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商社(二)
作者:大罗罗|发布时间:2024-06-28 23:34:15|字数:26000
武好古正和潘巧莲说着自己的打算的时候,郭京和刘无忌两兄弟从门外走了进来,两人都换作了道士打扮。
“三哥,小乙,你们这是要去三元宫出家吗?”武好古笑着发问。
郭京笑道:“贫道本就是修道之人啊……大郎,你看看贫道这身装扮,去了云台仙山上,会不会遇到神仙啊?”
刘无忌夸张地做了个参拜的动作,口中道:“遇上了神仙,我二人便拜他做师傅,修仙去也。”
瞧着他俩滑稽的样子,潘巧莲咯咯笑了几声:“便是遇到神仙也不会要你俩的。”
郭京呵呵笑道:“也对啊,神仙说不定会把你的大武哥哥收了去做个徒弟……说不定大郎早就是神仙徒弟了,要不他的画技怎么恁般高明?”
“不可说,不可说。”武好古连忙摆手,中止了这个话题。
郭京和刘无忌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可说是甚底意思?难道武大郎真是遇了神仙?
武好古见到两人满脸狐疑的表情,也只能苦笑着摇头了,宋朝人是很迷信的,大部分都是有神仙论者……不过武好古自己现在也相信有神仙。
“坐,坐下说正事。”武好古指了指两把空着的意思,示意二人坐下。
“大郎。”郭京坐下后问,“有甚要紧事说?”
“要紧事情可不少啊。”武好古掰着手指头道,“第一件事便是要在开封府书画行大展身手了。某盘算好了,要立个商社……商社的意思便是合伙开个买卖了,准备拉米襄阳、王驸马、西门小乙、苏大郎、纪忆之这些人都入股,你们也一块儿入股,如何?”
“我们也入股?”刘无忌忙问,“入多少股?”
“本金用不了多少。”武好古道,“有个一两千就够了,占个小股吧。”
武好古的商社是做“标准”和“平台”的,属于“轻资产”,因而不需多少本钱。
他粗略盘算一番,觉得有个几万缗的本金,就足够开业了。他和潘巧莲肯定是大股东,一半的股份必须拿下,这样才能确保拥有控股权,有了控股权,才能在拿下书画行这个“现金奶牛”后,将一定数量的资金投到“烧钱”的项目中去。
虽然武好古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挽回二十多年后的天倾,但是一点他敢肯定,就是必须烧钱!而且要多烧钱,烧好钱!所以他必须要有许多个能滚滚来钱的地方。
至于另外一半股权,王诜和米芾这两个巨头肯定要拿一些,李公麟为人清高,不一定会要……有可能的话,蔡攸手里也塞一些,童贯和梁师成两个“奸贼”有机会也要拉一拉。
纪忆和苏大郎都是巨富,自然要拉他们出钱,不过他们得“溢价”才能拿到股份……便是“溢价”也是名利双收,还能结识到以往攀不上的权贵。这两位一定会乐于做金主的。
而西门青的买卖看上去不小,可是手里的资本估计不会太多的——在大宋能和开封府的豪商比钱多的,大约只有活跃于泉州、广州的白番海商了,西门家的钱是根本不够瞧的。所以武好古也不会让西门青投资太多,投个一两千缗,占一点股份躺着分钱就是了。
有了这等利益,甭说是义薄云天的“西门庆”,便是梁山上的黑宋江也能洗成白富美的。
而武好古的这番安排,对郭京和刘无忌两人,显然是不太有利的……毕竟他们以后就很难从武好古的大买卖中吃到太大的油水了。
不过武好古对自己的这两位朋友,还是另有安排的。
就在这两位的脸色稍稍有些难看的时候,武好古又开了口:“第二件事情,便是为你们两人长久的前程谋划了。”
“我们两人的长久前程?”郭京闻言又笑了起来,“是甚底?”
刘无忌也问:“快说来听听吧。”
武好古笑道:“当今大宋,若无祖上传下的富贵,便只有读书、经商、从军、佛道这四种前程了。读书不谈,别说是你二位了,便是某自小读书习字,也是连发解试都难过去的。经商么,大家都在做了,几万缗钱的早晚能有。但要论甚大前程,与你们二位却是难的。”
“也不要甚大前程,如今这样便好。”刘无忌说。
郭京也道:“某这样的,能有甚大前程?”
武好古意笑:“某当二位早有数了。”
“有数?”
“二位身上的道装。”
“道装?”郭京反应过来了,“大郎,你是要某和小乙出家当道人?”
“出家倒不必,做个火宅道人即可。”
宋太祖曾经颁过旨,禁止和尚道士结婚生子。不过这种多管闲事的旨意也没甚效果,特别是道士界结婚生子的多的是。
不过能舒舒服服的当火宅道人的,都是有点背景的“道N代”或“官N代”。郭京、刘无忌二人可没这样的福分。
郭京摇摇头:“怕是不行吧?”
“怎会不行?”武好古一笑,“大宋的官家、亲王都是崇道的。而端王殿下尤其相信道家。十八,你可曾听过端王喜和道士往来?”
潘巧莲笑了笑:“听过一些,只是端王聪颖,恐怕不易相欺。”
“只要灵验,端王如何不信?”武好古说,“端王将微服来做我的学生,这是我的机会,也是郭三哥和刘小乙的机会。”
“有这事?”
“怎么说?”
郭京和刘无忌同时吃了一惊。
武好古笑了笑:“西贼今秋将要在平夏城大败,小梁太后很快就要身故,而北面也不会有甚兵灾。至于端王本人,不出两年将为天子!这四件事情,都是天机!”
“天机?大郎你……”
“大郎,你真遇上神仙了?”
“大武哥哥,你莫不是真有仙缘?”
这下潘巧莲、郭京和刘无忌三人都惊讶了。他们本来就因为武好古的画技突飞猛进而有所怀疑,现在又听他说了“天机”,可就更加怀疑武好古是真的遇上神仙了!
武好古笑了笑,不置可否,“待回了开封府,便给你们在城西建个道观,专做端王的买卖,包你们在道家路上前途无量!”
其实这就是分散投资了。
如果只有书画一途可以结交宋徽宗,风险就太集中了,万一出点什么意外,武好古的救国大业可就要面临失败了。
因此,武好古还打算把自己的两个好朋友郭京和刘无忌拉进来,发挥他们的“神棍”技能去忽悠宋徽宗。历史上,宋徽宗可是位道君皇帝,迷信着呢!
而且那两个“神棍”还拥有神棍界的核心竞争力——未卜先知!
说不定他们将来说话会比自己还管用呢。通过他们,武好古就可以借助宋徽宗和朝廷的财力搞自己的“抗金革命根据地”建设了。
比如营建云台岛,或者在开封府境内的险要之处建一座“城堡式”的皇家道观,再比如造几艘大船去海外寻仙等等。
第一百零一章 明教
在海州高丽馆边上,有一座小而精致的白莲社,这个晚上,白莲社内的一座楼阁之中,灯火通明。
白莲社是佛教白莲宗的寺社,白莲宗又称白莲教,渊源于佛教的净土宗,相传净土宗始祖东晋释慧远在庐山东林寺与刘遗民等结白莲社共同念佛,后世信徒以为楷模。
和其他佛教宗派不同,白莲宗教义简单,修行简便(最低要求会念佛就行),又号召信徒敬奉祖先,而且寺社主持也不必出家修行,所以在民间流传极快。
不过由于白莲宗教义过于简单,又没有多少清规戒律,因此很容易被其他教派渗透。特别在唐朝时禁绝摩尼教(明教)后,摩尼教残余势力便借着白莲宗的名义在民间秘密流传。在某种程度上,也出现了佛教白莲宗和摩尼教融合的情况。
而建在海州高丽馆侧的这座白莲社,便是如此。在正堂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真人大小的鎏金弥勒佛。可是在白莲社后院的楼阁内挂着的,却是一副工笔白描的明尊法像。
法像两旁,分列着十二支灌了龙涎香的蜡烛,不仅将法像上的明尊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而且还散出袭人的幽香,更添了几分神圣光明。
白天在通海巷的酒楼中为武好古等人献唱的那明州籍的白番美人墨娘子,此刻正身着白衣,头戴乌帽,跪坐在明尊法像之前,口中低声吟唱:
“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虽然只是低声吟唱,也没有伴奏,却有如天籁,让听者从内心深处感到了无比宁静祥和。
这明教的经文《下部赞》中的叹明界文,被墨娘子唱得几乎有了神性和魔力。
除了正在吟唱《下部赞》的墨娘子,阁楼之中还有一人,便是那纪忆之,纪大官人了。
烛光下,只见纪大官人穿着和墨娘子一样的白衣乌帽,也跪坐在蒲团上面,手中拿着一个画卷,闭着眼睛,静静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籁般的吟唱终于结束了,阁楼里面,出现了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宁静。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充满魔性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份宁静。
“忆之,画拿来了?”
