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客自远方来(二)
作者:大罗罗|发布时间:2024-06-28 23:34:15|字数:32717
从江南睦州而来的这一僧一俗,原来是纪忆和墨娘子的熟人。和尚的法号是静明,是个有些瘦削的中年和尚,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五官端正庄严,还留着长髯,很有些得道高僧的模样。
俗家打扮的青年是静明和尚的徒弟,生得魁梧雄壮,长着一副狮鼻阔口,双目犹如铜铃,炯炯有神,还留着一部络腮胡子,好似个能真善战的武夫。青年姓方,单名一个腊字。
没错,就叫方腊!
就是那位在历史上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摩尼教大起义,爽了不到一年就让宋军镇压下去变成烈士的圣公方腊。
不过现在他还不是圣公,现任圣公是和他在一起的老和尚静明。而且他现在也没想过要造大宋王朝的反,他和师傅静明一起千里迢迢跑来开封府的目的,也不是为了颠覆大宋的封建主义江山,而是因为墨娘子的一封书信。
墨娘子也是摩尼教的圣女嘛!虽然现在有点不务正业了,不过并没有叛教,也没丢掉圣女的身份——为此她可一直是守身如玉的。
作为摩尼教的圣女,墨娘子自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要让摩尼教重见天日,从一个见不得光的地下教派,变成堂而皇之的合法宗教。
而界河商市的建立,让她看到了摩尼教合法化的可能性。
界河商市的《共和商约》中可是规定诸教平等的……既然是诸教平等的,那么摩尼教自然可以在界河商市公开设立寺庙了。
另外,纪忆使辽的时候,还在辽国见到了回鹘过来的信奉摩尼教的使臣。这也让墨娘子知道了西域还有摩尼教徒活动的消息。这也坚定了她在界河重开摩尼教寺庙的信心……界河商市可是准备成为陆上丝路起点的!
到时候,一定会有信奉摩尼教的回鹘商人到来。而界河的摩尼教寺庙不仅可以成为他们精神上的寄托,而且还能让界河的摩尼教寺庙成为摩尼教东西方两支的中心。
说不定还能以此为基础,在界河商市重建摩尼教教廷!
有了教廷,摩尼教才能重新发扬光大啊……摩尼教的组织有点类似基督教,是有教廷分教区的,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盘散沙了。
此外,墨娘子还知道界河商市在未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万商云集之地,是有相当大的商机存在的。
所以,她还想将摩尼教的大部分教产转移既安全,又有许多投资机会的界河商市存放。
开封府内城,东十字街口。正准备将凌晨时一场“暗唱交易”中收取的佣金解往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存放的墨娘子,忽然听见有人叫喊她的名字。
“墨娘子,前面可是墨娘子?”
墨娘子早就习惯了这种走到哪里都能遇上“粉丝”的生活,于是就优雅的转身,脸上还挂着迷人的微笑,可是见到喊她名字的人,却是一怔。
只见一个儒生打扮的番人,带着几个穿着棕色长袍,头上缠着白布的白胡子老番人,待走的近了,墨娘子才认出,领头番人儒生是泉州阿拉丁商会的少主白思文。
在江南的时候,白思文常常代表阿拉丁商会去平江和明州同纪家以及摩尼教的一些选人家族做买卖——摩尼教的教职人员称为选人,墨娘子这一系的选人大多出自十几个波斯来的流亡家族。他们当然也有各自的营生,主要从事造船和各种波斯工艺品的伪造(就是假冒的波斯工艺品了,主要是波斯地毯和金银器)。因此和贩卖真的波斯工艺品的阿拉丁商会,是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的。
呃,卖假货的需要真货做参考,卖真货的则需要购买一点假货摊低成本……
不过阿拉丁商会在开封府并没有业务,因为开封府的“洋货”是被赵、艾、李、张、石、金、高、章这八大犹太家族(八个犹太家族的汉姓是宋太宗御赐的)垄断的,没有天方教商人的份儿。
“白小乙,你怎到了开封府?是来应科举的?”
墨娘子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她知道白思文虽然是天方教徒,但是却修习过儒学,还曾经参加过泉州的发解试。
“果然是墨娘子。”
白斯文大笑着走上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方才远远看你的背影,有些眼熟,却不敢相认。这些时日不见,墨娘子确是大不一样,这富贵之气,要强上百倍了。”
“小乙哥直恁羞臊自家。”
墨娘子被他说得有些脸红。
她现在真的是个富婆了,身价早就超过了十万缗!已经不大像个苦修的摩尼教圣女了。
“在下是来开封府做笔生意的。”白思文笑着说,“墨娘子该认得佳士得行的大东家武大官人吧?我在泉州都听说了,你现在替这位武大官人在做事,是吗?”
“你要找武大官人?”墨娘子一愣,“你和武大官人有甚往来?”
“我们两年前在海州曾有一面之缘。”白思文笑道,“当时武大官人曾向在下订了几个古拉姆战奴和波斯女奴还有大食宝马。为了这笔买卖,在下可是不远万里去了趟巴格达啊。”
“哦,是吗?”
墨娘子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并不是因为白思文说他去了巴格达——墨娘子知道他是在吹牛。两年前的武好古哪有资格劳动阿拉丁商会真的去履行交易?白思文和武好古在海州订立的合同,其实也和废纸差不多。唯一能被履行的,就是波斯女奴而已。
贩卖女奴本来就是阿拉丁商会的主业嘛,别的东西,白思文完全可以找个理由推脱了。
不过武好古在两年前就要请古拉姆战奴,要买大食宝马,却让墨娘子大感意外。
难道两年前的武好古就在为界河商市的武力布局了?
“白小乙,你把古拉姆战奴和大食马都带来开封府了?”墨娘子说话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跟着白思文来的几个老头。都是体型魁梧,气质阴沉的家伙,看着就有点像是大食海商的打手!
“大食宝马还在泉州,不过却带来几位退休的古拉姆战士。”
其实大食宝马还在天竺呢!白思文本来就没想完全履行和武好古签订的合同,直到他在泉州见到了墨娘子的写真集,知道了武好古成了大牛,还听说了界河商市的事情,这才决定要好好结交。
所以就在泉州请了几个退休的水军古拉姆,其实就是大食海商的水军头。还派人去天竺购买马瓦里马冒充大食马,天竺的马瓦里马是阿拉伯马和土库曼马杂交的品种,也是相当不错的马种。
现在马瓦里马还没有买来,白思文就带着四个假冒的古拉姆先一步来了开封府。
“正好,自家也正要去见武大官人,小乙哥不如和奴一起走吧。”
墨娘子瞧了一眼那四个皮肤晒得黝黑的白番老头,心里已经明白那是水上的战士了,却也没点破,还邀请白思文同行,一起去武好古在开封府城外的梨花别院。
……
墨娘子带着白思文等人抵达梨花别院的时候,武好古正在翻看一本刚刚印出来的《文曲星》杂志的创刊号。
这本创刊号上除了有这一次科举考试的前十名进士(文进士)的白描画像,还有他们在礼部试中写的“论”和“对策”以及一些诗词作品。
当然了,花招儿也是少不了的!
这次的花招儿当然和美女无关了,《文曲星》杂志面对的主要是天下读书人,而且也没年龄限制,还是不要让开封府的花魁去坏了读书人的心境了。另外,鉴于《文曲星》杂志会在大宋全国发行,所以花招儿也分了区域。不同地区发行的《文曲星》杂志将会配上不同版本的花招儿。
不过也有一些花招儿会同时印在所有的版本之上,比如一则推荐贡品云雾茶的花招儿。
云雾茶龙凤团饼现在还没生产出来,不过宣传推广却已经开始了。武好古甚至请了几位高中前十名进士的才子写了诗词来吹捧云雾贡茶!
此外,赵佶也会在琼林赐宴时,把第一批从海州送来的云雾贡茶赐给所有的文武进士。
总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云雾茶炒红,让它变成全天下第一等的名茶。
“甚底?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
武好古合上一本准备在东华门唱名当天上市发行的《文曲星》杂志,抬头看着来访的墨娘子。
“你也认得他?”武好古几乎已经忘记这个白思文了。
“认得啊。”墨娘子一笑,“泉州阿拉丁商会……那可是鼎鼎有名的大商会啊,在海州都有分号的。他这次千里迢迢来开封,想来是要在界河商市也开个阿拉丁商会的分号吧?”
“唔。”武好古点点头,“他们可以去界河啊,界河商市本就是欢迎四方来客的。”
墨娘子淡淡一笑:“可他们是大食白番,还是信天方教的!”
武好古看着表情有些古怪的墨娘子,“墨娘子,你是担心阿拉丁商会支持的天方教阿訇向耶律洪基传教吗?”
第四百零一章 客自远方来(三)
耶律洪基可是信佛信到痴迷的辽国皇帝,而此时的大辽国内更是佛寺遍地,僧侣成群,都到了成灾的地步。
天方教的阿訇想要杀入这个被僧尼牢牢把持的市场,恐怕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除非他们能用最拿手的剑与火去传播真理……
“阿拉丁商会怎么可能去向辽国皇帝传播天方教?”墨娘子被武好古的古怪想法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那是个商行啊,又不是天方寺。再说了,就算是天方寺,也不敢和辽国的和尚、尼姑抢饭吃啊,那还不被辽人皇帝砍死?”
说得也是,虽然天方教在后世是很厉害的,几乎没人敢惹。但是现在是野蛮的11世纪啊……而且也没有主持正义的民主自由灯塔可以去保护天方教。至于西域的喀喇汗回鹘和塞尔柱突厥连流亡的耶律大石都打不过,更别说现在还没有垮掉的辽国了。
幸好那个佛教狂耶律洪基对向西传教没有什么兴趣,否则绿色中亚可就要遭殃了。
“那你在担心甚底?”武好古问。
墨娘子笑道:“东翁难道不知道海上的勾当是靠刀剑来做的吗?这海州以北,素来是没有天方教海商的!在泉州往北,他们就没甚底优势了。”
此时大食商人因为控制了马六甲海峡,所以在南洋和西洋的海上贸易中是有压倒性优势的。
可是泉州往北,大食海商的优势就逐步变小了。到了明州就没甚份额了,日本博多港几乎没有大食海商的踪迹。扬州、海州虽然大食海商的商行,但是市场份额很小。
至于辽国和高丽市场,也和日本差不多,基本没有大食商人的踪迹。
而造成这一局面的主要原因,除了佛教在日本、高丽和辽国的绝对优势,就是汉人、日本人和高丽海商用武力驱逐大食海商了。
如果武好古主导的界河商市允许大食海商阿拉丁商会入驻,无疑会遭致汉人和高丽海商的反感。北方的海上,说不定也会因为阿拉丁商会的进入而打成一团。
而且,界河商市本身,也有可能会被狡猾的大食海商利用,卷入海上的冲突。
“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武好古无所谓的摆手,“去请他进来吧。”
现在武好古可不怕北地的海上一片刀光剑影……能打起来才好呢!打起来了,界河商市的水巡所才能堂而皇之的发展啊?
