汇集成十群,一阵扰动之后,成群的骑士又组成了十个大致上四四方方的方阵。都是十乘十的百骑队,虽然达不到横看一条线、竖看一条线、斜看还是一条线的程度。不过仍然算是非常严整的。
随着鼓声的戛然而止,已经组成方阵的战马和骑士全都一动不动了。河北初冬的阳光洒在了骑士们背着的马矟的矟尖上,反射出了另人脊背发冷的寒光!
这种肃杀,真是大大出乎了这支御前骑士的主官,整天忙着陪官家蹴鞠,替官家张罗女人的高俅高大指挥的想象。
大宋居然也有了这等精锐的骑兵!难道大宋真的要在当今官家手中强大起来了?
骑在一匹乖巧温顺的小母马背上的高俅,目光死死的看着眼前的骑兵方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转过头对身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武好古道:“大,大郎……这真是咱们大宋的铁骑?”
“当然是咱大宋的铁骑了!”武好古笑着。
其实这些骑兵并不是铁骑,因为他们没有铁甲——骑兵用的铁甲又是一个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攻关的难题了。
骑甲不能太重啊!要是搞一身步人甲穿上,四尺五六的马儿可驮不动。必须得是重量轻防御力强的冷锻甲,赵钟哥就有一身,不过武好古却没有办法将之量产。
所以铁骑是没有的,顶多只有甲骑。
不过甲骑也不错了,半具装(就是半身马甲)的情况下可以参与阵战,用来追击逃敌。不具装的情况下可以散出去作为侦骑远拦。
“这才是刚刚开始呢!”武好古骑在马上,得意洋洋地说,“他们不是禁军的马兵,而是骑士,是骑马之士!如果维持的好,这一千家是可以源源不断向朝廷提供骑士的。”
禁军的马兵虽然拿钱比步军的上兵还要多,但仍然是无法维持和传承的——马兵的收入在开封府连房子都买不起,更不要想他们维持一个可以养马养人的庄子了。
“能够维持吗?”高俅有些担心,“1500亩田虽然不少了,可是北沧州的土地不大肥沃啊。”
武好古笑着,“能够维持的……有界河商市,有骑士学堂,将来再把界河马市办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全,他手里还有另一张王牌就是界河马!六匹波斯和阿三种的种马,再加上上百匹高大母马,再用内配法、反配法一代代的繁育,总是可以培育出相当良好的界河马的。
到时候良马和骑士庄园就会构成一个财源滚滚的产业,有了财源和养马业,界河骑士不仅可以维持,还可以不断壮大……最后形成一个和界河商市紧密联合在一起的军事团体!
号角声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是开始行军的号角,十个由百骑组成的方阵开始第次转向前行,步态整齐,匀速而进,怎么看都显得精锐非常。
武好古朝身边的高俅笑笑:“高大哥,等官家在年后的牟驮岗阅兵时看到这样的精锐,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你我这两年总算是做成几件对国家大大有益的事情了。”
高俅应景一般的笑着,心里却想:自己到底做了甚底?不管了,只要把这支精锐带回开封府安置妥帖,等到明年的元月,自己的官职就可以更上层楼了!
……
御前骑士跟着高俅走了,一千名骑士,两千名辅兵,战马、副马和驮马超过了三千匹,浩浩荡荡,向着南方而去了。
就在他们的身后,界河市舶司衙署内的一座三层楼阁上,几个人影站在一扇敞开的窗前,遥望着在初冬一片肃杀的平原上逶迤前行的马队。
当最后一骑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的时候,只听见其中一人轻轻叹息:“好不容易练出的骑士,就这样给了朝廷,真是可惜啊!”
武好古回过头,看着说话的人,正是花费了好几年时间,辛辛苦苦调教这些骑士的慕容忘忧。不知道是不是耗费了太多的心力,这老头比武好古在燕云初见他时苍老了不少。
“慕容大爹爹,我们不是留了一些骑士吗?有足足二百骑呢!另外,骑士学堂也在我们手里。这可是会下蛋的母鸡啊!”