纪大官人这才睁开眼睛,发现墨娘子已经转过身,正面朝自己。
“拿来了。”纪大官人将画卷摆在他和墨娘子之间的地板上,缓缓展开,正是一幅米友仁摹的《毗沙门天图》。
“这是武好古画的?”
“是摹本,小米官人摹的,他拜武好古为师了。”
“哦?是吗?”墨娘子的语气平静,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今日他似乎对奴很有兴趣啊,有没有可能向你索要奴啊?”
“应该不会……”纪忆想了想,摇摇头,“他现在和潘家那丫头正两情相悦,不会对别的女人动那种心思的。而且,以他的身份迎娶潘娘子可是高攀,纳妾和蓄养家伎恐怕都是妄想。至少一二十年间,是不必想的。”
“也对。”墨娘子点点头,“那有无可能让他崇拜明尊呢?”
纪忆眯着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北人多崇佛信道,信奉明尊之人甚少。不过这个武好古似乎不大相信佛道……”
“不信佛道?”墨娘子愣了愣,“难道信奉景教?”
“也不是景教。”纪忆道,“他可能压根就不信神佛之说。”
“嗯,不信总比妄信要好。”墨娘子蹙了下秀眉,“妄信从来就是诸教大患,便是圣教亦不例外……”
“圣女……”纪大官人居然称呼墨娘子为圣女!
若是武好古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怀疑自己穿越到金大侠的武侠小说中去了。
不过纪忆和墨娘子这两个“魔教妖人”是没有盖世武功的……纪忆他家祖上本是明州海商(同时也是海盗),入教只是为了获得明教从海外带来的阿拉伯、波斯人的造船技术和海上商路而已。正因为得到了明教的这些支持,纪家先人才会成为江南巨富。
而墨娘子的祖先是波斯人,“墨”这个姓氏其实是“摩尼”的谐音。墨家先人本是波斯摩尼教(就是明教)选民(普通教士)和听者(在家信徒),为了躲避阿拉伯帝国的迫害逃到中国来的。投靠了在东南海上势力颇大的明州纪家,并且向纪家传播了摩尼教,同时也把从波斯带出来的造船技术和海上商路图给了纪家的祖先。
而被称为“圣女”的墨娘子则是中原明教的二位“慕阇”(一男一女)之一,因为是女性,所以被教众称为圣女。另外还有一位男性“慕阇”,被称为圣公。
摩尼教理论上有十二慕阇,之上还有一个教宗称为“阎默”,不过跑到中国来的摩尼教理论上只是分支,所以只有二“慕阇”,没有“阎默”。
不过纪大官人并不是明教的教士,他只是个“听者”,也就是在家的信徒。
但他也不是寻常的“听者”,而是世世代代都供养着一名女“慕阇”的超级听者。或者说得更确切一些,纪家就是明教的大金主。对于教中事务,乃至明教“慕阇”的产生,都有相当大的发言权。
从某种角度而言,平江纪家是可以通过他们供养的女“慕阇”,也就是圣女,控制半个明教的。
根据纪家祖先和从波斯逃亡而来的摩尼教慕阇家族(慕阇和选民都不能结婚生子,但是他们的兄弟姐妹可以)达成的协议,摩尼教的女慕阇,也就是明教圣女,世世代代都从七个波斯血统的选民家族中选出,然后由纪家负责保护和供养。
而那七个拥有波斯血统的“选民家族”,实际上也是七个定居在明州、泉州和广州的白番海商家族。
通过这种宗教上的特殊联系,纪家也就成为了一个可以和阿拉伯海商集团相抗衡的明教海商集团的首领家族。
不过以纪家豪门为首领的这个明教海商集团,在两三百年的发展之后,现在却遇上了一个极大的危机——明教的传播已经失控!
原来纪家先祖和那七个波斯明教选民家族的先祖,两三百年来都把主要精力投在了商业上,对传教的兴趣不大,传教的对象也主要是明州、扬州、海州、广州、泉州的商人。
而且,他们虽然也挂出白莲社的牌子,但是在传教活动中仍然坚持波斯明教的那一套清规戒律和繁文缛节。所以教徒人数一直不多。
可与此同时,明教的“圣公系统”,却走了一条本土化和底层化的发展路线,把明教的大部分教义和戒律都丢在了一边,只管拉人头扩势力,而入教之人又鱼龙混杂,持什么心思的都有。
到如今,甚至连明教圣公静明和尚自己,都有点控制不住了,因此求助到了圣女墨娘子和平江纪家。
而纪家也害怕江南明教徒失控,殃及到他们这些“规规矩矩”的商人,所以就谋划着走上层路线,让明教再次获得合法公开的地位,以方便管控。
“圣女。”纪大官人这时又对墨娘子道,“便是武好古不成为圣教听者,他也是可以为我所用的。因为端王殿下很快便要和他学画了……到时候,只要我家的影儿出马,还怕迷不到这位大宋端王吗?”
第一百零二章 海上的生意经
朝阳,缓缓升起。
驱散了弥漫着海州湾内的薄雾。
暗灰色的海水,上下起伏,仿佛一匹轻轻波动的锦缎,令人心旷神怡。
海船在风帆和长桨的共同作用下,破浪而行,从海州湾南部穿行,直往十几里外的云台仙山而去。武好古坐在舱中,品着云台山产出的云雾点茶,悠然自得。
米友仁、西门青、马植、郭京、刘无忌、花满山和潘巧莲也都坐在舱中,一边品茶,一边欣赏着舱外的景色。
“这里便是进出海州的商船海舟停泊之处了。”花满山是海州人士,他家从宋初开始,就在海州经商,对海州的情况再了解不过了,所以就客串起了“导游”。
武好古很感兴趣地问:“这里那么多船,都是哪里来的?是谁建造的?”
花满山笑道:“此处的船自是哪里来的都有,有从江南开来的,有日本国的,有高丽国的,有大辽国的,还有西方白番国的……和其他地方的船相比,这白番国的船才是最好的,都是能跑远海的。”
他口中的“白番国”指得是阿拉伯帝国。这个公元7世纪上半叶兴起的大帝国,如今早就进入了暮年。但是因为塞尔柱突厥人的到来,使得这个老大帝国看上去出现了中兴的局面——虽然国家的实权都落在了塞尔柱突厥人之手,但是这些皈依了伊斯兰教的突厥人基本上继承了阿拉伯帝国的各种制度和文化传统。
巴格达城的繁华和阿拉伯海商对东西方贸易航线的控制,大体上也没有收到什么影响。
而控制了东西方贸易航线的阿拉伯商人,自然也攫取了大量的财富,生意也越做越大,都把生意做到海州来了!
“我们大宋的船跑不了远海?”武好古问。
“也有能跑远海的。”花满山说,“在明州、泉州和广州就一些海商会跑远海,最远的都去过天竺国。哦,东翁有所不知,这跑远海的船和船帆都是有讲究的,操船的办法也不一样。这里面的道亨,可深着呢。还有,在远海航行因为看不到陆地,还得会看星星和阳光掌握方向,还得有专门的海图,才不至于迷行。另外,还得掌握各处海域一年四季的气候和风向……而这些,都是各家海商的命根子,外人很难学到的。”
原来做海商是很难的!
没有多年(通常是几代十几代人)的积累,你的船只能在近海走走,要去远海那是想都甭想。
更不用说去发现一个新大陆了……
“你们花家呢?”武好古接着问,“你们能跑远海吗?”
花满山苦苦一笑,摇摇头说:“我家最多跑跑高丽国,就这样还遇了台风翻了船!东翁,您该不是想做海上的勾当吧?这可难了,还不仅是船只、天气、海图和水手难搞,还有这个!”
说着话,花满山就做了个砍人的手势。
“花四郎,你在做甚?”武好古没明白花满山的意思。
“他在砍人!”西门青一边喝茶一边说。
“砍人?”正在看风景的潘巧莲听了一耳朵,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花满山,“难道海上也有梁山好汉吗?”
花满山笑了笑:“潘小郎,大海上可是没王法的,哪条商路不是用弓箭刀枪打出来的?别说是遇上恁等杀人越货的海贼,便是正经海商,看见你船小人少,照样起歹心。至于大商帮争航路抢地盘时,那打起来就更凶狠了。可是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在海上开战啊!”
“成百艘几千料的大船海战?”郭京吸了口凉气,“便是朝廷的水师都没恁般多大船吧?”