不一会儿,墨娘子就依着武好古的吩咐带着白思文走进了武好古的书房,而且还是一路有说有笑的。
仿佛刚才在武好古跟前说阿拉丁商会坏话的那位,根本不是墨莉墨娘子。
武好古则走到书房门口相迎,冲着白思文拱手笑道:“海州一别都快两年了,白员外一向安好吗?”
白思文唱了个肥喏:“托大官人的福,小底这两年海上漂泊,总算是一路平安,而且也算不负所托了。”
“哦,真的吗?”武好古显得非常惊讶,“白员外带来了大食良马和古拉姆战奴来开封府了?”
“良马还在泉州。”白思文笑道,“一共有三匹,都是公马,可以做种马的。”
这当然是吹牛了,去天竺买马的商船最快明年才能回到泉州。不过即便是吹牛,但的确也在帮武好古做事了。
“古拉姆倒是和小底一起来了,都是在西方和邪恶的十字教强盗战斗过的勇士。”
白思文继续吹牛,邪恶的十字教强盗当然是十字军了。不过他们在1097年才刚刚踏上亚洲的土地,在去年夏天才收复圣城耶路撒冷。和他们战斗过的天方教勇士都已经去天堂和七十二个处女牵手了,现在怎么可能就到东方来了?
“好啊,好啊。”武好古连连点头,也不点破,“先请几位勇士在寒舍休息一阵,等恢复了体力,某在请个朋友去考考他们。”
他打算请赵钟哥出马,去试试那些天方教勇士的本领……不仅要试武艺,还要试一试他们教授学生的能力和方法,还要了解一下天方教的军学。
博采众长,才能有所增益。武好古可不会故步自封,以为东风一定压倒西风!
另外,武好古还希望通过阿拉丁商会得到西方的科学和哲学类的书籍,有可能的话再引进一些阿拉伯和罗马的学者去未来的灯塔大学。
武好古接着又说:“白员外,国丧还有几日才过去,某现在是朝廷官员,所以不方便摆酒给你接风了。等国丧一过,再给你补上。”
身为近幸,武好古不怕有人弹劾自己受贿——近幸不受贿谁受贿?这不是问题。不过却不能让人抓住自己不忠的把柄。比如在国丧期间大吃大喝就是不忠了,所以他这些日子的生活是非常节制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白思文笑着说,“其实小底这次北来还有一事,想要相求。”
“有甚底事情?”武好古问。
白思文道:“小底在泉州就听说大官人受命在辽宋交界的界河之畔建个自治的商市?”
果然不出墨娘子所料!
武好古心说:这些阿拉伯商人的眼光还是很精明的……不过他们能看好界河商市,也说明界河商市是真有前途的。
想到这里,武好古笑着说:“白员外的阿拉丁商行想要在界河商市投钱是吗?这可太好了……不如这样吧,等到四月份,本官就要北上去界河商市,你若有点儿闲工夫,就随着一块儿去吧。等你见了界河商市的模样,再讨论怎么投钱兴业,可行吗?”
“行啊,一切都依大官人的。”
白思文自是满口答应,心里也有点佩服自己的眼光和手段了。阿拉丁商会想要进入北地已经有百年了。
可是却一直被那些该死的汉人、高丽人海商打出来!现在若是能巴结上武好古这个贪官,多半可以一举在界河商市站稳脚跟!
有了界河商市这个根据地,阿拉丁商会多半就能在北方的海上往来纵横了!
……
“墨娘子!可算把你给等来了,我和师父差点以为寻错了地方了。”
墨莉从梨花别院回到自家在开封府内城的宅邸时天已经大黑了,在她的宅子门外这时却立着两个人,还都牵着走马,带着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儿。正是明教圣公静明和尚和他的徒弟方腊。
“大师,十三哥,可把你们等来了。”
墨娘子拍了拍自家的房门,很快就有个老妈子来开门了。
“进来说话吧。”墨娘子将两人请进了自家的客堂,桌子上已经摆了几盘冷菜了,“还没吃吧?一起用一点吧。”她又对自己的女仆说,“七娘子,去巷子口的蔡家铺子叫几个酒菜。对了,大师,十三哥,你们忌荤吗?”
墨娘子是不忌荤食的,正宗的摩尼教教职只是独身,禁牵手,却不必“食菜侍魔”,不过江南地区流传的本土化的明教却有吃素的规矩,但是不禁牵手。
“贫僧吃素,十三不忌。”静明和尚说。
“七娘子,多叫几个素菜。”墨娘子打发走了自己的女仆后,又给和尚还有方腊点了两杯云雾茶。
“墨娘子。”静明和尚笑问道,“听人说你在开封府发了大财,看着宅子,倒是真的了。”
“奴要恁多钱财也没用。”墨娘子道,“还不是为了明教?这次叫你们来,也是为了明教的事情……奴觉得现在是时候重建明教总坛了。”
“总坛一直有啊。”方腊道,“就在睦州清溪县啊。”
“奴说的是天下明教的总坛。”墨娘子说,“是明教的祖庭!”
“你要重建教廷?”静明和尚一怔,“纪忆之也是这个意思?”
“他?”墨娘子一笑,“他不过是个听者。”
纪忆的家族虽然一直资助流亡中华的摩尼教正宗一派,不过他们只是为了获得商业利益而这么做的,本身虽然是信徒,但并不出选人。
而且纪忆虽然也想实现摩尼教的合法化,但是他只是想避免纪家被摩尼教的异端分子所牵连,从没想过重建摩尼教廷。
重建摩尼教廷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表明摩尼教的复兴和反攻的开始——反攻波斯!
而对摩尼教极为厌恶的天方教势力,一定会有激烈的反应,甚至有可能和纪家海商发生严重冲突。
“他不同意?”静明和尚有些担心地问。
墨娘子摇摇头,“那又怎么样?他不同意,我们就不能干了?现在可是最佳的机会啊,连天方教的阿拉丁商会都准备在界河商市插一脚了,我们难道要放过这个机会?”
“圣女,你打算怎么做?”静明和尚问。
“奴打算让诸选人之家都迁往界河商市。”墨娘子道,“同时在界河商市兴建大云光明总寺,作为摩尼教教廷驻地。”
“那界河商市的官府……”
“界河商市的官府会欢迎我们的。”墨娘子笑道,“因为诸选人之家会给界河商市带去产业,会让界河商市在最短的时间里繁荣起来。”
第四百零二章 东华门外落马
大宋元符三年四月十三,在开封府皇城的东华门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
从东华门到马行街,再到潘楼街、御街、汴河大街,再往东去出了梁门、万胜门,这一路上沿途都是人头济济。沿街的高处,或酒楼或亭台或民宅,凡是靠着大街的窗口门口,也都有开封府的官人百姓,翘首张望。其中还有不少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小娘子,羞羞答答地探头探脑。
开封府无处不在的商贩也都赶来了,提篮挑担,沿着这一路叫卖吃食和各种甜汤,各种耍物。
还有一些商贩则是挑着一堆书册在叫卖,卖的是一本名叫《文曲星》的杂书画册,上面画了很快就要堂而皇之骑马游行而来的今科进士的人像,还印了他们的锦绣文章的题诗词赋。
今天可是新科进士东华门外唱名的好日子!谁不想亲眼见识这等大宋朝的英雄好男儿是何等样貌?谁不想一睹他们的锦绣文章?
况且这本《文曲星》杂书也不甚贵,不过是八十个铜钱罢了。对于开封府外的人们而言,或许是一笔钱。可是对着天下首善之地,收入可能是全世界最高的开封府城的百姓来说,根本不算甚底。
再说了,会掏钱买这一册书的,也不是苦哈哈的力夫或是没正经差事的闲汉——他们也不识什么字,哪里知道进士的文章好在哪里?对他们而言,这书还不如《花魁》画册好呢!
会买《文曲星》的,都是家里有几个闲钱,可以让儿子或者自己读书上进的富裕市民。八十文钱对他们算得了什么?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这一路上至少三分之一的人手里都拿着一本《文曲星》的创刊号了。
不少人当场就翻看起来,看到精妙的文章还忍不住摇头晃脑念了起来,有几个还大声拍手叫好,仿佛真的能看出好在哪里似的。
开封府、皇城司、三衙禁军今天也都抽调出不少人手来当值了。禁军面街而立,将百姓人潮当在身后,好清出一条窄窄的走道,让从东华门内出来的进士公们可以策马而行,从中通过。
而在东华门,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很快就要到来了。大嗓门的宦官童贯已经穿上绯色的官府(他还没那么大官,只是为了好看穿一下),戴上了貂珰,手里拿着一个卷轴,站在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台之上,就等着吉时一到,大声唱名了。
所谓东华门外唱名,就是指得这个!
561个文进士,还有几十个武进士,他们的姓名、籍贯、年甲,还有在考试中获得的名次,都要由童贯大声唱出。
唱名结束,骑着高头大马的进士,就要在童贯和武好古的引领下,从东华门内出来,浩浩荡荡的在开封府的街道上巡游一番,然后前往城外的琼林苑吃饭。
而武好古这个时候,已经穿上了他的黑漆濒水山字甲,低着头在检查马儿的性别……呃,就是看有没有“宝贝”了!
也不是每匹马都要看,只需要看几十匹给武进士骑的马就行了。那些武进士这个时候也都已经穿上了大红的衣服,戴着幞头,耳后插了花,喜气洋洋的站在各自的马匹旁边。
武进士也是进士啊!虽然比不了文进士那么尊贵,可也没有的强不是?
不过要做武进士也不容易,阳谷西门家早就想憋个武进士出来,可惜多少年都没成功。今年同样是落空……倒不是西门家的人武艺不行,他们家的女侠都是能骑在奔跑的马上开弓射箭,还能射中靶子,何况去考武进士的男儿?他们在江湖上可都是响当当的大侠。
但是大侠的文章普遍差了火候,虽然兵法七书也都读过,但是却写不了那种兵法策论。
兵法策论是很不容易写的!
比如这一科的“兵法论”的题目就是论韩琦所创的“方、圆、锐”三种阵图在实战中的运用……这玩意在实战中真的能用?
呃,这题目别说西门家的那些武士不会做,你就是让宋太祖赵匡胤从永昌陵里复活了来考,肯定也是落榜啊。
韩琦的阵图要是管用,李元昊早被打死了,哪儿还有两个梁太后的事儿?
