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6章 钩吻


  “你说什么?”
  回到东府,都已经准备打点行囊领军出征的贾琮,听闻展鹏急匆匆传回的消息后,面色剧变,惊声问道。
  如今,能让贾琮勃然色变的事,已经不多了……
  展鹏面色也有些骇人,压低嗓音道:“大人,千真万确!我刚才从那边回来,确认康字号库房中密存者,就是钩吻!!”
  康字号,是山西一家商号,在都中东西二市无数商号中并不起眼。
  若非其背后是大同府孙家,根本没人去关注它。
  而钩吻,又名断肠草!
  剧毒无比。
  三大皇子暴毙所中之毒,虽是混合复毒,但主要成分,便是钩吻!
  这些日子来,锦衣卫、中车府还有许多其他暗中势力,差点将整个神京城的药铺翻过来查了七八遍。
  仅有的几个有钩吻药材的药铺,自东家到掌柜再到伙计,全都捉拿下狱。
  但是毫无进展。
  钩吻虽为剧毒之物,却也可入药,有祛风攻毒,散结消肿和止痛之效。
  只能外敷,不能内用。
  那几家药铺存有钩吻,所卖人家也记得清清楚楚,几番查证后,都没有漏洞。
  原本陷入困境,却没想到,竟会有此发现。
  贾琮一边头也不回的往外大步行去,一边忍不住的后怕!
  真毒啊!!
  若非他是从后世而来,熟读红楼梦,知道中山狼之人。
  那么他断不会如此排斥抗拒孙绍祖。
  哪怕不将迎春许配给他,只将他重新收入贾家门下……
  再搭上宫里元春怀有身孕之事,那怎么看,三大皇子暴毙之案,都和贾家脱不开关系。
  崇康帝为了此案,甚至不惜举起屠刀血洗宗室诸王。
  他难道会放过贾家?!
  贾琮相信,崇康帝势必宁肯杀错,不肯错漏!
  嘿!
  这才是杀人于无形间,好手段!
  ……
  “诶,诶,你们做甚?你们做甚?”
  “各位官爷,额们是良善百姓,你们这是做甚……啊!”
  长安东市,是神京城最繁华形胜之地,每天人口吞吐流量以数十万计。
  真正的寸土寸金富贵宝地。
  在东市西南一角,一座商号前,数百锦衣缇骑将商号团团围住。
  展鹏带人直接入内,掌柜的带伙计操着山西口音拦截,刚一张手阻拦,便被展鹏麾下一员悍卒斩下胳膊,倒地惨嚎不已。
  这般狠辣,惊的其余伙计不敢乱动,也让商号外看热闹的百姓商家们,远远避开。
  展鹏直接冲进后仓库,前往之前就打探好的位置,将盛着钩吻药材的箱子直接取了出来。
  掌柜的看到这一幕,连惨叫声都顾不上叫了,面色骤然惨白。
  一直盯着他的贾琮见此,眼睛猛然一眯。
  有鬼!
  “传令,立刻围住孙府,缉捕孙绍祖,抄家拿人。”
  “封锁此地,不得走漏一人,全部关入诏狱,未得旨意或我的命令前,任何人妄图接触他们,斩立决!!”
  “喏!”
  ……
  大明宫,养心殿。
  崇康帝面色骇人的看着贾琮,一字一句问道:“这孙绍祖,又是什么东西?!他为何会有钩吻这等毒物?”
  贾琮将孙家和贾家的关系说了遍,又将之前王子腾夫人上门提亲之事说了遍,最后道:“陛下,孙绍祖与皇子暴毙案有无干系,目前还说不准。但臣敢肯定,幕后黑手所谋,除却臣外,多半还是臣之姐姐。如果不是臣之叔父厌恶孙家家风不正,臣也不喜此人钻营,若让孙家和贾家再牵扯上干系。那么孙家康字号再爆出钩吻剧毒,朝野上下,无人将会认为贾家清白。就是臣之大姐,也断无人能容她活下去。幕后之人心思阴毒至此,骇人听闻。”
  崇康帝面色铁青,眼睛泛着猩红,但还是压着滔天怒火,问漏洞:“你为何让人去查孙绍祖?”
  贾琮正色道:“臣不敢欺君,孙绍祖本为贾家门人,却转投王子腾,更觊觎臣之二姐,其心可恨,其行更令臣作呕!臣原是想查孙家往蒙古走私之行,因为孙家经商,颇有家资,晋商凡是有身家者,多往蒙古走私禁物。但没想到,派往大同的缇骑还没回来,这边却搜出了钩吻剧毒。臣不敢耽搁,闻讯后当即查封了孙家康字号,并下令查抄孙府,缉拿孙绍祖。”
  听贾琮将公器私用说的这般直白,崇康帝这会儿却顾不上发怒,他脸色难看之极,双手攥紧又松开,再攥紧。
  最后,竟深吸一口气,在爆发的边缘压了回来,他对贾琮沉声道:“贾琮,此事,先由你暂时掌起来。朕明日一早就要前往铁网山,准备行围之事,这是目前最重要之事。”
  贾琮闻言有些傻眼儿,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
  三大皇子暴毙案,难道不应该才是最重要之事吗?
  这心性……
  帝王之位,果真会让人非人么……
  见贾琮这个神情,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厉声斥道:“混账东西!既然你都能想到此事背后谋的是你,是你姐姐,最终谋的是朕,他们想让朕断子绝孙,做个真正的孤家寡人,那孙绍祖又怎会是真凶?他算什么东西?朕岂能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诱饵,放弃行围大事?”
  贾琮恍然,忙道:“陛下息怒,臣明白了!”
  崇康帝哼了声,强压怒火道:“虽然孙绍祖不会是幕后之人,但这条线索你不可错过,铁网山你暂且不要去了,正好趁着朕将王公大臣们悉数带往铁网山之机,你放开手去查!不管什么人在背后谋划,总少不了蛛丝马迹!不管涉及何人,一律先拿下拷问!记住,你是锦衣卫,宁杀错,勿放过!!”