“没有。”花满山笑道,“朝廷的水师也就在近海转转,远海连去都不成。在远海上,便是海商、海盗的天下了!”
“哎哟,那海上的勾当可真不好做啊。”潘巧莲说,“大武哥哥,你说是不是啊?”
可不是吗?海商这碗饭不好吃啊!武好古心说:看来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要把海州建设成“抗金基地”也不容易啊。
不过这些海商成天在海上打打杀杀,战斗力应该是有的。要真的能发展起来,可是一支能够依靠的武力,这海商虽然不容易搞,但还是得硬着头皮上项目啊!
哪怕烧钱也得烧出支船队来……
……
今天海上的风向不对,武好古等人乘坐的客舟是逆风航行,只能靠长桨划水,所以行进速度很慢。
等武好古和花满山聊完了海商,船才行到一半。
于是武好古又将话锋转向了和西门青合伙开商社的事儿。
“商……社?”西门青有些懵懂。
一旁的马植倒是马上给出了解释:“大约就是合伙办个商行的意思吧?”
“没错。”武好古说。
“是书画文玩行的商社?”西门青问。
“嗯。”武好古点点头,“眼下先做这一行,等牢牢把持住了开封府的书画行,再向别的勾当扩展。”
在开封府外转悠了一大圈后,武好古已经充分认识到了生意难做的理儿。
所以他的野心固然不小,然而步子却是很谨慎的,要先吃下最熟悉的书画行,之后才图谋别的行业。
“那我可得投点钱。”西门青笑了笑,看了眼武好古和米友仁,“开封府书画行还不是你们师徒俩说了算?”
“还要做别的勾当?”马植对武好古的生意经也有些兴趣,笑着问,“可说了听听吗?”
“可以啊。”武好古说,“书画行和刻书行只隔了一层纸,最容易进去。”
他只是和马植说了一半话,进入刻书行其实不是为了刻书出版的那些利益,而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发行报纸——报纸是舆论喉舌,可不是轻易就能进去的,得等待时机。
“刻书行之后,就是开封府的房地产行了。”
“房地产?”潘巧莲惊讶地看着武好古,“大武哥哥,地产行的勾当要怎么做啊?开封府城内,可没多少空地了。”
因为一道高大坚实的城墙和一条宽阔的护城河的存在,使得开封府城内和城外的交通很不方便(这年头也没什么公共交通),而且进出城池还得过税卡。所以在开封府城外搞房地产开发的空间不大,而开封府城内又早就见缝插针,能造的地方早就盖上房子了。
不过这点困难是难不住见识过后世房地产业大发展的武好古的……这开封府城向四周扩张有难度,可是向上还是有一定空间的,完全可以充分利用起来。
而且盖高楼还可以带动大宋建筑行业的发展,这对将来对抗女真入侵,也是颇有好处的。
“我自有办法。”想到这里,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却没有当场点破玄机,只是说,“如今开封府的房价都快升到天上去了,这勾当要是做成了,能捞到的钱,比书画行还多十倍都不止啊!”
第一百零三章 海上有云台(一)
“郁郁苍梧海上山,蓬莱方丈有无间。旧闻草木皆仙药,欲与妻孥长相守……”
当武好古乘坐的客舟靠上郁州岛宿城港的码头上时,和潘巧莲一块儿站在甲板上遥望仙山的武好古忽然来了诗性,高声吟起了苏东坡的《次韵陈海州书怀》的前四句,而且还即兴发挥,做了些小小的改动。
苏东坡的原句是“欲弃妻孥守市阛”,意思是就算抛弃妻儿去那里(海上仙山)守门都愿意。而武好古则改成了“欲与妻孥长相守”,表示愿意和潘巧莲在这里隐居相守。
潘巧莲仿佛也被眼前的仙岛和武好古的诗文所感,一双美眸带着深情凝视自己的心上人,柔柔地说:“大武哥哥,你不会和苏学士一样,只是在说大话哄人开心吧?”
她这么说,是因为苏东坡的这首诗后面还有四句,“雅志未成空自叹,故人相对若为颜。酒醒却忆儿童事,长恨双凫去莫攀。”
大意就是去仙山看大门什么的,都是为了面子胡说的醉话云云。
“十八。”武好古看着虽然是男装打扮,但依然是千娇百媚的潘巧莲,笑道:“不如我们这一次游云台的时候,便选一块风景绝佳之地买下来,将来就在那里建个庄园作为隐居之处如何?”
“嗯。”潘巧莲重重点头,可点完了头才觉得不妥,她和武好古身后还有一堆人在看着呢!
而且他们俩眼下可没什么名分,怎么就一块儿隐居仙山了呢?
“大武哥哥,你又哄我。”潘巧莲羞得耳根通红,用力跺了跺脚,就一阵风似的顺着搭在船艏甲板上的跳板上了宿城港的码头。
宿城港就在宿城镇边上,而宿城镇则是东海县的县治,位于郁州岛的西南角上,两侧都是郁郁葱葱的云台山,其实就是个淤积成陆地的海湾。
不过这片陆地的形成却有些年头了,因为在汉代这里便是人烟繁盛的市镇和港口了。因而宿城也是一座古城,武好古现在看到的城池大约始建于唐代,已经显得有些残破。而且因为城池太小,容纳不下聚居此地的居民和客商,所以城廓之外早就变成了个大市集,商馆遍布,酒肆林立,还开出了不少客栈。
因为宿城港就是出入郁州岛的主要口岸,也是宿城这里所有客栈的财路来源。为了抢生意,各间客栈的知客小二们都紧盯着码头,看到有大号的客舟靠上来,顿时人人眼睛放光,蜂拥而上。
七八个店小二都冲到了第一个走下船的潘巧莲跟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荐着自家好处。武好古在船头看着也觉得似曾相识,后世的火车站汽车站门口,那些小旅店的推销人员,也就是这样拉客的。不过这些宋朝的拉客小二倒是斯文守礼,虽然一个个口若悬河说着自家好处,但却不诋毁别家,也不会伸手上来生拉硬拽。
另外,在宋朝生活了好一段时间的武好古也知道,这些小二的介绍基本是可信的。
宋朝的各行各业,除了书画行比较喜欢作假之外,别的行当大体都是讲诚信的。
武好古忍不住又有些感慨,如今这个时代,便是我中华文明的一个顶峰了!只可惜,这个文明的顶峰,却挡不住野蛮胡骑的冲击,从靖康年开始的天倾,真不知摧残了多少民族的箐华?
所谓宋亡之后无华夏,还是有点道理的。至少后来复兴的华夏,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武好古微微有点失神,直到耳边响起了花满山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东翁,这边有间仙客居是大大有名的,招牌上的三个字,还是东坡居士题上去的。仙客居最好的是鱼脍,都是海里面现成捞上来的黄鱼割的,片片透光,入口即化。另外,仙客居的河鲀鱼也是一绝,那烹制的可是鲜美异常,包您吃过以后是终身不忘,而且保证不会吃死人。”
所谓鱼脍就是生鱼片了,这是中华的传统美食,在唐宋年间还是非常流行的。
不过眼下没有挪威三文鱼,蓝鳍金枪鱼理论上有,不过是极罕见的。所以“大黄鱼刺身”是沿海地区最常见的鱼脍。而河鲀鱼就是河豚了,好吃是不用说的,就是容易吃死人……所以武好古当下便笑道:“既然仙客居最好,那今日便去仙客居了,我做东,鱼脍、河鲀都要吃个过瘾!”
那仙客居的知客小二,二十四五岁的样子,顿时眉开眼笑,朝着周遭同行拱拱手,便大声招呼了一声:“仙客居,迎客了!”然后就做了个肃客的手势,指向了靠近码头的一间三层酒楼。
武好古也下了船,和潘巧莲一块儿大步向酒楼走去。在他们俩身后,西门青等人也依次下船,就朝酒楼行去。
这座酒楼是依水而建的,看上去有三层楼恁般高,实际上就上下两层,再底下是个垫高了的石头地基,显然是用来防大潮水的。
“小二,仙客居的楼起得恁般高,是为了防水淹吗?”武好古上楼的时候问在前面迎道的那个知客小二。
“也不全是为了防水淹。”小二道,“建得高一些,正好可以看风景啊。到云台仙岛来的,还不都是为了观景的吗?”
“也对。”武好古笑道,“那也得给我们选个景色绝佳的包间……可有啊?”