不过谁要写这阵图不好,肯定是考不上的。不仅要写阵图好,还得吹出花儿来才行。实际上还是在拼文笔,和文科举考试没多大区别。所以能考上的,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士,而是那些考不上文举的富家和官家子弟。
穷文富武嘛!只有富家和官家子弟才能花钱练习一下弓马骑射,然后再凭着一支生花妙笔去吹捧韩琦的阵图,捞到一个武进士。
至于中了武进士之后,当然也不会真的去带兵,而是会以武阶官做文职,一般也是授个试衔县尉去捉贼——贼他们倒是能捉到几个的,比武忠义那老头强多了。
实际上,武进士也是一个给北宋的官员子弟开的做官后门。所以武好古“查马”的时候还遇上好几个熟人,都是开封府将门的子弟。有一个还是潘巧莲的侄子,都很客气的和武好古招呼。
顺便提一下,宋朝虽然文武分途,而且重文轻武,但是宋朝的士大夫还是挺能言兵的,兵法七书人人几乎人人都熟读,除了由枢密院密藏的“战略级”阵图(阵图也是个宝啊,赵光义的《平戎万全阵图》就是国之重器,不到一定级别是不给看的),普通的阵图他们也都是熟知的,有些自己还能画阵图。写出来的兵法策论全都是高水平的!
查完了马,回到东华门内,进士队伍最前面的时候,童贯已经开始唱名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了。
“第一甲第一名,状元,李釜……”
武好古扭头看了眼那个状元公,二十多岁,满是书卷气的一个儒生,正意气风发的立在一匹高大的走马旁边。给他牵马的是禁军的一个杂品武臣,看上去颇为精干。
“第一甲第二名,榜眼,范致明……”
“第一甲第三名,探花,纪忆……”
童贯已经唱到了纪忆的大名,武好古也将目光投了过去,纪忆已经骑在马背上了,而且也没人替他牵马。
纪忆是个能骑马的儒生,还能坐在马背上放几箭(马当然不能跑了),虽然也不能射中靶子,但是在如今的大宋文人之中也算是弓马娴熟了。所以他不需要禁军武臣给他牵马,可以自己控马。不过看他骑马的姿势和那个紧张兮兮的样子,这马上的功夫也不咋地好啊。
武好古又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弟弟武好文,他不大会骑马,所以武好古就从家里挑了一匹特别乖巧的小母马给他骑,还让林万臣来牵,是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大宋官家赵佶,这个时候也来看热闹了,不过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穿着便服和带御器械高俅、大貂珰杨戬一块儿站在东华楼上往下看。
三个月的国丧已经过去了,从今天开始,整个开封府城就能再次变成繁华似锦的不夜城了。站在东华门外看热闹的老百姓头上也都应景儿似的插了花,远远望去就是一片花海。好看极了!
可惜赵佶现在不能出宫去深入群众了……城西的琼林离宫要是能早点建成就好了。
“陛下,童大官已经唱完名了,进士们该出发了。”
赵佶耳边响起了高俅的声音。
城门楼下面,早就准备就绪的一支乐队已经开始吹奏。原本站在马儿边上的六百多个进士,也纷纷上马,有些个利索的是自己上去的,不过绝大部分是要人搀扶的……
纪忆是早就骑在马背上的,他是探花郎,前面就是状元、进士,还有开道的武好古和童贯。看到他们全都上了马向前了,早就等的有点不耐烦的纪忆也小心翼翼地控马前行,很快就出了东华门。
东华门外,顿时入目的是一片人山花海,耳边则是欢庆的曲乐,一种人生得意的感觉,马上涌上了纪大官人和其他六百多个文武进士的心头。
而之前那点萦绕在纪忆心头的压抑感觉,现在也一扫而空了。
虽然他没有能成为官家的心腹,可他是进士啊!还是探花郎!这样的出身,是武好古之流无法相比的。
看看眼前这满街满巷欢呼的百姓吧,他们人人都在为自家这样的进士欢呼啊!
咦!那不是墨娘子吗?骑在马上正得意的纪忆忽然看见墨娘子也在东华门外欢呼的人群中了。他心想:墨娘子也是来看我的吧?这个圣女一直对我有意思的,就是不好意思说……可是她身边怎么站了一个和尚?这和尚好像是摩尼教圣公静明啊!
他怎么来了开封府?怎么还和墨娘子一起?
他们想干什么?明教的两支难道要合流?圣公一脉可是图谋不轨的……
纪大官人正吃惊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吼声:“纪大官人,还认得方十三吗?”
纪忆被这吼声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一拽缰绳,结果他的胯下的走马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后腿站立起来了。
这下弓马娴熟的小纪探花的马术不够用了,顿时就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了。
纪忆落马了!
第四百零三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你们,你们……你们要重建摩尼教廷?”
因为坠马受伤,正躺在床上修养的“落马探花”纪忆,听到床前的三个前来探望的“魔教妖人”说出想要在界河商市重建明教教廷的想法,顿时有一种想去临高当知县的冲动。
自己怎么就恁般倒霉呢?
章惇那边的黑锅还没洗干净,明教的黑锅又压上来了,早知道这样就该去临高,躲得远远的才好!
“是啊,忆之,眼下不就是个良机吗?”墨娘子笑道,“你家这些年在官场上活动,不就是为了能让圣教有重见天日之时么?如今的界河商市便是一个诸教自由之地吗?圣教总坛如果能在界河重开,不也是随了你家多年的心愿吗?”
“墨莉,你要是想在界河商市建个大云光明寺,我也不拦着了。”纪忆心里那个苦啊,自己怎就恁倒霉呢?巴结上章惇,他老人家却成了官家的眼中钉,还累得自己枉做小人!家里面和明教有点关系,原指望能让明教合法化就摘干净了。可是墨娘子和静明老和尚现在却想重开明教教廷!
一个教廷和一座寺庙,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啊!
别看现在白莲寺到处开张,但那是一盘散沙,便是设在睦州的明教总坛,也因为太过隐秘,无法有效调动教众——绝大部分教众根本就不知道有什么明教总坛,也不知道白莲寺的根底。
实际上,绝大部分白莲寺就是个骗钱的野庙罢了,根本不听睦州总坛的指挥。如今的明教,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组织的散沙型教派而已。甚至可以看成是佛教的一个分支。
所以朝廷是有可能同意明教重新取得合法地位的。可一旦明教的教廷出现在界河,那么事情的性质马上就不一样了!
明教就会渐渐变成一个组织严密的教派……就如同明教在唐朝刚刚传入中原时一样了。
纪忆知道那时摩尼教的教廷在回鹘,而中原各地的大云光明寺都属于大唐教区管辖。这大概就是摩尼教在会昌一蹶不振至今的原因……朝廷可以容忍散沙一片的佛教、道教,但绝不会容忍一个组织起来的宗教!
“教廷绝对不行!”纪忆摇着脑袋,语气坚定地说,“只能是大云光明寺……若是你们答应,我去和武好古打招呼。否则,我也去和武好古说,不许你们开设教廷!我可是下一任的沧州司法参军,界河商市的警巡之事,本官也是可以说得上话的。”
宋朝的州府设有“司法参军”和“司理参军”,共掌刑狱治安之事。不过界河商市并不归沧州管辖,纪忆这个司法参军能管到的,也就是界河商市的堤坝和壕沟之外。
不过能管到界河商市门口的权力也不小了,武好古一定不想和纪忆这个司法参军闹出太多不愉快的。
而且,摩尼教廷出现在界河商市对武好古也没有什么好处。
墨娘子和静明和尚互相对视了一眼,墨娘子笑了笑道:“那就先建一座大云光明寺吧。另外,现在居住在平江、明州的诸选人之家,也会陆续迁往界河商市居住。劳烦忆之你和平江家里面打一声招呼。”
选人之家原本有十几家,不过由于摩尼教的“计划生育”倾向,选人之家的数量一直在减少,现在只剩下了七个家族,分别以“墨、薛、萨、鲁、伊、明、库”为姓氏。人口不多,男男女女加一块儿不足千人,都从事造船、纺织(织地毯)、金银器等行业,全都是工商之家。
他们的迁移纪忆倒是支持的,虽然会给纪家在平江和明州的生意带去一些不便,不过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这些选人家族和纪家关系非常密切,如果他们迁往界河商市后,纪忆就能通过他们掌握界河商市的情况了。
如果未来真的要去界河和武好古打对台,这七个选人家族和纪家本身在界河的势力,都会成为纪忆的助力。
“这可以啊。”纪忆斟酌着道,“你们在界河商市开个造船场一定有利可图……还可以在那里做些波斯样式的玩意儿蒙给契丹人和高丽人。对了,契丹那边有许多羊毛,可以在界河商市建个毛织工场。”
纪忆在辽国呆了好几个月,自然知道那边有什么物产和需求。
羊毛在辽国是烂大街的东西,一个大子儿能买一堆。虽然辽国也有毛织行业,但是水平不高,织不出波斯地毯那样的东西。所以在辽国市面上的地毯都是走西域丝绸之路运来的,而且质量也没有选人七家的东西好——人家可是正宗的波斯假货!要是能大量生产,绝对能倾销到辽国和高丽国去的,没准还能在大宋国内卖掉不少。
另外,选人七家里面还有不少船匠,都是都料匠和大匠。宋朝的造船业非常发达,所制造的船只不仅供应汉人海商,也会出口。因此所造船只的式样就不局限于中式了,也有波斯、大食式样的船只生产。活跃于海上丝绸之路上的船只,无论什么式样,大多都是宋朝生产的。
这年头的船肯定得在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或是终点建造,要不然就得放空了,放空的损失可比船价贵多了!而阿拉伯那头造船技术好坏且不论,但是阿拉伯半岛上没多少森林可以砍啊。
所以海上的大食、波斯样式的船只,大多也是在宋朝生产的。而选人七家出来的船匠就是专门打造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这种海船使用的是三角软帆,拥有一定的逆风航行能力,而且速度也比较快,适合跑远航。缺点则是需要的水手比较多,操纵起来也比较复杂,一般的汉人水手还操纵不了。不过纪家的水手倒是能操纵这种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而将纪家所需的波斯、大食式样海船的产地挪去界河商市也没什么不好,到时候纪家的远航船队就可以从界河商市出发,直接在界河商市装上质量极佳的定州瓷器了。
……
墨娘子、静明和尚和方腊离开纪家不久,武好古、武好文兄弟就上门来探访了。
虽然武好古对纪忆落马这事儿很有一点幸灾乐祸,不过该尽的礼数他还是要尽的。武好文和纪忆怎么说都是同榜进士,而且还都是太学出来的。而武好古和纪忆又是一起拍马屁的同僚,很快两人又要一起去沧州做官。所以面子上还是要一团和气的。
在纪忆修养的卧房内寒暄了几句,又说了一会儿伤情——纪忆伤得并不重,只是腿有点瘸,腰有点痛罢了——然后纪忆就把话题引向了摩尼教了。
“摩尼教教廷?”武好古不知道历史上的摩尼教是怎么回事儿,不过“教廷”什么的他是知道一点的。
“就相当于摩尼教的朝廷!”纪忆皱着眉头道,“唐朝的时候摩尼教是回鹘教廷在操控的,不过现在回鹘教廷早垮了,整个是群龙无首,所以就有些摩尼僧想要在中原重立教廷了。”
“有教廷不好吗?”武好文问。
“当然不好了。”纪忆摇摇头道,“教廷就是个小朝廷啊,管着一教的大事,私设属员,有人管钱财,有人管属吏,有人管营造,有人管传教,有人管教法,下面还会划分教区,就像国家的州县府路一样……听说有些个西方教派还有兵马呢!”