  看着崇康帝眼中欲择人而噬的骇人凶光,贾琮心里大骇。
  这,才是一个失去所有儿子老父该有的神情。
  “臣,遵旨!!”
  领命之后,贾琮犹豫了下,又开口道:“陛下,凤藻宫那边要不要臣加派些人手暗中……”
  崇康帝闻言面色微变,沉声道:“宫里不必你操心,此次出行,朕会带上你姐姐随驾。朕倒想看看,有没有人能近到朕身边,害了朕的骨肉!!”
  贾琮:“……”
  ……
  “诶诶,你们干甚?你们干甚?”
  “这是孙府!快来人……啊!”
  南城,丰乐坊,孙家。
  一座两进门楼前,孙家老管家带着十来个门子家仆惊慌的看着如狼似虎汹涌而来的锦衣缇骑,鼓起勇气想要阻拦,可这是锦衣卫,哪里是好说话的。
  当头一记绣春刀,就将拦人斩倒在地。
  其他人见动了真章,哪里还敢拦,纷纷跪倒在地。
  二百余锦衣卫冲入孙府,不一时就传来阵阵狼哭鬼嚎哭喊惊叫声。
  抄家之人,手段何曾温和过?
  纵是千娇百媚的内眷美婢,该用刀鞘削时,一样轻不了……
  半个时辰后,当锦衣校尉将整座孙府里外翻了个遍,内外宅的仆婢们悉数羁押起来后,展鹏在前院书房里看到正在翻看书信的贾琮。
  这个年代不似后世,什么事也不过一个电话就能解决。
  和人来往,大多数都要通过书信来往。
  这些书信中,通常就藏着一些绝密之事的蛛丝马迹!
  展鹏也知道这个理,见贾琮看的入神,就站在一旁没有言语。
  不过半个时辰后,贾琮还是叹息一声,将手中信笺放在了一方漆盒内,嘿了声,冷笑道:“果然是奸猾之辈,家书都用暗语来写……不过,至少能够确定,孙家走私蒙古,以此获利无数。不然一个乡下土财主,种三辈子地能积攒下一万两银子都难,哪有财资供孙绍祖在京城挥金如土,广交豪门!剩下的先不看了,罪证足够了,先去拿人!”
  不以钩吻之毒去拿人,一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迷惑敌人之眼。
  再者,只私藏此毒,孙家也可托口为藏药,而非藏毒。
  大义上不能绝对的站稳脚跟。
  二来,崇康帝对铁网山行围,他初次直接接触军权看的极重,不愿让任何人耽搁了他的大计。
  所以,贾琮便以孙家走私蒙古之罪,前来拿办他。
  想来外面各府第,都能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孙家当初拜入贾家门下,以为门生。
  如今转投王家,若是贾琮连这口气都能咽下,怕会让许多人小觑了去。
  这个理由足够了!
  唯独的缺点,就是王子腾脸上不好看。
  但事到如今,却也顾不得王家的脸面了。
  “孙绍祖何在?”
  一直候在一旁的魏晨忙答道:“大人,孙绍祖现在王家。他如今对外,便以王子腾门生自居。王子腾颇为器重他,听说,还从王家选了一女,要嫁给孙绍祖。”
  贾琮闻言,呵呵一笑,道:“已经说亲了?”
  魏晨摇头道:“这还没有,听说是大人府上太太不大同意。”
  贾琮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意外,点点头,道:“那还好……走吧,去王家,拿人。”
  ……
  皇城,凤藻宫。
  听闻崇康帝之言,贾元春惊讶道:“陛下,臣妾也去?”
  崇康帝“嗯”了声,道:“朕不在宫中,担心你的安危。”
  元春闻言感激莫名,柔声道:“陛下,不必以臣妾为念的,臣妾不碍事的……”
  崇康帝抽了抽嘴角,道:“就这么办罢,你让人好生准备妥当,朕让内务府备好凤辇,另有太医随行,随时看护。”
  他看重的岂是美人……
  顿了顿又道:“铁网山之行,多半会有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出来闹事,到时候你莫要惊慌,有朕在,一切都不会有差池。莫要惊慌吓着了朕的皇儿!记住了?”
  元春自然明白她如今是母以子贵,不会妄自以为崇康帝多爱她,因而忙应下,不过还是担忧道:“陛下,若有坏人在,何不在京里就……”
  崇康帝隐隐有些不耐烦道:“这些你不懂!不必多言!”
  元春滞了滞,又道:“陛下,若外面不安,便让臣妾三弟随行护驾吧,他是陛下封的冠军侯!”
  崇康帝闻言,生生气笑了。
  不过到底给元春留些体面,没将贾琮被长兴侯府亲兵追杀了足足半座城,狼狈逃窜,一骑绝尘的光辉事迹说出来。
  只摆摆手,摇头离去。
  真以为你那三弟允文允武,文武双杰?
  若果真如此,朕都容不得他!
  看着崇康帝毅然远去的背影,元春轻轻一叹,双手护在小腹上,幽怨的目光渐痴……


第六百零一章 蠢妇
  永达坊,王家。
  今日王家,大宴宾客!