“有,有的。”小二道,“只是这样的包间是有门槛的,若是点的酒菜价钱不足十缗……”
“怎会不够十缗?”武好古笑了笑,“我这边恁般多的人,胃口都好着呢,好酒好菜你只管上便是了。”
海州这里的农田,一亩要价不过几缗,十缗钱可值两三亩地呐!这消费限额,设得可不低。
不过对武好古这样的开封书画商人而言,十缗八缗的根本不算钱。别说是当下了,便是在武好古扬名之前,请他去给书画作品掌眼的代价,一次也要十缗八缗的,而且这还是不出开封府城。
要是出城去看,还得按照距离远近加钱,来去路上的车马吃食,都是对方全包。
所以武好古这一世是大手大脚惯了的人,十缗八缗的,真不在话下。
“对了,你们这儿有角伎吗?”武好古这话一出,他身旁男装打扮的潘巧莲马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武好古连忙解释:“十八,我俩是不用角伎陪酒,可是今天还有不少朋友……”
前头引路的小二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二位,顿时笑了笑:“若是二位喜欢娼妓,这宿城镇上也是有的,小店立马可以安排。”
“不用,不用。”武好古连连摇头,“你快快领路。”
“好的,好的。”
转眼之间,这小二就已经引武好古等人上了酒楼的二层。这酒楼很是不小,光是二层上就有十几个包间,都在四周靠窗的地方。中间是个不大不小的厅堂,摆着一面大柜和三个酒柜,围成个正方形,里面立着一个纸笔儿的管事,还有个当垆热酒的胡姬。是个三十多岁,腰肢丰满的女人,还是一头金发,显然是欧洲人种,也不知怎么到大宋来的?不过这金发女人的面目却远远比不上墨娘子,皮肤松弛,头发也没什么光泽了。
和墨娘子一样,这女子也是宋人打扮,看见来客了就忙不迭地招呼,开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宋腔汉话。
一个穿古装汉服,说汉话的金发妞……虽然武好古前世也见过许多生活在中国的洋人,可是这样的洋妞,倒是第一回见,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几眼,才随着知客的小二进了包间。
第一百零四章 海上有云台(二)
武好古等人坐进去的是仙客居最好的包间,位于酒楼的一个转角上,两面都有大开窗,一面对着云台山,一面对着海州湾。坐在里面,可以同时欣赏海景山色。
包间内中央摆着个大方桌子,这年头应该还没圆桌,反正武好古没见过。他自然坐上首,正对着大门,潘巧莲和西门青坐在他的左右两侧,其他人也各自坐下。方才在酒柜处见到的金发洋妞已经捧了一托盘的各色果子殷勤入内,唱喏赔笑道:“各位客官,这包间可满意吗?若是满意,便是这里如何?新鲜的大黄鱼切脍和河鲀鱼熬汤是本店的特色,还有好面饼,熟羊肉,还有徐海一带闻名的狗肉,准保各位满意尽兴。另外,小店还养着陪酒卖唱的伎女,不仅有汉女,还有高丽女、东瀛女和波斯女……”
米友仁这时忽然一摆手打断道:“娘子怎么称呼?是从哪儿来的?”
“奴?”金毛妞一笑,“奴姓金,不记得从哪里来的,奴那时还小,只隐约记得在海上漂了许久,然后就到了这里,被卖给了仙客居的东家为奴。”
没错,宋朝当然是有奴婢存在的!成天跟在潘巧莲屁股后面的小瓶儿就是个奴婢……她是潘巧莲的私人财产,而且是合法的!
“那你知道是谁把你卖到海州来的?”马植接着又问。
“奴不知道。”金毛妞笑道,“若是客官想要买奴这样的金毛婢,奴倒是能给客官介绍几个做这行的番商。”
听到这番对话,一屋子的人都笑吟吟瞧着总是一副风流才子模样的米友仁:原来这位是喜欢金毛的。
米友仁却只当没看见,继续问:“有没有能歌善舞的白番女奴?”
“有啊,有啊,只要您有钱,甚底女奴都有。”金毛妞笑道。“奴有个相好的,就是做这门勾当的,过几日便会上云台岛,奴就叫他在客栈里等上几日,如何?”
仙客居不仅是酒楼,还是间客栈。不过客房和酒楼不在一栋楼里面,客房在几千尺外的市镇上,是一个五间开的大院子。
不过武好古一行人不会住在仙客居,他们会去云台山上寻个寺庙道观居住,游玩一番后,再从宿城港离开。
“好,便一言为定了。”
金毛妞离开后,米友仁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笑吟吟对武好古说:“学生见老师身边没有人伺候,便想送几个上等的白番家伎,老师的商社也用得着她们。现在开封府第一等的去处,都有姿色绝佳的女使招揽客人。”
“甚底?”武好古听了这话一愣一愣的,“元晖,你,你,你想……”
“对,对,对。”米友仁连连点头,笑道:“以老师的身份自是该有几个绝色在身边伺候着,风流才子嘛,谁不是如此?不过买来的奴婢是不大可能才貌双全的。若是要养几个极品,还需有人来调教。学生看纪忆之的那个墨娘子不错,可以要来调教女奴。而且光有白番婢也不够,还得养些宋婢、高丽婢,这才是风流才子该有的做派……”
“寅哥儿,你在说甚呢?”米友仁的话还没说完,潘巧莲已经快跳起来了,杏眼圆睁,怒火都快喷出来烧着米友仁了。
武好古也眉头直皱,他想不明白米友仁为什么要当着潘巧莲说这些话?
难道宋朝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在乎男人找小三的?
“潘小郎,米小乙是好意。”西门青看了一眼米友仁,笑着打起了圆场,“大郎做的是台面上的勾当,怎么能没有美色相伴?马二哥,你说是这个理儿吧?”
马植瞧了眼西门青,又看了看俏脸儿涨得通红的潘巧莲,苦苦一笑,转移话题道:“其实大郎还可以买几个白番战奴防身。”
武好古忙配合马植转换话题:“马二哥,没想到你还知道白番战奴的事情。”
“怎不知道?”马植一笑,“大辽可是纵横万里的大国,西面便和黑汗回鹘接壤,他们便有古拉姆战奴,是汗王的私兵。听说在更西边的一些地方,这些战奴兵也是可以买卖的,待过几日见了那金毛婢的相好,不妨问一问。”
花满山接过话题说道:“甭到更西边,便是在大宋沿海贸易的白番商人们,就家家都养了战奴。既是行商的护卫,也是在海上劫掠的打手!”
阿拉伯人在海上的市面自然不全靠娴熟的航海技术,杀人放火也是必不可少的,因而能吃这行饭的阿拉伯商人,家家都养了战奴护卫。
“这等战奴,马二哥要来何用?”武好古打听道。
“自是为了采众家之长。”马植说,“大郎的画技高明,想来也是博众家之所长的。用兵练兵之道,亦不例外。大食国及西域诸强,皆蓄养战奴,必有所用,若有机会,不妨购买一二,以取所长。”
武好古对战奴并没有多少兴趣,于是又换了个话题:“听马二哥所言,似乎是精通兵法的。”
一旁西门青接过话题,笑道:“马家是燕云大族,马世伯又是马家的英才,自是文武双全的。”
武好古还不知道,燕云汉人大族的组织模式同大宋这边流行的义门是不一样的。
燕云汉人大族实际上是一个准军事组织,类似于汉末豪强,说是武士家族也可!族长、少主和族中的骨干,必须允文允武。譬如后来成为蒙元爪牙的史天泽家族、张柔家族(张弘范他们家)都是燕云汉人大族。
而在当下,燕京马家则是燕云地区最大几个汉人豪强家族之一。马植可以在历史上成就恁般事业,本领自然是有的。
另外,燕云汉人大族内部等级森严,家主和少主就是君!庶流子弟就是家臣,依附的外姓曲部则是兵和民。而且族中子弟(包括附庸),全都要练习武艺战阵,一旦有需要,他们就能马上组织军队!
这样的家族,在军事方面的能力,同大宋境内的那些立足科举的义门,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在确定了马植通兵法后,武好古仿佛半开玩笑地问:“那……若是马二哥将兵,守这个郁州岛,该在何处布防呢?”
马植愣了愣,他怎么也没想到武好古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守郁州岛?”马植追问了一句。
“对。”武好古点点头。
“就在这里。”马植说,“就在宿城港口附近布防。”
“为甚?”武好古似乎对这个问题非常有兴趣。
“因为郁州岛就此处是平块地,可以展布兵马。”马植说,“若在此处筑起海塘,再修建高城,纵有百万之敌,也攻不破郁州岛了。”
“不能在山地沿海登陆吗?”