“这不是造反吗?”武好文吃了一惊,“那些国家的朝廷就不发兵捕拿?”
武好古心想:捕拿哈里发和罗马教宗?怕是拿不住啊……
不过话说回来,洋人的办法还是有可取之处的!武好古忽然又想道: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能够万里迢迢从西方传到中华,其中基督教和天方教后来还传遍世界,不就说明问题了吗?
儒学为什么不行?孔子、孟子之道为什么就不能传到罗马,传到巴格达去?别说罗马、巴格达了,就是马六甲和爪哇岛现在也不信孔孟啊!现在的地球上就只有大宋、大辽、西夏、大理和安南还有日本国有儒家传播。
这个不就说明儒家在传播上的失败吗?是儒家的道理不好?恐怕也不一定吧?儒家虽然缺少了大神,但是可以和其他宗教结合传播啊。
既然道理上没什么不好,那就一定是传播手段的问题了!儒家好像没有专门的机构负责向外传播孔孟之道吧?
别说现在大宋军事上瘸腿了,就是过去汉唐最牛逼的时候,似乎也没干过这事儿啊?就是李二那样的牛人,也没派程咬金一手斧子一手“五经”的去向西域人民传播儒家真理啊?
武好古心想:果然是不能故步自封啊!中华的儒家还是得向人家基督教、天方教、摩尼教学习啊!这就是师夷长技以制夷嘛!等将来自己在界河商市打开局面了,一定得好好琢磨一下怎么搞个儒家教廷?唔,或许还可以搞个孔孟骑士团?
第四百零四章 博士团的起源
“二哥儿,你说当年孔夫子周游列国算是传教吗?”
在从纪忆家里出来,坐着马车往回走的路上,武好古突然问自己的兄弟一个有点古怪的问题。
武好文皱着眉头,“传……教?大哥儿,你说的话怎么就恁般变扭呢?”
是有点变扭,圣人被武好古说成传教士了,能不变扭吗?
武好古道:“变扭吗?孔圣人不是带着弟子花了十几年时间走了卫、曹、宋、郑、陈、蔡、楚等国去推行他的大道吗?这就是传教啊!”
“大哥儿,您这说法……好吧,就算是传教吧。”
武好古点点头道:“那么孔圣人当年能够周游列国去传教,那我辈儒生,能不能效仿先贤,也周游列国,将孔子、孟子之道传播四方呢?”
武好古是觉得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就中国人民、朝鲜人民、越南人民、日本帝国主义在学——后来好像还不学了——那多不好啊?怎么都得让全世界人民一块儿来学吧?
要让全世界人民都来学习孔孟之道,那就有人去传播大道啊!要不然谁知道有那么好的孔孟之道啊?
武好文摇摇头道:“大哥儿,我辈怎么能和圣人相比?传播大道是圣人所为,我等后学晚辈怎么能行?”
“怎么不能?”武好古正色道,“你看人家释迦牟尼没来过中土吧?现在释迦牟尼的信徒满开封都是,连你这个进士都在拜佛。还有那个天方教的穆圣穆罕默德也没来过中国啊,现在泉州那边不就有好多天方寺?还有十字教,就是景教的那个圣人叫……叫天兄耶稣的,不也没来过中国?人家的徒子徒孙唐朝就来了。他们都能来,我辈儒生,怎么就不能去呢?难道那些传教到中国来的和尚、天方僧、十字僧的,都能和他们的创教之主相比?他们不照样到处传教吗?”
“大哥儿,你这话儿……你怎么能把孔孟之道和佛教、天方教、景教相比呢?”
武好古点点头,“你说的对,是不能比啊!主要是我辈儒生不能效法先贤,没有将圣人的道理传播四方。所以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才会传得到处都是啊!”
什么意思?武好文瞅着自己的哥哥。这是说儒学不如佛教、天方教和景教?怎么可以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武好文正色道:“大哥,道理可不是传得越远越好的。”
武好古正色道:“那圣人不好好在鲁国眯着,周游列国去作甚?虽说大道不能以传播远近而论,但是传不出去的道,肯定是个失败的道。”
“这……”武好文眼皮翻了翻,真不知道该和自己这脑筋搭错的哥哥说什么了?因为武好古的话虽然是胡扯,但是乍一听好像也有点道理。
武好古看到弟弟没话了,于是就更自以为有理了,又问:“你得给愚兄参谋则个,该怎么传播圣人的大道。”
这题目……都可以拿去做礼部试的策论了!
武好文还是个好弟弟,他认真想了想,说:“西周有辟雍,西汉有太学和学宫,到了我朝文风鼎盛,不仅有国子学、太学、小学,还有府学,州学,县学,还有许多民间的书院,这些都是传播圣人道理的。”
“对,对。”武好古连连点头,“不能叫寺庙,得叫学院……传道的也不能叫和尚、道士,得叫博士。”
还别说,有个科举考第六的进士弟弟就是好!武好古和兄弟聊了一会儿,已经豁然开朗了。
儒学要走出去,就得有传教布道的机构,这个机构可以称为“孔子学院”或者“孔孟学院”,也可以是别的什么学院。学院相当于寺院,那么僧团就是博士团了,自己就是博士团大团长!
博士团还应该分成传道和护道两大类。传道的博士是学院博士,负责传授儒家的真理。护道的博士则是武装博士,负责用弓箭和刀枪去教化各种蛮夷……能教化的就教化,教化不好的就消灭!
呃,有教无类嘛!蛮夷也是人啊,也应该沐浴在孔孟真理的光辉之下!只有所有的蛮夷都被教化得克己复礼了,天下才会真正归仁啊!
原来“颜渊问仁”这段还可以这么解释啊!武好古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儒学修为又上了一个层次了,距离大儒的水准更近了一些。
而且,传播儒学也是一个救国的路线啊——如果完颜阿骨打一家子和成吉思汗的祖宗都被儒家的博士团教化了,也重文轻武去考进士了,天下不就太平了吗?
就算女真、蒙古教化不了,博士团总可以在辽国、西夏国、高丽国、日本国和安南国发展壮大吧?总可以招募到许多武装博士,到时候可以去保卫辽国的儒家道统,还可以用来教化南洋诸岛的各种蛮夷……总之,博士团和商团互相配合,才能真正扩张儒家的道统,才能真正扩张华夏的生存空间。
否则就算把人口殖民出去了,也是传播基因,而不是道统。
武好古心说:这下终于有人可以继承孔子孟子的理想了!孔子孟子在九天之上一定会保佑自己这个北宋大儒的……因为儒家的振兴,就要靠自己这个真正的大儒了。
可武好文却是连连摇头道:“大哥儿,你就别瞎琢磨这些没用的了。有这功夫,你还是给小弟弟谋个好一点的官职吧。”
怎么是没用的呢?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大儒的武好古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儿,自己这个弟弟才中进士,就把弘扬儒家大道的事儿丢一边,只想要做官了。
根据宋朝的制度,第一甲到第四甲的进士登第后,不需要再经吏部考核,就能释褐入仕了,而第五甲的进士则需要守选——就是等候做官的意思。不过就算是直接释褐入仕,也是有个过程的,有时候等上几个月没官做也是稀松平常的。
因为宋朝的冗官现象非常严重,一个职阙经常有几个官员待选。
不过武好文是不会待选很久的,倒不是因为他朝中有人,而是因为他的名次比较高。进士待选的时间,是根据名次来定的。名次越高,授官就越早。武好文是第二甲第一名,差不多四月份就能拿到官身,五六月间就有官职了。
他寄禄官不必说,就是从九品将仕郎了。选人四等中最低一等,也就是最小的官儿。至于他的职官,就有的好说道了,判司簿尉也是有高下的不是?而且在哪儿任职也有说法啊。
若是做地方官,开封府界是不可能的,武好文户籍在开封府啊。但还是可以谋个离开封府近一点的地方,方便时常回家孝敬父母。
另外,不当判司簿尉直接安排在京中做官也不是不可能。武好文也算是赵佶的人吧?而且他岳父还是韩忠彦,怎么都该有点儿优待吧?
“你想留在京中?”武好古问。
“最好能留在京中。”武好文点点头,“大哥儿,可有门路?”
武好文现在虽然是第二甲第一名的进士了,可他年纪还小,才18岁,搁后世也就是才入大学而已。而且他还有点宅,阅历等于零。真要去地方一定会坏事儿的,还是留在开封府比较放心。
“那……”武好古想了想,“那你先结婚吧,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多好啊……你去大名府和韩家十七姐成婚,怎么都能拖延上几个月再授官吧?最晚到秋天,为兄就有办法给你弄个秘书省正字了。”
“入秘书省?真的吗?”
秘书省不是管女秘书的部门,而是个国家图书馆档案馆之类的部门。去图书馆任职的油水自然不能和去地方做“县公安局长”相比。但是宋朝重文轻武嘛,抓贼的前途怎么能和管理书的官儿籍相比?正字可是最小的“儒臣”啊,比正字大一级的校书郎就算是馆职了。
如果初入仕途就能做秘书省正字,将来宰执不敢说,翰林学士(宋朝的翰林学士可是大官)那是早晚的事儿。
“没问题。”武好古压低声音道,“向太后无意政事,而且对官家非常信任,估计到秋天就会撤帘了。到时候我去和官家分说,让你入秘书省做正字。”
向太后要撤帘了,赵佶那边就好说了。一个正字而已,又不是校书郎,给武好文做没什么不妥。
“那可就多谢大哥儿了。”武好文当下就在马车上称谢了。
兄弟两人顿时热络了不少,一路上有说有笑的就回到了城西厢的武家大宅。才入宅门,武好古就看见自己的老爹武诚之守在院子里面了。见到武好古就急急地道:“大哥儿,梨花别院方才遣人来报,说十八姐要临盆了。”
潘巧莲是去年七月怀上的,预产期差不多就是今年四月了,也就是现在。
“快快备马!”