  按理,明日就要出征,今日主帅将校们,合该同部下兵卒们一个锅中搅勺子,同甘共苦,鼓舞士气才是。
  但现下的情势不同,连主帅和各营指挥大将之间还陌生着,若想临时去兵营里蹲点,起到的效用着实有限。
  所以,王子腾就奏请天子,问是否能办一宴,将如今能掌在手里的六大团营指挥使并一众参将、游击、都司、守备请一遭。
  如今的情形还是帅不识将,将不识帅。
  此非领兵之道也。
  崇康帝自然明白此意,因此恩准王子腾所奏。
  所以,今日王子腾将六大团营内除却留职将校外所有军官,悉数请至王府。
  这些年王子腾执掌京营,哪怕没有大肆搜刮,可在华夏这片土地上,有权便有财。
  只靠一些潜规则的收益,王家虽称不上巨贾,但也当得起豪富二字。
  今日又是王家最光彩荣耀的一日,王子腾夫人李氏为了争光,恨不得堆一座银山来宴客。
  因此今日王家,热闹非凡。
  各色美酒佳肴如流水般送上,都中最好的两大戏台班子今日皆会王府。
  打十番和说书女先儿,也各有一台,供内客女眷受用。
  宾客迎来送往,如同集市。
  当然,在这喧嚣之下,也隐藏着诸多暗流。
  执掌奋武、果勇、敢勇三大营的主将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论地位远尊于王子腾。
  但王子腾借着贾家的势,再加上天子有意打压贞元勋臣,所以竟为其上官。
  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人心里怎能痛快?
  只是形势压人,他们不得不维护表面的和睦,脸色淡淡。
  除此之外,忠靖侯史鼎心里也不大高兴。
  他是贾家荣国太夫人的嫡亲侄儿,论亲近,远在王子腾之上。
  更不用说他凭军功封爵候位,哪里是王子腾能比的?
  可是,当初京营节度使被十二团营架空,王子腾走了贾家的门路谋得此位。
  谁能想到,崇康帝会渐渐将军政大权抓起,并且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当初不过是个空架子的京营节度使,如今倒生发起来了。
  这让史鼎颇为郁闷,早知道,他谋了那个差事就好了。
  不过他也知道,只能心里抱怨腹诽一二。
  他身上贞元勋臣的色彩重过开国功臣,就算他在那个位置上,崇康帝也断不会如此重用扶持于他。
  但知道归知道,可真让史鼎堂堂一武侯对连个县男都不是的王子腾俯首,那也是不可能的。
  好在,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崇康帝不过是借王子腾的手将京营掌起来。
  倒不是真要扶持他做军中巨头。
  所以,只要面子上维护和睦就好。
  想来王子腾也是个识趣的,没有做军中第一人的野心……
  不过史鼎倒希望王子腾能端着上官的架子拿捏一把,看看武定侯吴诰那三人的脸色,史鼎就觉得有趣。
  这纷乱的局势啊,还真是群魔乱舞。
  只是,有淡漠的,就有捧脚的。
  王子腾拿着酒盅四处周旋,落后他半步身子处一直跟着一个端酒壶斟酒的年轻人,身材魁梧高大,却是一脸的奴才相。
  步步以王子腾马首是瞻,巴结的样子着实令人作呕。
  与史鼎相邻的靖安候徐忠看到他脸上不屑厌恶的模样,呵呵笑道:“老史,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生在世,不是谁都像你老史这样,投胎到王侯之家。你虽然不是保龄侯府的长子,可当初从军出征,王爷看在老保龄侯的面上,再加上你确实是个当事的,就对你格外相待了些。若不是如此,你和那小子差不了多少。为了往上爬,充当门生都是好的,认爹认娘认祖宗的都有不少。你又何苦看不起人家?”
  史鼎听得出徐忠在嘲笑他,便只冷哼了声,没有多言。
  正与武定侯说话的参宁侯宋杰这会儿也转过头来,看着史鼎调笑道:“老史,那年轻人的老子辈不是贾家的门生么?怎么如今成了王子腾的跟屁虫了?冠军侯年岁到底还小,好多事都拎不清,老史你是人家表叔,就该多提点提点。这自家门生,成了别人家的狗……别说只是姻亲,就是一个家里,分支都没这个资格。若都这般来,还收门生费心培养做什么?喂熟了跟人跑?瞧瞧外面那些人,不少都是贾家老国公的门生故旧,混的并不如意。人家看到这小子换了个主子,立刻就从本在兵部候缺儿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成了大权在握的京营参将,嘿,动心思的怕不止一个两个。”
  贾琮的确带着宝玉、贾环挨家挨户拜访递台阶“送温暖”,可有资格让他登门的,无不是武爵在身的世交旧友之家,而非门生。
  没有先生恩主之家往学生之家登门的道理。
  而如今在王府的大部分守备、都司甚至游击,都是各家麾下的门生旧部。
  其中,贾家的占据大头。
  让他们看着改换门庭的孙绍祖一下跃居参将之职,远在他们之上,他们心中岂能没有想法?
  所以这会儿参宁侯宋杰和靖安候徐忠,很是嘲笑史鼎。
  毕竟,在外人眼里看来,贾史二家根本分不开。
  嘲笑史鼎,便是嘲笑贾琮。
  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贾琮想要事后弥补也没机会了。
  因为他也拿不出那么多参将来,安抚人心!
  呵呵,如今那位冠军侯上跳下窜好不得意,看他出丑的机会,可不多啊……
  前面热闹非凡,人生百态,后宅却比前院更为精彩!
  王子腾夫人李氏嫁到王家这么些年,属今日最为风光得意!
  四位一等候夫人,一位国公府的伯夫人,一位神武将军夫人分坐她左右。
  七人坐在高台主位上。
  其余各等公候伯府第出身的诰命并将校军官夫人,则坐下堂下两排楠木交椅上。
  李氏不住的左右奉承着,再听其她妇人对她奉承。
  来往交际,觥筹交错,展示着王家的豪富,好不得意!
  只是女人之间,最看不惯对方的得意。
  别说王家这样穷人乍贵才跻身到她们圈子来的丑小鸭,就是彼此妯娌手帕交间,都未必容得下这样的轻狂。
  所以看到李氏咧嘴露了一个半时辰的牙花子还不收敛后,参宁侯夫人刘氏忍无可忍,端着茶盏啜饮了口后,也压不住心里的恶心,便笑眯眯的看着李氏,道:“哎呀呀,都说咱们女人,生的好不如嫁的好,真真不假。看看妹妹,论出身倒不算高,可架不住嫁的好啊!王家老爷是个有能为的……”
  这话让李氏有些不爽,但终究还是爽,夸赞王子腾,岂不就是在夸她?