马植摇头道:“山险之地岂能轻入?况且还是经由海路而来,怎敢擅入险地绝地?若有闪失,便是全军尽失了。另外,守岛之军,必会在云台山颠修建望楼,在山中险要布勒精锐,设置陷阱。”
武好古想了想,又问:“若是马二哥掌兵,用多少人可守住郁州岛?”
什么意思?在场的人听着都有点糊涂,这武好古将来是想在郁州岛隐居,还是想夺了郁州岛做贼啊?
马植认真地想了想,说:“若是精锐,若有海塘、坚城可倚,粮食充足,二三百人便可。”
第一百零五章 海上有云台(三)
海塘、坚城、二三百精锐……
当然,还有一支可以纵横海上的船队!
这样便能在日后的大难发生时据守住海上云台山了。
武好古是个比较务实的人,也知道自己没甚大本事。他前世也不是理工男也不是军校生,造枪造炮带兵打仗统统不会。就算宋徽宗给他做枢密使,他面对稀烂的局面,一样束手无策。
不过上天既然让他托生到了北宋元符年间,那他命中注定就是要做点什么的。
而真正要做成事情,就必须量力而行,先制定一个可以完成的小目标,比如把云台山当成未来的抗金革命根据地来经营。
之所以选择云台山,也是从实际出发的……他眼下的力量也就能顾到云台山罢了,这里本就是大宋的繁荣之地,距离大宋首都开封府不到一千里,还有水路相连。
武好古若是愿意,每年都能来这里住上几个月。
而且,云台山是著名的“仙山”,本就是个权贵富豪隐居之所。武好古到这里盖个庄子修个道观都是合情合理的,若是能蛊惑了宋徽宗,没准还能在这里弄个赐第什么的,这样地方官就管不大着了。
至于二三百精锐……该怎么去弄呢?
花钱去买马木鲁克战奴吗?
这仿佛不大行吧?买上三五个是钱的问题,二三百……太多了,可不可靠就是问题了,而且也太眨眼了!
另外,就算这二三百马木鲁克战奴都和“无垢者”一样服从指挥,武好古估计自己也指挥不了。
他上回见了梁山寇都吓坏了,怎么可能指挥部队和金人去打?
看到武好古眉头深皱,若有所思,马植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问道:“大郎是在想用兵取胜之道吗?”
被人说破了心思,武好古也不掖着藏着了,干脆挑明道:“可否请教一二?”
马植笑了笑道:“谈不上请教,在下也不是甚底兵法大家,不过略知一二。在某看来,这用兵之道,首在选将!”
“选将?”
武好古眉头一皱,马植仿佛说了句废话。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的理儿谁不知道啊?
看着武好古的表情,马植又是一笑:“而选将之道,呵呵,在于养士。”
“选将和养士?”武好古完全不明白马植在说什么。
马植看了一眼一脸懵懂的武好古,笑道:“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而上将军养士,就是虎蓄其爪牙。所谓士者,则是谋士、死士、门客、宗族腹心也。有谋士可以划策,有死士可以陷阵,有门客可以经营,有宗族腹心可以护卫左右,从而形成势力。如此方能统御万军,无往而不利。”
米友仁闻言笑道:“马二哥所言之将,不就是五季藩镇,隋唐门阀,东汉豪强,战国公子吗?这是选将,还是养虎啊?”
“选将,就是养虎。”马植笑道,“虎能伤狗,亦能噬主。而忠犬虽能护主,却难驱猛虎。若是养狗成羊,便是羊入虎口,毫无用处了。”
还别说,马植的话还挺有道理的!
强汉盛唐都是养虎贻患,汉衰于豪强混战,唐困于藩镇割据。而挫宋则是把军队当狗来养,基本不容忍那种蓄养爪牙的良将存在。
莫说如今还算太平的北宋,便是到了南宋乱世,自建幕府,自募兵士,自造器械的中兴诸将,也都是皇帝老子严防的对象。最后诛杀的诛杀,圈养的圈养……
至于近代民族国家的新式军队,对于封建王朝而言,毫无疑问也是只危险的大老虎,甚至比各种“虎将”更加危险。
武好古想到这些的时候,他的好学生米友仁已经和马植讨论开了。
“诚如马二哥言,如今大宋也只有西军将门,勉强可堪一用了。谋士、死士论不上,门客和宗族还是有一些的。至于开封将门,俱是不知兵、不养士,虽有宗族却不用的肥羊之辈了。不知辽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马植笑道:“比大宋更不如吧。”
“还不如?”米友仁的语气有些惊讶,他出身米家将门,对兵事并非无知,自然也就有了恐辽之症了。
“辽国之政,表面上效仿大宋,但实际上类与隋唐,中枢以契丹为本,形同关陇;地方上依靠强宗大族,类似豪强;且又笼络草原诸部和生熟女直,以壮国威。若契丹腹心强悍,则豪强听命,部落恭顺,大辽国势便可鼎盛不衰。而一旦腹心衰败,便是弱杆强枝,中外颠倒,安史之祸,瞬息而起,便是侥幸得以残喘,辽国也将困于藩镇割据,再无昔日之昌盛。”
米友仁问:“若是辽国类似唐朝,那现在大约是唐朝的那一代呢?”
“天宝年间。”
“天宝?”米友仁一愣,“那岂不是乱在当前了?”
马植一笑:“腹心已溃,但四肢俱壮,强肢弱躯,如何不是大祸在即?”
“契丹腹心已溃?何也?”
马植大笑:“皆因为释教大兴,财富俱用于礼佛,壮士全都成了和尚。契丹国族,如何不糜烂呢?”
武好古听着马植的分析,连连点头。此人果有远见,所料之事,二十多年后便一一应验了。可惜辽国没有熬过“安史之乱”,因而北方实现了王朝更替,而非藩镇割据。
而新崛起的金国,则正处于“其兴也勃焉”的好时代,根本不是处于迟暮之年的北宋可以对抗的。
若是辽国能步了唐朝的后尘,把女真人镇压下去,然后再走上藩镇割据的路子,那北宋就能继续过平安腐朽的日子了……
想到这里,武好古就和潘巧莲对了一眼,然后又看向窗外的山色海景。
若是天下太平,便能和潘巧莲在这个仙境一样的海岛悠游隐居,安乐终身了。
这才是作为艺术家穿越者的理想生活啊!
……
就在武好古向往着神仙眷侣的幸福生活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了进来。
“洒家便要个包间,好酒好菜只管上了……都要肉菜!今日洒家要吃肉喝酒,莫上那些能叫人嘴里淡出鸟的素斋!”
竟然遇上鲁智深了!
武好古听见这声音,便大声发问:“外面可是智深大师吗?”
“正是洒家!”鲁智深的声音再次传来。
接着就是武好古所在的包间大门被推了开来,那个金毛娘子和一个端着个托盘的小二,还有铁塔般的大和尚鲁智深一块儿走进来了。
那托盘上摆着一盘刚刚割好的大黄鱼鱼脍,一盘麻腐鸡皮,一盘胡豆,几叠酱料和两壶酒。
“我当是谁,原来是武大郎啊。”鲁智深见了武好古便笑了起来,“前几日和戒绝、临政他们分别的时候还说到你呢。”
武好古起身冲着大和尚一拱手,“智深大师,一起用些吧,再和我说说戒绝大师、临政和尚的事情。”
“好好。”鲁智深扫了眼桌上的酒菜,“怎如此清淡呢?多上些软羊肥肉好酒才是。”
武好古笑道:“都叫了,好酒好菜管够的。”
第一百零六章 海上有云台(四)
初秋的阳光这个时候,从西面洒下,将眼前的叠叠山峦,都蒙上一层充满神秘的金黄色。云台山连绵起伏的四十七座山峰,海拔都只有数百米,但是全都聚集在一座方圆不过二百里的岛屿上,便是一处天险了。
云台山从军事角度而言,诚如马植所言,是难攻不落的险地。可同时又是一座仙山,一路行来,处处可见殿阁楼台,上下道路,也全都进行过整修,虽然易守,然并不难行。
“大郎,此处有四十七座山峰,七十二所庙观,还有山谷十余,山洞、溪流、瀑布不计其数。山谷最大者名曰万寿谷,其侧山坡上便是法起寺,寺院始建于汉代,乃是中原佛法之起源也。”
鲁智深比武好古早到海州,已经在云台山上呆了些日子,便是住在法起寺内。这几日都在山上游览,知道了不少景色典故,今日便客串起了导游,一边领路,一边和武好古说着。
武好古一行人这时已经到了万寿谷中,此谷长约四里,谷南有万寿山,因而得名。谷内有悬崖峭壁,还有溪水长流,期间还有九寿镜谭、倒崖、佛光崖、沐佛台等十几处自然景观。
而更加可贵的是,万寿谷乃至整个云台山虽然险峻,但并不偏僻。因为早就有了海东仙山之名,所以早在汉代就得到了充分的开发。山上遍布道路、建筑,进出非常方便,还有著名的特产云雾茶。
另外,云台山上水源极为丰沛,到处都有山溪瀑布,若是大军屯驻此地,也完全没有缺水的危险存在。
只要如马植所言,在山下的宿城港筑起海塘城堡,布勒几百精锐。这座云台山,就能变成一处毗邻中原大地的海上抗金要塞!