武好古连忙吩咐家人给他牵来了坐骑,上了马后就急急的往城外去了。武诚之后武好文则上了马车,跟着武好古后面,一起往梨花别院而去了……
第四百零五章 武美娘
当武好古策马来到梨花别院大门口时,正逢苏影儿急急忙忙的出门。
见到武好古,苏影儿异常惊喜,显然是有好事儿要说了。
“十八姐可生了?”
“生了,生了,母女平安!”苏影儿行了个福礼,“奴婢给老爷道喜了。”
是个女孩。
武好古闻听便笑了起来,别家重男轻女,可是武家人从来不轻女的——在武家祠堂里面,摆在中间最大的一个牌位就是则天大圣皇帝啊!就是武则天啦,那可是武家人的骄傲啊,有她武家人才能吹祖上出过皇帝啊!
在这位老奶奶牌位前,武家的男儿谁敢说女子不如男?所以武家历来的传统是不轻视女孩的。
而且据武好古所知,开封府的平民百姓也不重男轻女。因为开封府的房价太高,贵人又太多。儿子生多了有买房的压力,女儿则有机会给富贵人家做妻妾……
武好古从马上下来,顺手把缰绳丢给了苏影儿,自己则大步流星走进庭院,然后飞也似的往潘巧莲所在的产房而去。产房在一所相当幽静的庭院里,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之下,有两排厢房,武好古到的时候,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息。
西门青正在其中的一间厢房里面,从窗户缝里看见了武好古,就推门走了出来。武好古刚要开口呼唤,却见西门青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出声。
“十八姐何在?”
“方才我出来时,姐姐和刚生下的孩子都睡着了。姐姐生得可不容易,你今天上午刚出门她就要生了,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生下来,不过总算是母女平安。”
“用了产钳没有?”
“没有。”西门青摇摇头道,“那位韩郎中不是说产钳会伤着孩子的头颅,不可以随便使用的吗?所以没到不得已,就没用……不过却累着了姐姐。”
“没事就好。”武好古也是长出了口气。
虽然有“韩郎中”的贡献,但是这年头生孩子还是在鬼门关前转悠一圈。自己的一妻一妾都能顺产,还真是老天爷保佑了……也可能是孔子、孟子在保佑自己这个宋朝的大儒。
“快些带我去看看孩子吧。”武好古已经有点着急想见一见自己的女儿了。
现在他也算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嗯,随奴来吧。”西门青应了一声,就轻手轻脚的领着武好古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面摆着一张床榻,榻上睡着一个姿色妖娆的美人儿——在怀孕之前,潘巧莲稍微有些纤细,现在则显出了丰腴,更多了几分成熟的魅力。
潘巧莲身边摆着一张小床,床上也睡着个美人儿,小小的,白嫩嫩的,小脸儿红扑扑的。虽然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但是武好古还是可以看出她的五官长得非常漂亮,眼缝很长,鼻梁挺拔,嘴巴小小的。将来一定和她妈一样,是个妖娆美人啊!
武好古看着自己漂亮的女儿,忍不住伸出手,拂过了女儿的脸颊。
“大郎,你看她像谁?”潘巧莲这个时候忽然醒了过来,眨着大眼睛看着武好古。
“自然是像十八姐多一些,像我少一些了。”
其实武好古长得也不错,是个翩翩文士的模样儿,女儿家像他也不错。
“可是,却是个女儿家。”
“女儿家又怎地?武家的女儿可胜过男儿啊!”
潘巧莲总是有些不满意,西门青可是生了个儿子的!而且武好古还准备让这个儿子继承海州武家——海州武家是白波武家的分支,而武好古自己则出自开封武家,也是白波武家的分支。将来武好古成了将主,开辟了武家将门,也应该算在开封武家的账上。武好古的这个安排,并不是把武义勇安排在继承人的位置上。
不过也充分显示了对这个长子的重视!
“这孩子要唤作甚名字?”
“便叫美娘如何?”
“媚娘?武媚娘?”
“美娘,美人的美。”武好古笑道,“媚娘可是祖宗的名字。”
“对了,你家祖宗是武则天……”潘巧莲也笑了起来,想了想道,“那就叫武美娘吧。”
一旁的西门青也附和道:“对对对,就叫美娘,将来也嫁进宫去,做个皇后娘娘。”
她的这番祝福,却换来了武好古的一记白眼。
嫁给钦宗那倒霉蛋?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妹妹。”潘巧莲笑道,“大郎还要做大事呢,若是当了国丈,可就甚底都做不了啦。”
宋朝的外戚可不比汉朝,可以堂而皇之的做大将军独揽朝纲。外戚就是养起来什么事儿都干不了的宠物。
看了一会儿女儿,武好古又让潘巧莲继续休息,然后才和西门青一起出了厢房。
两人回答武好古的书房里坐下来,西门青忍不住问起了武好古北上和自己东去的日程安排。她虽然是走惯了江湖的女侠,但是真要和武好古分别了还是有点不大愿意的。而且她在开封府的生活也非常惬意,梨花别院非常舒适,开封府城内又热闹非凡,岂是海州可以相比的?
其实武好古也有点不舍,可是他很清楚界河商市和海州的重要性,于是深吸口气道:“我五月初就启程,先陪二哥儿去大名府,他要在那里迎娶相州韩家的十七姐。等二哥儿和韩十七姐的婚事一了,我就会去界河商市,等到今年九月或十月再回开封府。大姐儿,你也五月份启程吧,走一趟海州,安排好分家的宅邸堡坞,最晚明年春天,白波武家的几百子弟就要迁过去了。那里可是我家未来的基业所在,一定要好生经营。另外,你到了海州之后再寻个去日本国的商人,给我捎一封信去日本国的平安京,给小相国寺的主持临政和尚。”
临政和尚就是傅和尚,他去日本国已经好些年了,如果一切顺利,现在该是京都相国寺的主持了。武好古和他建立联系,自然也是为了界河商市的发展,试着开通界河商市到日本国的商路。
另外,日本现在是小半的儒家大半的佛祖。也就是说,儒家在日本已经有点基础了,完全可以成为“博士团”传播儒家真理的试验田。
虽然后世中日关系非常糟糕,但是如今的日本国就是大宋朝的超级粉丝。就像后世日本粉美帝一样!对现在的日本来说,大宋的道理就是好的!儒家博士团不去日本传教那都说不过去啊。
而且日本好像还盛产金银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开发?有个叫什么佐渡岛的好像产黄金,还有什么石见国产白银,等博士团在日本站稳了脚跟,可以派人去佐渡岛找找看……
……
“忆之,真的就这样任他们胡来?”
同一时间,纪忆的宅邸内,看上去病病歪歪的纪大官人正一边看自己婚礼的花销账目,一边和自己的族兄,同时也是界河商市元老会元老的纪磊说话。
谈话的内容很快转移到了将要开建的界河大云光明寺上了。听到自己这个兄弟的问题,纪忆忍不住就皱眉头了。
他不想和墨娘子、静明和尚计较不等于平江纪家的其他人也不想计较。他现在中了探花,马上就要娶章惇的孙女,已经从江湖一步跨入了朝堂。自然想要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
可平江纪家是没有办法退出江湖的!因为纪家海商,也是靠刀剑杀出来的。而为纪家卖命的壮士,大多都是江南的明教徒!要不然他们怎么恁般能打?心中有光明神,手上的刀子才格外锋利啊!
如果和明教划清了界线,那么纪家海商也就不复存在了。
“那你想怎么样?”纪忆看着自家的兄弟。
“圣女毕竟是我家的人!”纪磊道。
平江纪家是靠圣女控制替自己在海上打打杀杀的教徒的。他家虽然是“听者”,但是两百年来,都牢牢把圣女控制住手中。直到纪忆以明教合法化为借口,把墨娘子带来了开封府,事情才发生了变化。
墨娘子现在不仅红透了半个开封府,而且还靠上了武好古这座大山,甚至还搭上了官家赵佶的线。
所以纪忆就控制不住她了!
“这里是开封府,不是平江!”纪忆摇摇头道,“开封府是将门和皇城司的……墨娘子和官家有点关系,皇城司一定会派人看着她的。而且开封府的将门中还有不少人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你可知道开封府的黑道多多少少都被将门控制着吗?我们平江纪家在开封府,连过江龙都不是,充其量就是只过江老虎。”
“这个我知道。”纪磊笑道,“在开封府,就是西军将门都得低头,何况我家?我是说在界河商市下手!”
“下手?”纪忆翻了翻眼皮,他没投好胎啊,因为他家不是好人啊!海商你想想看能是好人吗?还不就是习惯拿刀子说话的?
在海上,没王法的地方,能抢谁不去抢?
“你要杀谁?”纪忆道,“墨娘子可不能杀……谁知道官家有没有睡过她?”
“谁要杀她啊。”纪磊笑了起来,“杀静明老秃驴怎么样?方十三是个没脑子的,老秃驴要是死了,他当圣公一定斗不过咱,至于圣女……你找个机会破了她的身子就是了。”
第四百零六章 界河商市(一)
在开封府城外西北,金水河畔,一处名为“画仙观”的小小的道观,现在已经成了个小有名气的景观。不少开封府的才子佳人,官员豪商,都喜欢坐着画舫马车,乘着和煦的春风,来此一游。
他们倒不是来道观上香的,而是来欣赏观内美轮美奂的壁画和不时会在画仙观内展出的名家书画的。
观内的壁画都是武好古、米友仁、张择端、杜文玉,甚至还有化名赵小乙的赵佶的手笔,有道教的神仙图,有云台山和燕山的风景图,还有武好古和赵佶的美人图,其中一幅还是油画版的《墨娘子舞蹈图》,简直就是艺术瑰宝啊!
而在画仙观展出的书画,则都是佳士得行的卖品,而且还都是公开唱卖的精品。会先在画仙观展出一段时间,然后再进行唱卖。而唱卖举行的地点也是在画仙观内。
画仙观两旁刚刚伫立起来的两栋“高楼大厦”也颇吸引眼球,特别是那栋高达四层的共和行总店楼,现在虽然还没有完成装修,不过四楼的“观景台”已经开放了。
那可是个一览京西风光的好去处,邀上三五个好友,带上七八个美姬,登上共和楼,置酒观美景,歌舞助诗兴,那真是要多风雅有多风雅啊!