说这话的是个女流,是九月份时又替武好古生了个儿子的西门青。她本就比武好古大几岁,现在已经是奔三的年纪了,又生了两个孩子,已经从御姐成长为熟妇了……这身材,也显得愈发凹凸婀娜了。
武好古冲她笑了笑,西门青说的不错。自己在替赵佶组建御前骑士的时候也留了一手——明着是1000家,实际上却搞了1200家。多出来的200家也和御前骑士们一样授了田土,不过却不在殿前司登记,而是隶属于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和界河马场。
这些人大多是西门家、慕容家、柴家的子弟,还有一些是从北地南来的壮士,在界河商市、市舶司、骑士学堂、云台学宫、界河马场等处任职,也都参考御前骑士的待遇授予了土地。他们同样会在将来演变成骑士家族!
另外,用来训练御前骑士的学堂也被保留了下来。还在界河北市开了分校,上千名武家假子(小奴隶兵)就在那里接受训练。最多再有个五六年,界河商市就能拥有一支假子军了。
武好古笑着:“其实这一千名御前骑士,也被咱们捏在手里的……现在他们就离不开界河商市,何况将来?只要他们离不开商市,他们就是咱们的人了!而且,界河商市能够发挥作用的地方还不止南岸,界河北岸将来一样会出现依附的豪族。界河商市城内还会有国人之众……这可都是咱们的力量啊!”
“是啊。”西门青笑着,“只要官人牢牢的把界河商市捏在手里,封王裂土的前途都是有的。”
“封王裂土?”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
封王并非武好古所愿,可是现在追随他的人,包括爱妾西门青,“军师”慕容忘忧,“大将”赵钟哥、林冲、林万成,还有张熙载、花满山、黄四郎、黄五郎、武城兰等一般事务官,可都是非常热切期待他开府封王的。
第六百零七章 老武也当官了
“不看了!”武好古转过身,笑着对身后的几个人说,“现在时候还早,不如去码头瞧瞧吧?那里可有要紧的大买卖啊!”
要紧的大买卖自然是往洛阳白波运粮食了!这事儿并不是武好古亲自操办的,而是发包给了苏大郎的一个兄弟,名叫苏安利的粮商。苏家在开封府主营酿醋,兼营粮行。每年经手的米粮也有好几十万石。不过百万石辽粮的买卖,却是第一次做。
那位苏老板去年冬天的时候就随着光明君和郭药师一起北上辽阳,在“买卖郎君”光明君的撮合下,和渤海右姓的首领大公鼎、高清明见了面,敲定了粮食买卖的细节。
同时,马植也受了武好古的委托,出面疏通了辰州建安军的关节。
而吴家海商则接下了海运的业务——在吴家商船将兵器从海州运往高丽之后,就直赴辽东辰州港,装上了今年秋天收获的辽东麦子,趁着东北风开往界河商市。
现在从辽东和海州运来的粮食就堆积在界河商市,正分批装上内河纲船。
界河商市码头。
大量的装着粮食的蒲包从红砖砌成的库房中被苦力扛了出来,装上了独轮小车,仿佛流水一样运往内河纲船使用的码头——现在界河的内(河)外(海)码头已经被一座浮桥分隔开来了。
在去年界河封冻的时候,黄四郎主持完成了界河浮桥工程。他利用河面冰封,把用于建造浮桥的小木船拖上冰面,排列整齐,系上了铁索,铺好了木板。等到今年河面解冻,一座浮桥就建好了。
有了这座浮桥,界河南北两市就融为了一体,来去变得非常方便了。
同时,内河纲船和外海的海船,也被分隔开来,互相之间不能再在河面上瞧瞧碰头了。不仅走私的情况被基本杜绝,而且也确立了界河商市的海运、河运枢纽地位。
现在连运往析津府的辽东粮食,也必须在商市中转了。而武好古也以此为契机,请马植出面去游说萧保先、马人望,想要让辽国把辽粮东运的业务也发包给吴家海商——与其让那些根本不会航海的渤海人以徭役的形势运粮,还不如花点粮食雇佣吴家的海船呢!