当然了,前提是能有一支强大的海军保障云台山的对外交通和后勤供应。
“大郎,那便是法起寺了。”鲁智深这时指着立在谷北宿城山山坡上的重重楼阁,对武好古说,“相传一千余年前,佛法传入中华时起,便有了这座大庙,最早来中原传法的僧人,都在此处修行、翻译佛经,因而有了法起之说。洒家这些日子,就住在法起寺,和寺中住持净因大师相熟,可以安排诸位入住寺中客房。”
武好古连连点头:“好,好,今晚便住在法起寺,早些休息,明日再游云台山吧。”
他的体力还是有点欠缺,从宿城港步行到了万寿谷,便觉得腰酸腿疼了,况且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不寻个地方休息,便要走夜路了。
花满山也道:“东翁说的是,今晚是得早些休息,这样明日鸡鸣便起,就能看一揽云台雾景了。那可真是白云雾色满苍梧,群山只露尖尖角。真可谓是云在山中,山在云上,云台仙境之名,便由此而来。”
大和尚鲁智深也道:“花小哥说的不错,若到云台山,便看云雾景,说不定还能在云雾缭绕中看见天人呢。”
武好古看了眼潘巧莲,“若能在此隐居,日日观云海,看日出,才是神仙境界。大师,你在云台山的这些天,可曾见过山中隐士?”
“隐士么?”鲁智深笑道,“洒家倒真见过一些在山里面结庐而居的,是不是隐士便不知了。只是大郎你问这个做甚?莫非也想在云台山中隐居吗?”
“隐居可不敢说。”武好古笑道,“不过是想在此置个别墅,每年来此住上几个月。”
“老师真是好雅兴。”米友仁道,“其实家父也有此念,等再过几年,便告了老,在这山中起一观,与神仙做伴了。”
武好古这时忽然回头瞅了眼西门青和马植,这两人似乎没有甚底游山玩水的雅兴,从仙客居出来,便没有多少话,只是一路跟着。
不过这番表现也不叫人意外,西门青大概是个走私药材的郎中,马植则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古人!呃,对宋朝人而言,马植就是个古人,虽然说汉话,通儒学,也是汉族,但是他的思维不是宋朝的,而是隋唐的。而且还不是隋唐盛世的思维,是身处乱世的脑子。
他和林万成、林冲都生错了年代。要是搁隋末唐初跟李二混,指不定有机会图形凌烟阁……哦,马植不是有机会,而是肯定能位列二十四功臣。
现在他所思所的,大约只有怎么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然后把燕云之地再一次变成汉家疆土吧?
不知不觉,武好古等人已经攀上了宿城山,来到了法起寺山门外。
这法起寺是依山而建,面向南方,面积很大,几乎可以和开封大相国寺相比。试想也正常,开封府的地皮多贵啊?就大相国寺的占地,要是拿出来开发房地产,“几个小目标”就有了。
而云台山虽说是仙山,不过也没多少富豪到这边来盖海景别墅,所以土地便宜得很。法起寺千年古刹,又号称中土佛法之源,要是小了才怪呢。
不过法起寺虽是大庙古刹,可是香火并不兴旺,高高大大的山门看上去颇为冷清。
两个看守山门的头陀认得鲁大僧判,这个级别的和尚在开封府还不算甚底,可到了云台山就大得没边了。一个守门的头陀殷勤地将武好古等人迎入,一个飞也似的奔去通报方丈和尚。
走进寺院,武好古发现这座寺庙大而破旧,不仅香火不旺,连和尚都没怎么见到。
正奇怪的时候,念经的梵音入耳,武好古顺着声音看去,就见正对着山门,不知多少阶台阶上面,是一座巍峨的大雄宝殿,念经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现在正是晚课的时候。”鲁智深说,“这边的和尚规矩大,早课晚课不曾耽误,过了正午就不吃饭了,一日两餐都是清汤寡水的,可苦得很。”
早晚念经,过午不食,都是和尚应守的戒律,只是鲁智深向来是花和尚,不理这套而已。
武好古等人拾级而上,很快就到了大雄宝殿正前方的广场上,广场上摆着一只青铜铸就的巨大香鼎,用来燃放香火。
米友仁在宿城港的集市上请了些线香带上了山,现在拿出来分给众人,都点上摆在了香鼎之内。
而后,除了鲁智深和穿着道装郭京、刘无忌外,每个人又往香鼎后面摆着的功德箱里添了些香油钱。这时,一个又高又瘦,约莫四五十岁的和尚,在一个小沙弥和方才那个去通报的守门头陀陪同下从大雄宝殿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鲁智深和武好古等人,便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智深法师,各位施主,两位道长,贫僧净因,是此处的主持和尚。”
武好古也行了个佛礼,模仿佛教信徒的口气说道:“佛弟子是开封武好古,是智深法师的朋友,来云台山烧香,想在贵寺借宿一宿,不知可否方便?”
第一百零七章 海上有云台(五)
法起寺尚客堂内,几盏云雾点茶,飘散着袅娜变幻的香气。武好古已经在法起寺的客房内安顿下来,沐浴一番,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也没有戴幞头帕巾,只是插了一支木簪固定住发髻,然后便被小沙弥请到了尚客堂,一边喝茶,一边等着用斋。
过午不食是和尚的戒律,武好古是“佛弟子”,还不需要守持这戒律的。开封府来的僧判级大和尚鲁智深也不守这戒律,武好古到的时候,他已经在尚客堂内坐了一会儿。
郭京和刘无忌两个假道士,还有马植、花满山二人也早就到了,正捧着茶碗和老和尚净因寒暄谈笑。西门青、潘巧莲和小瓶儿都没露面,许是身子乏了,要小憩片刻吧。
武好古其实也乏得很,不过却还不能歇着,因为他有正事儿和同净因老和尚说说。
寒暄的场面话很快就说完了,就看见武好古一脸羡慕地说:“净因法师,佛弟子到了云台山,见此地寺庙林立,梵音处处,顿觉十分喜欢,想要在这里置个山庄,好方便修持礼佛。只是置产一事非常麻烦,佛弟子在云台山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只能请教法师了。”
老和尚闻言一笑,脸上的皱纹也绽放开来:“施主还真是与佛有缘,若是早来个十天半月,老僧也爱莫能助……这云台仙山虽然占地广大,可是能用来建个山庄的地皮也不大多,且都是有主的。若是主人不卖,纵有万金也是无用。巧在半月之前,有个长居云台山的富商无疾而终,他的家人不愿意在云台山居住,想要出手山庄,也正好托到本寺。如果施主有意,不妨前去一观,若是还看得过去,最好早早出手买了。毕竟这样的机会,错过了就要等上一阵子了。”
老和尚的话,听着有点象后世的房地产中介!
武好古淡淡一笑,也没有露出着急的模样:“敢问法师,这座山庄占地多少,建在何处?”
老和尚道:“这座山庄占地约10亩,便在北云台山南麓的黄茅顶中部,周遭树木成荫,修竹掩映,清泉流水,极有意境。而且还能眺望云台雾景,可是整个云台山顶好的一个庄子了。”
这话听着仿佛是个售楼小姐,不,是售楼和尚。
武好古不置可否,又问:“还有别的庄子吗?若没有现成的庄子,土地也可。若是山里面没有,宿城镇周遭也是不错的。”
武好古其实压根不想在云台山修什么仙,他就是听了马植的分析,想着在云台山这边搞点“防御工事”……虽然现在距离靖康之耻还有二十多年,不过武好古所谋的事情不小,有没多少头绪,因而得抓紧一些才行。
而根据马植给出的建议,主要的防御工事,应该摆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港地区。
在仙客居用饭的时候,武好古目测了一番,发现宿城港地区海滩并不开阔,大约只有四里长,两边都是大山。
若是能修个四里长的海塘,然后再沿着海塘修几个庄子,便可彻底封锁宿城港了。
未来的金兵肯定也没有坚船利炮,面对这种海防工事,只能束手无策。
如果武好古还能建立起一支能和大金水师抗衡的船队,就能把云台山建成一个海上抗金基地了。
当然了,对于未来,武好古能做的事情肯定不止“云台山抗金基地”这一项,不过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
“宿城港那边的地?”老和尚显得有些失望,云台山的地产,向来是“离神仙越近,价钱便越高的”,宿城港那边的平地反而不怎么值钱。
“有倒是有。”老和尚眼珠子转了转,便露出难色,“只是那边没有现成的庄子,只得买些菜地来自建了,在岛上营建,可不便宜啊。”
武好古抚掌笑笑:“花点钱不是问题,至于在岛上如何营建,自然还得请方丈法师和法起寺帮忙了。至于那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的庄子,明日也去看看,若是能瞧得上,一并买下就是了。对了,买主索价几何?宿城港的土地又是甚价钱?”
