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沉默的宝钗


  送武王回寿安宫的途中,武王看着俊秀逸然的贾琮,温言叮嘱道:“太子,不必太急,你还年轻,有的时间去实现你的雄才大略。朕也还能再坚持些时日,总能等到你越走越稳,越走越好。”
  宫灯遍布,将整座大明宫照的通亮。
  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三大殿顶部的琉璃瓦,在明月和宫灯的照耀下,似散发着幽幽的金光。
  恍若天宫。
  贾琮听闻武王之言,微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不会急功近利的。隋炀帝前车之鉴,儿臣会时刻自省。”
  武王笑道:“杨广其实还是颇有才能的,太子可知他败在何处?”
  贾琮道:“太过自大,且不会用人。儿臣与他不同,儿臣骨子里虽然同样骄傲,但却始终有自知之明。譬如武事,儿臣就绝不会亲领数十万大军出征,去插手指挥,朝政上亦是如此。将特定的事,交给特定的人去办,才是正道。论领兵之能,儿臣莫说与父皇比,纵是与独孤意等人比,也远远不及。论处理朝政政务,也无法和浸淫此道数十年宦海沉浮不倒的朝廷诸公比。”
  武王闻言笑道:“朕想起了汉高祖之言: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用,此所以为我所擒也。太子深谙帝王之道,朕心安矣。”
  ……
  崇康十四年,六月二十八。
  先帝尚未入皇陵,朝廷也还未改元。
  崇康遗诏二十八日国丧之期,已经过去一半多了。
  由于崇康帝最后一日,为了大乾刘氏江山的稳定,以绝大的胸襟,平稳传承了皇位。
  所以至少在明面上,此次皇权交接,不见一丝血腥。
  在百姓眼中,天子留下遗诏,兄终弟及,天家手足情深,感人之极。
  所以,此次皇权之交接,并未激起多少波澜。
  不过神京城内并未平静太久,偌大一个长安,就又鼓噪起来。
  无数富商巨贾,从四面八方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汇聚长安城内。
  据说,当朝太子殿下在流落民间时,因身怀大气运,所以得到了一份雪花洋糖的方子。
  如今大乾境内的雪花洋糖,皆由海外运来,极其昂贵。
  太子殿下本来可以用这张方子发大财,然认祖归宗回归皇室成为太子后,自觉不可与民争利,故而要将这张方子拍卖。
  拍卖得银,用来赈济齐鲁山东之地遭旱灾的灾民。
  这则传闻被上百说书先生十分确凿的于诸茶楼酒肆市井菜场中宣扬开来,太子的名声登时大好。
  而其身负前后两朝皇朝血脉之言,亦传播开来。
  时有大儒道:“天下读书人地位之清贵,皆源自前宋赵氏官家‘与士大夫共天下’之誓言。天下读书人,都欠赵宋一个人情。”
  若非当朝太子含有前宋皇族血脉,仅凭此言,这位大儒怕就要被抄家问斩。
  但如今,他的话却引起了积极广大的回应。
  曾经无数视贾清臣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的读书人们,却纷纷拜倒在刘元的太子光环之下。
  这便是皇权!
  当然,背地里有无数新党官员在推波助澜。
  无他,贾琮对军方的规划早已随着那几位草诏翰林传诸四方。
  朝野上下既为大乾能有一个如此雄才大略抱负宏远的太子感到高兴,但也为太子如此好武感到担忧。
  可谁也不能说什么,太子为了赈济灾民,不仅将价值巨万的方子拿出来拍卖,不与民争利,还想法子,将内库中那数千万两巨资,没有直接发放给那些丘八,而是用作军费驱之战争,收复秦汉故土。
  每一样,都超过了百官的期望。
  至少,远比当今天子大手一挥,直接犒赏三军好的多。
  所以,为了表明太子实际上与文臣更加亲近,士林中便大造起太子从血脉上,便与天下士人更近的风向。
  而当初的清臣词,一时间更是洛阳纸贵。
  在一片喧嚣声中,贾琮这几天的日子,过的却不似外人想象中那么繁忙,反而逍遥自在。
  大明宫北,太液池。
  相比于大观园内的沁芳池,太液池怕有百倍规模。
  池中甚至还有一座蓬莱山。
  周遭只皇家廊庑,就足有四百余间。
  垂柳依依,莲池漫漫。
  有成群的鸳鸯戏水,也有仙鹤飘飞。
  一座雕龙刻凤的游舫甲板上,贾琮衣襟轻薄,躺在一张躺椅上,脸上架着一架内府匠人用墨色水晶打磨出的眼镜,墨镜。
  第一次见贾琮戴墨镜,叶清等人差点没笑出猪叫声来。
  可等她见贾琮如此舒适的晒着太阳,丝毫不避讳阳光刺眼,便取来尝试一番,回头就命工匠又打磨出了十几幅。
  躺椅上方打着遮阳伞,附近各摆放了一座冰鉴。
  倒比空调还要舒适几分。
  唯一遗憾的是,还没法设计出几身比基尼,让晴雯、香菱她们穿着……
  好吧,这个轻佻的想法至少十年内不可能实现。
  不然传出去一丝风声,他就立刻成了桀纣之君了……
  贾琮静静的躺在那里,墨镜下的双眼始终在出神。
  没有人知道,他在以江山为画板,勾勒他心中的世界时,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数十万九边大军被他调离虎穴之后,一路上根本不可能整队出发。
  一路稀烂的阵型,势必造成无数的落伍士兵,和逃兵。
  这其中,将会引发多少起案件,谁都不清楚。
  偷、摸、抢、骗、欺压甚至强女干、杀人……
  不是说那些士卒是坏人,只是人数太多了,又被圈在九边十数年苦熬,难免会出现一批心理出现问题的士卒。
  这种事放在后世都不能杜绝,更何况现在?
  尽管贾琮已经安排了数千锦衣卫分七路沿线巡查,但这点人数撒在千里之途上,不过杯水车薪。
  还要下令沿途各府县自守防备,若有乱兵浑来,严惩不贷!
  这场拉练,其实也是一场大浪淘沙的过程。
  筛洗掉的,是一些老弱病残和疏于训练的兵油子。
  据贾琮推测,这些人,不会在少数。
  对于这些落队之人,也不会任其自生自灭,造成社会动乱之源。
  天家会拨付一笔银子,送他们回乡。
  八十万大军,洗到最后,能剩下三十万真正能战之士,就很不错了。
  他也是用这种方式,于无形中大裁军,精兵简政。
  不然,朝廷养着几十万不能战的大军,早晚会被拖垮,只会肥了喝兵血的军官们……
  也不知那些边军大将们,现在回过神来没有……
  但贾琮也不怕他们想明白,太阳底下没新鲜事,还能让他们一辈子看不破?
  看破也没关系,相对于灭国封爵的诱惑,淘汰些病弱老卒,对他们而言,不是损失不起。
  甚至全部折损在安南战场上,只要能取得让天子和他这个太子满意的战果,那些丘八大将们也无所谓。
  这无所谓道德不道德,一将功成万骨枯,原本便是天经地义……
  对于这场战争,贾琮能做的并不多。
  除却粮草供应充足,入安南地图尽量精确外,他甚至无法提供太多的新式火器。
  只有那看起来唬人,但实际杀伤力并不算多大的初级手榴弹,能多供应些。
  但也足够了。
  剩余的,就靠入安南大军自己掌握罢。
  有金军为帅,局中调遣,贾琮给予最大的信任。
  军事也就如此了,至于齐鲁旱灾……
  林清河到底还是压不住阵脚啊,贾琮难掩失望之色。
  贾琮前世读书时,上网或者参加寝室卧谈,总觉得国家不请他和他的室友们去主持国事,是国家和民族的损失。
  到过了中二年纪后,就渐渐不再关心这些事了,因为他终于明白,国家可能真的不会请他去主持中央,他又何必再为国为民操劳费心……
  等再年长一些,接触到医院内的部分行政工作后,贾琮才明白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同时也渐渐明白,一个强势的科室主任,代表着什么。
  贾琮原以为,林清河跟了宁则臣和赵青山这么些年,甚至还尝试着将赵青山按在河套不回京,想来有足够的手腕维持朝政平稳运行。
  谁知道,他连山东粮价暴涨不休的困局都摆不平。
  不是摆不平齐鲁省的难题,是摆不平朝堂上的难题。
  齐鲁乃孔圣之乡,名臣大儒如过江之鲫。
  也就造成了,山东之地遍地豪强士绅的局面。
  其中,便以衍圣公孔家为首。
  衍圣公孔家,是连新法都不曾触碰的地方。
  曲阜的土地,悉数在孔家手中。
  但是……
  这一回,孔家做的却极让贾琮不满。
  衍圣公孔传祯已经是近九十岁的老人了,据锦衣卫回报,二月份孔传祯因染了风寒后,便再没能好转过来。
  贾琮已经派了两名御医连夜赶路前往曲阜,又另派二人,前往江南宋府……
  如今孔府家业,皆由其长孙孔衍宾一手掌控。
  今年山东大旱,孔府囤积了如山的粮米,却任粮价一日高似一日,始终不肯放粮。
  甚至齐鲁的常平仓粮,都被他联合数大家族的族长,一并使了瞒天过海之计,给吞了下去。
  这些事,朝廷心知肚明,然而林清河竟然不敢将孔家如何……
  甚至,还将牖民先生孔传祯有恩于贾琮之事,当成了借口。
  这种做法,让贾琮深失所望!
  怪不得当初宁则臣选赵青山当接班人,赵青山之后,绕开了林清河和吴琦川,直接点了河道总督柴梁。
  这位一手创建了新党的绝代名相,确实眼光精准。
  林清河、吴琦川可成为完美的执行者,但却不能成为掌控者。
  魄力太浅,大事糊涂!
  事关国朝大事,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民变,别说此事和牖民先生无关,就算果真是他老糊涂了晚节不保这般做,贾琮也不会念在旧情就纵容他。
  公是公,私是私!
  什么恩情什么体面比江山社稷黎民安定更重?!
  连这点都弄不明白,也想当内阁首辅,军机处首席大臣?
  “怎么呢?眉头都皱的解不开了……”
  正当贾琮对林清河大失所望之时,忽觉得眉心被一只凉沁沁的手抚上,轻轻摩挲着,指尖细软凉腻。
  他回过神来,将架在鼻梁上的墨镜取下,看到一张眉眼如画的俏脸,含笑的望着他。
  贾琮肃然的面上登时转化成笑脸,道:“林妹妹怎出来了,不抹叶子牌了?”
  黛玉抿嘴笑道:“老顽那个有什么意趣?家里老太太她们才爱顽呢……”
  贾琮呵呵一声,身体在宽大的躺椅上往边儿上移了移,道:“来,你也躺下。”
  “呸!”
  黛玉轻轻啐了口,俏脸如敷了胭脂般羞红起来,咬牙道:“让人看了去,我还活不活了?”
  她心中虽有灵性和小叛逆,但行动上,通常不会偏差半步,从不让人说嘴去。
  贾琮也不强求,招了招手,让你彩嫔送来了一只锦墩,待黛玉含笑谢了人坐下后,他方笑道:“不用担心林姑丈,我使了御医和内侍日夜照看着,只会比在东府时更好。等忙完这一段国丧后,我再带你去瞧他。”
  林如海为外臣,自然不能入住皇城。
  所以贾琮就将他安置在东宫外崇仁坊的一处宅子里。
  黛玉听闻此言,本就如氤氲着朝露的眸眼,愈发闪动着灵性的光泽,看着贾琮轻声道:“你且忙你的大事,父亲那里,我前儿就央叶姐姐带我去探望了,都很好呢。”说着,目光又变得温和轻软起来,问道:“朝廷里的事很艰难么?我从未见过你这般皱眉头过……”
  贾琮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有些人做事做的不好,让我有些生气。”
  黛玉笑道:“若有人做事不好,你可以训斥他好好做啊。”
  在她印象里,贾琮可不是个只会生闷气的人。
  贾琮闻言笑的有些无奈,却耐心教道:“这朝廷啊,和家里不同。譬如一个首辅,就算你不满意,却也不能随意训斥,你得维护他的权威。不然的话,底下的官儿立刻就不把他放在眼里,朝廷的政令也就很难执行下去了。”
  黛玉奇道:“那他做的差了也不能说?既然他做的不好,三哥哥何不换一个能做的好的?”
  贾琮笑着伸手在她细嫩的俏脸上捏了捏,道:“就快了,如今这个只是暂代的。也就这几日,新首辅就要进京了。”
  黛玉欢喜道:“那就好,连平儿姐姐都说,你这几日心情不好,她焦急的都上火了……”
  贾琮点点头,道:“回头我同她也说说就好了。”
  黛玉“嗯”了声,又看着贾琮问道:“你何时接宝丫头进宫?可别拖太久了,虽你送了宫花儿给她,可也抓了她哥哥,外人看了她的笑话去,她心里很不好过呢。”
  贾琮见她如此善良,便笑道:“怎样也得过了国丧,不然不好往宫里接女人的。”
  黛玉闻言,算了算,还有十来天,轻轻叹息一声。
  她知道宝钗外面看起来随和,接人待事都好说话,可心里志气却极高。
  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熬着呢。
  当日她只当贾琮要一去不回,才不顾一切的跟了上来,要与他生死相依。
  若是早知道他是进宫当太子,那夜她也不会跟上了……
  她若不来,宝钗脸上也不会那样无光……
  看出黛玉面上的黯然,贾琮心生怜惜,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和你不相干的,敲打薛家,原就是为了宝姐姐好。薛姨妈太过精于算计,薛蟠又无法无天惯了。若不提前敲打掉她们这些坏毛病,待宝姐姐入宫后,她只会更难。至于太子妃的位置,更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并没占了谁的,本就是你的。纵然没那夜那出,宝姐姐想上位也太难。皇商之家外面听着好听,可对天家来说,与家奴几乎无异。太后和父皇都不会愿意见到一个皇商之女来坐正宫的,你叶姐姐怕也不允许宝姐姐在她上面……我倒是不在乎这个,但人在这世间,不能太特立独行,凭添无数烦恼。”
  说着,贾琮换了下躺的姿势,侧了侧身体,正面看着黛玉,轻声笑道:“若果真依我的心愿,就该把这位置给宝姐姐算了,左右你也不爱管理宫务。等天下太平了,朝局能够自主运行了,我就带你天南海北的到处逛去,圈在这金笼子里有什么意趣?至于名分,有没有名分,你都是我最疼爱的林妹妹,永远不会变的,就如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夜你要与我共同赴死的模样……”
  黛玉闻言,红眼圈内泪珠儿都下来了,轻声道:“那……就让她来做太子妃?”
  贾琮笑着摇头道:“还是算了,没的生出许多事来,都烦恼。林妹妹人好命也好,你家祖上三代列侯,又恩封一代。到了姑丈这一代虽没了爵位,却自己争气,中了探花郎。这样的家世来当太子妃,朝野上下,还有太后、父皇那边,都说得过去。何必为了一个名位,让大家都不高兴?”
  黛玉轻轻嘟了嘟嘴,可爱之极,有些幽怨道:“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天南海北的逛逛,还有叶姐姐……”
  贾琮笑着挤挤眼道:“可以变通一下嘛!等宝姐姐入了宫,你撒个娇,把宫务托给她和平儿姐姐。到时候让她们轮流留守皇宫,咱们出去快活!”
  “呸!谁同你去快活……”
  黛玉被偏宠成这般,本就娇媚的俏脸愈发笑成了花儿,却眸横秋水的看着贾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宝丫头最好强,你不让她当名义上的太子妃,却让她掌着太子妃的权来哄她,不让人小觑了她去,对不对?”
  贾琮哑然失笑道:“我是让你去托付,不是我来开这个口,难道我藏的是这个心?”
  黛玉反应过来,俏脸一下红了起来。
  贾琮开口,和她开口,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若是贾琮开口,则代表剥夺了她这个太子妃的权力,她虽不看重,但心里总会有些坎儿。
  然而贾琮让她自己去开口,则代表是她这个太子妃主动下放的权力,她能下放,自然也能收回。
  被贾琮揭破小心思后,黛玉恼羞成怒,决定不理这个坏人了,起身就要回游舫中去。
  却不想刚起身,却被贾琮握着手往躺椅上一拽,黛玉在轻声惊呼中失去了平衡,倒在了贾琮身上。
  不给她抗争的机会,贾琮就吻上了她的樱唇。
  黛玉满面娇媚,无力抵抗,只能羞涩的闭上了眼,任君采撷……
  太液池上带着湿气的微风暖煦,池中蓬莱山上隐有钟声传来,似在天上人间……
  ……
  荣国府,大观园。
  贾家姊妹们皆聚在滴翠亭上纳凉说笑,如今有了这样一个园子,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们,夏日里倒有了好去处。
  只是众人却又放不开去高乐,因为愈发清减的宝钗坐在那里,总是出神。
  见她这般,探春、湘云等人无不怜惜。
  这些日子来,薛家出了太多事。
  尤其自宝钗哥哥薛蟠被抓入诏狱后,薛姨妈就见天的逼宝钗去求贾琮放人。
  她倒也不闹,只是哭求……
  这样做派,反而更让人作难。
  只是这一回,连素来和生母不对付的探春,都钦佩宝钗的坚决不动摇。
  探春平日来虽总“教训”赵姨娘要行正路,不要总耍小聪明往歪门邪道上靠,没的让人当笑话瞧。
  可赵姨娘果真有难事求到她跟前,她还是少不得心软相助。
  这二年来贾琮的沁芳园按月送来的香皂,她用不完的都让赵姨娘拿了去,换成了银子给贾环攒下来。
  虽有时急了,探春也骂两句,但再骂又能如何?
  还真能做到决绝不成?
  探春没想到,宝钗能坚持到如今……
  但她也明白这种滋味有多苦,有多难熬,只看看宝钗清减的连脸上的婴儿肥都消去了,身上的衣裳都显大了,探春心疼之余,也有些埋怨起贾琮来,怎还不来接人?
  就算国事再忙,难道派一顶宫轿来接人很难么?