虽然辽国方面还没有允可,不过渤海人运粮的终点还是变成了界河商市。
这样一来,到了初冬时节,在界河河面还没有封冻之前,商市码头就迎来了最繁忙的季节。
苏家粮行、吴家海商的管事,界河市舶司、界河商市码头所的公吏,还有大辽国南京道转运司的官员,都满头大汗地在一样样对照着这些来自辽东和海州的粮食。哪些粮食该装上南运或北运的粮船,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另外,这些粮食的转运都是免税的。但是“搭便船”的物品却是要照章抽税的——这些可都是界河市舶司和界河商市的收入啊!界河商市从明年,也就是建中靖国三年开始就要给商会股东分红了,另外如果不改元的话,建中靖国五年起就要向宋辽两国缴纳承包税,现在暂定是每年上交十万匹绢,宋辽各半分。
武好古站带着西门青、慕容忘忧还有苏家粮行的苏安利一起到了码头的一角,他们只是随意走走看看,不时地让人打开一个蒲包,取出里面的粮食仔细查看。大部分的麦子都不错,颗粒饱满,也没有混进什么石子沙子。
武好古点头满意地对苏安利笑道:“辽国东京道的麦子就是不错啊,看上去都比咱们的好……这辽东真是好地方,土地一定非常肥沃。明年还得多买一些,最好能到二百万石。”
苏安利和苏大郎是完全不一样的相貌,苏大郎是个胖子,生了一张恭喜发财的面团脸。苏安利却是白面书生的模样儿,今年四十不到的年纪,颌下留着几缕须髯,看着仿佛是个文官。他说话的腔调也是文绉绉的,一看就是读过不少书的。他笑道:“宣赞可真是朝廷的肱骨,居然能想出购买辽粮补充西北之法。朝廷要是知道了,必然更加重用宣赞了。”
武好古微微点头:“我这个提举市舶司不就是做这个的?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只是可惜啊,漕运直到白波,再往西就是陆运……2000里啊,代价太大了。”
想到往西北运粮的事情,武好古就忍不住叹口气。2000转运的送达率顶天就10%-15%,要往西北前线补充1000万石粮食,就得往洛阳白波至少运去7000万石……当然了,这7000万石并不都是粮食,大部分都是供牲畜食用的草料和豆饼。
武好古拍拍手,朝苏安利道:“现在运出去多少了?再有10日可以全部装运完毕吗?能保证多少送达率?”
“再有10日足够了。”苏安利笑道,“送达率没有问题的……这事儿既然包给了我家的粮行,自然能让100万石粮食安安稳稳的送到。”
“好!这事儿既然包给你了,就好好去做吧。”武好古说,“回头官家一定会论功,也保你一个官做。”他左右看看,他的文案武诚兰快步走了上来:“宣赞,刚刚收到潘宣赞(潘孝庵也有了个宣赞的阁职)寄来的信,信上说曾布、蹇序辰一块儿给官家上了奏章,提出要效仿咱们界河商市和界河市舶司,开始京东市舶司和京东商市……”
“京东?”武好古皱了下眉,这名字听着就很厉害啊!
“就是京东东路市舶司。”武诚兰道,“另外还想把海州划入京东东路,把京东市舶司设在海州,并且在海州开始商市。”
“真是越来越精彩了!”武好古笑了起来,“不仅有了威尼斯,还有了热那亚……”
“威……斯?”武诚兰愣了又愣。“宣赞,应该怎么答复潘大官人?”
“不必答复。”武好古笑着,“等过些日子,我就要回开封府去了,到时候当面说吧。”
武好古当然知道这是曾布、蹇序辰、吕嘉问可能还有纪忆想要和自己竞争了。
不过他并不担心,界河商市的地理位置太优越了,而且已经形成了规模,有了不可动摇的优势。
而且……海州那边自己也早就落了子,有云台学宫、天涯镇、云雾山茶、界河大相国寺解库,还拉拢了吴家海商,还把半个武家宗族摆了过去。
现在曾布、蹇序辰、吕嘉问、纪忆能怎么着?能绕过自己在海州布下的局?