  不过听完刘氏继续之言,她的脸色就骤然难看起来,只听刘氏掩口笑道:“王家老爷有能为,能哄得自家姊妹高兴。我听说,是王家老爷哄的荣国府二房太太高兴,二房太太才说服了二房老爷,为王家老爷谋了京营节度使的缺儿。如今天子重视京营,王家家底不算太厚,夹带里没甚人可用,毕竟不是马上将军,战功得官儿,王家老爷又哄得自家姐姐高兴,那贾家二房太太对冠军侯有恩,她开个口,冠军侯不好驳了她的面子,这不,贾家的故旧门生今儿坐了半堂。王老爷好大的能为啊!”
  武定侯夫人邱氏、靖安候夫人甘氏都应景的呵呵笑了笑。
  参宁侯夫人刘氏是贞元勋贵诰命圈子里出了名儿的不好相与,因她烧的一手好菜,当年武王都赞过,以嫂称之,所以目空一切,也就是在六大国公诰命前收敛些。
  李氏不过区区一个王子腾夫人,虽也是一品武官诰命,可武官诰命和封爵诰命差的十万八千里,刘氏又怎会将李氏看在眼里?
  能忍到现在,想来已经是出门前被叮嘱了好多回,知道天子正在大用王子腾的缘故……
  忠靖侯夫人赵氏和镇国公府牛继宗夫人郭氏对视一眼后,一起垂下了眼帘,恍若未觉。
  李氏脸色难看,气的发抖,却还是强笑道:“外面如今多有谣传,其实并非如此,是天子看重我家老爷……”
  靖安候夫人甘氏笑道:“我想也是如此,王家如今看起来不比贾家差多少了。我听说,连贾家的门生,如今都转投到王家门下了?可见王家如今愈发兴旺,不差贾家什么了。若不然,贾家的门生怎会投到王家门下?”
  这话,其实比参宁侯夫人刘氏的话还要毒!
  正经豪门,绝不会招惹别家的门生的。
  贰臣,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贬义词。
  这句话既奚落了王家的寒酸,也嘲笑了贾家的窝囊。
  只是女人间的交锋本就是藏在温和甚至美丽的表面下的,李氏又没大智慧,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还以为甘氏果真在为她解围,巴巴的陪着笑脸说了好多奉承话!
  最后居然还大咧咧炫耀道:“良禽择木而栖,那孙绍祖祖上虽是贾家门生,可到了他这一代,却相中了我家老爷,只见面交谈一番,就被我家老爷所折服,说什么都要拜在我家老爷门下。我家老爷也是没法子,看他可怜见的一个人在京里,也没个人拉扯一把,又人才难得,就勉强收了他。不过收下后,就好好待他。给他安排了个三品参将的差事不说,听说他尚未成亲,一个人在京孤苦,就准备在王家寻个好姑娘许给他!待他倒比儿子还亲……”
  这话让刘氏、甘氏等人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史鼎夫人赵氏和牛继宗夫人郭氏简直要以绣帕遮面。
  武定侯夫人顾氏则笑眯眯的看着李氏,问道:“孙绍祖这般改换门庭,那贾家冠军侯肯善罢甘休?”
  李氏嘿了声,道:“他又能怎么样?当初要不是我王家姑奶奶心善,把他从他老子娘手里救出来,这会儿骨头都化了!不过一个门生,他还能扫我王家的面子?再说,他见了我家老爷也得规规矩矩的喊一声舅舅,见了我也得叫一声舅母。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当然,我们虽不是他亲舅舅,可他视我家大姑奶奶为母,和亲舅舅没差别。他敢乱来,我家老爷大耳刮子扇他他也得认!哼!”
  武定侯夫人顾氏闻言,抽了抽嘴角,叹道:“王家果然威风了……”
  参宁侯夫人刘氏吃吃笑道:“好妹妹,你该不是在吹牛罢?你王家敢抽冠军侯?”
  见满堂妇人看来,李氏硬挺着脖颈,叫道:“如何不敢?他一个当外甥的,要敢对我家老爷不敬,我家老爷打他他也得忍着!别说我家老爷,就是我,就是我也能教训他!”
  刘氏、甘氏等人闻言无不放声大笑,只当成最好笑的笑话来笑,让李氏一张脸臊的通红。
  史鼎夫人赵氏和牛继宗夫人郭氏则冷笑着看她,正这时,就听前面遥遥传来一道怒吼声,惹得满堂诰命侧目。
  李氏正无处发泄满腔羞怒之火,听闻这道声音,登时尖叫斥道:“怎么回事?”
  她这声音,让周围几个侯伯诰命纷纷皱眉,目光不满。
  李氏见之愈发羞臊,就见一管事媳妇急急进来,面带惊慌恐惧,躬身道:“太太,了不得了,姑奶奶家的那位冠军侯来了!”
  此言一出,堂上先是一静后,一众平日里早就闲得蛋疼的诰命夫人们,一个个眼睛放光的看向李氏!
  参宁侯夫人刘氏更是大笑道:“哎哟哟!老天爷,咱们京城这地儿就是邪性!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也不该啊,冠军侯是王家的外甥,来了也该规规矩矩的,不然他舅舅还不大耳刮子抽他?他舅舅不打,他舅母也要打的。这是怎么了,怎就闹起来了?”
  刘氏的话让李氏心里呕血,却被逼到墙角,不得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管事媳妇苍白着脸道:“姑奶奶家的冠军侯带锦衣卫来了,本是在门口要人,要孙家少爷。大爷求情也不行,大爷不让出,那位冠军侯就带人进来了,正在前面拿人呢。”
  李氏闻言,只当贾琮是来捉拿贾家门生叛逆,气的浑身发抖,叫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个下流种子,这个窑姐儿生出的……”
  这话连参宁侯夫人刘氏都听不下去了,提点道:“好妹妹,你在这儿骂他又听不到,你这当舅母的,有话当着他面骂才是,他还能将你如何?”