  当然,探春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国丧期间若是监国太子就接女人进宫,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或许,也正是这个缘由,才让宝钗能坚持到现在吧。
  探春只求,等国丧过去之后,他那位如今成了太子爷的三哥哥,还能记起贾家有人在想着他,念着他……


第七百零一章 重臣
  “今儿怎这样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天还未明,东宫崇仁殿内殿,一张黄花梨十柱拔步刻龙床上,纱帐内传来一道慵懒满意的轻笑声。
  随即,一道羞涩娇憨甚至有些紧张的女儿声悄悄传出:“是平儿姐姐说的,三爷……殿下,殿下这几日操持国事辛苦,让……让我们都懂事些,不要违拗殿下的意……”
  “那她怎不让晴雯和你一起服侍我了?”
  “……平儿姐姐,平儿姐姐说,怕三爷累坏了身子……”
  “咦!我这般强壮,怎会累坏?香菱,爷强不强?”
  “……”
  香菱反应了会儿,犹豫了下,才勉强弱弱道:“强!”
  贾琮见香菱的眼睛左右转动,不敢看他的眼睛,顿时气乐道:“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不够强么?”
  香菱闻言,为难的有些委屈,小声道:“三爷有些瘦……”
  贾琮纠正道:“瘦分两种情形,一种是瘦弱,弱不禁风。还有一种,是精瘦,虽瘦但精干!你说说,我属于哪一种?”
  香菱微微呼出口气,腼腆笑道:“那三爷属于精瘦,虽瘦但能干!”
  贾琮看着娇憨的香菱笑容澄清的迷人,不由哈哈一笑,将光溜溜的她搂进怀里,见香菱又如鹌鹑一样紧张的闭上了眼,也就愈发喜欢,伏身欺负起来……
  “嘤嘤嘤!”
  ……
  辰时二刻,贾琮带着一大家子,在皇庭内做完早操晨练,又一并用了早膳后,才前往大明宫,与太后和武王请安。
  这等做派,在崇康帝时几乎是不敢想象的。
  崇康帝时,皇子们丑时末刻就要起床,也就是凌晨三点。
  先去给天子请早安,然后去景阳宫随师傅晨读。
  一直到卯时末刻,也就是早晨七点,再一并去慈宁宫,与太后请礼。
  等见完长辈后,才能用早膳。
  否则便是不恭敬。
  连天子尚且如此,何况皇子?
  对比之下,再看看贾琮如今的作息……
  丑时他还搂着美婢呼呼大睡,卯时他还在按着美婢啪啪行乐……
  妥妥的昏君种子!
  不过,他这等作风,在太后得知后,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大开方便之门,甚至准许贾琮不必每天来慈宁宫请安。
  在她看来,如今贾琮最大的任务根本不是当个圣君振兴社稷,而是广纳妃嫔,广播龙种,为天家多留些血脉。
  如今天家人丁稀少的,这让太后有时能从梦中惊醒过来。
  一旦眼下这条独苗出了丁点闪失,太后都不知道死后如何有面目进宗庙……
  自古而今,越是这样的独苗,越容易出问题。
  若是能早早诞下几条血脉,反而能分担这种不安的压力,增加太子的福祉。
  所以,那些劳什子礼数,对太后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若是贾琮能首先和叶清生出孩子,那太后怕能笑掉最后几颗大牙……
  “元寿来了!”
  虽叮嘱过贾琮不必每天都来,可看到自家孙儿还是天天来请安,太后还是很高兴。
  而她打小最宠爱的幼子也常在慈宁宫坐着,就让苍迈记性越来越差的太后,愈发高兴了。
  贾琮起身后,在武王身旁落座。
  武王关切问道:“朕听说,太子近来心情不好?”
  贾琮闻言,没有直接否认,武王并非糊涂之人,他笑了笑,道:“朝政嘛,总难顺人心意。不过并不妨事,只要用心,办法总比难题多。坐在这个位置,原该承受这些。”
  武王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太子比朕强,有容忍之量。朕听说,齐鲁孔家联合山东的几大豪强大族,不仅连常平仓的粮食给昧下了,连太子让皇商送进齐鲁的赈济灾粮都耍花样买了下来。太子难道再投鼠忌器?孔传祯虽对太子有大恩,但……”
  贾琮没等武王说完,就忍不住笑道:“父皇放心,儿臣非公私不明之人。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其实入山东的赈济粮食,本不会轻易被他们弄走,是儿臣故意的。一是想看看,这些经世大儒们到底能做到哪一步,二嘛,也好让天下人看清他们的嘴脸。儿臣这些年经营起的上千说书先生,正满天下传颂着他们的美名。所以,他们想节俭粮食,一颗也不浪费,儿臣就成全他们。左右粮荒还未彻底发作……”
  武王闻言,看着贾琮俊秀非凡的脸上,快藏不住的杀气,忽然想起贾琮的发家史,然后自我怀疑起来,他怎会去担心贾琮碍于孔传祯的恩情,就会畏首畏尾呢……
  干咳了声,武王看着贾琮问道:“锦衣卫已经调过去了么?”
  贾琮点点头,道:“民心如此,儿臣只是顺应民心行事。”
  武王:“……”
  你搞了一千多张能将死人说活的说书先生去为人家扬名,挑动风向,竟说成是顺应民心?
  见武王满脸无语,太后还听得不是很明白,叶清却哈哈大笑起来,道:“九叔,看到了没,这就是元寿,咱们的太子!”
  武王也跟着笑了起来,不过还是回护了句,道:“原该如此,历代天子,能想到以此法笼民心者,绝无仅有,太子知道变通,是好事。”
  叶清不满道:“九叔你问问他,怎就总能将这种事说的大义凛然,好似道理总在他那一般!人家牖民先生待他那样好,他就一点旧情不容?”
  不等武王回话,贾琮便道:“那是因为我本就占着道理大义!牖民先生慈爱之恩,我从未忘却,所以衍圣公府不会断绝。我只是抄了不义之财,帮牖民先生清理门户罢!”
  叶清见不得贾琮如此得意,哼了声,道:“纵然你有千般道理,可此事终免不了被人说嘴去。孔家不是旁人家,牖民先生又待你有大恩。要我说,此事就不该你来出头,你都还在观政中……”
  这番话终于说到贾琮的恨处了,忍不住面色一黑。
  林清河、吴琦川这群孙子,但凡有个能担当的扛起此事,何须他一个监国太子亲自操持?
  他难道不知道此事的难处?
  不过正当武王想要圆场时,忽见王春猫儿一样踩步无声的进来,跪地奏道:“陛下、殿下,河套知府赵青山、同知柴梁回京了,正在宫外等待陛见。”
  贾琮闻言,眼睛登时一亮,忍不住哈哈一笑,冲叶清挑了挑眉尖,一扬下巴道:“托您吉言!”
  见叶清气的皱鼻子瞪眼,武王也跟着哈哈大笑了声,同贾琮道:“你去见罢,就道朕龙体欠安,不便相见。”
  贾琮心知,武王这是将施恩的机会给他,将贬低之恩调回都中且赋予重任。
  这等君恩,堪为人臣第一大恩。
  若有此君恩而不报,便是奸臣。
  贾琮明白武王的心思后,也不作伪忸怩,谢过武王又辞别太后之后,在叶清眸横秋水的“藐视”下,前往了大明宫。
  ……
  养心殿,西暖阁。
  看着高大的赵青山跪伏在地,与一旁身高大约不足五尺的柴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贾琮叫起后,目光在赵青山神情刚硬的面上顿了顿,就看向了一旁的柴梁。
  赵青山他是知道的,宁则臣最倚重的新党二把手,性格火爆刚烈,新党内部都对其畏若阎王。
  而柴梁,贾琮却未曾见过。
  只知道此人极有手段,自外省州县做起,因推行新法极为应手而入了宁则臣之眼,几番考量后,便走上了青云之道。
  这个小个子也没有辜负宁则臣的信任,于各个官位上都干的极为出色。
  宁则臣对他之看重,甚至还在赵青山之上。
  赵青山太过强硬了,而柴梁虽然同样强硬,但又颇知权变之道。
  该狠辣的时候下手无情,该安抚的时候,也能春风化雨。
  看着这二人,贾琮心里对崇康帝、宁则臣这对君臣很有几分感激的。
  他们将推行新法最艰难的荆棘之路已经趟平了,而且还培养了足以担当大任的储备人才。
  念及此,贾琮道:“宁元辅曾奏明先帝:赵青山、柴梁二人,乃臣之后,继承新法变革之良臣也。此事诸卿皆知,然还有一事,诸卿却并不知。孤尚未归宗天家,位任锦衣指挥使时,先帝曾密诏于孤:待朕龙御归天后,天下必有奸人欲倒行逆施,妄废黜新法者。汝虽为锦衣指挥使,但不知政务。到危及之时,可传朕遗旨,招赵青山、柴梁二卿回京,可安天下。”
  这番话,谁都不知崇康帝是否真说过,但以贾琮现在的身份,经他口中说出,那不是真的也成了真的。
  先前不管赵青山对崇康帝之薄凉寡恩有多失望,甚至生恨,此刻他同柴梁二人,也不禁大哭起来,以哀先帝。
  林清河、吴琦川等人却面色不大自然起来,贾琮又将先帝拎出来,以先帝的名义来固赵青山和柴梁的地位和威望,实在让人觉得憋屈无力……
  贾琮没多说什么安慰之言拉拢人心,对于赵青山和柴梁这种心智坚韧,主意极正之人,小手段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他开门见山道:“如今国事艰难,新法虽初步大行天下,但各处隐忧极多,需朝廷因地制宜的做出些改变。在先帝和宁元辅并诸位大臣的君臣同心下,新法已经开创出一个极好的开局。孤希望诸卿能够继续通力合作,继往开来,将新法大业继续推行下去,务使天下亿兆黎庶受益。赵卿以孤太子太傅之身,任内阁首辅。柴卿以太子少傅之身,晋为次辅。孤尚年幼,不谙政务,还望赵卿能不计孤当年得罪之嫌,多加教诲,担负起朝纲重任。”
  说罢,自御椅上起身,躬身一礼。
  林清河等人又惊又妒,都是内阁大臣,差距为何如此之大?
  而赵青山则更加动容,高大的身躯都不禁微微颤栗起来。
  当年先帝遇宁元辅时,都未如此礼贤下士过。
  赵青山进京时,还曾担忧过当年他和贾琮产生过冲突,会不会影响朝政。
  但他万万没想到,贾琮能做到这一步。
  储君也是君啊!
  相比先前的放声大哭,此刻赵青山哽咽的真实了许多,叩首道:“臣,焉敢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七百零二章 配享太庙
  “混账!!”
  养心殿内,得闻齐鲁形势后,赵青山怒发冲冠,指着林清河、左中奇一干人破口大骂道:“轻重不分,是非不明,愚蠢荒唐,昏聩无能!”
  林清河脸上挂不住了,好歹他也是当了半个多月首辅的人,被下官尊敬推崇,也要体面的。
  因而强行辩解道:“这里面有牖民先生……”
  “住口!”
  没等林清河说完,赵青山口中喷出的唾沫星子就让林清河熏的赶紧闭上了嘴。
  河套多山羊,赵青山性子刚烈如火,口也比较重,在河套爱喝腥膻的羊杂汤。
  这股气味对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林清河而言,堪称大杀器。
  所以待赵青山一步跨出冲至跟前指着他的鼻子让他闭嘴时,林清河不仅闭上了嘴,还屏住了呼吸,面色涨红。
  然后就绝望的看到无数沾着西北山羊腥膻味的唾沫星子如小瀑布般朝他涌来:“你以为你是谁?是士林大儒还是清流名士?莫说此事非牖民先生所为,便是他所为,你身为内阁阁臣,顾命辅君大臣,就任凭其为所欲为耶?!你们是猪脑子啊?事关山东数百上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你们竟听之任之?蠢货!蠢不可及!!”
  赵青山骂罢,小个子柴梁也眉头紧皱,沉声道:“这等事,居然让太子储君亲为,实在太过不像!内阁到底在干什么?”
  赵青山狠狠瞪完面色苍白的林清河后,对柴梁沉声道:“文孝,耽搁不得,你即刻启程。你骑术好,以最快的速度,亲入山东。此事不能由太子出面,便由你我来为之。太子赐你金牌令箭,你入鲁后调动山东抚标营,立刻拿下囤积灾民粮食,倒卖常平仓和入山东赈济灾粮的所有人,全部抄家拿问!
  第一家,就进衍圣公府,拿下孔衍宾,就地斩首!!
  你告诉牖民先生,此事乃我赵青山所命。太子年幼尚未亲政,先前林清河等人畏首畏尾迟疑不定,才让孔衍宾之流肆无忌惮囤积百姓活命之粮。
  唐突孔圣故居,怠慢牖民先生之过,我赵青山来日必登门磕头谢罪。但是,孔家囤积的粮食,要全部查抄!
  孔家在曲阜的土地,此次悉数纳入新法。曲阜县令,不再为孔家世袭。
  大乾,容不得国中国!
  待解决完孔家,其余人家一律充军发配,所有家产抄家,用以赈济灾民,若有不服,杀无赦!
  乱世当用重典,连国难财都发,不管是谁,都绝不轻饶!
  文孝,此事你要办妥当!”
  柴梁闻言点头应下,对他来说,此事虽不易,却也不难。
  只是不知曾受恩于牖民先生的太子如何反应,便看向了贾琮。
  他有些担心,贾琮会不愿看到朝廷如此对待孔家。
  就听贾琮对赵青山道:“太傅,孤非不能担当之人。何不就以锦衣卫行事?曲阜孔家非一般人家可比,世人若知太傅所为,天下士子怕多会攻讦太傅……”
  赵青山连连摇头道:“此事殿下最好莫要沾边儿,如今世人皆知牖民先生有恩于太子,太子不好涉入……至于背骂名,臣身为执政,但凡想做事,岂有不背骂名的道理?强推新法那些年,何止被骂,臣家祖坟都被人给掘了。若害怕被骂,除非不做事,唯唯诺诺讨好各方倒是不会被骂,只是这样的人,如何当得起殿下信重?”
  说罢,根本不加遮掩的看向林清河,目光凌厉。
  林清河现在是一点脾气也无,看到赵青山瞪过来,竟往后退了半步。
  他怕若再经历一遭带着山羊腥膻气口水的洗礼,他今天就可能驾鹤西去了……
  贾琮闻言,心中大为满意。
  偌大一个朝廷,若没有一个强力的领头羊,那么整个朝廷就会散漫无力,譬如之前那般。
  林清河气度儒雅,不大愿意得罪人,喜欢在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氛围内办差事。
  这样的人当听命处置政务的阁臣可以,可当元辅却不行,尤其不能主持朝政。
  而如今这个赵青山就极合适,其性子刚烈,有事说事,不在乎那些没用的体面。
  或许旁人看起来这样有些过于苛刻不近人情,贾琮却觉得对于当下的时局而言,大乾最却的就是这样雷厉风行的首辅。
  念及此,贾琮温言道:“孤不通政务,还待多观政学习,还望太傅不吝相教。不知太傅以为,孤的齐鲁赈济之法可还好?”
  此言一出,贾琮就看到赵青山之前满是怒气也满是威严的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赵青山脸上竟出现了无奈的苦涩,他叹息一声道:“事到如今,政令已经通发了下去,世人皆知太子继储君位后的第一新政。所以,就算迁移百姓的花费嚼用,要比从外运粮赈济还要高一倍,朝廷也不得不用心办好这趟差事,不然,殿下皇威如何巩固?”
  见赵青山一张老脸愈发苦涩,贾琮心里既好笑,也有苦难言。
  他也知道,以当下的目光来看,此举实在劳民伤财,完全是拍脑袋下的好大喜功的决定。
  可他又没法同他们解释,后世天朝被所谓的第一岛链封锁在大陆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付出多大的代价和努力,最终才在南海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现在大概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将那些故土一块块收回来,再大量移民以中华文化同化之。
  如此,待二百年后,再有人想将中国“圈禁监视”起来,却是痴心妄想。
  另外,随着注定会发生的人口暴涨,齐鲁百姓就算不南下,也少不得北上去闯关东。
  那条路,要比南下之路悲惨何止十倍!
  后世许多人都只知道山东人闯关东的热闹,却不知那原是一条何等悲壮惨烈之路!
  最后一点,便是贾琮想利用这次机会,对生满腐烂臭肉的边军进行一回不见血的大清洗……
  但这些话,却没可能说出来。
  否则,赵青山必定认为他疯了……
  所以贾琮只能微笑道:“太傅,孤也知孤此次莽撞了。凭借一些浅薄的见识,一个冲动,就做下了这个决定。孤实在太想为齐鲁的贫困百姓寻一条出路……不过太傅放心,孤虽不通朝政,但颇有些赚银子的能为。孤有一份西洋雪花洋糖的方子,这两天就要把它卖了,多了不敢说,但千八百万两银子还是有的。这些银子,孤分文不取,悉数送入国库,用来赈济山东百姓。孤还会再想些其他法子弄些银子来,为太傅和诸卿分忧。总而言之,孤只有一个期望,那就是看到灾荒之年齐鲁大地上绝不会出现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发生。拜托太傅了!”
  赵青山闻言,面色大为动容!
  大乾何其幸哉,能得如此贤明之储君!自古只多见搜刮酷烈的君王,何时能见主动为臣子分忧的君王?
  尤其此太子,还如此礼贤下士,体贴臣子,相比先帝,这位储君简直……
  忽地,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哀绝之意涌上心头,赵青山强忍此意,红着眼,颤着方口,哽咽道:“殿下放心,臣会下令,沿途各县府州郡,尽最大力气,帮助齐鲁百姓南下迁移。南省富庶,夏粮刚收,总能熬过……熬过此关的。”
  贾琮见赵青山霎时间面色如此悲情,不解问道:“太傅,可是孤哪里做的不妥,太傅大可直言,孤非听不进谏言之人。”
  此言一出,赵青山忽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道:“非因殿下之故,臣乃思及元辅,若元辅得遇殿下,何至于,何至于……”
  他说出此言后,西暖阁内诸臣的面色骤变。
  连贾琮都微微变了面色……
  说心里话,坐上这个位置后,许多事的看法都渐渐变了。
  曾经他也觉得崇康帝何其刻薄寡恩,竟容不下手下的头号功臣宁则臣,也容不下他那样的功臣……
  但坐上监国太子之位后,贾琮自省时想到,若是他手下的官员,八成皆出自宰相,宰相还是一手创建了新党的魁首。
  大乾封疆大吏,几乎皆出自其门下……
  贾琮自忖他晚上都未必能睡得着觉。
  尤其是在兵权还不在他手中之时,更加煎熬……
  甚至贾琮根本做不到宁则臣那一步,不会将大权如此集中在一个臣子手中那么多年。
  位置变了,看法自然也就变了。
  当然,若他还是人臣而非太子,那么此刻崇康帝依旧是个寡恩之君……
  而在赵青山看来,天下大概再无一人能忠诚胜过宁则臣的。
  但这样一个为了朝廷为了君王呕心沥血之人,最后竟生生被逼死……
  可想而知赵青山心中有太多的恨意,对于此刻还停灵在奉先殿内的那人……
  念及此,贾琮心里轻轻一叹,看着地上哀恸大哭的身影,问道:“太傅,可有何所求否?”