呵呵,大家一起玩吧!
资本主义可不怕竞争,哪怕争个鸡飞狗跳呢!
“对了。”武好古的心思已经收了回来,“花满山和那两个日本人到开封府了吗?”
“信上没有说。”武诚兰道,“大约还没有到吧。对了,潘大官人还提及了一件事儿。官家想在苏州、杭州开设一个造作局,用于制造宫廷所用的珍巧器物,并且搜集流落江南民间的古书画。”
“哦。”武好古点点头,若有所思,“信上说谁要去主持这个造作局?”
“说了。”武诚兰道,“官家想让米芾和令尊去主持……”
“令……我爹?”武好古愣了又愣,“怎么会是他?”
……
“怎么会是我?”
武诚之也和武好古一样,压根没想到自己会做官。虽然宋朝荫补做官也可以惠及老爹的,可是武好古却从没有想把荫补的名额给武老头。他现在是海州武家的族长,身边又聚集了一大批追随着,需要保举的人太多了。
而且武诚之还做什么官?好好在开封府养着最要紧……大宋官场上多辛苦啊,一个个吃喝玩乐到天明的,武老头吃得消吗?可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他要是被吃喝玩乐累死了,武好古可不仅是伤心的问题了,他还得丁忧当孝子啊!
可不知怎么回事,官家赵佶忽然想到了还是白丁布衣的武诚之,居然想给他个官做,而且还要委以重任——让他做米芾的副手,一起去江南搜集古董字画,督造珍巧器物!
这可是个大大的肥缺啊,多少人打破头都抢不来,现在居然给了武诚之了。
这些武氏一门三父子,可是个个都得了重用啦!
“官家说,您是书画鉴赏的大家,您过目的东西,基本上就假不了啦。”
武好文对父亲说。
“我?”武诚之哭笑不得,“我可没少看走眼,还给开封府逮去过……”
“这回不会有问题的。”武好文笑道,“还有米襄阳呢,他可是真正的大行家。”
武诚之摸着胡子,看了看儿子,然后又瞧了瞧嘴巴笑得都要合不拢的冯二娘。
“官人。”冯二娘道,“旁人想做官都没机会,你现在可是推都推不掉了……二哥儿,这次官家想给你爹做甚官啊?文官还是武官?”
“是个文官。”武好文说,“从九品的将仕,职官是勾当苏杭造作局公事。”
“这可太好了。”冯二娘笑着,“官人,你可真是老来有福了……我看你就别往外推了。”
武诚之皱着眉,“不如等大郎回来和他商量则个……”
“不用了。”冯二娘道,“大郎一定赞成的,这么好的事情,他怎么会不赞成?”
第六百零八章 安得房奴兮(一)
做官啊!
还是文官!
还是肥缺!
还是武诚之热爱的老本行……
所以“不就”是不可能的,哪怕武好古提出反对,武诚之也不会听的。
因此第二天一大早,武好文就带着老爹的答复入宫去了。不过他这个崇政殿说书也不是随时随地都能见着官家的,得等到“常起居”和“崇政殿问对”都结束了,才有可能轮到他和苏迨上工。
之所以是“有可能”,那是因为赵佶不是很喜欢“听书”。武好文和苏迨说的都又不是好玩的评书,他们俩说说大道理的,赵佶这样文采宇宙第一的圣君还用得着听吗?
儒家的五经还有《礼记》、《论语》、《孟子》、《荀子》、《天理说》、《实证论》,大圣君赵佶本本熟读,根本用不着听书的。而且他是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记忆力超强,那些儒家的名篇他都能背出来。
另外,赵佶现在也有点烦苏迨和武好文。他们两人凑一块儿的时候说的话就不能听了,尽是夹枪带棒的——很显然两人在《天理说》和《实证论》上有重大分歧。
苏迨是这两部著作的编纂者,自然要全力维护的。他用“可信假说”的立场来阐述包括《天理论》在内的儒家经典,还说儒家的圣人毕竟还是人,是人就会错,错了就要改……所以《实证论》是可以用来检验所以儒家道理的!