老和尚闻言大喜道:“那庄子的买主所价两千缗,虽然不便宜,可是那庄子真是不错的,在云台山上也不多见。至于宿城港的地,那是贱得很,一亩就是两缗上下。施主买个百亩,也不过二百缗,只是要建成庄子还得花费不少。”
宋朝的房子也就是开封府城内比较贵,别的地方是很便宜的。便是位于云台仙境,占地十亩的山景+海景别墅,也不过索价两千,这还是老和尚在狮子大开口,若是要讨价还价,有个一千五也能拿下了。
当然,武好古今天不会和老和尚讨价还价的,这事儿自有张熙载和花满山去做。
想到这里,武好古开怀笑道:“这样也好,明日便去看看山庄吧。法师,佛弟子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法师或是法起寺中别的法师,帮着在下买入宿城港的田地建个庄子。”
老和尚看来心情极好,笑道:“出家人与人方便,何况施主又与佛有缘,这个忙我法起寺帮定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老僧陪诸位去用些斋饭吧,吃完以后,诸位早点休息,明日一早可以观日出,看雾海……这云台山的景色,便是那时最好了。”
……
鸡鸣时分,朝霞绚丽。
起了个大早的武好古,第一个登上了法起寺的释迦塔,站在五层高塔上,眺望着日出云海的壮丽景色。
偌大的云台山和周遭的海州湾,此时都隐入了云海,只露出一个个山峰,仿佛云海中的礁石小岛。东方的天空是金红色的,有些刺眼的霞光漫过层云,铺满了半边天际,仿佛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大郎,你看此处景色如何?”
武好古耳边响起了燕地口音,他回头看去,只见马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雄壮,浩瀚,无垠。”武好古说,“和昔日魏武皇帝东临沧海时所见,堪有一比。”
马植却摇摇头,叹道:“太白山云海,却比此处更加壮丽!也难怪隋唐之时会六征高句丽。只可惜先人功业,子孙却未能守全!”
太白山就是长白山,唐朝时称白山、太白山,契丹人把它的汉名改成了长白山。不过马植依旧称其旧名:太白山。
显然是不忘汉唐之雄风……
武好古道:“马二哥竟想到了太白山?那里可是汉唐故土啊……”
马植点点头:“是啊,不知何日才能重归华夏?”
“终有这一日的!”武好古脱口而出,“白山黑水,终有一日会回归华夏的!”
马植望着武好古,重重点头,“大郎,你说的对,终有这一日的!”
武好古完全明白马植的心思——马植就是个“唐人”,想的事情和宋人是不大一样的,这大概就是他悲剧收场的原因吧?
而武好古,其实也不是宋人,他的灵魂来自九百多年后,同这个时候也是处处不合。
因此,他和马植直接,竟然在此刻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第一百零八章 云中对
“两位可真敢想啊,我朝的太祖、太宗两位先帝也只想收复燕云之地,你们二位竟想要长白山,这岂不是要灭辽了?”
米友仁和西门青这时并肩上了高塔。米友仁一身青袍,手持把折扇,耳鬓上还插着支不知哪儿摘来的芍药花,果真是个风流才子。
西门青则是白衣胜雪,头上一帕方巾,手中也有一把折扇,虽然耳鬓后面空空如也,可还是显得有些妖娆。
说话的是西门青,他虽然是幽州镇牙将之后,家中先辈也素有复燕之志,但是却没有人想过平辽。在西门青看来,大宋收复燕云已经是千难万难,要平辽,简直是痴人说梦。
马植却笑了笑说:“对大宋而言,复燕和平辽,其实是一件事!若能复燕,辽东亦不难取。若无平辽之雄心,燕亦难复!而大宋太宗皇帝两次北伐之败,便是败于没有平辽之心。”
“马二哥何有此言?”米友仁忍不住发问。
他到底将门出身,也知晓一些太宗北伐的成败,但是从未有人将复燕和灭辽等同起来。
马植一笑:“此论在辽国那边其实是有公论的。大辽国虽有南北两面,但失却其一便要亡国了,这南面北面,对大辽是一样紧要的。因而燕云之战对大宋是锦上添花,对辽国却是存亡之战,必倾举国之兵一决生死,断无捐弃南面燕云之地以保北面之理。”
“可辽国有万里疆域,去了南面的燕云之地,仍然不失为大国啊。”
“哈哈。”马植摇头道,“元晖你有所不知,辽国虽有万里疆域,但大部分都是人烟稀少之地,真正富庶的也只有燕云和辽东一部。若失去燕云,辽国的财富将十去七八,人口也要减少五成以上。而且契丹统御北方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草原诸部,生熟女直,渤海奚部都将背辽而去。所谓万里大国,将会分崩离析,处处狼烟!”
“说得好,真是叫人豁然开朗!”武好古拍起了巴掌。
这马植肚子里是真有货色的!一番分析,将燕云之地对辽国的重要程度,阐述的明明白白,而且有理有据。
辽国失燕云不仅将失去大量的人口和财富,而且还会失去赖以统治草原沙漠和白山黑水的威信。
对北方部落而言,威信是等同于实力的。
有了威信,便会有别的部落来依附投靠。匈奴有威信的时候,草原上都依附匈奴,柔然崛起之人,大家都是柔然,到了突厥,则各部都投突厥,现在则是契丹称雄。
一旦契丹失去燕云之地,那些依附契丹的部落,马上就会认为契丹衰弱了,而一一背离。
到时候契丹可就真的要崩盘了!
所以燕云之地,就是契丹存亡之地,如果放弃燕云,契丹就会面临亡国灭族的危机。
如果契丹不是自己完蛋,大宋想取燕云,就必须要有灭亡契丹的决心!
而在燕京城下展开的决战,则是契丹的存亡之战,如果大宋获胜,那契丹的主力必然被粉碎,大宋根本不必止步在十六州,完全可以再造一个盛唐气象了。
“那马二哥以为,我大宋有力量平辽复燕吗?”米友仁这时皱着眉头问。
“有。”马植道,“大辽如今腹心已衰,弱干强枝,四方离心,早就不复昔日之勇。而大宋国力蒸蒸日上,人口十倍于辽,财富百倍于辽,民生安乐,君臣和睦,四方平静,如何不能恢复燕云,平灭契丹?”
“马二哥。”武好古插话道,“可我大宋的用兵取胜之法,终不及汉唐。这十倍于辽的人口,百倍于辽的财富,是很难养出灭辽大军的。”
“这有何难?”马植一笑,“若是百年前的契丹,那真是没有办法的。可时至今日,契丹早就病入膏肓了,腹心部只知道吃斋念佛,哪里还有战力?而大宋兵弱……再练一支新军不就行了?用昔日后周世祖的法子,精选严练,配以上等的器械,再用西军的良将指挥。若是用人得法,十年可成劲旅。用完以后,再杯酒释兵权也不迟啊。如今大宋立国已一百余年,士民安乐,天下归心,难道还怕几个带兵的将帅起甚底不臣之心吗?”
马植顿了顿,又言道:“与此同时,还可以用器械财帛收买联络辽国境内的部族豪强,如草原诸部、生女直部落等等,令其举兵以呼应大宋。对了,如今草原上就有阻卜作乱,已经和契丹人打了六七年了。”
听了马植一番高论,武好古心道:果然没有看错,这马植真是大才啊!
将来或许可以早点将他举荐给宋徽宗,有了马植的辅佐,靖康之耻一定可以避免。
说不定宋徽宗还能摇身一变成了宋武大帝呢!
“不成,不成。”米友仁却连连摇头,“如今可不是五季乱世,怎可效仿周世祖呢?况且这周世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兵,后来还不是在那个……那个陈桥驿兵变了?再说,大宋向来是各方分管兵权,怎么可能再练出一支难御的精兵?王荆公的《将兵法》便是极致了,选西军悍将练新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便是章相公也不敢再进一步了。要不然,他的相公可就到头了!便是如今的那些西军将门,章相公也是不得已而用之。若是有一日西贼平定下来了,西军将门也是要夺了兵权圈到开封府的。”
米友仁说的也对!