  赵青山闻言,忙收敛了情绪,抬头看向贾琮,直言道:“臣想请殿下厚待元辅身后事!”
  贾琮闻言一怔,道:“太傅是否有所误解,朝廷并未薄待文忠公之后事,原是孤亲自安排的……”
  赵青山摇了摇头,面色忽变得犹豫起来,不过终究还是一咬牙,大声道:“臣斗胆,恳求殿下,能将元辅灵位,配享太庙!”
  “嘶!”
  此言一出,莫说一旁的林清河、左中奇、岳宗昌等人,连一直面不改色的柴梁,都霍然色变,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骇然的看向赵青山。
  好大胆!
  自古以来,名相名臣不知凡几,然能配享太庙者几人?
  对人臣而言,死后能够将灵位送进供奉着历代天子的神庙,受后世帝王岁岁祭拜,受整个帝国皇朝的国运祭拜,这是最高的荣誉,无出其右者。
  然而这等旷世之恩,唯出于上,岂有人臣开口讨的道理?
  传言出去,立刻就会有人说他们这些臣子欺太子年幼!
  这甚至是在为将来埋下祸根!
  赵青山因一时激荡和不平说出口后,自己都有些后悔冲动鲁莽了,叩首伏地不起。
  而贾琮将众人神色收入眼底后,心思转动起来……
  对他而言,将臣子灵位送入供奉列祖列宗神碑的太庙,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连太后都不怎么亲近,更不用谈什么列祖列宗了,哪有什么归属感。
  能用这样一个恩典,换取赵青山这样的名臣能相归心,简直是惠而不费的大好事。
  有何不可为?
  当然,这番轻松心思他自然不能流露在外,不然就太沙雕了……
  贾琮面露十分为难之色,缓缓道:“元辅辅佐先帝,呕心沥血,兢兢业业,且新法利在当代,功在千秋,一改亿兆黎庶千年之苦,凭此功劳,足以配享太庙,与历代帝王,共享后世君王之香火祭祀。孤自无不可,只是还请太傅体谅,孤虽为监国太子,但这样大的事,实非孤当下就能允诺的,还得回宫后,与父皇商议。不过孤会尽力说服父皇的……”
  此言一出,就见赵青山霍然抬头,面容激动的甚至狰狞起来,目眦欲裂,声如惊雷般连叫三声:
  “殿下!”
  “殿下!!”
  “殿下!!!”
  叫罢,滚滚热泪流下!
  相比于先帝之凉薄,赵青山对贾琮这位储君之敬意,已经升华到了顶点!
  贾琮见他激动如斯,忙劝道:“太傅太傅,且先冷静,万莫伤了身体。朝纲还需太傅坐镇,保重身体,保重身体。”
  又对王春道:“还不快去扶太傅起来。”
  王春忙上前,与柴梁一道,将赵青山搀扶起来。
  见赵青山泪流不止,贾琮也动容不已。
  早知他和宁则臣交情匪浅,宁则臣于他亦师亦友,甚至如父如兄。
  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贾琮温言道:“太傅且先回家休息几日罢,如今国事繁重艰难,太傅刚才河套赶回,若不修养妥当,万一伤了元气,孤悔之晚矣。如今朝廷百废待兴,新法虽已打开了局面,但也非尽善尽美,这世上原无尽善尽美之事,还有待元辅与诸卿通力合为,继续开拓深入。压力重大,难处极多,若无一副好身体,是万万熬不下来的。”
  若依赵青山之本意,是断不肯浪费时间的。
  但如今他愿意听贾琮之言,便如曾经只听宁则臣之言一样。
  再者,他也认为贾琮言之有理。
  大为感动之下,便拱手道:“臣谢过殿下体谅,只是还请殿下赐下金牌令箭于少傅,臣歇得,他歇不得,要星夜赶路,前往山东。”
  贾琮闻言,这时将才目光放在之前每每暗自打量,却看不出深浅的柴梁身上,问道:“这样急?会不会太急了些?”
  柴梁的官话并不好,隐隐有两湖口音,但气度沉稳持重,躬身道:“殿下放心,臣无事。纵是赶路途中,也会按时休憩,不会急于一时。”
  听闻此言,再见他如此气度,贾琮隐约有些明白,为何宁则臣如此看重此人了。
  好强的个人风格!
  相比之下,林清河等人就显得稀松寻常了……
  见他如此,贾琮不再啰嗦,命王春取来一块他的监国太子金牌,他也仅有三块,让王春交给柴梁后,道:“少傅若遇难处,可凭此牌,调动山东锦衣卫,一应情报消息皆可获得。”
  柴梁躬身谢恩,之后,随赵青山一道出宫离去。
  ……
  待这二位能臣离去后,贾琮看向林清河等人。
  平心而论,林清河、左中奇等人皆是手段上乘的精干之臣。
  在外省督抚的位置上,也都不缺魄力担当。
  只是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对于皇权国事,他们不敢再如在外省时对待百姓那么敢有作为。
  有些过于谨慎。
  不能说错,但对于首辅而言,就太不称职了……
  见林清河等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贾琮呵呵笑了起来,愈发让诸臣面色变幻不定。
  贾琮道:“孤早闻太傅性如烈火,刚烈正直,如今一见,果不其然。只是诸卿也不必妄自菲薄,做不好首辅,不代表没有作为。新法大行于世,诸卿皆功不可没。倒也没必要非都去当首辅,毕竟首辅只有一个……”
  他这番话,令林清河等哭笑不得。
  这可真不算什么高明的安慰。
  不过紧接着他们就知道错了,贾琮这不是安慰:“先帝同元辅,还有诸卿,改革旧弊,推行新法,解万民于苦难中,功高社稷,青史之上,必有诸卿一席之地。为了新法能大行天下,自先帝始,便放弃了千百年来帝王所推崇的分权平衡之术,所为者何?不过希冀减少朝廷上臣子间的党争和内耗。自古以来,从未听闻过单纯因外敌入侵而亡国的皇朝。唯有内耗,唯有党争,耗尽了王朝的元气,才终会被外敌所入侵!所以,党争祸国,党争亡国!这个世界远比青史记载的更为广阔,孤亦心怀大志。故而希望朝廷能将全部的精力,放于推行新法,造福百姓身上,以富民强国,绝不希望看到有人为了权势,为了私欲,拉帮结派,党同伐异。若如此,勿谓孤言之不预。”
  听闻这毫不掩饰的威胁,林清河等人无不抽起嘴角来。
  林清河躬身道:“殿下,臣等……臣等绝不会不明大势,不明大势之人,也站不到此地。再者臣等与太傅同出一门,心中所怀抱负也相同,绝不会牵扯后腿,党争内耗。”
  贾琮信了他的鬼!
  之前也不知是谁想尽法子,不想让人回京。
  许是看出了贾琮本也没隐藏的鄙夷,林清河等人哭笑不得,道:“先前臣等所为,也非为权势。主要还是因为太傅的性子……先前元辅尚在时还好,骂的狠了时,元辅总会出现,打个圆场,救臣等一救。如今元辅不幸薨逝,臣等心中实在畏惧……”
  贾琮闻言呵呵笑了起来,道:“忍忍罢,不如此,太傅也震慑不住散漫朝纲。成事难自在,自在难成事,与诸卿共勉。”
  林清河等人无言以对,只能告辞离去……


第七百零三章 宁氏遗女
  出宫之后,赵青山又叮嘱了柴梁诸事宜,最后道:“文孝,老夫知你治《左传》,信奉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然储君之姿,文孝当已见之。老夫曾极不喜当初之贾清臣,以为此子杀伐太甚,一味阿附先帝,无人臣风骨。但为君上,太子能杀伐果断,然又体恤民间疾苦,古之圣君,莫过如此。元辅在时,曾与老夫言:‘文孝之才,更甚你我,必可承继新法传承。’老夫深以为然。”
  柴梁淡淡一笑,道:“太傅放心,我见储君如此,心中亦十分高兴。想来,先帝大行前,必是得知太子为谁,才安心的写下传位诏书。先帝曾与今上言,太子极类朕。”
  这话赵青山不大爱听,肃声道:“太子仁德,怎类先帝?”
  柴梁心中哑然一笑,知道赵青山彻底被太子折服,他也不欲多辩什么,时间会证明一切。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真要摊上一个昏君,或是武王那种的……
  那新党才真的要大祸临头。
  柴梁拱手道:“太傅珍重,下官这就赴山东一行了。”
  赵青山见之,缓缓颔首,又再三叮嘱道:“文孝,务要勤于王事啊!”
  柴梁忍不住笑着点头,道:“太傅安心,此行并无大难之事。”
  说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
  永宁坊,赵府。
  赵青山与柴梁分别后,乘坐官轿而归。
  他如今贵为内阁首辅,更为监国太子的太子太傅,礼绝百僚,就是对上亲王都不落下风。
  一应待遇自然飙升。
  也许正因为换了官轿,所以回家时竟未被人认出。
  看着永宁坊自赵府门前一直排出街道转角老远依旧看不到尽头的车马骡轿队伍,看着门楼下汇聚着不知多少身着朱紫官袍的官员,再看看被围在中间的长子赵炜,赵青山面沉如水。
  官轿在一些指责插队声中缓缓上前,直到距离正门还有一箭之地时,便彻底进不去了。
  相比于他被贬出京时凄凉的场面,此刻之车水马龙,却更让赵青山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他自官轿中下来后,立刻引起了轰动。
  原本聚集在赵府门楼下的无数高官或是京城名士大儒们,纷纷围上前来。
  也有乖觉些的,边骂挡路的轿夫车夫,边指挥者挪移开道路,恭请元辅回家。
  只是在无数寒暄声中,万众瞩目的赵青山,面色却愈发阴沉,目光也渐渐锋利逼人。
  来客慢慢都闭上了嘴,想起眼前这位的脾性来,一个个不由头皮发麻。
  赵青山长子赵炜似担心父亲太过得罪人,就想上前打个圆场,刚跪下要请安,就听老父森然之声传来:“跪着,我不叫你起来,便一直跪着。”
  赵炜脸上虔孝的笑容登时凝固了……
  赵青山却没再理他,也根本不考虑长子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再过几年,都能当祖父了。
  他瞪着眼,扫过一众官员,缓缓开口道:“现在放衙了么?今日是休沐之日?平日里天天抱怨公务繁重,无暇睡觉,你们就这般操劳的?”
  工部一官许自恃赵青山门生,赔笑道:“这不是特意来迎元辅归京么……”
  “放屁!!”
  赵青山当着上百官员之面,大爆粗口,怒声骂道:“一个个游手好闲,懒散成性,对公务敷衍了事,得过且过!我告诉你们,这种日子再不复所有。明日起,吏部官员全部开始京察,三个月为期,但凡办公拖延、滥竽充数靠蒙混过关的,一律罢黜!我大乾优容养士百年,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说着又往那一排正准备往门房登记礼单手持红簿的队伍一指,声音愈发严厉,道:“平日里天天抱怨俸禄太低,不够养家糊口,这些又是怎么回事?名下的优免田太多了,还是贪污受贿了?把那些礼单都收起来,回头一个个查,看看他们哪来那么多银子!”
  握了棵大草的!
  做官还有这么做的……
  上门拜访的官员一个个唬的魂飞魄散不说,跪在地上的赵炜也都快掉下眼泪来。
  这当官谁又能当一辈子?
  就算能当一辈子,谁又能保证圣眷不衰?
  一旦被天子厌弃,下场何其凄惨,宁则臣前车之鉴,难道很远么?
  当年宁则臣当红时,场面比赵家大出一倍不止。
  当时连宗室亲王都要给他家送礼。
  可再看看现在,宁则臣的尸体放了那么久,还没下葬呢。
  死后清冷不说,身旁连个家人都没有,就孤零零的陈尸在那。
  宁则臣还好,只天子厌弃。
  可按他老子这个做派,一旦圣眷衰退,连宁则臣都不如。
  根本不用天子动手,今日在场的官员,就能把赵家从上到下撕碎了。
  他老子可以不怕,可他真心胆战心惊啊!
  而赵家门前的官员,再顾不得官身仪派了,一个个恨不得变成飞毛腿儿,要多快有多快的从这老杀坯跟前消失的远远的。
  谁他娘的再登赵家门儿,谁就是大沙雕!!
  等男客走的差不多了,赵青山目光又落在一众明显是官员堂客的车轿上,眉头愈发紧皱。
  不过他没有再发作,对于儿孙的德性他信不过,但对老妻的操守,他还是信得过的。
  这些事就交给她去办罢。
  赵青山又看了眼面色煞白的赵炜,满是怒意的哼了声后,竟折身回到官轿上,过门不入,离开了永宁坊。
  ……
  兴道坊,宁府。
  第一家。
  这里,曾是整个大乾最有权势的地方,极盛时甚至没有之一……
  这里,曾汇聚了无数天下英才,共同支撑起了新法大业!
  这里,曾诞生出一条条惠及亿兆黎庶的新法构思。
  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忠臣孝子,一位必将青史留名的春秋巨人!
  当赵青山的官轿自宁府大门前落下,看到清冷的门前挂白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元辅!!
  推开了随从的搀扶,赵青山看到宁府门前竟把手着四名锦衣校尉时,面色一沉。
  不过当又留意到这四名校尉的腰间都系着麻绳,面色又缓和了下来,问道:“尔等缘何在此?”
  早有校尉上前见礼,道:“回阁老,卑职等奉我们大人……便是当今太子殿下之命,日夜为文忠公守灵。卑职等卑贱,不敢入内,便只能在门外守着,待夜间烧纸。”他并不认识赵青山,但认识赵青山官轿后的清凉伞,唯有阁臣才有资格配备。
  赵青山闻言,目光在那校尉身上顿了顿,又看到门楼下的确放着一个铜盆,盆里还有些纸钱焚烧后的余烬。
  他缓缓点头,碍于对方天子亲军的身份,没有多说什么,但心中却万千感念。
  元辅生前,不知多少门生故旧日夜守在这里,只为见元辅一面。
  可如今,替他守灵的,竟是锦衣卫……
  没等赵青山感念太多,就听那校尉又道:“禀大人,今日早先,文忠公夫人和小姐已经回府,佥事大人命卑职等站最后一日岗便可归卫。”
  赵青山闻言一震,隐隐激动道:“果真?”
  问罢,也不等校尉回答,就大步往内行去。
  那校尉怎敢说谎诓人……
  若是礼教森严之族,内眷尤其是遗孀,是断不能见外男的。
  但赵青山与宁则臣有通家之好,过户不避。
  从来敬宁则臣夫人萧氏如嫂如母,今日得知寡嫂侄女归来,焉能不见?
  入门直至前厅灵堂,早有宁府老嬷嬷往内传了话。
  待至灵堂时,赵青山就看到萧氏和宁则臣爱女宁羽瑶母女二人,风尘仆仆之色未减,满面哀绝之容。
  萧氏更是如同苍老了十岁不止,形容枯槁干瘦,哪里还有当年那个温柔贤惠,说话轻声细语总爱劝元辅和他早点休息,夜色已深的江南女子的影子?
  赵青山双目泛红,以大礼拜道:“嫂嫂!兄长他……”言至此,哽咽难再言。
  他如何忍心对形容已经枯槁至斯的萧氏说,他的兄长是被逼自尽的?
  明面上,崇康帝还是给予了宁则臣较高的评价,文忠之谥,也是很靠前的美谥。
  或许,瞒过萧氏母女,对她们来说更好些罢……
  赵青山抬头看着神情木然的萧氏,强笑道:“嫂嫂,今日吾刚从宫里出来,太子殿下告知吾,说天家正在商议,让元辅灵位,配享太庙!从此以后,日夜受天家香火祭俸!殿下言,元辅之功,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必为大乾亿兆黎庶所铭记!还言,元辅所开创之新法,乃万世不易之法也!”
  随着赵青山之言说出,木然哀绝的萧氏母女面色终于渐渐发生了变化。
  萧氏眼睛落在赵青山脸上,声音暗哑的颤声问道:“肃卿,果真……果真?”
  赵青山连连点头,道:“弟,安敢诓骗嫂嫂?”
  萧氏看了赵青山一会儿,似信了,可又迟疑道:“可是,我听说,如今的太子,和……和老爷有仇,和……和新党,仇深似海……”
  “绝无此事!!”
  赵青山断然否决道:“此乃包藏祸心之人,妖言惑众!嫂嫂许不知,若非太子一力坚持元辅开创之新法,朝廷早为武夫兵家占据。嫂嫂和贤侄女儿归来前,相府为元辅守灵烧纸之人,便是太子亲自安排,连这灵堂,连这冰鉴,都是太子亲自过问操持的。弟今日归来才知,若非太子亲自安排,兄长他怕是……”
  萧氏闻言,缓缓点头,面色好看了许多,不过她又看着赵青山问道:“肃卿,你与我说实话,果真是太子要请老爷的灵位配享太庙?若果有此议,我断没有不知之礼,天下也早已传颂,不至于让我娘儿俩,遭受那么多人情冷暖……”
  萧氏端着长嫂的架势,止住了赵青山暴怒要追责的动静,喝道:“你先回我话。”
  赵青山强压下心中怒火,被萧氏盯着,哪还有身为内阁首辅、太子太傅即将执掌整个帝国大权的威风,如在母亲、长姐面前犯了错的幼弟般,眼睛左右闪避了下,还是说了实话,道:“是……是弟求的太子殿下……”见萧氏面色骤变,又忙补救道:“太子也是认同的,方才那些话,真是太子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萧氏闻言,叹息一声,道:“你糊涂!这等事岂有人臣开口讨要的道理?回头你就回了太子,配享太庙不求了,我家要不起这份荣耀,不能因为此事,连你也害了。肃卿,你不是不明事理,此事传出去,你哪里承受得起非议?连老爷也跟着落人笑柄!你去换个请求,就当我这个做嫂子的,最后求你一事!”