而且用实证去检验,同“信”并不矛盾。因为真正的“信”并不是迷信,也不是尽信。
武好文的观点则和苏迨存在冲突,他认为“信而证”的理论并不适用于“伦理纲常”。因为“伦理纲常”,譬如“左衽”好还是“右衽”好,“蓄发”好还是“秃发”好,“一妻”好还是“四妻”好,敬天法祖好还是拜鬼神不拜祖宗好,这些根本就不能实证。而这些恰恰又是“华夷之分”的关键,所以“信而证”的理论是有适用范围的……
至少儒家的伦理纲常和道德标准,都是只能信而不能证也不须证的道理。
总之,武好文和苏迨凑一块儿就辩论,而且谁也说服不了谁,听得赵佶有点烦了,干脆让他们俩一天隔一天入宫说书,也能图个耳边清净。
今天正好是武好文说书的日子,在崇政殿外面候了一会儿,等到问对的重臣们都散了场,武好文才获准步入大殿,就听见了乐呵呵的声音。
“二郎,你爹爹可答应去江南替朕采购书画古玩了?”
“禀陛下,家父已经答应了。”
“好,好。”赵佶笑着吩咐正在准备伺候他用膳的内官,“再加一副碗筷,朕和武卿一块儿吃吧。”
“谢陛下。”武好文连忙行礼称谢。
他到底不是武好古,和赵佶没有那么熟悉,所以今天赵佶叫他一起吃午饭那是属于“赐宴”,大大的荣耀啊!
“坐坐。”赵佶显得心情愉快,“既然你爹爹愿意走这一遭,那么朕明天就让翰林拟旨吧。等过了上元节,就让他和米芾一同启程吧。”
这个时候在殿内忙活的小黄门已经给武好文搬来了一张杌子。武好文坐了下来,可不敢学他哥那么随便,只敢坐半个屁股,有点像个挨训的学生。
赵佶看着武好文的坐姿,眉头皱了一下,“你爹爹现在还能画画吗?”
“能啊,家父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啊。”武好文回道。
“那你爹会武大郎的园林建筑画技吗?”
“会一点。”武好文说,“我大哥的画法都我爹爹都会。只是他上了些年纪,精力也有些不济,所以画得不如米友仁、杜文玉和张择端他们好。”
“能画就行了。”赵佶笑着说,“朕听说苏杭颇多名园,虽不富丽,但极有韵味……回头叫你爹爹画了,拿来给朕瞧瞧。”
他轻轻叹了口气:“朕虽为帝王,却无缘悠游天下,更不能亲眼领略江南的秀丽山水,只能看看图画了。”
赵佶想要江南园林的图画并不是只为了看看,而是想将江南的园林山水“搬”到开封府……不过这事儿不方便和武好文说,武好文年纪不大,脑子却有点古板,越来越像他的老师和师公了。要和他说盖园子的事儿,多半会招来一番谏言的。
想想还是武好古好,既能办事儿,又能体会圣心,而且还能玩在一起。
“对了。”赵佶又想起个事儿,“你哥哥最近又立了个大功,招来了日本国的使臣,大约这几日就要跟着米友仁一块儿到开封府了。朕给你派个差遣,当一回馆伴使吧。”
武好文一愣,“臣做馆伴使吗?可是臣只是正九品的选人啊……”
“来的也不是正经的国使。”赵佶笑道,“不过是奉了日本国太宰府的命令来咱们这儿学《天理说》的儒生。你是程门弟子,懂得《天理说》,正好做馆伴使。开封府这边没有专门接待日本国使的使馆,因此朕决定将日使安置在琼林宫内。另外,你哥还在奏章上说日本儒生都比较尚武。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就得展示我朝武功鼎盛。因而你要安排日使去观摩牟驮岗演武……”
赵佶提起牟驮岗演武,脸上就洋溢出了兴奋的表情。在当了几年的官家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文治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只是武功还差了一点。上台眼看就要三年了,不仅没能开疆辟土,还丢失了先帝打下来的河湟之地,总归有点遗憾。
不过现在武功方面总算有点起色了……高俅的奏章日前已经送到开封府了。在奏章中,高俅对御前骑士们大家赞赏,说他们是堪比唐之玄甲的精锐!