不过今天登楼的人物似乎有些奇怪,并不是文人雅士,而好似是某个正准备去西北或是河北军中赴仍的将家子。
因为在共和楼和画仙观外,新修建的碎石路上,停着十几匹高高壮壮的大马,看它们的肩高,就知道不是寻常的走马,而是可以上战场冲杀的战马了。而且这些战马的背上都是光溜溜的,连马鞍都没有加上去。这说明它们根本不是用来骑着赶路的。
在这队战马前面,还有几十匹走马,都加着马鞍,其中一部分走马的马鞍上还挂着箭囊、马弓、步弓和马枪,马屁股上还驮着卷扎起来的皮甲和行李,俨然就是一整套精锐骑兵的装备。
这些走马旁边,二三十个精壮汉子都穿着行装,一个个席地而坐,捧着画仙观里拿出来的酒肉,在汁水淋漓的吃喝。
另外还有几辆非常朴素的马车,也不知道是给女眷乘坐的还是用来装运行李的,停在队伍的最后。
看来今日真是有哪位武官远行,有人借了共和楼置酒,为这位武官饯行。
共和楼四层,一个面向东南的平台上,搭出一个棚子,棚子四下还张挂起了厚厚的锦缎帘幕。帘幕之内,坐着六个人。分别是武好古、武好文两兄弟,画仙观的两个道人郭京、刘无忌,还有枢密院兵学司的慕容先生和赵钟哥。也没有叫歌姬作陪,只是摆了一桌酒菜。
慕容老头抿了一口酒中仙,又看了看周围,“谁能想到这是在给《花魁》画册的大东家送行?要是知道了,满开封府的花魁,可都上赶着来陪酒了。”
武好古闻言轻笑道:“香山先生,你以为某家天天泡在脂粉堆里吗?某家和那些花魁,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可不能劳烦人家来相陪的。”
武好古说这话的时候,郭京和刘无忌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在闷笑。
武大郎现在越来越虚伪了,他可是带着两个美人儿上路的!一个是撷芳楼的行首白飞飞,一个是他的女徒弟杜文玉。
现在这两个女人都在画仙观里面,由郭京和刘无忌的娘子在招待,没有出来陪酒而已。
赵钟哥还不知道武好古“虚伪”,指着武好古日益健壮起来的体型道:“老师,你瞧他这身子骨,也知道不是被酒色掏空了的。”
慕容老头含笑不语,武好古则接过话题,笑着说:“今日忙着赶路,所以才一切从简的……不做官不知道啊,这官场上的迎来送往是真耽误时间。某现在是官家的心腹,一路上不知多少顿酒宴等着去吃呢。若不是从简,两个月都到不了界河商市。”
郭京一笑:“大郎你还真是勤勉啊……不过这些年你也真是做了不少事情了,寻常的文官没一个能和你比的?不若下一科也考个进士,这样才能堂堂正正做官,也省得被人在背后说是近幸了。”
看来有不少人在武好古的画仙观和共和楼里面说武好古是近幸小人来着,都被郭京给听到了。
武好古笑了笑:“近幸才能做事啊,要真中了进士改了文资,行事就没那么方便了。”
近幸是被清流鄙视的!不过却是官家的代理人,行事方便不说,也不需要像文官那么谨守礼仪道德。
别的不说,如果武好古的爸爸明天两脚一蹬去见武则天了,武好古这个近幸可以夺情——近幸嘛,就是忠比孝大的!可是武好文就得老老实实回家去当孝子守制三年。
最近这段时间,李诫(《营造法式》的作者)的弟弟李譓就想借口去给哲宗皇帝修陵墓夺情,结果被人一顿批斗,名声坏了不说,还是得继续在家呆着装孝子。
另外,武好古现在搂那么多钱,要是文官士大夫不让人弹劾贪婪才有鬼——就是合法经营也不行啊!宋朝的规矩是“文官不爱财,武将不怕死”,文官士大夫捞一点不是不行,但是不能捞那么多啊!不过近幸武官就没问题了,根据老赵家的祖制,他们就应该是贪婪的。
所以武好古在真正了解了宋朝官场的游戏规则后,就打消了转为文官的念头。
他要真的以近幸吏商和武官的出身转文,那恐怕立即就会变成士林公敌和官场一害了。
武好古顿了顿,又说:“不过进士还是要有一个的,文进士我是不行的,武进士倒是可以来一个。因为我还想在界河商市办个书院,有个武进士也方便一些。”
听到武好古说要在界河办书院,武好文就马上想到了“传教”……这事儿怎么看都不对啊!最后不会被天下读书人骂成狗吧?
而且,武好古总把儒学和宗教做对比,怎么都有点风马牛不相及啊。儒学真的能像宗教一样传播吗?真的可以由一所书院派出博士团去传播儒学吗?好像从古至今没有这样干的。
可是儒学是怎么传播的呢?
武好文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慕容先生。”武好古一指赵钟哥那个大块头,“等我在界河的书院办起来了,你可得给我派几个学生做书院的老师,钟哥儿可一定得派给我。”
“我的学生?”慕容老头一愣,“他们大多在辽国啊。”
“在辽国怎么了?”武好古笑了笑,“界河商市不就在宋辽之间吗?那个书院要教的可不仅是宋人,辽国的世家子弟一样欢迎啊。而且先生现在不是在主持枢密院兵学司吗?不久之后也要去沧州主持兵学堂的,兵学的生员也是您的学生啊。”
赵钟哥插话道:“兵学司的学生不应该授官吗?怎么会去界河教书?”
“授官?”武好古苦苦一笑,只是摇头不语。
若是哲宗还在,给兵学司的生员授官,再用他们组织新军去北伐燕云的计划还是有可能执行的。
可是现在,宋徽宗走的是异论相搅的路子。开封将门、旧党名门和新党酷吏他都要用,还得搅和在一块儿。练兵这种危险的路子,早晚给搅黄了。而兵学司出来的生员,一部分有门路的大概可以得到官职,没有门路的就得自谋出路去了。
到时候,就把他们都收到界河塞进博士团……去当职业传教士!这事儿必须是职业的,必须有一个如教廷一样的机构去把他们组织起来,给他们发薪水,让他们可以一级级的晋升,只有这样博士团才会变成一个传播儒学,捍卫儒学的团体组织。
……
在开封府城内的相府之内,终于养好了伤(其实也没什么伤)的纪忆今天是来相亲的,对方是章惇的长子朝奉大夫章择的女儿。章择本人并不在开封府,而是在外地做官,所以就由章惇来充当长辈,主持相亲了。
相亲当然是让人满意的,章惇的这个孙女那可是知书达理,样貌端庄的。而纪忆也生得好皮囊,相貌堂堂的好男儿,还是探花郎。自然是对上眼了!
相看完毕之后,章惇也没让纪忆去和自己的孙女畅谈人生理想诗词歌赋,而是直接把纪忆和自己的儿子章援一起唤进了书房。
“忆之,你的差遣明天就会下来。”章惇也不废话,直接就入了主题,“沧州司法参军,等婚事一了,就赶紧去赴任吧。”
“好的,晚辈会尽快上路。”
章惇摸了摸胡子,眉头皱了皱,“等你到了沧州之后,老夫的弹章也该来了……到时候就该请郡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河北东路转运使张商英是老夫的人,他会照应你的。另外,界河商市的事情,你不要直接写奏章报到中书,也不要向知沧州事或河北东路提刑点狱司报告,都报给张商英。”
第四百零七章 界河商市(二)
哗啦啦的马蹄踏过溪水,当先一骑骏马已经渡过了不知名的小溪踏足北岸。马上的人物,绿色的武官常服,黑色的幞头,二十二三岁的年纪,英气蓬勃,正是武好古。
道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草场,正是郁郁葱葱的时候,稍远一些的地方,还有白云也似的羊群,在草地上面流动。整个天地间,就仿佛是一幅塞外草原的风光图。
“官人,这里真的是沧州么?奴怎么觉得仿佛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
和武好古说话的是白飞飞。也不知道是和武好古相处久了产生了感情,还是因为武好古现在的大宋官家的心腹了。她这次居然丢下撷芳楼的事情不管,主动要陪武好古走一遭界河。而且一路细心照顾,让武好古过得非常舒服。
更让武好古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行首女妓一点儿不娇气,还会自己骑马赶路。马术虽然不能和西门青比,也比不上潘巧莲,不过总算不会跌下去。比起武好古第一次离开开封府时,可是强了不少。
而武好古这两年也没虚耗,除了赚钱拍马屁和领悟儒家思想之外,也在努力锻炼身体。身体是传播儒家大道的本钱啊!要是没有这副好身板儿,在过了大名府以后这一路好赶,恐怕就该病倒了。
一路兼程之下,武好古的行程极快,不过数日,就从大名府赶到了沧州北部。而一行人进入沧州之后,就明显感觉到了荒凉的气息。
越向北,就越荒芜!到了沧州北部,干脆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原,连农田村庄都成了稀罕的存在,更不用说城市了。
武好古和他的随行人员立马在溪边,等着杜文玉乘坐的马车慢悠悠赶来。看着周围一片苍茫,武好古笑着对白飞飞说:“过了清池县城向北,几乎半个沧州就都是这般的草原。连个县城都没有了,这一片都是清池县的地盘。要到界河岸边,才会有一些屯田的军寨,到那里就能看见村庄了。飞飞,你还能骑马赶路吗?我们再赶一赶,争取天黑前到界河商市,要不然就得在野外露宿了。”
大宋有恐辽症啊!清池县城以北直到界河都是大平原,又因为《澶渊之盟》不能构筑城池。所以干脆就不发展,统统当草原放羊得了。
武好古上次从辽国回来的时候就走过沧州北部,知道这里的情况。
“嗯。”白飞飞点点头,“官人放心吧,奴还能赶路的。”
这时杜文玉乘坐的马车和另外三辆装运行李的马车,已经出现在了小溪对岸,正准备涉渡了。
小溪并不深,涉渡起来并不困难。看见马车摇摇晃晃过了河,武好古就牵动马头转了个方向,然后呼哨一声,撒开马缰就直奔出去,后面二三十骑,也都轰轰隆隆的跟着他向北卷动。
界河商市,本大儒来啦!
……
在界河之畔,名叫泥沽寨和双港寨之间,一片狭长的河滩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工地仿佛。
可供上万劳工居住的营盘,已经在平整建设。从沧州、清州雇来的小工们,正聚得一团一团的,狼吞虎咽的嚼着炊饼夹肉——正宗的开封菜啊!从开封来的工头儿还在当间叫着:“快些吃,吃完了还有活儿,今天怎么都得把地整平了,明天就开始盖房子了!”
除了营盘,界河边上的堤坝和码头,也已经初具规模。有不少小工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在打夯土打垒。一个小小的临时码头旁,正停着一条从辽国开来的运木头的大船,一根根圆木正被小工从船上扛下来,堆积在空旷的地方。
在靠近码头的一片已经平整好的空地上,四座砖木结构的小院子已经伫立起来了,虽然朴素,却也能遮风挡雨。小院子前面竖起了旗杆,上面挂着认旗,分别书写着“警巡所”、“营造所”、“政所”和“马舍”。在挂着“警巡所”旗帜的小院子里面,还有一座木结构的瞭望塔,此时正有个穿着红色战袄的兵士在站岗放哨。
在这四座一字排开的小院子对面,则是连片的帐篷,应该都是劳工们的临时住处。这会儿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在。
武好古一行的大队车马一到,瞭望塔上的兵士就大声通报了下面。正准备吃晚饭的林万成和黄植生还有张熙载等人,就连忙放下饭碗迎了出去。张熙载眼尖,很远就认出了领头的是武好古,连忙兴高采烈地大喊道:“是武东门,是武东门来了!”