  “娘……”
  消瘦之极的宁羽瑶,抱住萧氏的胳膊落泪哀求。
  而听出萧氏话中的决绝之意,赵青山更是目眦欲裂,大声道:“嫂嫂!!万不可……”
  萧氏摇头道:“我的身子骨我自己知道,撑不下去了,我也不放心老爷一人在那面,没我的照顾,他连饭都能忘记吃,连衣裳都不知换洗,必会蓬头垢面。不能落个‘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结局……”
  不给赵青山和宁羽瑶说话的机会,萧氏对赵青山道:“你和老爷一样,都是做国朝大事的人,我信不过,所以不能将瑶儿托付。赣西宁氏族人这些年,非但没有得益于老爷,反因新法损失不小,恨我们的多,迎我们的少。老爷丧事传来,更是人人避讳不及,绝不能托付。
  瑶儿的心事,我知道。之前实不可能,但现在……
  肃卿,配享不配享太庙,于我家已没什么用了。老爷和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瑶儿。
  当年清臣公子入曲江吟诵‘人生若只如初见’时,这个傻丫头便丢了心。
  后来因为她哥哥的事……这些年来一直过的不如意。
  现在好了,既然太子宽仁厚德,非但没有记恨老爷当年打压他,还为老爷设灵堂,为老爷操持后事,为老爷守了灵……
  此莫非天意?
  肃卿,我想送瑶儿进宫。”
  “嫂嫂!”
  赵青山闻言一变,简直无法理解女人的脑回路。
  那可是配享太庙啊!
  是自古以来,人臣最高的礼遇,是旷世荣耀啊!
  就换一个送女儿进宫?
  宫里那是好地方么?
  萧氏看着宁则臣的棺栋,眼中闪过一抹哀思,面上却浮起了浅笑,道:“肃卿,你还是不了解你兄长。对他而言,权势果真那般重要么?他若一心谋夺权势,反而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他留给我的信里,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他的身后名,而是瑶儿啊!他也知道瑶儿的心事……”
  赵青山闻言面色大为动容,双目泛红的看了看萧氏,又看了看宁则臣的棺栋,点点头道:“好!明日,明日弟就入宫,舍下老脸不要,也为侄女儿求个安身之位!!”


第七百零四章 最毒妇人心
  “不行么?”
  这还是第一次,武王否了贾琮的意愿。
  慈宁宫寿萱殿内,贾琮面上带着微笑,看着武王。
  武王摇头笑了笑,道:“太子,朕在景阳宫随师傅读书时,大学士葛敬城教孤的第一课,便是夫恩,唯出于上,此为不变之法也。若非知道太子秉性如何,朕都要怀疑,那起子新党文臣在欺负太子。”
  贾琮呵的笑了声,道:“这倒不会……儿臣只是觉得,能以此尽揽新党诸臣之心,还挺合算。新党内,是真有不少人才。”
  武王奇道:“你不让宁则臣配享太庙,他们就不为太子所用了么?”
  贾琮嘿了声,道:“倒也不是,只是……”
  武王笑道:“世上事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太子,有时候,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留一些余地,都要比做绝了好。配享太庙,何等重恩,岂能轻赏?如今那劳什子新法还未见出什么成效,倒是怨声载道。若非太子一意坚持,朕都想废黜此法……所以,赵青山那等官儿们若想死后配享太庙,或是让宁则臣受此荣耀,需先要做出功绩才成。太子,你明白朕的意思么?”
  贾琮面色认真,沉静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让太后看着心里都微微有些紧张。
  太后最知道武王如何疼爱这个失而复得的太子,什么皇权什么帝位,都不如这个太子重要。
  如今武王还强撑在这个位置上,便是为了给太子挡风遮雨。
  可太后就担心,太子体会不到这份苦心,再闹将起来,那她就太心疼她这个苦命的幼子了……
  万幸,一盏茶功夫后,贾琮轻轻呼出口气来,面上也重新浮现出笑容来,对武王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儿臣差的太多。此事若非父皇教诲,儿臣一下将恩施到了极致,往后就难办了。”
  武王闻言大悦,道:“太子能领悟此般道理,可见天生帝王之姿!”
  不过,贾琮想起赵青山极度渴望的样子,又有些纠结起来,道:“那儿臣如何同太傅说呢?”
  武王哈哈大笑一声,道:“吾儿为太子,国之储君,还需要给谁交代么?你就告诉赵青山,是朕不准。但也不必将话说死,告诉他,想要让宁则臣配享太庙,就做好他们的差事,做出成绩来。如今国未强,民未富,倒是满天下的牢骚声,如此朝政,如何能享太庙祭祀之香火?”
  贾琮闻言,眨了眨眼,呵呵一笑。
  他本就生的肖母,这一笑,愈发灿烂俊秀。
  武王喜欢不说,连太后都想起一事,道:“眼见就要出了国丧,太子也该娶亲了!”
  武王笑道:“登基大典之后罢。”
  一直在下面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叶清忽然用肩膀撞了撞黛玉,笑道:“要当太子妃了哦!”
  黛玉羞的满面通红,声音细不可闻道:“你想当你来当,别说我!”
  太后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对武王不无担忧道:“皇帝,天家血脉太单薄了些……”
  武王看了眼身旁的贾琮,微笑道:“不妨事的,这方面太子不肖朕。”
  他终身只爱一人,甚至到了爱美人胜过爱江山的地步。
  莫说从前,就是现在,他身边也只有一个古锋在照看,连个宫女都没有。
  房间里唯一的女性,便是那张画着贾琮生母的画像……
  而贾琮,EMMM……
  太后却仍不满意,道:“圣祖朝时,宫中旧例,每三年选秀一回。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宫中捡选。除聘选妃嫔外,还会选些好的作公主郡主入学陪侍,充为才人赞善之职。你哥哥当了十四年皇帝,除了头一年选了回,后几年又好歹选了回外,就再没动静了。后宫十二宫,如今连好些尚宫、女史、昭容、彩嫔都不足,空荡荡的没个人气儿,此非天家兴盛之法。”
  她原本给武王送了好些宫人过去,却都被退了回来,让太后很是不喜,却又不愿违拗小儿子的意愿,但终究记在心里了,这会儿当正事说起。
  武王还没出声,贾琮就连连摆手笑道:“太后太后,您可饶了我罢!孙臣今年才十五,刚当上太子就忙着选秀,非让人扣上好色昏聩的名声。我这还想干大事呢……”
  武王闻言哈哈大笑,叶清嗤笑一声,也劝道:“老祖宗,还用您操这份心?元寿打小儿什么都亏空,就是不亏空女孩子。当年他过的最惨时,便是哄着贾家一群女孩子给他送吃的送穿的才熬了过来,如今东宫里的还不是全部呢!”
  太后闻言一怔,随即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道:“元寿小时候这般聪明?不过贾家那些人当真黑了心了,若不是太子不让,连哀家都要寻他们的不是!”
  贾琮呵了声,目光淡淡的看了叶清一眼,叶清抽了抽嘴角,到底不再开口了……
  如今贾琮身份终究不同了,而且这几日的表现,也惊艳到叶清自愧不如。
  再加上太后因为武王的缘故,爱屋及乌,对贾琮的祖孙情渐起,虽还比不上她,但和武王一均匀,贾琮那边还要胜出一筹……
  这让叶清心中每日都能生出地位减一的郁闷感觉……
  就听太后又迟疑道:“若后宫都是贾家的人,怕不大好吧……”
  宫中最忌讳一家独大,选秀纳妃,一门双妃已是恩宠之极。
  再多,就过了。
  贾琮闻言,见黛玉吃惊的望了过来,都不好意思了,忙道:“太后误会了,没有的事,贾家那些姊妹……”
  话还未说完,就见东宫总管太监王春忽然猫腰进来,面色有些焦急。
  跪地问完一圈安后,贾琮皱眉问道:“何事?”
  王春答道:“殿下,东宫侍卫统领展鹏让奴婢速来慈宁宫见殿下,告知殿下,荣国府那边传来紧急消息,薛家小姐今日午时在大观园游船时不幸落水,救起时尚无事,可到了夜里就发起高烧来。贾家急急请了郎中来,可是……可是……”
  “啊?!”
  黛玉听闻此言,唬的面色惨白,颤声惊呼一声骇然站了起来看向贾琮。
  却见贾琮似乎凝结在那里,动也不动一下。
  武王见之登时一惊,忙唤了声:“太子!”
  贾琮却没有反应,直勾勾的看着王春,眼神盯的王春打心底最深处发冷,磕碰了下牙齿,忙道:“太子殿下,薛家小姐人还在,人还在,只是……只是……”
  见贾琮依旧一言不发,武王皱眉对王春喝道:“该死的奴才,话也说不全么?到底如何了?”
  王春一个激灵,忙道:“只是现在昏迷不醒,药石不进,请来的郎中都已经束手无……”
  他话没说完,就见贾琮霍然起身,大步往外行去。
  王春连忙给太后、武王行了一礼,赶紧跟了上去……
  太后见之急叫道:“太子,夜深了,万不可出宫!”见叫不停贾琮,又焦急对武王道:“皇帝,太子万不可白龙鱼服,深夜出宫。若有半点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武王宽慰道:“母后放心,太子非长于妇人手的懦软皇子,没回天家前,常年奔波,断不会有事的……”
  话虽如此,却还是回头传旨道:“让银军领神策军严密护从,不得有误。”
  这让一旁的叶清忍不住抽起了嘴角,等黛玉悄悄拉扯了她几下,便起身同太后、武王道:“还是我也去一遭罢,元寿状态不大好,不看着也不放心。”
  太后有些不舍得,不过终究还是道:“那你多照看元寿一些……”
  叶清差点忍不住对太后做个鬼脸,扯着嘴角挤出点笑容应下后,和黛玉牵着手,一并出了慈宁宫。
  ……
  “驾!”
  “驾!驾!”
  无数战马马蹄踩踏声,让宵禁后的整座神京城似都在颤栗。
  这引起了许多人的担忧。
  一路上,不断有京城十二团营将帅提兵马前来拦截,但得知情况后,又赶紧亲自带兵护送。
  待行至西城居德坊荣国府时,已有上万虎贲随行。
  “吁!!”
  数百匹雄壮的战马在公侯街前勒马,数百神策军飞速下马,根本不理会贾家门子,立刻接掌了整个贾家的防务。
  家中突然进了气势汹汹的披甲兵马,自然将贾家唬了一大跳。
  内外皆惊!
  饶是心里怕的要命,可如今贾家已经没了顶梁柱,贾政不得不胆战心惊的带着贾芸、贾环二人出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何事。
  贾政却是连仪门都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队又一队披甲持戈的虎贲士卒,似没用尽头般涌进贾家。
  一直设哨至二门前方止,却又有数十身着宫服的健壮太监,陆续进了二门,细心查看每一处,并将二门内的寻常嬷嬷丫鬟媳妇全部集中起来,严令不许胡乱行走。
  这一幕幕,让贾家众人唬个半死之余,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听前面又传来一阵马蹄踩踏青石板路边的“哒哒”声,未几,又见若干雄壮士兵进来。
  然后终于见到了熟人……
  在展鹏、郭郧的护从下,身着明黄龙袍的贾琮面色凝重,大踏步而来。
  “三哥!!是三哥回来了!!”
  看到贾琮进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贾环,他一蹦老高,高声叫道。
  贾政先是一喜,又赶紧拉住想跑过去的贾环,骂道:“该死的小畜生,储君面前安敢造次?”
  骂罢,拉着他并带着身后诸人,赶紧跪伏在路边。
  贾琮人还未至跟前,便吩咐了道:“此乃吾家老人,诸将不得惊吓怠慢,好生看顾着……环儿过来,带我去见宝姐姐。”
  随着贾琮之言,早有宫人去搀扶贾政起身。
  而贾环则激动的张大嘴,一脸兴奋,一个咕噜爬起身跑了过来。
  有宫人刚想阻拦,不过见贾琮一个眼神看了过来,忙退到一边去。
  “三哥,嘿嘿嘿!”
  贾环拉住贾琮的衣角,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高兴唤道。
  贾琮却并未停下脚步,继续往内行,问道:“宝姐姐现在如何了?”
  贾环忙跟上,摇摇头道:“只听说还没醒,说是有些凶险,药也灌不进去……”说着,又小声道:“三哥你不知道,我听我娘说,今儿是薛姨妈的生儿,是她想乘船。这些日子薛蟠那球攮的一直没出来,薛姨妈就整日里哭。今儿她忽然想乘船,宝姐姐就陪她坐船,同喜同贵划桨,然后没多久,宝姐姐就从船上掉下去了……”
  “嚓!”
  贾琮猛然顿住脚步,转头满脸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
  贾环被贾琮这般大的动静也唬了一跳,“啊”了声,茫然道:“什么?”
  贾琮眼睛睁的比寻常大一些,看着贾环问道:“你刚说,是薛姨妈想乘船,宝姐姐才掉下去的?”
  贾环又“啊”了声,点点头道:“是啊,姨妈讨厌的很,都怪她不安生……”又怕此言会有什么问题,忙甩锅道:“是我娘说的。”
  贾琮静静的看了贾环一会儿,看的贾环脸色都发白了,连赔了几个笑脸贾琮都没回应,不安的低下头,眼睛左右转着,心里疑惑,他这三哥老看他做什么?莫非想赏他几颗……不,几把金瓜子?
  没等他猜出原因来,却见贾琮又忽然大步而行。
  贾环忙赶紧跟上,道:“三哥,宝姐姐现在在荣禧堂那边,太太说可以用宝玉的那块宝玉吊命,请郎中已经不中用了……”
  “哈!”
  贾琮仰头大声冷笑一声,厉声道:“传旨,将同喜同贵拿下,拷问今日之事!封锁荣禧堂,在宝姐姐未醒来前,孤不想见任何人!”
  “遵旨!”
  ……
  荣庆堂。
  贾母正同王夫人等人安慰薛姨妈。
  宝钗落水后忽然昏迷不醒,药石不进。
  王夫人手下一管事媳妇从外面请来一癞头和尚,也没问发生什么,就说贾家自有宝玉,可解奇难之症。
  王夫人便将宝玉那块玉要来,因宝钗安置在荣禧堂西暖阁,就将那块通灵宝玉悬于门上。
  其她人回到荣庆堂,静等好消息……
  薛姨妈哭成泪人,任贾母等百般相劝也不顶事,只哭诉道:“这样热的天,只不小心落个水,怎就会到这个地步?怎就会到这个地步?”贾母等人也答不上来。
  李纨也奇怪道:“刚救起时并未如何,怎到了晚上就……”
  凤姐儿一贯不大看得上这位大嫂子,丹凤眼在薛姨妈身上转了转,再看看迷迷瞪瞪的李纨,抽了抽嘴角,道:“这个天儿只落个水不怕什么,可惊吓就了不得了。若再加上一些心事,就更了不得了!”
  薛姨妈闻言哭声一滞,随即又道:“宝丫头下午还同我说,盼她哥哥早日回来,她就这么一个一奶同胞的亲哥哥,还被无缘无故的下了诏狱,因不放心她哥哥,宝丫头整日神思不属,这才落下水去。她要有个好歹,我也不能活了!”
  贾母、王夫人等人只道必然无事。
  薛姨妈又哀绝道:“若宝丫头果真有个三长两短,却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她哥哥一面……那人好狠的心哪!都这个时候了,也不……”
  众人听她这是连最坏的打算也有了,不由唬了一跳,正为难之际,却听前面传来乱响。
  待众人先得知家里进了兵,遭了“兵灾”时,无不骇的魂飞魄散。
  不过等再传来,都是宫人和御林军,在四处设防。
  贾母等人心里便猜测到了,必是宫里得闻了消息,那人要来了。
  果不然,没一会儿又有人回报道,贾琮已见到了贾环,进了二门儿,直往荣禧堂方向而去。
  薛姨妈闻言登时激动起来,起身道:“我也要去,只求他好歹看在宝丫头的面上,快放蟠儿回来罢。”
  只是薛姨妈刚起身往外行了两步,就忽然听到外面廊下,传来她的近身丫头同喜同贵的尖叫声:“啊!!”
  不过没片刻,这叫声便戛然而止。
  未几,进来一年轻的红袍公公。
  这公公倒也不是陌生人,先前曾被派出宫来,给宝钗送花儿。
  他见贾母等人唬的面色苍白,微微躬身道:“咱家奉太子谕旨,请同喜同贵两个奴婢去问话,太夫人等不必惊忧。另外,薛家小姐那里暂不得去人,殿下要亲自救治。”
  说罢,也不看惊叫一声,面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薛姨妈一眼,只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去。
  今日,他这个走了大运当上东宫总管太监之人,都算是开了眼……
  ……
  “三哥哥!!”
  贾琮刚进荣禧堂,就见贾家姊妹们迎、探、惜、湘云、邢岫烟并宝玉都在。
  还有一个蒙着面纱穿着修行衣裳的带发女尼,正闭目诵经。
  莺儿、小五跪在西暖阁门口,哭成泪人。
  探春眼尖,看到一身明黄龙袍的贾琮阔步而入,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贾环,不由又惊又喜,起身叫道。
  贾琮点了点头,不过脚步却未停下,继续大步往西暖阁行去。
  却不想,见他往西暖阁直去,宝玉面色一变,忙拦在门口,双手展开拦道:“进不得,那癞头和尚说了,断不能靠近生人,有宝玉护着就行,我们也只能在外面……啊!”
  话没说完,就被贾琮一把推开,又见贾琮一把将悬在门上的宝玉扯下来,如弃敝履般随手丢在地上,不由叫了声。
  却听贾琮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但目光睥睨,一字一句道:“孤皇命之身。有孤在,宝姐姐自会万事顺利,逢凶化吉,何须劳什子宝玉庇佑?”