如果高俅所言不虚,那么大宋总算是有了一支真正能战的骑兵。接下去就看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中能不能选出四五千可用的“宋猛士”了。
为了尽快选出“猛士”,赵佶早在去年年中时就诏令各州军贴出皇榜,广募壮士了。
在他想来,大宋有四百军州,亿万庶民,只要一个军州能挑出十个猛士,四千堪比魏武卒的宋猛士不就有了?
四千猛士加上一千骑士,那就是五千精锐之兵。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对付河湟的吐蕃部落应该足够了……朝中的大臣们不是都说河湟地处偏远,转运不变,以大军征伐很难维持吗?那就出兵五千人,后勤上总没有问题了吧?
……
将要在武好文的陪同下,在开封府游览参观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两兄妹。在米友仁和花满山的护送下,已经到了开封府界之内。
两个日本人还是一身奇装异服,特别是阿比留悠一路上都穿着一身“壶装束”。也就是脑袋上扣了顶边缘缝制了垂绢的“市女笠”,身上穿着看上去非常肥大的“袿”,肩膀处还束着一条“悬带”,看着还真挺像只酒壶的,也难怪被称为“壶装束”了。
武藤亲一则是一身公家武官的束带装束,切平绪上插了把太刀(此时日本还不流行肋差,一般就带一把刀),还背着装箭用的“平胡箓”,一只手上还拎着一把表面上有精美莳绘、长度惊人,而且呈现下弓臂短,上弓臂长的伏竹弓——这张弓的长度超过八尺,都快赶上马枪的长度了,因此装不进弓袋,就只能由武藤拿在手中。
一个“装成”酒壶的女人,一个拿着把超长弓的小个子男人,还骑着高度只有四尺的兔儿马,走在车马川流不息的开封府内的官道上,又怎能不吸引眼球?
而在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同时,武藤亲一也在观察赶路的宋国武士!
的确是武士!
在进入开封府界后,亲一就发现官道上面匆忙赶路的武士多了起来。而且个个高大威猛,都是十几人一群,有的骑马,有的步行,人人都带着弓箭、长枪和直刀,一副赶着去打仗的模样儿。
“米伴使。”武藤亲一忍不住问起来担任接伴使的米友仁,“大宋皇帝准备打仗吗?”
“打仗?”米友仁不明白,“何以见得?”
“路上那么多的武士,都和我们同路,应该是往开封府去吧?”
米友仁笑着,“他们是去参加明年元月的牟驮岗演武的壮士,都是各个州军选拔出来的好汉。”
“演武?”武藤亲一问,“为何要举行这样的演武?在下能够参加吗?”
米友仁看了武藤亲一一眼,摇摇头道:“演武自然是为官家的御龙亲卫直挑选猛士了!不过使臣您最好别参加了,因为这一次演武虽然奖励丰厚,但是考核极严,须要衣三属之甲,操强弩硬弓,负矢五十,置矛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这可不是寻常人能中试的!”
那么严格?武藤亲一这时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云台学宫时见到的“铁衣武士”——那些人大概就是按照这个标准挑选出来的吧?
大宋果然是天朝上国啊,他们的武士个个都那么厉害,日本国可招惹不起啊!
第六百零九章 安得房奴兮(二)
几匹健马也跟着川流不息的车马,走在距离惹眼的武藤亲一和阿比留悠不大远的地方。当先的骑士是个身长六尺,仪表堂堂,一双锐目中发散着寒光的大汉。如果武好古见到此人,一定会马上认出他就是武二郎——不是武好文,而是武松武二郎。
武松这几年混得不好不坏。说不坏呢,他现在大小是个官。因为几年前活捉梁山贼头李进忠的功劳得了个从九品的三班借职,是有品的武官中最小的。说不好呐,则是他的官运大概也止于小使臣了。
宋朝的武官是很难靠磨勘往上升的,如果没有军功的话,五年一磨勘,就算合格也是转一官,从小使臣起板的三班借职到最大一级的东头供奉官一共八级,按部就班晋升需要40年……
武松今年是奔三的年纪了,40年后不死翘翘也快70岁了,还当什么武官?