武好古这个时候也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策马飞奔向前去了。他已经看到了这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看到质朴而又充满活力的劳动者,看到了一座正在蓬勃兴起的自由城市!
这是开创了历史的资产阶级自由市啊!
虽然刚刚开始,但却是一张可以绘制出最美好画卷的白纸。
武好古骑马穿过人群和工地,在四座小院子前面突然勒住了缰绳,他胯下的乌云骓一声嘶鸣,前蹄扬起,用两只有力的后腿站立起来。不过武好古去依旧稳稳的用双腿夹住马鞍,直到两只前蹄猛地落了下来。
“东门好俊的马术啊。”
先武好古一步到达的林万成看着坐在马背上的武好古,也忍不住赞了一句。看来用不了多久,武好古就能在跑起来的乌云骓上射箭了。
武好古笑吟吟的跳下马来,笑着对林万成道:“老林教头,这可都是你教得好啊。”
接着他又转头看着黄植生,笑道:“四哥,你这个都料黄四郎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才多少日子,界河商市就已经有模有样了!”
黄植生笑着想行礼,却被武好古一把扶住肩膀。黄植生笑道:“没有大家帮忙,在下这个都料能成甚底事情?这次帮忙最多的就是辽国那边的马副使了,建房的砖木都是他帮着从燕地运来的……没有马家帮忙,怎么也置不现在这个家当啊。”
“你见过马二哥了?”武好古笑着问,“他说了甚时候会来界河么?”
“马副市就在界河啊。”张熙载替黄植生答道。
“他在界河?”武好古四下看了看,“在哪儿呢?”
“在对岸啊。”
对了,界河商市不仅有宋朝部分,还一部分在辽国的土地上呢!
而且辽国南京道的商市榷场都是南京道警巡院在管着,马植现在是南京道警巡副使,界河商市的差事,多半就落在他身上了。
说话的时候,白飞飞和另外的二十几骑,还有四辆马车都已经感到了。武好古笑着对马上的白飞飞道:“飞飞,此处简陋,可要苦了你了。”
白飞飞从马背上翻下来,“奴就知道这里简陋,才一定要跟了来照顾官人啊。”
“哈哈哈。”武好古大笑了起来,能让这样的女人一路跟着伺候自己,界河之行还真是挺愉快的。
“今天累了。”他又扭头对张熙载、黄植生、林万成道,“你们谁带我去住处安歇,明日再谈公务吧。”
林万成年纪最大,资格也最老,所以武好古不在的时候就以他为首,当下便自告奋勇,领着武好古、白飞飞,还有坐了一路马车,有些晕晕乎乎的杜文玉往挂着政所认旗的院子走去。
……
“还真是有点简陋啊,文玉,飞飞,委屈你们了。”
林万成走后,武好古就领着自己的两个女人在政所后院的宅邸里面走了一圈。说是宅邸,其实就是一个三合院,一排正屋,两排厢房,都只有一层楼,看上去有点低矮。
武好古住的是坐北朝南的正屋,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摆放杂物的库房和一间吃饭会客用的厅堂。
白飞飞住在朝东的厢房里面,只有一间卧室,没有配书房,而是配了间厨房——厨房里面比较宽敞,也可以在里面吃饭。
杜文玉住的是朝西的厢房,有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和一间仆人住的房间。除了杜文玉之外,还有一个白飞飞带来的厨娘和仆妇住在那间仆人房间里面。
白飞飞柔声笑道:“官人,这里就很好啊,只要能和官人在一起,奴就心满意足了。”
杜文玉则是撅着小嘴儿,一副很委屈的模样。
怎么会不委屈呢?本来以为接下去的几个月,武大郎就是她一个人的了。谁知道凭空冒出一个白飞飞,把武大郎整个迷住了。
“老师。”杜文玉说,“奴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好好。”武好古点点头,“简单吃些,然后就洗洗睡吧。”然后又对白飞飞说,“飞飞,你去把西厢房(朝东的)收拾则个,今晚我就在那里睡。”
为了赶路,武好古这几天都没和白飞飞牵手,今天到了地方,他可是一点儿都不觉乏力,甚至有点儿精神焕发的意思,正好让白飞飞来伺候。
白飞飞应了一声,笑道:“奴去烧点洗澡水,待会儿吃了晚饭,就和官人共浴吧。”
第四百零八章 望北楼
武好古从铺了厚厚一层褥子的炕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很是心满意足的。瞧瞧身边儿,一个光溜溜的美人儿已经下了炕,正在给武好古取衣服裤子,准备伺候他穿衣。
昨天晚上武好古就在白飞飞的伺候下颇为尽兴,缠绵了好一阵子,完事后还让赤条条的白飞飞给自己按摩,按着按着就睡着了。没想到早上起来,美人还是光溜溜的。武好古也是越来越腐朽了——都是被宋朝的封建主义思想给毒害的,竟然让白飞飞这样光着伺候自己穿衣服。这女人也真听话,居然不折不扣的照做了。
欣赏着白飞飞婀娜的身材和洁白如脂的肌肤,武好古又有了画人体写生的想法。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杜文玉的声音:“老师,林老教头求见,说是辽国的马副使已经过河了。”
马植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武好古有些幽怨地看了白飞飞一眼,白飞飞拿着件衣衫对武好古道:“官人,奴伺候先伺候你更衣吧。”
“不必了。”武好古一笑,“把衣服丢给我,我自己能穿。你也赶紧穿上,待会儿和我一起去见马植吧。”
“好的。”白飞飞似乎从来不对武好古说“不”,极为柔顺的又应了一句。
洗漱用的热水和早饭都已经由两个仆妇准备好了,武好古和白飞飞穿好衣服,出了卧房后洗漱了一番,就和杜文玉一起简单的用了一些早饭。
“文玉,你的身子今天还行吗?”
吃早饭的时候,杜文玉突然听武大郎这么一问,小脸蛋顿时涨得通红,低低应了一声。
“那就去画几张写生,把工地、码头、界河上的船只和四座院子都画下来。”
武好古吩咐了一番,就和白飞飞一块儿走了,似乎也没留意一张拧起来的小脸儿……
怎么可口的女孩子,武大色狼准备放到什么时候才享用呢?
……
“大郎,真没想到这短短的时日,你我尽然都有如此的际遇,而且还有了界河这么一块儿根据之地。看来异日雄飞,建立不世之功也是可期的!”
在简陋的界河政所大堂内,来访的马植看上去也是春风得意。见到武好古后,没有寒暄几句,就说到什么“异日雄飞”和“建立不世之功”了。
武好古微笑着打量着这个藏在大辽国官僚地主阶级内部的叛徒,他倒真是不忘初心啊,现在混得那么好,还惦记着复燕平辽。
只可惜,大宋朝实在承担不了这份雄心壮志啊!
武好古瞧着膝盖,只是静静地道:“大宋这边刚刚遭逢国丧,先帝定下的国策,未必会在未来继续执行了。不过界河商市还是可以大办的,若是能经营出一番局面,也算是不负先帝所托了……”
“怎么?你们不打算复燕了?哦,对了,现在是太后临朝。”马植笑了起来,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大宋的太后可不是大辽的萧太后,通常都不爱打仗惹事的。可是那又能如何?大宋当今的官家是个长君,向太后能临朝多久?等到归了政,大宋还是要回到原来的路线上的。
“你们的皇帝怎么样?”武好古话锋一转,问起了耶律洪基的身体,“身体可安泰吗?”
“再安泰也是古稀之人了!”马植笑道,“那些害过先太子的人,现在可都惶惶不可终日了。大郎,我们的界河商市可得快点建,到时候会有很多辽国的贵人来这里居住的。”
“哦?是吗?”
“当然了。”马植笑道,“我们这边的八万缗的股金不到三个月就收齐了……除了燕四家之外,都是害过昭怀太子的契丹和奚族大贵人!另外还有不少人到我这里来问,说何时可以买到界河南岸的宅子?最好是靠近河岸的,能够一眼望见北岸辽国土地的房子,价钱好说。都急得很啊!”
原来马植那么急匆匆而来是为了替那些曾经陷害过辽国昭怀太子的契丹贵人们谋一条最后的退路——就是在界河南岸宋国的土地上当个不问事的寓公,终日望北心叹。
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不过辽国的官场就是这个规矩!耶律延禧一上台必须得消灭一批害过他爹妈和奶奶的罪人啊,要不然他这个皇帝还有威信可言吗?
另外,辽国的贵人,无论是契丹人、奚人还是汉人豪强,他们都是有堡坞或头下军州的!
顺便说明一下,堡坞和头下军州,就是所谓的“庄园经济”中的“庄园”。这种“庄园”可不是后世的葡萄酒庄,而是一座座控制了大片土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自给自足,拥有武装力量的城堡!
所以那些和耶律延禧有仇的辽国大贵人都是拥有私兵的封建主,有点类似春秋战国的大夫和后来日本国的大小名。家里都是宗族、家臣、门客、曲部一堆堆的打手。这些人都是耶律延禧的杀父仇人啊,要是不灭掉一点,耶律延禧将来做了皇帝后能睡得着?
“不会有人造反吧?”武好古想了想,居然有点替耶律延禧担心了。
“翻不了天的!”马植笑道,“老皇帝都安排好了,宫分军和皮室军都在燕国王的麾下,燕四家中赵、刘、马三家又不怎么参与北面的争斗。靠十几个头下军州能起甚波澜?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而且,大郎你觉得老皇帝为啥那么爽快就批了界河商市,还给免了五年的上贡?”
界河商市有“五年免税”期,不是在商市里面开买卖的商人可以免税五年,而是商市本身的上贡。商市是由商会包税的,不过不是从商市开张第一天起就要交税,而是要等到第六年才开始按年缴纳包税。
这个五年免税是在《清州之约》中定下的,大宋那边自然没什么——免掉的不是市舶司的税收和和买,仅仅是商市的贡税而已,横竖就是三五万缗一年,对大宋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辽国财政非常拮据,几万缗可不是小钱啊。
所以耶律洪基肯豁免了商市五年的上贡,绝对是给予非常大的扶持了。
“二哥,你是说辽国老皇帝希望那些人往界河商市跑?”