  李氏许是被羞恼怒火烧坏了脑子,竟听信了此言,霍然起身,道:“今儿我再不饶他!!”
  说罢,下了高台,急急往外前面行去。


第六百零二章 一地鸡毛!
  王府,前厅。
  王子腾面色阴沉,长子王义更是满面怒火,父子二人盯着堂上一身着儒衫常服的少年,四目喷火。
  地上,几名锦衣缇骑如杀猪般将一魁梧年轻人按在地上,反手剪压背后。
  上座之上,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人动也不动,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顾自吃茶饮酒,轻声谈笑。
  忠靖侯史鼎和神武将军冯唐和王子腾明面上的关系还不错,两人见形势不对,走了过来。
  镇国公府承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府袭一等子柳芳、修国公府袭一等子侯孝康、平原侯府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府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府袭二等男戚建辉等人亦围了过来,却纷纷站在少年身边。
  看到这一幕,王子腾虎目微眯,心中怒火大炙。
  就听那儒衫常服少年轻轻一叹,道:“舅舅,非是我今天不给你体面。刚才我对大表哥说了,让他请孙绍祖出来,我可以在偏门等他。只是大表哥却不同意,我只能亲自进来拿人了。”
  王子腾沉声道:“非要拿人?”
  贾琮目光淡然的看着王子腾,点点头道:“若无必要,也不会今日前来。”
  王子腾不再言语,王义许是见贾琮对他父亲说话依旧客气谦逊,便一下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了,大声道:“贾琮,你是不是太过分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心里不清楚?”
  此言一出,贾琮面色倒没怎么变化,他身旁牛继宗、柳芳、侯孝康等人却纷纷变了脸色。
  前几日贾琮亲自出面,一一挨家登门拜访,给他们递了台阶出山掌军,助开国功臣一脉体面的重回军中。
  此事并非一般的香火情了,可谓是恩情。
  最难得的,是对他们,贾琮一改针对贞元勋臣的狠辣,一直温润如玉,以通家之好相待。
  哪怕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拉拢开国功臣一脉,承继两代荣国公和宁国公的香火余荫,但他们依旧感到高兴,也愿意同东山再起的贾家亲近。
  他们或年长于贾琮,或辈高于贾琮,贾琮以敬父兄之礼待他们,他们又怎能看大贾琮被欺负?
  因此听闻王义之言后,牛继宗最先不得容忍,厉声喝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这般同冠军侯说话?国礼大于家礼,莫要给脸不要脸!”
  牛继宗虽比王义大不了太多,可他十二三便在九边打熬,更在科尔沁草原亲自领兵和马贼厮杀过,身上一等伯之位,便是伏杀了数百马贼悍匪积功而来,身上的煞气,哪里是王义能比?
  王义虽比其弟王礼强的多,也在军中打熬资历,但比起牛继宗,相差的太远,至今手上连人血都未沾过。
  此刻被牛继宗当头一喝,王义先是屈辱的涨红了脸,随即被诸多公候府第的武爵们用冰冷无情蔑视的目光盯着,又煞白了脸。
  人总难免得意忘形。
  这几日王家不断有人出入拜访,王义陪着王子腾一起接见。
  自然不知听了多少夸赞的话去,好似真的成了世间第一等年轻俊杰,心气渐高。
  更感觉王家的地位,已经位列第一等豪门,不差贾家多少。
  尤其是听孙绍祖没日没夜的奉承着王家,贬低着贾家……
  直到这一刻,看着贾琮连眼皮都未往他这边抬一眼,身边却有一群公候将校替他张目,王义才如一盆冰水泼到头上,清醒过来。
  连王子腾都变了脸色,冲王义喝了声:“混账!还不赔礼?”
  贾琮呵呵笑着摆了摆手,道:“自家人,闹这些做什么?”又对身旁的牛继宗等人道:“我公务在身,今日便不陪诸位叔伯兄长饮酒了。不过这是我舅舅家,和我家一般,诸位叔伯兄弟不必外道。”
  此言一出,王子腾面色登时和缓下来不说,牛继宗等人也纷纷点头,目光激赞的看着贾琮。
  他们明白,贾琮倒未必真给王子腾面子,但今日王家这场东道得到了天子的首肯,便有天子的颜面在这里。
  贾琮肯圆润解决,也全了天子的体面。
  上座处的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和靖安候徐忠这会儿也不装事外人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彼此眼中的忌惮。
  本该是最年少轻狂的年纪啊……
  这个年岁的少年,不该是将脸面看的比性命更重么?
  三人自忖,他们在贾琮这个年纪时,断做不到这个地步!
  太多时候,世人只知闷头往前冲,却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胸襟和智慧。
  所以,世人大多碌碌无为。
  就连他们,也是碰壁过无数次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又经过不知多少挫折,甚至差点付出性命的代价,才做到这点。
  然而如今堂下那风轻云淡的少年,竟做的举重若轻。
  三人心中不由都生出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感慨,也叹盛名之下无虚士……
  只可惜,此人是站着贞元勋臣对面之人……
  忠靖侯史鼎见王子腾还未开口,便想打打圆场,呵呵笑着问道:“琮哥儿,这孙绍祖犯了什么事?”
  史家这位老三是个不错之人,军功彪炳,且没其兄史鼐那些臭毛病。
  贾琮对他感观还算不差,便道:“大同孙家那边私通蒙古的事发了,陛下震怒,若非如此,我也不会今日上门。”
  这话说出,别说史鼎,连王家爷俩都无话可说了。
  唯有被压在地上的孙绍祖拼命挣扎起来,嘶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晋西商号往蒙古做生意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我孙家康字号虽也往草原行商,但贩的都是丝绸织造,连根铁钉都不往里送,你凭甚抓额?贾清臣,你这是打击报复!额不服,额不服!”