所以武松现在就是吃不饱,也饿不死的混日子。有点像后世那些清水衙门里面的公务员,一张报纸一杯茶水,混个三十年,了不起就是个科级干部退休……其实也不错啦,武松毕竟不是在开封府这种什么都贵的地方做官,他是京东西路的武官。就在西门青的老家郓州做巡检、寨主之类的小官。俸禄虽然不高,但是多少有点油水,而且郓州一带的土豪西门家和他关系也不错,互相照应则个,日子还是挺风光的。
顺便提一下,武松现在还是西门家的女婿了。他原本有点喜欢西门青,不过西门青看上了武好古。但是西门家还是给了他一房娘子,名叫西门玉兰的。两人在元符三年完婚,现在玉兰还给武松生了个儿子,大名还没有起,乳名唤作阿虎。
其实武好古也没忘记过他,在发迹之后曾经写信请他去界河市舶司做官。不过武松一想到阳谷女侠西门青居然做了武好古的妾室,就有点讨厌这个武大郎了——西门青可是京东江湖上响当当的女侠啊!居然做了武大郎的妾……不就是趁几个臭钱吗?武二爷不稀罕!
嫌钱臭的武松,本来以为自己就这样平平淡淡混日子了,可是去年的时候,郓州的兵马钤辖找上了他。要他领上几个好汉在建中靖国二年底的时候去开封府参加什么御前演武,说是如果表现好的话可以到殿前司做官,还能分到开封府的房子……
这可是个机会啊!房子什么的,武松也不是很在意(他不是开封府人士啊),但是殿前司的官……看上去不错啊!
而且那些钤辖也不白让武松辛苦,拨下了一笔“练兵费”,还叫他去郓州的厢兵中挑选壮汉一起练。
还别说,宋朝的士大夫虽然大都萎了,但是下层还是有点壮士的。要不然岳武穆后来也没那么容易就拉出岳家军啊!
一个民族的尚武精神,也不是靠短短一百多年就能消磨殆尽的。
所以在武松武二郎的努力调教之下,郓州这一次派出了七个好汉,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一块儿去开封府争取给宋徽宗当房奴了……
“寨主,您看那边有个拿着大弓的好汉!”
武松的一个手下,名叫张铁头的眼尖,发现了在前方慢悠悠赶路的武藤亲一。
“好奇怪的装束……”武松顺着手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先入眼的是怪模怪样的武藤,接着就看着骑马跟在武藤身后的花满山了。
“这不是子虚兄吗?”武松嚷了起来。花满山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字号,连忙回头去看,一眼就见着高大威猛的武松了。
“原来是武二哥啊!你也是上京去参加演武吧?”
“是啊。”武松驱马向前,到了花满山身旁,又笑着冲武藤亲一拱拱手,“在下武松,官拜郓州临水寨知寨,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这位是日本国使者,太宰少监武藤亲一。”花满山笑着介绍,“这位是武藤亲一的妹子阿比留悠……”
“妹子怎么和哥哥用两个姓?”武松挠挠脑袋,不是很明白。
“武藤是氏姓。”武藤亲一用一口明州话说,“阿比留是苗字……在一般场合,用苗字称呼即可,氏姓是用在正式场合的,因为本官是太宰府的使臣,因此用武藤。”
“原来如此,受教了。”武松压根没听懂武藤的明州话,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官别家的闲事。拱拱手,就要和花满山分别。
就在此时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好俊的马军啊!”
马军?
还好俊?
怎么可能?
武松自己就是个能在马上打架的“骑将”,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在马上的那几下子也就只能在京东一带的英雄中称雄。真的去了西北战场,还是不够瞧的。
“好俊的马军啊!”
“这是拿家将主的兵?”