马植一笑:“最是无情帝王家……想当年最想把昭怀太子一系灭绝的不就是他吗?结果自己不争气,生不了孩子了,只好让昭怀太子的儿子即位。这事儿你说多变扭?一不小心就会祸起萧墙的,老皇帝能不安排好吗?他还想安安稳稳的走呢!还有西北阻卜那边也得那些人出力不是?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要是再灭不了,一个烂摊子就要留给孙子了。所以老皇帝得给大家留个活路,大家也能放心卖力气啊。你们那边不也一样?贬官止于海州了。”
耶律洪基的晚年就是个大写的尴尬,一边是自己唯一的继承人,再不满意也不能杀啊!要不然江山社稷就得给弟弟继承了,自己还落个断子绝孙,多气人啊。一边则是保着自己的忠臣,要没他们保着……耶律延禧那小子会那么乖?说不定就要抢班夺权了。
可是他一死,忠臣和乖孙儿都得干上!他要是不安排好了,没准不等他咽气下面两伙人就打起来了。到时候怎么收场?
所以界河商市这个“两不管自由市”的出现,可以说正好替老头解决一部分难题。
“原来如此。”武好古笑了起来,“让我想想……既然北面的贵人们想要谋个退路,那我们界河商市也不必按部就班的来啊。他们是主顾,我们开门做买卖,得为他们着想不是?”
马植哈哈笑了起来,“还是大郎会做生意。”
武好古想了想,又道:“不如这样吧,回头就先搞个卖房产的商行……现房是没有的,可以卖期房。”
“期房?”
“就是还没有造出来的房子,先定个交房的期限。”武好古道,“主顾再先给个两三成的定金……有了钱,房子不就能快点造出来了?”
“行啊!”马植一拍手,笑道,“皇上总还有个一两年……大家伙还可以等一等。”
“商行的名字就叫……望北楼吧!”武好古想了想,马上就有了个贴切的好名字。
“望北楼?好!望北楼好,住在里面可以天天北望故乡啊……”马植抚了抚手掌,笑道,“那我可得入上一股,大郎你的买卖就没亏本的,这个望北楼想来也不会亏的。”
“好说,好说。”武好古顿了顿,“马二哥,也给你来一套怎么样?”
“我?”马植想了想,“好啊,多少钱?贵了可买不起……我还得攒钱买个州军节度使呢。”
“先买房。”武好古道,“稳赚的……现在几百匹买的,将来两三千匹卖出去就是了。”
“匹?”马植一愣,“用绢帛结账?”
“是啊。”武好古点点头道,“你们辽国不是主要用绢交易的吗?为了方便辽国贵人,所以界河商市将来会以绢为本,以交子为辅。”
第四百零九章 银行僧
以绢为本当然不是为了方便顾客,而是大宋朝廷严格控制铜钱和金银外流,所以要在界河商市搞金银铜为本是不可能,唯有以绢为本了。
而绢帛在唐宋时期,也的确有货币的功能。一方面是因为绢帛是上层社会的必需品和重要的出口商品,需求量极大。
一方面的绢比铜钱轻啊,一匹绢就四丈长、一尺八寸宽、十二两重,价值铜钱770文-800文,也就是一缗钱。而一缗钱可不止十二两重,哪怕因为偷工减料的原因铜钱变得越来越轻,但是一枚小平钱怎么都有三分之二钱(重量单位)重,七八百枚加一块就好几斤了。
而且铜钱还存在成色和“折几”(就是一枚折几枚的“大钱”)的问题,较真起来非常麻烦,还不如一匹匹的绢帛明了清晰呢。
而在辽国那边,绢帛的货币作用甚至比宋朝还要大。因为辽国的金融业不能和宋国相比,没有那么多盐引、茶引和金银绢帛交引行发行的私交子可以用于大额支付。
所以在辽国那些大贵人要出门去消费一把,就得拉上一车的绢帛或铜钱,不过大部分时候是拉一车绢帛,好像个卖布的商贩一样的……
“交子?”马植听到这个词儿就问道,“是私交子还是官交子?”
“都可以啊。”武好古笑道,“商会也会成立个交子所,专门发行在商市内部流通的交子,还会负责监管在商市中开业的金银绢帛交引铺。”
实际上界河商市交子所就个中央银行的雏形。会发行一种只能在商市内使用的纸币——绢帛交子。这种交子的参照对象不是铜钱,而是绢帛,所以面值是“匹”和“尺”。
“一匹”约等于一缗铜钱(770文),“一尺”就约等于77文-80文了。不过持有这种绢帛交子不能向商市交子所换取铜钱,只能换取相应的绢帛。
也就是说,界河商市将会执行“绢本位”政策,而不是金本位和银本位。
“哦,是这样啊。”马植顿了顿,又道,“界河这边的大相国寺何时建成啊?”
“大相国寺?”武好古一愣,“马二哥,你要烧香吗?”
“不仅是烧香。”马植摆摆手,笑道,“有人要往里面存钱,不,应该是存绢呐。你总不能让北面的贵人们空手来界河商市吧?他们得带着金银财宝而来,要不然怎么过日子啊?金银财帛存在大相国寺里面让人放心啊!全天下还有哪家解库能和大相国寺的解库相比?”
呃,这是把大相国寺当成银行了!
不过实际上大相国寺在宋朝时的确有银行业务,那里面的和尚可都是金领银行僧啊!
而在金融业不发达的辽国,商营的金银绢帛交引铺和解库几乎是不存在的——辽国是门阀社会,商人多贱啊?把钱放他们哪儿谁会放心?相比之下,佛寺就让人放心了。辽国贵人可都是烧香拜佛的佛弟子,不相信爹妈也不能不相信银行僧啊!
而大相国寺又是开封府来的大银行,呃,是大寺庙!人家在开封府内城占的地皮起码就值一个亿……在辽国就是1000亿(文)啊!
在辽国那群“穷贵族”心目中,大相国寺那简直就是富得没边了,钱放在人家那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得也是!”武好古想了想,笑着说,“若不是马二哥提醒,小弟险些忘记了,是得请大相国寺的智深大师早一点来界河了。”
好嘛,鲁智深这下要变成个大银行僧了?
不过大相国寺的金字招牌的确比什么潘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好使啊!
武好古心里盘算着:自己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一定得和大相国寺合作搞解库……开封府的大相国寺解库自己是不可能插一脚的,除非剃光头去做和尚。
不过界河的大相国寺和开封府的大相国寺并不一定要存在上下级隶属啊!界河大相国寺完全可以是个独立的寺庙……即使现在不独立,回头请官家下道旨意,也就独立了。
只要界河大相国寺一独立,自己就有办法参股和控制界河大相国寺的解库了!这可是金字招牌啊……和后世的瑞士银行差不多!怎么都比什么武家金银绢帛交引铺听上去靠谱。
武好古自己不懂金融,不过也在后世听过这么一个说法:银行就是贩卖信用的。
大相国寺这四个字,在眼下这个时代,就是信用啊!
另外,界河大相国寺解库并不一定要从属于寺庙,完全可以作为一家独立商行来运营。
将来可以在海州、徐州、扬州、苏州(辽国)、辽阳府、析津府、博多、平安京等地开设分行。从而形成一个巨大的银行网络……将来一旦有需要,武好古就能通过这个网络和不同地区的利差,将资金从辽阳府、析津府、开封府等地调往海州存放。
……
“飞飞,去把《共和商约》取来给马二哥看看。”
聊完了“望北楼”和“银行僧”的事儿,武好古就挥挥手,支使白飞飞去拿《共和商约》了。
武好古身边其实是有“机宜”的,就是那个赵佳仁。他这一科又落了榜,不过没有信心再战了,于是就想找个幕僚的差遣。去求到了这科“中奖”的科场老战友武忠义,结果就被介绍给了武好古,做了个机宜文字。
他手底下还有两个管勾文字,一个名叫柴封,是沧州无棣柴家的柴大官人的儿子,这一科考了武举,也落了榜,就被西门青介绍给了武好古做幕僚。
还有一个阳谷县来的周秀才,就是那个西门婆婆的儿子,名叫周坚,是个练过点武艺的读书人。这一科考得文举,不过连发解试都没过,灰了心,准备下一科改考武举了。西门青也把他推荐给了武好古,跟着做了个管勾文字。
这一个老机宜和两个小管勾,也都跟着武好古来了界河。不过他们现在并没有参加武好古和马植的会面,而是去接管界河商市的行政了——界河商市现在就是一个大工地,不过行政班子还是要搭一个的。
根据武好古的安排,眼下界河商市管钱的就是张熙载和他带来的一个账房班子;管治安和司法是林万成、林冲父子和他们从开封禁军中招的一批“老人”;管营建的则是黄植生和他的都料匠还有大匠。
而武好古自己则是总管商市,同时还要负责搭建一个简单的“海关”,把住界河商市的码头,免得发生太多的走私事件。
在和武好古一块儿来界河的人之中,就有一个名叫西门赤的汉子,就是西门青同辈的族兄,被武好古保举了一个三班借职,预备要安排在界河市舶司当差的。这次也和武好古一起来了界河商市,“临时海关”就给他管了。
这么一番安排之后,武好古身边居然没人可以听用,所以就只能抓了白飞飞的差。
虽然白飞飞是个女流,不过马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从她手里接过《共和商约》的抄本就看了起来。
“这个是……”马植看了一遍《共和商约》,顿时就有点发懵了。
怎么有点不要皇上的意思啊?
三十三位元老议政、立法、推选市长、警巡长、水巡长、大都保正、裁判官……那皇上干什么呀?真的不管吗?
“如何啊?”武好古看着马植问。
“这个……大宋官家准了?”马植反问道。
“准了。”武好古笑道,“我们这边的二十五位元老都选出来了,小弟还做了个小小的元首。现在还有八位元老得麻烦你们辽国的八位商会股东指派了。”
“既然大宋官家准了,那大辽这边就没问题了。”马植又问,“一个股东指派一个元老吗?”
“是啊。”武好古道。“这个位子可要紧的很,你可得把马家的一个元老席位拿在手里。”
“哦,那我亲自做吧。”
马植现在虽然是南京道警巡副使,但是界河商市这摊事情却是给他管的。而且他叔叔马人望现在又是南京道转运使,界河航运也能管得着。
所以马家差不多就是辽国这边在界河商市的话事人了。若是马植做了元老,那以后武好古“摆不平”的事情,就能让马植出面代表辽国说话。同样的,马植在辽国那边搞不定了,武好古也能代表大宋去交涉。
两人联手,就是两手遮天啊!
“那就太好了。”武好古笑了起来,“那以后我们兄弟,就一块儿来经营这个界河商市吧!”
马植也应景似的笑了起来,他可不打算一直在界河商市干下去,和一群商人打交道能有多大出息?州军节度使才是他的目标啊!
他现在的官运不错,已经混到了警巡副使,如果能干出点彩来,下一个职位就该是“计司判官”了,就是管“度支、盐铁”之类的官员。再进一步就是警巡使和“计司副使”,然后就有资格去买州军节度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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