  恐惧惊慌愤怒到了极点,孙绍祖连晋地方言都说出来了。
  而他堂而皇之的将商贾之事说在台面上,也让人唾弃。
  至于他的辩驳,却无人理会。
  天下十成的犯人,九成都说自己是冤枉的……
  当然,就算许多人惊疑,贾琮此举是为了清理门户,可也无人在此刻说什么。
  贾琮再对王子腾拱手一礼后,对展鹏微微颔首。
  展鹏一挥手,压着孙绍祖的四名校尉,将孙绍祖拖起,就要往外走,正这时,就见从内堂走出一众人来。
  不过让围观众人皱眉的是,来人竟是一群“雌儿”!
  这满堂都是军伍之众啊!
  军中最讲究阳气刚烈,最忌军中出现阴人,坏了阳气。
  至今还有流传,楚霸王项羽英雄盖世,天下无敌,之所以落败身亡,便是因为在军中带着虞姬,坏了军中至刚至阳之气……
  且就算这只是传说,可内宅妇人此时抛头露面,也着实不成体统。
  王子腾、王义父子二人见之都面色骤然一沉,不过没等王子腾呵斥,就听李氏尖声叫道:“贾琮!你就这般对你舅舅?你忘了若没你家太太,你这会儿连骨头也化了,你就这般踩你家太太娘家的脸?你还知道不知道一点孝道?还不给我放人!”
  贾琮眸眼微微眯起,看着这来势汹汹的妇人一脸的暴怒和刻薄,原本姣好的面容,此刻看起来却无比的狰狞丑陋。
  贾琮自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倒是孙绍祖看到李氏到来,如同看到救星一般,大声喊道:“太太,贾琮冤枉我,故意打击报复!他恨我投奔大将军门下,心生嫉恨。太太救我!”
  李氏闻言当真,愈发气的全身颤栗,指着贾琮尖声叫道:“贾琮,还不放人!”
  贾琮不愿当众与一泼妇争吵什么,转眸淡漠的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低声喝道:“你出来做什么?还不进去!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李氏倒有理,尖声道:“老爷,若是旁人,我断没有抛头露面的道理。可贾琮分明是我王家的外甥,难道我也管不得?今天我就是让人掌他的嘴,他也得生受着!不然就是没孝道的种子!别人必会说他,是窑姐儿……”
  此言一出,王子腾面色一变,恨不得亲手掐死这个蠢妇。
  其他人也是满堂哗然后,全都看向了贾琮。
  自贾琮拜师当朝大司空宋岩为师,且受牖民先生重视后,再无人敢明面上拿贾琮的身世说嘴。
  任他是王公亲贵,皇亲国戚,宋岩和孔传祯若登门去骂,谁也得生受着。
  哪怕二位自重身份,不去登门骂街,可两人春秋笔法一篇文章下去,那更会让其阖族“流芳百世”!
  这还是第一次,听人将这都快被人遗忘的事,挑到了桌面上。
  王子腾此刻心中无比悔恨,没在李氏刚出来时就骂她回去,厉喝一声:“住口!”
  可就在这时,便听到一道淡漠的声音轻轻传来:“掌嘴。”
  这话让满堂人大吃一惊,王子腾忙上前挡在贾琮身前,急道:“琮哥儿……”
  然而贾琮又怎会亲自动手,暴怒的展鹏早就一个滑步上前,众人只看到一道黑影闪过,继而“啪”的一声脆响后,又是一道惨嚎……
  等众人回过神来,李氏已经倒地,半张脸红肿起来,嘴角溢血,面容惊恐。
  其子王义见之,愤怒如狂,咆哮道:“你敢打我娘,我杀了你!”
  说罢,冲向展鹏。
  “够了!”
  王子腾声如洪钟,怒声一喝,喝住了王义后,转头面色阴沉的看向贾琮,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见外面又来一锦衣卫,在贾琮耳边说了几句,贾琮面色微微一变,问道:“果真?”
  那锦衣卫点点头,贾琮轻吸了口气,转头看向地上的李氏,轻轻笑了笑,道:“孙绍祖把东市孙家的那家康字号,送到你名下了?”
  此事王子腾看起来也不知情,深深看了贾琮一眼后,眉头皱起,看向被王义搀扶起的李氏。
  先前如同母鸡一样护崽的李氏,被展鹏一记耳光掌嘴后,全身的戾气都被打没了,这会儿竟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怯懦不敢言。
  见她这般,堂上倒是有不少人若有所悟,对付悍妇泼妇,看来还是直接动手来的好。
  这年头,谁家还没几个极品……
  孙绍祖不知想到了什么,大声道:“没错,早一个月前,我就把东市那间康字号门市送给了太太!”
  贾琮看了看孙绍祖,又看了看王子腾夫妇,冷笑一声,点点头道:“好,你们都好的很。来人,请我这位好舅母,回镇抚司说话。”
  说罢,贾琮不顾面色大变的王子腾大喊留步,阔步而出。
  一队百余人的锦衣卫鱼贯而入,将早已瘫软的李氏和还在挣扎的孙绍祖围上。
  见孙绍祖还不安分,展鹏上前一记重拳打在其腹上,登时萎靡。
  而拼命上前想要救母的王义,也被王子腾喝住。
  见贾琮带人匆匆离去,留下这一地鸡毛,王子腾父子心中之恨,无以言表。
  这时,一直在台上看戏的武定侯吴诰、参宁侯宋杰、靖安候徐忠三人徐徐起身,走下堂来,对面色木然的王子腾拱手笑道:“王大人何须动怒?大丈夫纵横四海,难免妻不贤子不孝,都是常有之事。今日便到此罢,想来王大人还有许多事要办,告辞!”