“莫不是西军的骑兵吧?”
人们停住了脚步,纷纷议论起来了。武松听到些话,也伸着脖子向前张望,然后就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只见前方一处十字路口,向北延伸的官道上出现了以两列纵队开进的骑兵。骑兵的队伍非常严整,一看就知道进行过严格的训练。走在最前面的似乎是“枪骑兵”,人人都背着长长的马矟,矟尖向上,指着天空,在阳光下反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好俊的马军啊!”武松喃喃道,“没想到大宋竟有如此精锐的马军……”
和武松一样,武藤亲一也被震慑住了。
传说中瘦死的骆驼果然比马大啊,至少比日本国最大的对州马还要大得多。
看看这些骑兵胯下的马和他们背上的长枪,就知道整个日本没有能和他们相比的武士了。他们要是和那些在云台学宫见到的铁衣武士一起去了日本……那么日本神国没准就要灭亡了!
大宋天朝,大大的可怕啊!
……
高俅那个得意啊,他原本还在埋怨武好古不让他去管琼林宫修缮所,可是在界河商市接管了1000名骑士后,他才知道武好古真是好兄弟啊!
有了这1000名骑士,接下去就是建功立业了!北伐燕云和辽国干暂时不敢,但是西贼应该是能欺负一下了。西贼是那个劳什子铁鹞子大约也就这样的水准吧?
再退一步,也不打西贼,打吐蕃部落总可以吧?这1000骑士要去了河湟,还不是横着走?
而且官家还打算在牟驮岗演武功选猛士,若是能得到几千个魏武卒一样的步军,那么自家建功立业的机会就来啦!
建功立业,开创一家将门,才不负男儿生平啊!
想到这里,高俅扬起马鞭遥指前方在阳光底下显出黄金色的开封府城,大声道:“诸君,再加把劲儿,今天咱们就入开封府,明天说不定就能上殿面君了!”
“万岁!”
骑士们齐声呐喊。
他们虽然是武好古养起来的,又让慕容忘忧调教了好些时日,可是他们的主子,依旧是赵佶!
……
“吃义父的饭!穿义父的衣!住义父的房!为义父效死……”
界河北岸,一座隐没在树林中的校场之内,武好古正在给人当爹——他现在不是五个孩子的爹,而是一千零五个孩子的爹了。其中五个是亲生的,还有一千个是买来的阻卜或是别的什么族的少年。
就如他们现在喊的那样,这一千名少年奴隶兵(武好古购买的可不止一千,只是不断有人被淘汰)这些年吃武好古饭,穿武好古的衣,住武好古的房子……将来还要为武好古效死!
他们是武好古的假子,也是武好古养得死士——士是必须要养的!
不是几句漂亮话笼络一下,人家就把命给你的。死士得花时间,花金钱,花精力去养。
当然了,还得有自家的地盘!
死士在开封府里可藏不住,哪怕赵佶包庇,别的大臣也不干啊。到时候大家一起弹劾,武好古也就完了。
不过武好古养这些死士也不是为了造赵佶的反,而是为了不让赵佶去白山黑水之间养老……至少他现在是这么想的。
有了御前骑士,有了房奴猛士,有了这些死士假子,还有云台学宫的博士,再加上将来重金收买来的北地战士。怎么都能组成一支能战的精锐吧?
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头高台上,全身披挂整齐的武好古按着剑柄,轻轻点头,然后扯开嗓子:“孩儿们!今日就让为父看看你们的本事!凡是射箭、马术、剑盾、枪术前三者,皆有重赏!”
原来武好古是在检验自己的这些假子过去一年的训练和学习成果——武好古是以马木鲁克的标准去训练他的这些假子的。虽然后世法兰西的官家拿破仑说过什么“2个马木鲁克能打赢3个法国骑兵,100个法国骑兵能打平100个马木鲁克,300个法国骑兵能打败300马木鲁克”之类的话,可是武好古是不知道怎么训练出300个法国骑兵,更不知道怎么交出拿破伦时代的法国军官……
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训练“小马木鲁克”比较靠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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