  他并非要拿宝玉作伐,但王夫人心怀歹念,恨屋及乌之下,贾琮实难平常心待之。
  说罢,又喝一声:“王春!”
  一内侍忙从外面闪现入内,躬身应道:“奴婢在!殿下有何吩咐?”
  贾琮眼含煞气,道:“传孤旨意,再一刻钟,若太医院仍不至,皆斩!”
  王春忙应道:“遵旨。”
  贾琮身形随入西暖阁。
  王春却没急着去传旨,而是先对失魂落魄的宝玉用阴柔的声音道:“这位公子,见太子储君而不见礼,已是大罪,还敢阻拦……殿下不见责,咱家当奴婢的也不敢越俎代庖,只是……殿下千金之体,不容外男接近,公子还是先请离开罢,请。”
  宝玉不敢抗拒,只能垂头丧气的随王春一并离开。
  等他走后,探春见贾环竟还守在西暖阁门外,俊眼修眉不由一瞪,低声喝道:“你怎还站在这?你也变成女孩子了么?”
  贾环撇了撇嘴,耷拉下眼帘,瘪了瘪嘴道:“是三哥让我跟着他的,说不定,一会儿还带我进宫耍子去呢……”
  “滚滚滚滚!”
  探春气个半死,一迭声骂道:“宝姐姐若是有个好歹,三哥哥……太子殿下大怒之下,说不得就先杀你的头,还不快离了此地!”
  贾环闻言,有些迟疑起来。
  他虽笃定再怎样贾琮也不会砍他的脑袋,可又担心,万一宝姐姐真醒不过来,贾琮说不定真会失了理智,大怒之下认不得人……
  念及此,他到底觉得保命更重要,等救好宝姐姐,他还能再来嘛!
  不过……
  也不好就这样离去,让人看轻了去。
  他眼睛转了转,干咳了声,冲西暖阁门内用小小的声音转达了句:“那个三哥,你先忙,回头再来寻我,我就先走了……不必送!”
  又见探春已经忍无可忍冲了过来,打了个激灵,从另一边绕过桌椅,一溜烟儿跑掉了。
  ……
  “宝姐姐?”
  看着一身素净白衣,不施粉黛,静静躺在炕上的宝钗,右手轻轻搭在左手上,置于腹前,发红的面色平静,仿佛只是睡了去,唯有柳眉微蹙,双眼紧闭……
  贾琮轻轻唤了声,自然没有回应。
  贾琮伸手放于宝钗额前,发觉极烫,必须要降低体温,不再耽搁,起身朝外大声道:“小五,立刻让展鹏将备好的酒和棉巾送入!三妹妹进来,准备帮忙!”
  外面一阵兵荒马乱,小五带着哭腔急急跑了出去,探春则赶紧进来,外面湘云大声问道:“三哥哥,我也能帮把手!”
  贾琮回道:“忙不及再叫你……算了进来罢。二姐姐、表姐带着四妹妹先回去歇息,妙玉也回,一会儿太医要到了……”
  探春、湘云进来后,迎春、邢岫烟、惜春和妙玉则离去。
  未几,小五抱了一个大坛子进来,莺儿则捧着一个不小的木盒进来。
  贾琮接过后放在炕边,又打发二人出去后,打开木盒取出早已消毒过的棉巾,沾了酒精,轻轻擦拭着宝钗的额前。
  探春、湘云正不解其意,随即忽地四目圆睁,看到贾琮竟褪下宝钗的罗裳和袜子,对她二人道:“腋下、心口、腹股沟、双手心双脚心,不停的用沾了酒精的棉花擦拭,直到宝姐姐身子不热,退烧为止,明白了么?”
  他声音严肃之极,目光更是凝重,让羞不可抑的探春和湘云脸色不再那么红,见贾琮已经又开始忙碌起来,二人也不敢耽搁,忙学着贾琮的做派,开始急救起来。
  随着三人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擦拭,西暖阁内遍布酒气,探春、湘云仿佛都开始受了影响,眼中有些醉意了,宝钗的高烧,终于退了。
  探春、湘云正惊喜,此时外面传来王春的声音:“主子,太医院王院判带着七位当值太医都到了。”
  探春、湘云闻言唬了一跳,宝钗身上还未穿衣呢。
  回头却见贾琮已经动作温柔的为宝钗一件件穿回了衣裳,并在她眉心和樱口处各吻了下,握着宝钗的手柔声道:“宝姐姐放心,我来了。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会儿治好了,我就带你进宫。”
  然后探春、湘云二人就见,一直昏迷不醒连药石都不能进的宝钗,眼角竟缓缓流出了两行清泪来……


第七百零五章 以毒攻毒
  待探春、湘云回避后,贾琮招了太医进来。
  原本这等闺阁女孩子看郎中,必是要躺在纱帐内,只露出手腕来。
  手腕上还要铺一层薄纱,郎中要侧过脸去,不能看手,只能诊脉。
  一旁还要有嬷嬷、丫鬟盯着,以防郎中转动了眼珠……
  一众七八名御医被若干内侍引进来后,要给贾琮见礼,被贾琮挥手赦免,道:“怎么回事你们大概也知道了,好生诊治罢。”
  也不设帷帐,也不让人闭眼。
  中医原靠望闻问切来看病,若是连看都不能看,还看个鬼病!
  虽他大度,但一众御医求生欲还是极强,左右推选了下,还是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御医上前。
  诊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道:“这位小姐落水之症倒不妨事,但心火积郁,肝火炙热,脾胃有亏,必多思少眠,忧郁寡欢。而从经脉上来看,今日不知发生了何事,使得这位小姐急怒攻心,哀绝之下竟失了生志,此非药石能医之症,心病还需心药医。不过现在倒是平复了些……短期内,万不可再受刺激了。”
  贾琮闻言点点头,轻声问道:“何时能醒来?”
  那太医迟疑了下,道:“殿下,虽然微臣能以针灸之法救醒这位小姐,不过,依微臣之意,暂时还是不救醒为好。这位小姐脉象已经十分微弱了,此刻昏迷,实则体内正在安静修养。若是救醒,心绪波动纷乱之下,又无法静养了。这几日每日可使人以参汤灌下,早晚各一小盅。等三五日后,休息妥当了,再辅以清粥素食将养半月,微臣再开一副调养的药方,慢慢也就调养过来了。只再不可这般苦熬,若伤了根本,那就真的难了……”
  贾琮闻言,又点了点头,道:“今日不用用药么?”
  太医摇头道:“殿下,如今盛夏,落水其实只是小事……”
  贾琮缓缓颔首,道:“辛苦诸位了。”
  一众太医慌忙谦让,自愿留守以备意外。
  不过既然暂时无事,贾琮也就不必如此大张旗鼓了,留下两名老成太医,其他人都打发回去了。
  那两名太医也被宫人引到一旁,留出空间来……
  待外人尽去后,贾琮坐在炕边,看着宝钗平静的脸上,清瘦的脸颊和微微凹陷下的眼睛……
  心中自责不已。
  他太自大了,以为送了宫花,以为留下那两句诗,宝钗就能明白他的心思和意图。
  却忘了,许多事,明白归明白,可人又不是圣贤,怎能做到不受外界干扰……
  贾琮伸手抚在宝钗面上,轻声说道:“是我的过错,才让你被人欺负成这般……”
  正这时,王春进来,低声道:“主子,清主子和林姑娘来了……”
  贾琮闻言点了点头,王春会意退下,没一会儿,便见叶清和黛玉携手而来。
  黛玉看到炕上躺着的宝钗清瘦成那样,连嘴唇都微微发白,闭着眼人事不知,唬的红了眼圈,问道:“三哥哥,宝姐姐她这是……”
  贾琮轻轻摇了摇头,道:“暂时无事了……”又问叶清道:“我现在要接她回宫,你以为要用什么名义才好?我倒是不怕非议,只是国孝间她入宫,日后必有人拿此事说嘴她。”
  叶清还是那副遇事不惊的样子,闻言笑了声道:“你怕不是糊涂了吧?刚老祖宗才说,要为你三年选一次秀,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宫中捡选。你带女人回宫还怕人说嘴?”
  贾琮微微皱眉道:“少扯淡!”
  叶清抽了抽嘴角,看出贾琮心情是真不好,便不再顽笑,道:“这还不简单,就说贾家那位先帝贵妃在宫中将养,因思念先帝太甚伤了身子,太医说要疏导神思,你就带几个贾家姊妹进宫陪她说话解闷。正好,你将贾家这些女孩子一并带进你那东宫算了,也免得隔三岔五出宫往这边跑。”
  贾琮气笑道:“你胡说什么?”又对黛玉道:“她真是疯了。”
  黛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目光满是深意……
  叶清眉尖一扬,道:“我疯?呵呵,清臣,你难道不知道因为你的缘故,如今往贾家登门说亲的人家都快踏破贾家门槛儿了?都知道你和贾家那几个姊妹亲近,若能借这个机会拉上关系,那才是受益无穷。左右太后和九叔早晚要给你选秀,朝廷上的大臣也不愿见天家就你一根独苗儿。与其选些不相识的进宫,不如把贾家这些你自幼相熟的都带进宫得了!”
  贾琮闻言,面色微微迟疑起来。
  然而只这一迟疑,就见叶清眉飞色舞的对黛玉一迭声道:“看看、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你还道他没这个心思?”
  贾琮脸色一下垮了下来,怒视叶清!
  这个臭娘儿们,整天就知道给他挖坑!
  黛玉见贾琮真黑了脸,忙强忍笑拉住叶清道:“好啦!你又捉弄人家,三哥哥这会儿心情正不好呢!”
  叶清闻言干咳了声,不再顽闹了,对贾琮道:“行了,你接你这睡美人回去吧,剩下的事我来帮你办。你到底是在贾家长大,许些事不好办。下手轻了吧,你心里不痛快不解恨。下手重了吧,外人便有非议,你这小美人醒来多半也不乐意。今儿见你心情不好,我来帮你做回恶人,若恨让人来恨我,如何?”
  贾琮看她一眼,问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清笑了笑,道:“依我对你这位宝姐姐的了解,她又怎会无缘无故的落水?这种笑掉人大牙的手段,也只那些无知蠢妇才会卖弄,宫里早就顽腻了这套。清臣,你再考虑考虑,你要不听我之言,那往后你宫里怕比现在还要精彩。啧啧啧!到那个时候……”
  贾琮闻言抽了抽嘴角,懒得和她扯这些,道:“那你看着办吧。”
  他知道,叶清出手确实比他便宜。
  无论如何,有贾政在,他都不好彻底放手施为,总要顾忌贾政的体面。
  但叶清就不同了……
  贾琮又问黛玉道:“你和我一起回宫?”
  黛玉闻言犹豫了下,看了看叶清后,竟道:“我还是和叶姐姐一道吧……”
  “嗯?”
  贾琮瞪眼。
  叶清却揽住黛玉的削肩,高兴的哈哈大笑道:“去去去!抱着你的美人快走罢,林妹妹自然和我一道!”
  黛玉被贾琮瞪着,也羞涩调皮的偏着头眨了眨眼。
  贾琮没脾气,只能招来王春,让外面准备好车驾。
  至于那两位,让叶清去以毒攻毒也好……
  未几,宫辇备妥,他亲自抱起宝钗,离了荣禧堂上了宫辇后,又让人带上了巴巴追来的莺儿和小五,在御林神策卫的护从下,折返回宫。
  叶清和黛玉送别贾琮后,叶清对黛玉道:“你去看看贾家太夫人?一会儿你在不方便,到底也是你的亲长。等完事了,我去寻你,回头给清臣一个大大的惊喜!”
  黛玉闻言既担忧又心跳加速,问道:“叶姐姐,你准备如何做?还有,你……你果真要把家里姊妹们都接进宫去?”
  叶清笑道:“接进宫陪你顽耍几日还不好?过些日子送你回来时,再一并送回来。”
  黛玉闻言,登时扬了扬眷烟眉,咬了咬唇角,眼睛转了转,心动了……
  皇宫好归好,太后、武王待她都好,其她宫人们就更不用说了。
  可她还是想有熟悉的亲人在身边,那才更好。
  叶清见她这般,忍不住哈哈一笑,道:“去罢,一会儿我去寻你。”
  黛玉应下后,由宫人相送去了荣庆堂。
  等黛玉离开后,叶清也出了西暖阁,往荣禧堂正堂坐下,招来之前看到正在讯问同喜同贵的展鹏,问了几言后,满面冷笑,道:“立刻派人招贾王氏和薛王氏来,就说我奉太后懿旨,前来问话。”
  ……
  西暖阁内碧莎橱内。
  探春和湘云二人面红耳赤的站在那里,连抬眼看对方一眼都不敢。
  尤其是探春,一颗芳心怦怦怦的跳个不停。
  方才贾琮、叶清、黛玉三人之言,让她二人又惊吓又羞赧。
  她们万没想到,宝钗落水似乎还有隐情?
  可她们根本不敢再往下想,因为今日白天那艘船上,只有薛姨妈和她两个丫鬟同宝钗在船上。
  这让她们面色发白,呼吸都不敢大口,根本不敢往那个方向去想……
  不过等叶清吧啦吧啦的说出后面那一番话后,两人甚至都没心思去想之前那骇人恐怖之事了。
  宫里要为贾琮选秀,还要将她们都接进宫去?
  老天爷!!
  这是要干啥咧?
  两人终于忍不住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面带桃花,双眼水汪汪的,又忙低下头,然后一起从耳房偏门瞧瞧溜走了,往荣庆堂赶去。
  至于为何要去荣庆堂?
  EMMM……
  谁知道呢……
  ……
  荣庆堂。
  贾家一家老小全聚在此,心神不宁。
  就连宝玉在荣禧堂被内侍赶了回来,贾母、王夫人虽心疼不已,可一时间也没功夫哄他。
  薛姨妈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连坐都坐不稳,瘫软在椅子上,看起来有些骇人。
  正这时,忽见贾环气喘吁吁的急奔而来,道:“走了,走了,三哥带着宝姐姐回宫了!”
  “啊?!”
  贾母等人大惊,又纷纷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也没想到,她心里的惊怖恐惧无人知道,但此刻却海松了口气。
  也能坐直身子了,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到底是宝丫头的亲娘……
  忽她又想起一事,慌忙问道:“环哥儿,太子和你宝姐姐,有没有说他们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贾环摇头道:“我都不能上前说话,就远远看到三哥抱着宝姐姐上了马车,被人护着离开了。”
  贾政皱眉道:“莫要再张口三哥闭口三哥,琮儿……殿下如今是太子,不是……不是从前了。”
  言至此,贾政都有些哽咽难言,心里酸涩之极。
  贾母听闻人都走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不是傻子,之前薛姨妈的做派,说明今日之事内有玄机。
  内宅妇人荒唐起来,手段能让正常人想都想不到,她见怪不怪,也不愿揭破。
  只担心那位震怒之下,会报复到贾家头上。
  如今人都走了,许是过了这一关。
  她也以为,可能是宝钗说了情,到底是她娘……
  不过回过神来,贾母心里又有些不满。
  纵然你贵为太子,可回到养大你的地方,连面也不照一下,是不是太让人心寒了?
  见贾政还在心疼贾家失了一文华种子,她没好气道:“人家都指着你说是他家老人了,你还难过甚?当年圣祖皇帝南巡,指着奉圣夫人对江南文武也说过这句话,人家甄家因此富贵了三四代,号称江南第一家,多大的气派。我就看看,你这个‘吾家老人’,能让贾家富贵几代?我看一代都够呛,回来就欺负我的宝玉!”
  一家人正说着话,忽听外面小丫头子惊喜唤道:“哎呀!林姑娘回来了!林姑娘回来了!”
  贾家众人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连贾母都急忙站了起来,就见珠帘挑起,黛玉在四名宫人的陪同下进门来。
  看到高台上满头霜发的贾母正焦急望着她,微微红了眼圈,上前福身拜下道:“外孙女儿给老太太请安!”
  因在国丧期间,不能穿红着艳。
  黛玉上面穿一件白底印素花蜀锦圆领宫衫,下面则是水蓝暗花梅纹百褶裙,头戴白玉水色如意珠钗。
  真若是天宫仙子降凡尘。
  贾母早一迭声的叫起,甚至亲自下了高台,一把将黛玉搂进怀中大哭道:“我的玉儿,你怎走了那样久?可想死外祖母了!”
  王熙凤、李纨、迎春等人也围上前落泪,贾政则劝贾母道:“老太太,如今外甥女身份不同了……”
  贾母慌忙止了泪,再三打量着黛玉,又挤出笑脸来连声叫起好来。
  虽然她原想着将黛玉许给宝玉,可既然她自己选了条路,还被她生生走成了至尊至贵的皇后之路,贾母再糊涂,也不会再提前事。
  对她来说,她的嫡亲外孙女儿成了太子妃,成了皇后,远比成孙媳对贾家好处更大!
  一家人围着黛玉各种讨好说笑着,却忽略了后面没有起身的王夫人、薛姨妈二人。
  薛姨妈看着黛玉,眼中的嫉恨怨毒之色连一旁王夫人看了都心惊。
  王夫人倒也理解她这妹妹的心思,原本宝钗稳妥的皇后之路,生生被自己亲娘给断送了。
  薛姨妈自不会恨自己如狂,这份恨意,只能落在黛玉头上。
  先前,薛姨妈在她跟前就不知痛骂了多少回了……
  而王夫人目光同样不喜,她见一旁宝玉失魂落魄的痴痴看着黛玉,可黛玉却连一道目光都吝啬不肯给予,让她心里也充满怒火。
  当初这个失恃孤女到贾家寄人篱下,算什么东西?若不是看她可怜收留,怕早就和她死去的丧门娘一样,骨头都化了。
  这会儿竟然还敢拿大!
  正当下面热闹非凡的打听着黛玉的宫廷生活,太后喜欢不喜欢她,新皇喜欢不喜欢她,住在哪处,而后面薛、王二妇恨的咬牙切齿时,忽见数名宫人直接闯了进来,先齐齐同黛玉恭敬见礼后,为首一人开口问道:“贾王氏、薛王氏何在?”