  武定侯等人一走,牛继宗等人更不会再停留。
  之前未随贾琮一并离去,是因为今日王家东道为天子首肯,他们不愿给贾琮招惹麻烦。
  这会儿武定侯等人先行,他们自不会再顾忌什么,纷纷离去。
  没一会儿,热闹非凡满堂宾客的王家,就变的空落落了。
  后宅的妇人们得到了信儿,一个个心里直呼过瘾,这出戏比什么戏班子唱的都好看,然后纷纷离去。
  等外客散尽后,王义满面憋屈的看着王子腾,悲呼一声:“老爷!!”
  威望难积累,却容易败去。
  当着那么多下官的面,今日王家将脸丢进了爪哇国,虽然他们知道,崇康帝并非真的要将王家扶持成军中巨擘,只是要一个能忠实执行他意志的忠犬。
  可到了这个地步,王家若没有上位的心思,那和咸鱼有什么分别?
  然而这一切,都被贾琮毁了!
  王子腾面沉如水,站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才沉声道:“你在家收拾一番,我先出去一趟。”
  王义忙道:“老爷,先救母亲!”虽然王义也恨李氏今日无底线的愚蠢,可那到底是他生母,怎能不惦记?
  王子腾闻言,怒哼一声,一甩袍袖后大步外出,等亲随牵了马来,王子腾翻身上马,对随从喝了声:“去贾家!”
  说罢,一抖缰绳,座马向前冲去。


第六百零三章 真怒
  锦衣卫,北镇抚司。
  诏狱内。
  一股股腥臭味在这座几不透风的密闭地牢内回荡,纵是白日,大海碗油灯依旧点的通亮。
  不时有诏狱内的犯人发出鬼怪一样的嚎叫声,阴森恐怖。
  若是平日里,自没人理会,但此刻,但凡出一点噪音的罪囚,都会被牢头狠狠用鞭子教训,直到闭嘴为止。
  刑房内,一个火盆烧的炙热。
  两个锦衣卫好不容易寻来的行刑高手,其貌不扬,在整理着手中的刑具。
  一人在缓缓的削着竹签,一人在火盆边,将一把铁刺烧的通红。
  贾琮做在一方交椅上,面色淡漠的看着这二人的动作,而被挂在刑架上的孙绍祖,满头大汗一滴滴滚下,眼中的无赖光棍儿气散尽,恐惧之色渐深。
  又过一盏茶功夫后,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上前,躬身礼道:“大人,已经准备好了。”
  贾琮没有言语,只轻轻点了点头,目光看向了刑架上的孙绍祖。
  韩涛会意,转身对那两个行刑高手一挥手。
  那两人面上带着最谦卑,甚至有些夸张的笑容,嘴巴始终咧的很大,但最让人注目的,还是二人的眼睛。
  眼白远远多于眼瞳……
  被这二人的目光盯上,会让人打心底深处生起一股寒意。
  好在许是二人被警告过,没人往贾琮脸上去看。
  但是孙绍祖,却正好和二人对了个正着。
  孙绍祖虽然身材魁梧,熟知兵马,颇有勇武之气,但他连正经战场都没上过,对上这二人,岂有不唬的肝胆俱裂之礼?
  眼见一人上前,拿着一把竹签那人蹲下去,用一只冰凉绵软如蛇般的手,抚在了他的脚上,孙绍祖亡魂大冒,大声道:“冠军侯,小的愿归入贾家门下!小的转投王家,便是为了借王家再转投贾家门下啊!小的身在曹营心在汉哪……啊!!!”
  贾琮低垂着眼帘,对于孙绍祖的话无动于衷。
  既然他没做出反应,那行刑之人自然不会停下,只见那拿竹签之人,动作无比轻柔的,将手中削尖的竹签,一点点从孙绍祖的指甲盖下,穿刺了进去……
  孙绍祖的惨嚎声,无比凄厉的回荡在诏狱内,令人不寒而栗。
  等行刑之人穿完大拇指后,贾琮对韩涛微微颔首,韩涛朝孙绍祖大声问道:“东市康字号里的钩吻是何时藏进去的?所为何用?”
  孙绍祖几乎晕厥,但听闻此言后,孙绍祖还是悲愤的怒吼一声:“额……额都不知你们在说甚!!”
  见他如此,韩涛眉头微微皱起,以他多年老锦衣的经验来看,这孙绍祖所说,不像是假的。
  他看向贾琮,就听贾琮淡淡问道:“为何将康字号送给李氏?”
  孙绍祖咬牙切齿道:“是那婆娘自己要的,她看上了额家的门市,就说缺个能收梯己银子的门铺。额送给她门市,她就给王子腾吹风,封我一个参将的官儿,还……还许我一王家女。”
  贾琮看着满脸悲苦冤屈的孙绍祖,轻笑了声,道:“你也不必故作此态,到了这里,没人是清白的。康字号有没有私通蒙古,你心里比我清楚。至于钩吻是何物,你若说一点都不清楚,却是在羞辱我们锦衣卫的智慧了。也罢,既然你不肯说,就慢慢来罢。”
  说完,贾琮站起身,不顾孙绍祖嘶吼喊冤,往一旁牢房走去。
  只一墙之隔,便是关押女囚的牢房。
  女牢的气味,更甚男牢……
  贾琮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后,对韩涛道:“定期开开天窗透透风,让牢头定时打扫一下。这是诏狱,不是寻常牢房。”
  韩涛闻言,连忙应下,立刻打发人去开天窗透气。
  虽说是天窗,但也不过几个不到一尺见方的通风口。
  打开后,一股股清新的空气涌入,总算好了些。
  在另一具刑架上,贾琮看到了李氏。
  此刻李氏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桀骜泼辣,整个人如同失了魂儿一般,满脸大汗,面色惨白。
  尤其是隔壁孙绍祖不断传来的凄厉惨叫声中,充满了痛苦,让李氏更是颤栗不已。
  看到贾琮后,涕泪皆下,哀求道:“琮哥儿,看在我家姑奶奶的面上,你饶了我罢……”
  贾琮目光冷漠的看着她,问道:“东市孙家康字号,果真在你名下?”