马植是知辽的,因而一眼可见辽国的死穴,所言所论是不会差太多的,但是他却不知宋!
而米友仁是大宋将门出身的艺术家,虽然不怎么知兵,但是却知道大宋兵弱难振的根本原因。
归根结底,就是怕别人学赵匡胤兵变夺权。其实也不仅仅是不相信武将,文官真要掌握兵权,大宋官家一样是不相信的。
所谓以文御武,不过是让文官去领导武将打仗,并不是让文官真正掌握兵权——宋朝的兵权是多头管理,拆得很散,很多衙门都能管一点,可是谁也复不了总责,除了完全不懂打仗的皇帝。
因此也不可能有一个或是几个大臣可以去负责训练新军,无论文资武资都不行!
至少在北宋是不行的,南宋倒是可以练新军,而且还练出了赫赫有名的岳家军和忠顺军、安丰军(后两支抵抗蒙古的主力)。
如今既然没有人能负责(除了皇帝本人),那再好的办法也是无法实现的。
释迦塔上安静了下来,马植和米友仁都不言语了,武好古的兴致也去了大半。
马植练新军的办法,在北宋恐怕是不可行的……
可辽国若真如马植所言,已病入膏肓,那未来的天下,将何从去呢?
就在塔上的几人各自陷入沉思的时候,楼梯响动传来,接着便是潘巧莲打了个哈欠的声音:“各位起的可真早啊,哇,外面可真是云山雾罩啊。大武哥哥,寅哥儿,你俩不如便在这里画上一纸,把云台山的美景收在图上,带回开封府吧。”
第一百零九章 阿拉丁商会
晨光明媚,云台仙境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武好古等人已经在这座海上仙岛上住了十日,遍览了岛上的美景,还在法起寺净因大和尚的撮合下,花了一千四百六十缗,买下了北云台山南麓黄茅顶中部的一栋名叫云仙庐的宅院。在云台山脚下的宿城镇买田的事情则要费些时日,原来宿城镇上的田土都属于几个大地主,他们人都不在海州,不过净因老和尚打了包票,只要武好古肯出到三缗的高价,便是把宿城镇外的田都买了也行了。
于是武好古便留了四百缗的私交子给净因和尚,又捐了一百缗香火钱,把买田的事情全权委托给了老和尚,云仙庐也交给法起寺的和尚打理。
解决了在云台山购屋置地的事情之后,武好古心情愉悦了不少。虽然靖康之耻看起来还是历史的必然,但是能经营出一个抗金基地总是为挽救华夏天倾尽了一份力。
况且,武好古现在的事业才刚刚开始。以后钱多了还可以加大抗金投资。
另外,辽国的未来也未必就是金代辽,或许会有一个辽版的藩镇割据,这样大宋不就能高枕无忧了?
今天,便是武好古等人结束了云台山之行的日子。带着一份东海县衙刚刚用了印的山庄房契,武好古和同行的众人又一次来到了位于宿城港码头旁的仙客居,他们准备先在这里用餐,然后再乘船离开。
刚一上到酒楼的二层,武好古就看见那个金毛妞趴在柜台上,正跟一个背对着楼梯口,书生打扮的客人聊得正起劲儿。连武好古上楼来都没注意。
花满山走了过去,刚要说话,金毛妞一抬头,看到了走在武好古身边的马植,立即叫道:“哎呀,马员外您来得可真巧,您托奴的事情有些眉目了,来来来,奴给你介绍,这位就是泉州来的白思文白员外,是阿拉丁商会的总管。”
什么?阿拉丁?武好古听到这个名字便是一愣,阿拉丁怎么跑中国来了?不对,阿拉丁本来就是中国人……《一千零一夜》里面的阿拉丁就是个中国人。难道自己遇上了阿拉丁的原型?
武好古正瞎琢磨的时候,阿拉丁商会的总管已经转过身来了。
这个人个头不高,大约在五尺三寸左右的模样,肤色古铜,五官非常立体,鹰钩鼻子,眼眶深陷,一看就是番人的样貌。不过他的打扮,却是书生模样,月白色的儒衫,头上戴着醒目的绿色幞头,手持折扇,冲着马植、武好古等人一拱手,开口就是标准的大宋官话:“在下泉州白思文,不知哪位是米员外?”
“在下米友仁。”米友仁上前,拱手答道。
听“米友仁”三个字,阿拉丁商会的白思文微微一展眉,但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位金娘子(金毛妞居然真的姓金)说,您有买卖想和我们阿拉丁商会做吗?”
阿拉丁是阿拉伯语,意思是“信仰的尊贵”,用来做商会的名称,表示对天方教的信仰,和那个有盏神灯的阿拉丁没有什么关系。
“金娘子,给某还白员外开个包间。”
“行啊,就天字四号吧。”
米友仁又对武好古和马植道:“大郎,马二哥一起来吧。”
“也好。”武好古对战奴的买卖的确有点兴趣。于是便叫郭京领着众人去了另一个包间,自己则跟着马植、米友仁、白思文去天字四号包间。
现在正是饭点儿,米友仁叫上了几样酒菜,等酒菜上桌,掩上房门,米友仁才道:“白员外,金娘子和你说过某家想要甚底了么?”
白思文颔首道:“说了,米员外想要几个白番女奴。”
“正是。”米友仁瞧了一眼自己的老师,“要调教好的,最好能歌善舞,会说汉话。”
“行,我们阿拉丁商会专门有人负责调教女奴。不过这价钱……”
“看了货再说。”米友仁道,“在下是开封府米家的米友仁。”
“小米官人!?”白思文吃了一惊,“失敬,失敬。”
“知道去哪里寻我吧?”
“知道,当然知道。”
“那就行了。”
“能搞到战奴吗?”马植这时插话问。
白思文看了眼马植,马植一拱手:“在下马植,是米员外的朋友。”
“马员外。”白思文顿了顿,笑道,“您不会想要买几个白番战奴吧?”
马植一笑,不置可否:“那得看价钱是否合适了。”
白思文哈哈一笑,摇头道:“这战奴可不是轻易能卖的。”
“既然不卖就算了。”马植一听就有点不高兴,起身便要走开。
“马员外留步。”白思文连忙叫住了马植,“听马员外口音,可是辽人?”
“在下,燕京人士。”马植不愿意说自己是辽人,只说是燕京人。
“恕在下多嘴。”白思文笑问,“据在下所知,北地权贵富豪多豢养死士,还有族人可依,还有人喜欢购买草原少年加以调教。这草原少年若是调教出来,可比古拉姆战奴强多了。”
还有这事儿?
武好古耳朵竖了起来,草原少年不就是蒙古族同胞(现在蒙古族还为成型)吗?后来扫荡欧亚大陆的就是他们的子孙,想来是非常能战斗的!
“呵呵,看来白员外知道不少啊。”马植笑了笑,对武好古说,“死士是要养的,花钱雇来的都不可靠,不能当成心腹来用。最好的便是买了贫儿自幼教养,虽然费时费力,但是养好了是能有大用的。不过贫儿好买,教头却难得。若是我马家这样的大族,倒是不成问题,自有族中壮士可充教头。若是没有心腹可用,便要从头开始。那么选择教头就非常要紧了,这教头不能只有一人,也不能只有一个来路,以免欺主。得多找几个教头,天南海北的都有才好。另外,教头最好也养一养,先让他们看家护院,干个几年再做教头就放心了。总之,这等事情是不能急的,得慢慢来。”
武好古终于明白了,原来马植不是真要买战奴,而是以此为借口,教自己怎么养打手死士。
在开封府外面逛了一圈,武好古已经知道,这年头做买卖是要养打手养死士的!
要不然,各种好汉就能抢光了你!
至于海上的贸易,更是一门打出来的生意。如果没有心腹打手,单靠临时雇佣来的人员,谁能保证他们都像林万成、林冲和陆谦那么靠得住?
而且,林万成、林冲和陆谦只是保镖,不是打手,更非死士——他们只能保武好古不被贼人杀了,至于帮武好古欺负人的活儿,人家是不做的!
明白了马植的用意,武好古感激地一拱手,“好古多谢马二哥指点!”
马植笑着点点头:“不着急,慢慢来便是了,有个十年二十年的,就能养出些堪用的了。”
养自家的死士都要十年二十年,要养出精兵,恐怕费时更久吧?
想到这里,武好古的心情又沉重起来了。他倒是真羡慕那些三下两下就能练出精锐扫荡各种蛮夷的穿越小说主角。
可是自己偏偏不是这样的盖世英雄……
这前路,看来还是艰难无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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