  王夫人和薛姨妈见此阵仗,心里齐齐噗通一跳,面色渐渐发白。
  而那名宫人也随众人目光,看到了二人,他尖声道:“清主子奉太后懿旨,招二位往荣禧堂问话,即刻前行,不得延误。”
  随着此言,四名宫人竟直直走上了高台,站在两人身后,这架势,分明是要羁押拿问啊!
  王夫人和薛姨妈唬的要命,身子都颤了起来,这时二人都同时想起了方才这些宫人讨好的同黛玉行礼,急忙看向黛玉,想让她帮忙说情。
  可这些宫人都是干老了活的,哪里给她们这个机会,四名宫人两两架起二人,直接带了出去。
  等他们带走二人后,为首宫人才对黛玉躬身赔罪道:“事情紧急,奴婢若有失礼之处,回宫再向主子请罪。”
  黛玉一脸懵然,那宫人也不多言,告退离去。
  等外人走尽后,见一家人看着她,黛玉一下涨红了脸,忙道:“我并不知情……啊,是了,方才叶姐姐说,宝姐姐落水之事,怕是有隐情。”
  “嘶!”
  虽贾母、凤姐儿等人心中早有猜测,可此刻让人揭露到明面上,还是让她们唬的面色大变,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要糟!
  贾母心里大惊之后,反而又隐隐释怀。
  以她对贾琮的了解,这个板子若不落下来那才是怪事。
  与其往后提心吊胆,不如早早发作了了账。
  只盼那位太后侄孙女儿年轻不知事,不会发作的太狠……
  ……
  荣禧堂。
  正有宫人不断带了贾家的嬷嬷媳妇丫鬟进来问话,有时还会上点刑时,六名宫人带了王夫人和薛姨妈来。
  王夫人虽唬的半死,但到底当了多年的当家太太,起码的气度还有一些,见叶清如同看下人一样睥睨着她们,强撑道:“我是先帝皇贵妃的生母,不知太后让姑娘问什么事?我必知无不言。”
  看着王夫人那张脸,叶清眼中浮起十分厌恶之色,道:“瞧你这幅伪善的模样我就想吐,到了此时还想抵赖不成?若非念在你好歹对太子还有些薄恩,我现在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王夫人闻言,面色涨红,还想抗议,却见叶清不耐烦的一摆手,道:“掌嘴!”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大变,而薛姨妈见出来了两人,还有一人走向她,也跟着面色骇然委屈,她分明一个字也没说。
  可那两个身着宫妆的健壮嬷嬷却径直走到跟前,扬起手“啪啪”的打在了两人脸上。
  叶清见二人惨叫连连,鄙夷不已。
  一个为了娘家哥哥含恨算计,一个为了早日救出废物儿子苦心谋算。
  前面那个最狠,想借刀杀人,以让贾琮也尝尝失去亲近爱人的痛苦。
  后面那个最蠢,居然听信了她姐姐之言,以为弄出个宝钗落水事件,就能让贾琮心软放了她的儿子。
  左右夏日里落水只是惊吓一场,不会真出大事……
  女人最了解女人,也知道女人能恶毒到什么地步。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表明上菩萨,背地里修罗恶鬼的女人!
  叶清见的多了,所以也更加知道,该怎样对付这样的人。
  见王夫人和薛姨妈两张脸肿的不成样子了,她也懒得再打,道:“传太后懿旨,贾王氏、薛王氏妇德不修,犯口舌之戒,特安排两位管教嬷嬷管教……贾家不是有家庙么?送进去好生管教。”
  说着,她站起身,看着二人讥讽道:“一把年纪的人了,不好好惜福,反而不知天高地厚算计这个算计哪个,也不拿张镜子照照你们自己,你们能算计得了哪个?清臣乃天命皇子,也是你们配算计的?再有下次,直接剁碎了去喂狗!贱人!”
  骂罢,再不看瘫软在地上的二人一眼,迈步离去。
  对她而言,此事不过小事尔。
  微不足道的两个蠢妇,还没给贾琮带些惊喜回去更有趣。
  贾家这些女孩子多是知根知底儿省心的,这些人入后宫,总比日后招些人面蛇心的女人进后宫好。
  她可不想以后整日帮贾琮灭火,她还想以后四处去逛逛呢。
  想着今晚回去后贾琮的表情,叶清哼着小曲儿,踩着欢快的步伐,往荣庆堂走去。


第七百零六章 太夫人教的好啊
  “爷……哎哟,宝姑娘这是怎么了?”
  东宫,宜春宫内,正带着丫头们在游廊下纳夜凉说巧话的平儿看到贾琮先是一喜,随即就发现他竟是横抱着宝钗回来的,唬了一跳。
  再见宝钗面色惨白双眸紧闭,人事不知的靠在贾琮怀中,清瘦的模样愈发让平儿心惊,忙迎上前问道。
  贾琮这会儿哪里方便回答,只道:“晚会儿再说……”便直接往内行去。
  他正经寝宫在崇仁殿那边,虽平日里总宿于此,但并没有他的房间。
  贾琮抱着宝钗直接进了平儿的房间,遇到这等事,能让他完全放心的,也就平儿了。
  平儿难得抢先一步入内,将铺在花梨木恰花月洞架子床榻上的湘妃竹凉席卷起撤去。
  又让小七将冰鉴搬到外间,宝钗成了这般模样,怕容易着了寒气。
  等她办妥后,贾琮方轻轻的将宝钗平放在床榻上,平儿取了一床崭新的云丝绵被来,小心的为宝钗盖好。
  至此,贾琮放缓缓呼出口气来,俯身替宝钗理了理额前微微凌乱的发梢,又在额前吻了吻,轻声道了句:“到家了,宝姐姐好好休息。”
  说罢起身,又看了静谧沉睡的宝钗一眼后,同平儿、晴雯等人一道出了房间。
  他并没有隐瞒什么,将事情对平儿和几个大丫头大致说了遍,听的平儿等人无不骇然惊恐,晴雯爆炭脾性又气的跳脚乱骂……
  平儿拉住晴雯,贾琮摆手道:“发生此事,宝姐姐心里已是极苦,你们不要多问,也不要多说,不用安慰,只作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平儿最明白,她点点头道:“宝姑娘面上随和,心里却是很要体面的。平日里丫头们敢和林姑娘闹,却没有敢和宝姑娘随意顽闹的,可见她心里是有傲气的。若是巴巴的去可怜她,她心里更不受用。唉,怎就会发生这等事……”
  贾琮笑了笑,道:“我身世未明时,贾赦夫妇也不知我非贾家子弟,还不一样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发生难事时,老太太不也巴不得我速速去敌人跟前惨死,好换取别人不忌恨贾家不牵连宝玉?好些亲长平时不显,看起来很好,但危及到他们更在意的心头肉时,其他儿女子孙都可以牺牲。但越是这样,我们自己反而越要活的更好!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嘛。”
  说罢,又对平儿道:“这里平儿姐姐先帮着照看些,宝姐姐是以进宫陪伴贵妃的名义入的宫,若住崇仁殿要被人说嘴。我去慈宁宫那边回个话,必还在等我呢。太后和父皇都有了春秋,且身子骨也都不壮,不好让他们跟着熬夜。”
  平儿忙应道:“爷只管放心去就是,这里有我。”
  贾琮“嗯”了声,又同其她人点点头后,转身大步而去。
  看着贾琮的背影,平儿心里感慨万分。
  如今,她这位爷的心里,除了她们外,也终于有了热乎气儿了……
  在贾家时,只一个当不了家做不了主的贾政向着他,其她人不是动辄啐骂就是利用算计。
  让贾琮心里从感受不到一丝家和亲人的温暖,尽管他曾努力尝试过,终究还是不行……
  现在却好了,有将他疼进骨子里的皇帝,和爱屋及乌渐渐也疼爱起他的太后在,让贾琮心里终于有了家的感觉。
  放在从前,他又怎会在意贾母、王夫人会不会歇息晚了呢?
  当然,她们也不会因为贾琮而晚睡就是……
  但无论如何,她都为贾琮感到由衷的高兴。
  ……
  慈宁宫,寿萱殿。
  已快过了亥时,平日里太后和武王都该歇息了,今日不见贾琮回宫,他们自无法合眼入睡。
  不过看到贾琮阔步入内,有些愧疚的大礼请罪时,太后又一迭声的叫起。
  武王面上也带着微笑,不见怪罪之色,问道:“事情都办妥了?”
  贾琮又将事情大致说了遍,武王神色不变,太后则叹息一声,道:“哀家原以为只宫里会有这么多乱事和怪事,没想到外面也这般乱糟糟的……”
  对武王和太后而言,此事也只是感叹一句的事。
  他们对宝钗没有太多的印象和认知,仅有的了解,也只是因为她是贾琮身边人,所以知道她是皇商薛家的人,人还不错,仅此而已。
  贾琮自也不会强求什么,因为他也不会关心一个未曾蒙过面之人的不幸。
  人之常情。
  他对太后和武王道:“太后、父皇,夜色不早了,早点歇息罢。”
  太后看向武王,武王则不急,招手将贾琮唤至身边,让他坐下后,温言问道:“太子,朕看得出你颇为在意这个薛氏女。只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何非要敲打其母其兄?朕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那薛王氏不过一内宅妇人,薛蟠也极不成器。纵然为祸,也为祸不到什么地步吧?太子贵为太子,以后的至尊天子,些许小事,无伤大雅吧?”
  见武王不解,贾琮知道这是武王想要了解他的心性,斟酌了下,缓缓道出理由:“父皇,儿臣向来以为,人生在世,最是侥幸不得。就譬如读书进学,若是学问不扎实,就算考秀才时,凭借侥幸蒙混过了关,回头再考举人,若不将之前欠缺的功底夯实扎实,一定难再次侥幸。就算举人又侥幸过了关,甚至进士侥幸过了关,但终有一日,一定会为这些侥幸付出代价。侥幸的次数越多,以后必然摔的越惨,付出的代价也越重。
  薛王氏虽不过内宅妇人,平日里看起来也算善良慈爱,但为了其子,为了薛家的利益,她敢于算计,也敢下恶毒之手。
  薛蟠虽不成器,但手中也有人命。
  有这样的人在,儿臣不敢侥幸。若儿臣非太子,那么许多事倒也能遮掩一二,儿臣也非圣人。
  可既然在这个位置,势必天下瞩目,身边人但凡出点差错,必会被放大百倍。
  若到那个时候再出手,下手只会更狠,也更让薛氏为难痛苦。
  儿臣唯一没料到的是,薛王氏竟会蠢到这个地步!
  儿臣其实并未将薛蟠如何,只要薛王氏将薛家家底交出,算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回头儿臣也不会薄待她家的。
  先前用了薛家丰字号,答应下一年十五万两的进项,依旧会给她,她家只会更富贵。
  可她却舍不得,宁肯用这般拙劣的把戏,也不敢冒一点丧失家财的风险。
  由此可见,儿臣没有侥幸,其实是对的。这等人留不得空档!”
  武王一直静静的聆听贾琮之言,听至最后,笑着点了点头,对贾琮道:“朕原以为,帝王的心胸气度,恢宏大气一些更好。其实这一点,太子倒略逊色小九儿一些。不过现在听太子之言,缜密一些似乎也好……”
  贾琮闻言难得不服气道:“父皇,儿臣心胸气度不如清儿?”
  武王呵呵轻笑道:“李道林今儿还同朕说起,太子眼界不差,胸怀也不差,就是有些小气,睚眦之仇必报……哈哈哈!”
  话没说完,见贾琮听闻有人说他坏话便当即沉下脸来,武王忍不住抚掌大笑起来。
  他极喜欢看到贾琮孩童般的模样,未曾给过贾琮幼年的快乐,是武王一生最大的遗憾……
  贾琮一怔后反应过来,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跟着笑了笑,凤榻上的太后笑眯眯的看热闹,见爱子和独孙父子这般融洽,她打心里高兴。
  贾琮摸了摸鼻梁,还是有些不死心,道:“父皇,果真如此?今儿赵青山还在夸儿臣心胸仁厚宽阔……”
  武王笑道:“对于能臣干臣,太子是能做到礼贤下士的。但对林清河等人,又稍显苛刻了些。你四伯驾崩前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太子性格,是有些像他。这不是不好,但朕以为,再稍稍宽容些更好。
  太子,义理是义理,人情是人情。法家之所以难敌儒家圣道,便是短了这一点。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这是处世之道,也是治国之道。因为治国,终究是在治人。
  太子想想看,既然你心里早早就对薛王氏和那薛家子有了提防,那么以你的身份地位,想要看住他们作妖,其实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原不需弄到这个地步。
  朕知道你的道理都是对的,但太子却忽视了,这个道理会对薛氏女带来的压力,也会给你自己带来困扰……
  朕说这些,自然不是为了薛氏女,而是为了太子。
  太过较真儿的人,往往很难活的舒心如意,你四伯便是这种人,他打小就极爱较真,所以一生极苦,害人害己……
  太子,你天资奇高,朕不担心你能否成为圣君,朕只担心你能不能过的舒心自在……”
  ……
  荣国府,荣庆堂。
  包括黛玉在内,贾家一家人呆呆的看着叶清。
  叶清并不在意众人瞩目,这对她来说再平常不过。
  她笑道:“便是如此……宫里皇贵妃身子不好,夜里做梦时梦见了菩萨,指点她若想母女平安,需有一至亲在佛前虔诚诵经三年,不可见人。你家太太听闻此言,便义不容辞的去你家家庙里念经去了。还有薛家那位,听说礼佛能保佑儿女平安,也进去了……对了,贵妃还说了,想念家中姊妹,她如今身子不好出不得宫,便央了太后开恩,接贾家姊妹进宫住些时日。等出了国丧朝廷办了登基大典后,太子就要娶亲,送林妹妹出宫时,再一并送回来。时间紧急,大家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进宫罢?”
  贾母闻言都懵了,王熙凤、李纨等也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迎春茫然不解,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好好的要进宫?
  探春、湘云则一直低着头红着脸,当什么也不知道,只听亲长做主就是……
  唯有宝玉,听闻叶清之言,如遭雷击!
  整个人似被五雷轰顶,方才他听他娘去礼佛时都未曾这般崩溃。
  若非贾政早有提防,此刻眼神凌厉的盯着他,宝玉此刻早就扑到贾母怀中大哭大闹起来。
  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贾母能明白他的心,万万不可将姊妹们都送进宫去!!
  就听贾母迟疑道:“都进宫?”
  贾母不是傻子,见识也比单纯的黛玉广远些。
  叶清那套“进宫数日待国丧后送黛玉回家备嫁再一道送归”的说法,哄不住她的。
  自古何曾见过在宫里过夜的臣子家的女儿,还能清白出来的?
  就算是清白的,可谁信?
  见贾母似不乐意,叶清差点气笑了,道:“太夫人,依我之见,你家还是早做准备为好。今儿太后还同皇上说,天家只太子一条血脉太过单薄,要为他宫廷选秀。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宫中捡选。你家几个女孩子年岁也都到了,若不早先入宫好在太后面前露个脸,真等选秀进了储秀宫,在成百几千的宫女里熬,那才悔之晚矣。若运气好能熬出头倒罢,若不能,就要学习绣锦、执帚之技艺,在各宫当差。再想出宫,就要等二十五岁以后了……”
  在这个过了三十就能自称老妪的年代,在公认碧玉破瓜之年才是最美的当下,莫说三十岁,就是二十五岁,也已经过了人生最好的年华,纵然没有出嫁,也不能被称“姑娘”了,而是“姑姑”。
  这番话,连迎春都唬白了脸。
  怪道元春省亲时哭诉,宫里是“不得见人的去处”……
  贾母虽不信,因为她相信,从贾家出去的那位就算再忘恩负义,也断不会亏了这几个姊妹,可是这位太后侄孙女把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也没有她再说“不”的余地了,便道:“若如此,的确皇恩浩荡。”说罢,对王熙凤和李纨道:“你二人领她姊妹们去准备一下吧,一会儿随贵人一道进宫。”
  忽地又想起宝玉来,忙回过头安抚道:“她们进宫去陪陪贵妃,你大姐姐如今身子不好,想念家里,等过些日子,她们就再回来!”
  宝玉已是泪流满面,只他刚摇了摇头,就听到贾政一声冷哼传来,唬的他一个激灵忙闭上了嘴,不敢多言。
  这会儿他才想起,没娘的孩子有多苦,连个护着他帮忙劝贾政的人也没有……
  叶清却不在意这边的动静,她问黛玉道:“只这几个,可还有疏漏的没有?”
  黛玉犹豫了下,道:“还有一位邢岫烟姐姐,还有一位……妙玉师傅……”
  她开口两回,却让宝玉心头又被扎了两刀,竟连一个也不留么?
  天啊!!
  叶清也吃惊,靠近黛玉小声道:“妙玉师傅,尼姑?”
  说着,还悄悄对黛玉挤了挤眼。
  黛玉见之,俏脸登时红晕如欲滴血,狠狠剜了叶清一眼,满脸的嫌弃!
  这个坏女人藏的一屋子书里,好些都是关于淫尼的!
  黛玉只瞟了眼,根本没细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看的!
  叶清见黛玉这般,差点没笑破肚子。
  她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其实哪个没看过点禁书?
  越是高门大户,越容易接触这些。
  而宫里甚至专门教这些的衙门,名为敬事房,专司皇帝云雨之事者也。
  皇子十二三时,甚至有专门的引导宫女,来教他如何啪啪。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亲自上身教皇子啪啪的宫女,多相貌一般,以免皇子沉溺其中。
  这么多机会,叶清只不过接触的比较多,好奇心比较重些罢了。
  干咳了声后,叶清道:“那就都带上罢,正巧贵妃近来信佛……不过东西不必拿多,宫里什么都有。最好快一点,太后还等着呢。”
  听她瞎话随口就来,黛玉也是佛了,悄悄的白她一眼……
  等凤姐儿等人急急而去,贾母冷眼旁观,见这外孙女儿竟能和太后侄孙女儿相处的这般好,心里放下一块石头。
  这位叶清对贾琮的心思,她老早就知道。
  如今看来,这其中兴许还有其他的故事。
  但不管如何,黛玉能和她相处的好,对她在宫中立足就十分便宜了。
  贾家能有一个外孙女儿成为太子妃,日后还能成为皇后,贾母心里忍不住高兴起来。
  她陪着笑脸问道:“太后娘娘凤体还好?”
  叶清也没不搭理,道:“还好,每日里白天我和林妹妹陪她说话顽笑,等晚上太子监国理政罢,也往慈宁宫来。唉,不过也有不好之处……”
  “怎么不好了?”
  听闻贾琮之名后,贾母面色隐隐不自在起来,不过又听闻不好,她忙关心问道。
  似乎有些期待……
  叶清笑了笑,也不在意,她摇头道:“太子如今是天家独苗儿一棵,皇上宠的跟眼珠子一样,朝廷大权悉数交给他也就罢了,如今却连太后也每日不见他就不放心闭眼睡觉,必是要看他全全圆圆的才好,若是有一点不好,那服侍他的人就要倒大霉了。我这个太后娘家侄孙女儿,如今倒愈发被他给比下去了。且这太子也忒奸猾了,整日里就知道逗皇上和太后开心,我原都不知道太后和皇上竟这么爱笑……太夫人,太子在你家时,是不是就是这般讨好你?他是跟你这练出来的本领能为吧?太夫人你教的好啊……就是太可气了!”
  贾母:“……”
  黛玉的手放在背着众人一侧的腿边,悄悄的恰着自己……
  若不然,她怕自己笑出声来,直接笑死掉。


第七百零七章 凝望
  荣庆堂内,黛玉悄悄拉了拉叶清的衣袖,让她适可而止。
  差不多行了!
  那是她外祖母呢……
  叶清也不过是逗闷子,真要敲打贾母,便不是顽笑几句的事了。
  见黛玉求情,也就罢了。
  真气出个好歹来,倒也麻烦……
  叶清索性不再多言,自在的喝着茶,不时同黛玉说笑两句,道:“你不是常说家里姊妹写的好诗词么?正巧我那芙蓉社都空二三年了,当初太子便是在曲江池写了那阙《赠杏花娘》才声名鹊起的。咦,还别说,那杏花娘如今也不知怎样了……林妹妹,要不改日咱们去瞧瞧去?”
  黛玉没好气道:“何苦再打搅人家的平静日子?你这一瞧,不定又给人添多少恼。”
  叶清呵呵一笑,有些烦恼道:“清臣又不准我去碰火器,不然咱们去上林苑打猎也好啊。我跟你说,那火器不似弓箭,连你也能开火。现在整日里没趣的紧,要不你和他说说?”
  黛玉是见过贾琮的火器的,她脑海中想了想自己举起火器,悍然扣动扳机,开枪射杀虎狼的形象,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再离经叛道,也还不到这个地步啊!
  黛玉干脆不搭理她……
  这让贾母身旁的宝玉看的心都碎了,这些人,将他林妹妹变成了什么模样了?
  这还是那个对着明月对着繁星对着乌云对着落花都能落泪的林妹妹么?
  连贾母都有些担忧的看着黛玉,心想可别被带坏了,那如何能坐得稳太子妃和皇后的位置?
  她如今谁也指望不上了,就指望这个外孙女儿了……
  荣庆堂内各怀心思,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外面终于传来动静。
  只见李纨、王熙凤引着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邢岫烟、妙玉并各自的丫鬟一道前来。
  丫鬟们身上都背着包袱,同来的还有紫鹃。
  紫鹃看到黛玉时,泪珠就滚了下来。
  黛玉竟生出心虚感,忙起身赔笑道:“好姐姐,我专门回来接你来啦!”
  众人:“……”
  紫鹃过来先见了礼,然后委屈落泪道:“姑娘好狠的心,怎也不传个信儿回来,总让我知道姑娘还好才是……”
  黛玉愈发歉疚,道:“宫里不好往外传信儿,这不,叶姐姐带我出宫来,我就赶紧来接你?”
  黛玉心虚的厉害,自责自己没良心,在宫里顽的太高乐了,竟把紫鹃给忘了,太不该……
  她还对叶清介绍道:“前些年都是她照顾着我,最是细心,连三哥哥都赞她是好的。”
  叶清不置可否,看了紫鹃一眼,对黛玉笑道:“你喜欢就带回宫呗,值当什么大事?”
  又看了已经准备好的诸人,道:“既然都好了,那就赶紧起身罢,宫里还等着呢。”
  荣庆堂内的丫鬟们都艳羡的看着紫鹃、侍书等人,可要去见大世面了……
  迎春等人闻言,却都有些慌。
  对于十数年来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子而言,头一回没了身边大人作伴出门离家,心里还是很忐忑不安和惶恐的。
  这时后面赵姨娘带着贾环也来了,贾家原藏不住秘密,她听到动静就赶紧赶了来。
  看着探春换了身新衣裳站在那,也不知怎地,心里就难受起来,哭腔问道:“三丫头,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到底是生母,哪怕平日里再厌烦,血脉之情断不了,探春也红了眼,轻声道:“宫里贵妃大姐姐身子不好,想家里人了,就来接我们进宫住些日子陪陪她,过几日就回来……姨娘在家好生待着,看好环儿。”
  赵姨娘心里还是不落忍,宫里进去还能出来么?
  不过再一想,她这女儿和那位忽然变成太子的琮哥儿关系向来极好,进宫还能过的差了?
  指不定她女儿日后也能当个贵妃!
  到时候,她岂不是比王夫人更风光?
  念及此,赵姨娘心情又忽然大好,不过再看看身边眼巴巴的贾环,试探问道:“能带环儿一起进宫不?”
  这话连贾母等人都气笑了,叶清却乐呵呵道:“行啊!”
  此言一出,最激动却是宝玉,因为他也想去啊!!
  赵姨娘惊喜道:“果真?”说着就把贾环往前面推:“快去快去,去见你三哥哥去,让他封你当大官儿……”
  就听叶清又笑道:“宫里最近缺少火者,哦,就是小太监,这小孩子看起来还不错……”
  话没说完,就见赵姨娘一把拽回贾环,娘儿俩头也不回的一溜烟儿跑了!
  探春羞愤满面,黛玉则嗔怪的拍了叶清胳膊一下,皱眉嗔道:“好端端的,又戏弄人!”
  还得替她同探春解释:“叶姐姐就是爱顽笑,和三哥哥也这般,但并无坏心,回头你就知道了……”
  探春看了叶清一眼,同黛玉强笑了笑。
  这会儿就要离家,她也难再像平常那般恢宏大气。
  叶清最不爱看哭哭啼啼那一套,见贾母、李纨、凤姐儿还有那劳什子宝玉都开始抹起泪水来,将袖兜里的折扇取出,“唰”的一下翻手打开,道:“那就走罢,时候不早了。”
  说罢,牵起黛玉的手,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出了荣庆堂。
  宝玉在后面,呆呆的看着诸姊妹们就这般离去,一颗心灰败冰凉,泪流满面……
  ……
  慈宁宫,寿萱殿。
  贾琮似在斟酌语辞,缓缓道:“父皇所言,其实儿臣今日自省时,已隐约有些所感,但并不透彻。人情世故是门大学问,比儿臣想的更难。”
  武王目光怜爱的看着贾琮,宽慰道:“太子对自己太严苛了,你已经做的极好,比朕和你母后当年预想的最好的模样还要好。朕当年都不敢奢望,太子能成就今天这般模样。你比朕更适合当天子,但为父更希望你能活的轻快一些。”
  贾琮被“为父”二字冲的眼睛有些发酸,低头收敛了下情绪后,才又抬头笑道:“父皇放心,儿臣会带着您和母后的祝福,活的很好。儿臣和先帝不同,儿臣并无太强的权势之心,也敢于放权,不会事必躬亲。儿臣向来信奉,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所以会有闲余时间,多陪陪家人。”
  武王闻言,高兴的点点头,道:“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专业’二字极妙,太子也有大福祉。”
  凤榻上太后不大关心贾琮过的轻快不轻快高乐不高乐,她最关心的是:“元寿啊,你准备何时与小九要孩子?哀家年岁大了,耳聋眼花,心里最是挂念的就是你们二人。若是见不到你们诞下麟儿,哀家合不上眼呐!”
  这属于催孩一族……
  贾琮闻言,看了眼武王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武王也哈哈笑了起来。
  贾琮对太后笑道:“孙臣瞧太后身子骨还好,最起码还有二十年……”
  武王大笑,太后虽明知贾琮胡咧咧,可自己的孙子盼自己长命百岁,总还是忍不住掩口笑起来,连连摆手道:“可没那么久了,可没那么久了!”又哄道:“元寿啊,出了孝期,老祖宗给你选一回秀如何?都是极好看的女孩子,保准帮你调理的又乖巧又听话!”
  贾琮绷不住笑道:“太后,孙臣还是个孩子……”
  武王闻言,又抚掌大笑起来。
  太后也绷不住笑道:“都是监国太子了,早二年就总有人在哀家耳边提起你,还都是说你坏话的。那会儿哀家就想,这叫贾琮的,必是一个白脸儿的奸臣……”说着,太后自己掩口笑个不停,又道:“现在想来,那会儿小九儿便一直给你打遮掩,连哀家也糊弄过了。这一转眼都二年了,元寿啊,早些要孩子罢!要广纳后宫,多散血脉。这一点,你万不可跟你父皇学。这选秀啊,万不能耽搁了……”
  贾琮:“……”
  见太后又绕回这上面来,执拗的不得了,贾琮刚想安抚两句,就见慈宁宫总管太监进来,看到三位天家至尊都在,忙施礼后,竟又笑着出去了。
  这异常举动让贾琮眉头登时皱起,看向武王。
  武王面色不变,微微摇头轻笑道:“无事。”
  有他在,皇宫大内便是这世间最安稳之地。
  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正这时,殿内诸人就看到叶清、黛玉引着六七个陌生女孩子进来。
  叶清满脸得意,黛玉强忍笑意,一起看着目瞪口呆的贾琮……
  太后见来了这么多女孩子,再看叶清的神色,一下来了精神,问道:“小九儿,这些是……”
  叶清和黛玉忙领着面色发白紧张不安的迎春等人见礼:
  “请太后娘娘大安!”
  “请皇上大安!”
  “请太子殿下大安!”
  被叫起后,叶清拉着黛玉上前,得意笑道:“老祖宗、九叔,这些就是元寿在贾家时的姊妹,青梅竹马,亲的很!”
  此言一出,贾家女孩子们无不面色臊红,头都不敢抬起。
  贾琮这才回过神,看出众姊妹们紧张不安之极,瞪了叶清一眼后,同武王道:“儿臣幼年困于贾家东路院耳房中时,便是平儿姐姐同诸位姊妹们一起,想方设法为儿臣送进点心充饥。若非如此,儿臣几不能生也。”
  武王闻言,面上煞气升起,森然道:“贾赦死的太早,便宜他了。不然,虽剥皮车裂之刑,亦不能消朕心头之恨。”
  不过到底是有气度之人,又同下面诸女温声道:“倒是朕欠你们一个人情……”
  莫说迎春,连探春都撑不住天下至尊的气场,回不上话来。
  贾琮笑道:“天色已晚,太后、父皇早些安歇,明儿再让她们一一给您二位见礼罢。儿臣也让清儿和林妹妹带她们去歇息,她们还不习惯。”
  太后、武王看在贾琮的面上,自无不可,宽容的点点头。
  待二位至尊先后被宫人服侍着离去后,贾琮又瞪叶清一眼后,方对紧张局促不安的贾家姊妹们温声笑道:“诸位姊妹,好久不见。”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立于凤榻之侧身着明黄龙袍贵不可言的贾琮。
  见他一如当年那般俊逸恍若谪仙,却没有丝毫身份架子,还那般温柔亲切的看着她们,众人心中的不安渐渐消散。
  探春咬了咬唇角,凝望着贾琮,唤了声:“三哥哥……”


第七百零八章 自己做主
  见探春这般模样,其她人倒则罢了,都知道探春打当年就最喜欢贾琮这个哥哥。
  然而“见多识广”的叶清却忽地一扬眉尖,悄悄吸了口冷气,同黛玉挤眉弄眼起来!
  黛玉小眼神嗔了她一下,让她别多思弄鬼。
  叶清哂然,明媚的大眼睛用眼神和黛玉在打赌:“这丫头先前要是不喜欢贾琮就见鬼了!”
  黛玉气的用小眼神回道:“不许胡说!么有的事!”
  叶清问:“赌几本?”
  黛玉俏脸登时晕红,怒视:“赌个鬼!”
  叶清无声的仰头笑了笑,她喜欢这个纯粹钟秀的女孩子。
  这世上配与她为友的人不多,女孩子就更凤毛麟角。
  黛玉却是极少数人中的一个,即使抛开贾琮的因素,她也喜欢。
  不过没等她高兴完,就立刻变了脸色,怒视贾琮,出声喝道:“看什么?”
  原来她正和黛玉顽的高兴,却见贾琮回头用看智障的目光嫌弃的看着他。
  她这一吼,却唬了迎春、探春等人一大跳,以为贾琮在宫里是受人欺负,随意啐骂的。
  就听贾琮冷笑道:“我看你撞客后的样子!”
  “噗嗤!”
  黛玉忍俊不禁,喷笑出声。
  叶清大恼,抱住她搔痒道:“好啊,你也笑我!看来是反叛了,瞧我怎么收拾你!”
  黛玉就笑着躲闪跑开,贾琮对下面目瞪口呆的贾家姊妹们笑道:“瞧见了吧?皇宫也就是屋子大点,人多点,金枝玉叶也就这样了,没什么了不起的……三妹妹,你们用过晚饭了没?”
  探春等人的神情的确轻松了些,不过还是带着些拘谨,一起点了点头。
  贾琮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问道:“你们是和林妹妹一起同清儿住在慈宁宫,还是随我回东宫?”
  这话让叶清满意的弯起了嘴角,贾琮没有因为从前亲近的姊妹进宫,将和她们划成一个小圈子,而将她排斥在外。
  一句清儿,就向众人表达了她和他的关系。
  总算还有些良心……
  这个问题探春等人觉得完全不用考虑,立刻答道:“去三哥哥那里!”
  若在人生地不熟的慈宁宫,和那“趾高气扬”的金枝玉叶一起,她们怕非得委屈死……
  叶清自然看出了她们的心思,不过也只是一笑了之。
  若让她和朝廷上的新党斗斗法,她或许还有兴趣。
  在后宫和这些小丫头子们作对,偶尔调解下心情还行,多了她自己都会小瞧了自己。
  何况她也知道,若是她下手欺负这些女孩子,贾琮断不会依她的。
  这个男人若发起狠来,怜香惜玉的可能性不大……
  只要这些女孩子不撞客了来惹她就行。
  贾琮对叶清、黛玉道:“你们也早点歇息,明日再顽耍。林妹妹明天还要招待姊妹们逛逛皇宫和御花园,不歇息好明儿可没力气。”
  黛玉笑着应下,又上前同迎春、探春等人一一作别。
  探春等人知道她就要成太子妃了,所以居住在此。
  不过多年的姊妹情,也未生疏多少。
  且她们也极敬重当日黛玉要与贾琮共生死的决绝,往常也只有在戏曲中才见识过……
  时候毕竟不早了,也没多谈,只约好了明日好好说话,便分别了。
  贾琮引着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及邢岫烟、妙玉等人出了寿萱殿,又汇合了各自的丫头,再加上东宫过来候着的宫人们,浩浩荡荡足有数百人。
  这等阵势,又让迎春等人紧张起来。
  贾琮见之,对东宫总管太监王春摆手道:“都散了,孤与姊妹们散步回去便是。哪边近一些?”
  王春忙道:“主子可从隆宗门走回丹凤门,向西穿过月华门,再走左银台门。左银台门的南边就是御膳房,北边就走则是养心殿。穿过御膳房库房,走九仙门便能回到东宫。听起来远,不过也就一刻钟的路。”
  贾琮点点头,同迎春、探春等人微笑道:“坐宫辇还是散步回去?”
  迎春似已经听不懂贾琮的话了,只懵懂的看着他。
  探春只好道:“既然不远,那就走回去罢。”
  她想着初次入宫,还是别麻烦别人了,不然岂不是显得轻狂了去?
  贾琮笑着点点头,问惜春道:“四妹妹不认识我了么?”
  小惜春没想到贾琮会问她,登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害羞的红了脸轻声笑道:“认得三哥哥哩。”
  贾琮呵呵一笑,又同湘云等人点了点头,道:“平儿姐姐还有晴雯、春燕、香菱她们都在东宫,小角儿她们也在,都是自家人。如今宫里不比从前,没那么多人,也没那么多规矩,我虽改了姓,但心里依旧拿你们当最亲近的人,所以你们也不必拘谨。都得和林妹妹学,没瞧见她都胖了些么?”
  众人终于放松的笑了起来,等王春安排着大批宫人退下后,气氛愈发轻松起来。
  探春走到贾琮身边,看着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惊叹道:“三哥哥怎就变成了皇太子?”
  连最是闲云野鹤的邢岫烟和清清凉凉的妙玉都望了过来,神奇的看着贾琮。
  贾琮呵呵笑道:“我都不知怎么回事,好像是当年先荣国或者还有其他人一起,把我从火海中换了出来。我生母也不是贾赦养在外面的那个花魁外宅,而是牖民先生教导过的一个女弟子,身负前朝皇族血脉。而我和孝贤皇后,长的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他们认得出我。大致就这么一回事,但不管我是刘元,还是贾琮,其实都没什么分别。我就是我,你们瞧我变了么?”
  湘云连连摇头道:“三哥哥身上一点架子也没,并没变。”
  惜春也嘻嘻笑道:“没有,就是这身衣裳好看,以前不曾穿过。”
  众人好笑道:“以前哪里敢穿?”
  妙玉忽然问道:“不是说贵妃接我们进宫陪伴么?怎不去贵妃宫中?”
  贾琮看向妙玉,见她眸光清洌,面色疑惑,他微笑道:“贵妃身子确实不好,也不便见客。这几日你们暂不能去作陪……”在元春未诞下先帝血脉前,外人没可能接触到她。
  直到她临盆之后,确认过男女,才有可能。
  只是这些话不能明说……
  贾琮又道:“之所以将你们都接进来,是因为贾家发生了些事,不是很好,我不放心你们。”
  探春轻声问道:“可是宝姐姐落水的事?”
  贾琮看她道:“你也知道?”
  探春有些伤感,点了点头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可,那和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贾琮淡淡道:“贾王氏在背后出谋划策,推波助澜。”
  探春、湘云等人反应了下才想清楚贾王氏何许人也……
  待听明白后,无不面色骇然,这简直颠覆了她们整个人生的信念!
  贾琮安抚道:“不用想太多,人心最是难测,本也是寻常,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想了想,他又坦言道:“国丧之后,父皇登基,会正式祷告上天立我为太子。登基大典之后,我也要成亲了。另外今年宫里还要进行宫廷选秀,凡仕宦名家之女,皆亲名达部,以备宫中捡选。家里姊妹们大都在送选范围内,我便趁这个机会把你们都接进宫来,住段日子试试。若是觉得住的惯,往后就可留下。若是住不惯,我也早些和太后说,赐你们免选。”
  迎春还未反应过来,探春早已面红耳赤,有些埋怨道:“三哥哥,这些事当和老太太、老爷说,哪有……哪有让我们自己做主的?”
  贾琮呵呵笑道:“老爷他们自然不会不同意,此事原也没有臣子家点头摇头的机会。只是你们终究不同,日子还是你们来过,若是觉得宫里不自在,我又怎忍心困你们一世?”
  素来不参与是非超然如闲云野鹤的邢岫烟却先开口道:“虽得殿下照顾,但我原也不在送选人中。再者,宫中虽然富贵,可我生性安贫,反而受用不得,只能辜负殿下美意了。”
  贾琮忙正色道:“我素知表姐心性,所以原也未算其中。而且早之前就为表姐寻了门好姻缘,等来日我再同表姐细说。当然,一切以表姐的意愿为主。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总要让你人生如意美好才是。”
  邢岫烟俏脸到底红了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感激的福了福身。
  她知道自己总是要出嫁的,但她着实不愿在帝王之家生活。
  在这座美轮美奂的皇城宫殿中,她只觉得沉重和压抑……
  而且,她虽崇敬贾琮,但却并未有过他念……
  尤其是知道她的姑母邢夫人苛虐过贾琮后,更不敢妄想。
  邢岫烟开口罢,妙玉也声音清冷地问道:“不知殿下接我入宫何事?”
  其她姊妹们也纷纷看了过来,妙玉虽相貌出众,气质似仙子,可到底是出家人啊……
  贾琮笑道:“你是我师娘家的亲戚,当初先生师娘南下前曾托付我照看你。我都不在贾家待了,你还留在那做什么?你若想继续出家修行,宫里正好有一处清思庵,你可入主其中。若想还俗……那就再说。”
  妙玉一双清洌的眸眼一直看着贾琮,待贾琮说完后,她与贾琮对视了眼后,避开了目光,侧过脸去,沉默了稍许,道:“我乃化外之人,自当继续修行。”
  贾琮明白了,笑着点点头。
  再看其她人都不说话,也不敢看他,唯独小惜春巴巴的望着他,不由好笑道:“四妹妹还小,先在宫里住几年,跟姐姐们读书生活,你这小不点儿,等长大了再自己做主。”
  方才还总觉得离经叛道格格不入的诸女孩子,在听到“自己做主”四个字后,忽地纷纷明白过来贾琮的心意,无不为之感动。
  对于这世间的女孩子而言,最贵者大概也莫过于这四个字。
  叶清奔波经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所求者,不就是这四个字么……
  迎春都红着脸,悄悄看了贾琮一眼。
  她心思没那么杂,只想有个能容身之地,没人欺负她,没人逼迫她就好。
  至于是做洒扫的宫婢,还是做其她的,都没甚关系。她自知愚笨,也不曾奢望过能如黛玉那夜那般,轰轰烈烈的爱一次,她只求安稳……
  在她心里,贾琮还是那个兄弟,能护着她平安一生就好。
  况且若是家里姊妹们能一直在一起过一辈子,也是极好的事呢。
  而探春和湘云二人则都垂着头不言语……
  贾琮心里有数,笑道:“走罢,咱们散步回家,顺道瞧瞧宫里的夜景。”
  ……
  东宫,宜春宫。
  两拨贾家女孩子顺利会师,场面自然热闹非凡。
  虽然也只不过半月功夫没见,却好似十几年没见一般。
  探春、湘云、侍书、翠墨等人同晴雯、春燕、香菱等人打闹成一团,迎春和平儿也热情说笑着。
  惜春和入画则同小角儿、方方元元一道嬉笑顽闹着。
  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一群“故知”,岂能不惊喜?
  贾琮在一旁微笑旁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平儿姐姐带二姐姐、三妹妹她们去休息罢。今儿你们都住宜秋宫,那里地方大,随你们顽闹。不过也别闹的太晚了,好好休息一宿,明儿去御花园顽,比大观园更大也更好顽。”
  平儿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贾琮必是要陪伴宝钗,便没多说什么,引着迎春等人在宫人们提灯引路下,去了不远处的宜秋宫。
  待众人离开后,一直没有随大伙儿顽闹的莺儿和小五才上前来。
  两人都红肿了眼,莺儿满面委屈伤心的看着贾琮唤了声:“三爷……”
  贾琮点点头,温声道:“放心罢,宝姐姐没事了,好生睡几天就好了。以后也不会有事,从今往后,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莺儿闻言,眼泪扑簌扑簌落下,声音沙哑道:“可是,我们太太……”
  贾琮摇头道:“她在大观园内和她姐姐一道礼佛赎罪,过几年才能出来。她会明白错在哪了……”
  对于王夫人和薛姨妈而言,最大的痛苦和折磨绝对不是管教嬷嬷那一顿耳光。
  皮肉伤算不得什么,真正难熬的,是被圈禁起来礼佛的日子。
  曾养尊处优的当家太太,到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受管教嬷嬷管束的女囚,那日子她们怕是连三天都坚持不下来就崩溃了。
  人心一旦被磨废了,以后就算再出来,也造不出什么罪孽来。
  打发了莺儿和小五去偏殿休息后,贾琮指派宫人取来了铜盆温水和锦帕,亲自端进了平儿的房间。
  见宝钗静静的躺在平儿床榻上安睡,他用温水沾湿了锦帕,又拧去大部分水,然后细心的为宝钗擦拭了俏脸,双手和双脚。
  最后用剩下的水自己泡了泡脚后,躺在宝钗身边,轻轻道了声“晚安”,又吻了吻额前发梢后,缓缓入睡。


第七百零九章 谏言
  翌日清晨。
  贾琮卯时初前往慈宁宫和大明宫与太后、武王请完安,就带着黛玉回到了东宫。
  汇合了平儿、晴雯等人罢,一家子人在偌大的东宫皇庭内晨练。
  探春等人见之新奇有趣,但原本无论如何也不肯下场。
  大家闺秀讲究笑不露齿行不露足,平日里走路,裙子都不准扬过脚面,否则必有嬷嬷说教。
  贾家虽没那么严苛,平日里姊妹们也会打闹顽耍,但围着庭院跑步还是太惊世骇俗了。
  尤其是看到晴雯、香菱两个丫头,还顽起赛跑的把戏。
  结果二人身前一片波涛汹涌,让人看了都觉得要羞死了!
  不过等看到连黛玉都跟着慢慢跑着,还不时伸展一下手臂,弯弯腰时,探春等人还是心动了。
  到底不过十来岁的花季少女,哪有不贪顽的?
  只要别像小角儿那小傻子一样,跟在贾琮后面“嘿嘿哈哈”学打拳,舒展舒展筋骨也好。
  所以东宫皇庭内的晨练队伍愈发庞大了……
  贾琮笑看着一大家子顽乐,心想若是让朝廷上的迂夫子们知道了,少不得要来一次冒死死谏,劝他这个昏君苗子早日浪子回头。
  湘云陪着黛玉慢跑,见黛玉娇喘吁吁,但一直坚持着,不由奇道:“林姐姐,你怎也顽这个?”
  黛玉自不会同她说什么锻炼好身子,日后女子产关好过,顿住脚,用绣帕擦拭了下脸上的薄汗,笑道:“整日在屋里做什么,那样热,冰鉴又太凉。正好早起外面的风清爽,我极爱在屋外吹凉风了。”
  湘云深以为然,点头道:“我也爱在屋外吹凉风,舒服!”
  黛玉笑道:“那你继续顽罢,我尽够了,要回去洗洗。”
  湘云早就瞧见,黛玉一顿住脚,皇庭外立刻就有数名宫人抬了宫辇来。
  这会儿到了跟前,却距离二人数步远就停下了,不敢扰了她们说话。
  直到黛玉说笑完后,才又近前,有昭容扶着黛玉上了辇,黛玉同众人招手作别。
  这做派,别说湘云,连迎春、探春等人都看的一愣一愣的。
  她们在贾家虽也有一群嬷嬷丫鬟服侍,但顶多也就是为她们端个茶倒个水。
  和眼前这阵势比,完全是小巫见大巫,萤火之光同皓月之辉的差距。
  只是,这是不是忒过了些……
  平儿同她们解释道:“林姑娘已是太后和皇上钦定下的太子妃,身边人也都是太后亲自点下的,规矩该如此。林姑娘原也受不得这个,觉得忒轻狂了,后来便有宫中嬷嬷来教了规矩。这些本是天家的体面,规矩这般节省不得,便是觉得受苦也得忍着……”
  “受苦?!”
  迎春等人面色古怪起来,这叫什么受苦?
  平儿解释道:“好多事看起来体面,其实里面有许多规矩呢。天家对太子妃的仪容要求极严,必须要时刻坐的板正,不能有一点弯靠,为了这般,便要在背后扎一跟长针,卡在背后曲弓处,若腰松一点,针立刻就扎进肉里。林姑娘也是实诚人,若非我们爷无意间察觉出不对,发现了此事,动了真怒,抄起椅子直接砸破了管教嬷嬷的脑袋,还要杀人,最后闹到了太后处,才算废了此事,林姑娘不知还要受多少苦呢。”
  迎春探春等人听了骇然,往身子上扎针,竟这般恐怖?
  平儿摇头道:“好多事也只面上看着光鲜,也得亏我们爷护着,太后和皇上又宠着他,这才罢了好多规矩。不然,天家的媳妇也不好当呢。说起来,姑娘们才是好运道。受苦的规矩都让前面林姑娘帮你们破了……”
  迎春等人闻言无不面色大红,探春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好你个平儿,还是当姐姐的,就拿我们说嘴打趣?今儿再饶不得你!”
  探春、湘云一起去“袭击”平儿,晴雯自然不许,带着香菱、春燕去拦。
  探春何等厉害,招唤了侍书、翠墨等人来助拳,晴雯则叫来了小角儿、方方元元……
  不过晴雯到底还知道分寸,只拼命阻拦探春等人欺负平儿,却不敢还手。
  吱哇鬼叫了半天后,一群人笑成了一团。
  等贾琮晨练完走来,一伙女孩子才算收敛些。
  迎春、探春、湘云等人如今看贾琮都不似从前那般了,总带有些羞意。
  贾琮对平儿道:“平儿姐姐这两日带姊妹们到处逛逛,御花园大的很,若是逛够了,还可以去重华宫后漱芳斋听戏。”
  这些闺阁女孩子就没有不爱看戏的,听闻宫里居然还有看戏的地方,不由又奇怪又惊喜。
  探春问道:“这里还能看戏?”
  贾琮笑道:“以前宫里人多,太后、太妃、皇妃都喜欢看戏,所以宫里自有戏班子,就在漱芳斋那边。你们想听什么戏,打发人去说一声,过去听便是。”
  探春闻言,高兴的抿嘴一笑。
  还挺好!
  ……
  大明宫,养心殿。
  西暖阁。
  新任大乾首辅赵青山首次亮相,贾琮自然要出面,为他站场子……
  不过赵青山根本没有发表什么就职感言,只将内阁和六部尚书召集来,说了句“一切照旧”,就开始处理起公务来,颇为雷厉风行。
  原本他还要分心为贾琮讲解为何如此处政,贾琮见他急的头上冒汗,便笑道:“太傅可将批改过的公文和折子交给孤,孤慢慢过目学习,待有不明白之处,再请教太傅。”
  赵青山大喜,然后便又沉浸在无边无尽的政务中。
  每处置完一件公务,则由中书舍人呈给贾琮过目。
  起初赵青山还要留意贾琮会不会问他,等发现贾琮只是认真的在看折子,有时还会拿笔记录些什么时,赵青山愈发满意,也就不再分心,全力理政。
  他会不时的将六部官员叫来问话,对于答不清的官员,会严厉训斥。
  对于答不上来的官员,则会破口大骂。
  对于答不上来还胡扯瞎说的官员,则会直接命大汉将军摘了他的官帽,打将出去。
  连贾琮都能感觉到,各部衙门今日陡然紧张起来的办公气氛。
  就这般,一直到了午时三刻,贾琮见赵青山依旧忘我的忙于公务,便悄声吩咐王春,让他回后宫告知太后、武王,今日不能回去一起用膳了,又让他命御膳房将午膳送至养心殿来,多备几个饭菜。
  王春悄然退下后,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内侍提了十几个食盒,要进来摆饭菜。
  这时才惊动了赵青山,赵青山见之一惊,然后忙对贾琮道:“殿下何不回宫用膳?”
  贾琮微笑道:“今日孤与太傅一同用膳罢……”见赵青山要劝,他道:“正好趁这个功夫,和太傅聊聊政事。”
  赵青山随即肃然下来,不再劝了,由内侍们摆起了饭菜。
  一共二十四盘菜,因为在国丧期,自然不会见到荤腥。
  皆是青蔬或麦麸面筋做成的宫廷菜肴,已经不怎么热了,但看起来还算可口。
  如今御膳房大概是宫廷内监管最森严的地方。
  先帝三大皇子便是由于中毒方暴毙身亡的,二皇子甚至就在宫中被毒毙。
  所以御膳房内的每一人每一步每一处,都有专人监视。
  煮饭菜的师傅们,更是查清了祖宗十八代。
  若是这般还能出事,贾琮也只能认了。
  请赵青山落座后,贾琮对王春道:“以后不要上那么多菜了,孤又吃不完,白白扔掉了可惜。”
  王春闻言满面为难道:“主子,宫里规矩原是如此,若是少了……奴婢担当不起啊!如今其实已经减了许多,圣祖朝时,皇上一膳要摆一百二十道菜。到了贞元朝时,一膳是六十四道。直到先帝时,才减到了二十四菜。若再少……”
  赵青山也劝道:“虽殿下勤俭,但祖制如此,也不好太少。殿下国之储君,代表国体,且还要太后和皇上慈爱。若是再减,未免让太后、皇上挂念担心……”
  正说着,就见慈宁宫总管太监领了十数人,又提了若干食盒进来。
  慈宁宫总管太监白士凡先给贾琮行了礼,道明了来意,让宫人摆好饭菜后,又躬身对赵青山道:“元辅,太后娘娘让奴婢传话:虽国事要紧,但再要紧有没有国本要紧?太子勤奋好学,不以身子为重情有可原,但太傅当明白这个道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赵青山只能跪地磕头,领旨请罪。
  白士凡也不等贾琮解释,赔笑再次见礼后,领着宫人们离去了。
  贾琮无奈对赵青山道:“委屈太傅了,皆孤的不是。”
  赵青山正色道:“太后之言不无道理,如今国事,再重者也无殿下身体安康重要。事关国本,无论再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贾琮不愿在这事上多纠缠,点头应下后,请赵青山落座快吃。
  自然不可能君臣同席,虽赵青山有太傅之名,但君臣有别,所以他只有一张小桌子摆了些饭菜,贾琮一个人看着好大一张饭桌上摆满了足足几时道饭菜,有些挠头。
  不过也不纠结这些了,放开饭量吃了起来。
  一时间让赵青山侧目不已,心道太子果然天生富贵,看起来清瘦,但竟有如此食量,真乃社稷之福也!
  一膳用罢,贾琮也不过动了七八个菜,让王春将剩余的菜送去给当值的官员后,见赵青山刚硬的面上忽然出现了犹豫之色,知他有话要说,便先按下他的事,问道:“太傅可有事说?”
  赵青山道:“殿下,如今京中盛传,殿下昨夜入夜后紧急出宫,前往贾家,接了众多贾家闺秀入宫,臣敢问此事真否?”
  贾琮点点头道:“是有此事。”
  赵青山闻言,皱起眉间山纹,沉声道:“殿下,还未出国丧。”
  贾琮将以元春名义去接的那套说辞说出罢,又道:“不过太傅教诲的是,孤知道了,下不为例。”
  赵青山自然知道这套说辞是在哄鬼,却也没再纠缠。
  太子如今的表现,早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
  圣明远迈古之贤明储君。
  若是连一点瑕疵都无,反而不真实……
  赵青山干咳了声,又谏言道:“臣知道太子归宗前曾长于贾家,必和贾家人颇为亲厚。但殿下如今毕竟为国之储君,当化家为国。可施恩于贾家,但不可偏爱于贾家,尤其是在后宫,独宠一家,非社稷之福。”
  外戚之患且不说,若日后天家血脉皆出自贾家女,那才叫可怕呢。
  贾琮自也明白这个道理,解释道:“并非都姓贾。”
  赵青山正色道:“无论如何,诸女出自贾家,自贾家被接入宫,是必朝野非议。荣宠太盛,于贾家亦非幸事。不过,也非没有解决之道。”
  贾琮面色隐隐古怪起来,问赵青山道:“太傅有何高见?”
  赵青山干咳了声,道:“天家血脉单薄,待新皇登基大典之后,太子也当成亲。适时,合该宫廷选秀,充实后宫。此事事关国本和江山稳定,不是小事。”
  贾琮点点头,道:“太傅言之有理,孤明白了,太后昨儿还在同父皇和孤说此事。再议吧,再议……”
  赵青山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既然太后定下了要为太子宫廷选秀,那他也不必再急于一时,反而露了痕迹。
  想来有元辅之女的身份在,他那侄女儿,断不会被亏待了去。
  撂开此事,赵青山又与贾琮说起政务来……


屋外风吹凉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