  李氏点了点头后,又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你舅舅……我家老爷说了,如今他在紧要时候,不准我收人家的礼。所以我就把那门市,先放在我娘家名下。”
  “……”
  贾琮呵呵了声,转身离去。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听完贾琮之言,崇康帝冷笑一声,道:“果然只是个棋子,背后那些腌臜贼子们怎容得朕执掌军权?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反对,只会在背后用这等见不得人的手段!”
  贾琮顿了顿,道:“陛下,臣以为此事还有深挖的余地。孙绍祖这些日子来,接触的人极广极杂,李氏不过一蠢妇,好在她没将东市门铺存在名下。不然……”
  崇康帝眉尖挑起,问道:“王子腾怎么说?”
  贾琮摇摇头道:“心里多半对臣恨之入骨,臣离开后,他便往贾家去了。不知是想去告状,还是做什么……”
  崇康帝哼了声,道:“王子腾没那么蠢!他知道轻重缓急的,多半是上门请罪去了。贾琮,王子腾朕现在还有大用,既然东市门铺不在李氏名下,关上一晚,先放她出来,再将李家拿下。另外,孙绍祖之事,不要往王子腾身上攀扯。此事和他干系不大,若将他扯进去,你家里也难素净。”
  贾琮闻言点点头,缓缓道:“如今看来,王子腾应该是清白的。”
  崇康帝“嗯”了声,他还有极重的政务要处置,便道:“没其他事,你先下去罢,替朕好生盯着些。朕出京的日子,必有人翻浪,不可松懈慢怠了。”
  贾琮领旨后,又请示道:“陛下,臣之大姐处,可用锦衣卫安排些密探暗中护卫?女护卫……”
  崇康帝似笑非笑的看着贾琮,道:“你倒是关心姊妹,不过不用了,朕从太后那里求来了小九儿,由她护着你姐姐,想来你当放心了罢?”
  贾琮:“……”
  ……
  荣国府,荣庆堂。
  贾母面色震怒的看着忠靖侯夫人赵氏,不敢置信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赵氏自王家出来后,就被史鼎打发到了贾家通风报信儿。
  她倒也没添油加醋,只有些地方稍微夸张了些。
  譬如她告诉贾母,王子腾夫人李氏当着满堂诰命的命,张口“窑姐儿生的”,闭口“窑姐儿生的”,本来对王家就没甚好感的贾母,听闻此言,差点没当场晕厥过去。
  这会儿再度确认后,贾母恼极,一下把面前的茶盏拿起,狠狠掼在地上,骂道:“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娼妇!她也不撒泡尿看看她算什么阿物儿,也配对我贾家说三道四?!就是窑姐儿也比那贱妇贵三两!泥猪骚狗也比她贵重三分,再不要进我贾家门儿半步!”
  此言一出,本就满面愧色的王夫人再坐不住了,起身跪地。
  薛姨妈也是满脸的尴尬,她也是王家的女儿,王熙凤同样如此……
  李氏是王家的媳妇,做出这等没面皮的混账事来,她们也“与有荣焉”。
  若是平日里,贾母早就客气的宽慰起来,王家是王家,她们是她们……
  可这会儿贾家的脸都让王家人踩在地上摩擦了,贾母哪里还会在乎王夫人姊妹的脸面?
  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一眼,贾母厉声骂赵氏道:“你也是个没用的,就让她在那满嘴放屁?贾家的体面丢尽了,你这史家媳妇面上就荣光了不成?你是正经的武侯夫人,她算个什么东西?你不拿大耳刮子扇她,啐她一脸,她敢如何?真当自己尊贵起来了?”
  赵氏忙赔笑道:“这里不是有太太的面子嘛,再说,也不用我动手,那李氏也是猪油蒙了心了,听说去了前面后,当着那么多侯伯的面,又说了句窑姐儿生的,嘿,琮哥儿是什么脾性,当场下令亲兵掌嘴。他手下亲兵一记耳光将李氏生生打倒在地,脸都肿的说不出话来了。这还不算完,又让人把她拿下,打入了诏狱。连那反叛贾家的孙绍祖,也一并打倒带走了。老太太宽心,外面美没人拿贾家说嘴,都说王家不地道……”
  贾母闻言却根本不解恨,这一刻她将贾赦恨个半死,生在这样的人家,什么样的清白女人花钱买不到?
  非要寻个窑姐儿,还生下孩子。
  也怨荣国公贾代善,非要将那孩子抱回家里养着。
  还有她小儿子贾政……
  就是他们,让贾琮如今成了整个神京城的笑柄!
  只想想以后大家都明着暗着拿贾琮的出身说事,贾母打心底里感到恐惧和厌烦。
  贾家姊妹们原本都坐在堂下,可这会儿却被李纨领着从后面退了出去。
  一来保全王夫人的体面,二来,这些话不是闺阁小姐们听的。
  探春、湘云等人早就气的面色涨红,宝钗亦是面色寡淡,黛玉小脸儿紧绷……
  任谁听说李氏这般侮辱贾琮,都恨不得给她两巴掌。
  正这时,就听前面有婆子传话道:“老太太,王家舅老爷来了,说是要向老太太磕头请罪。”
  此言一出,贾母明显冷哼一声,道:“不见,让他自去寻老爷罢,我一个糟老婆子有什么好见的?他多半是想求情放人,求我有什么用?”
  又对凤姐儿道:“让人去东府等着,等那个孽障回来,让他立刻过来。我倒问问他,祖宗留下的余荫,他还送不送人了!”
  说罢,竟起身往西暖阁碧莎橱去了。
  留下跪在地上的王夫人和坐在那里的薛姨妈,无比尴尬。
  二人都皱起了眉头,谁都看出来,这一回,贾母是动了真怒。
  王家,该怎么办?


第六百零四章 杀人诛心
  荣国府,贾家前书房内。
  王子腾满面愧色的看着贾政道:“姊丈,今日之事,皆是王家的过错。妻不贤子不孝,实在愧对贾家!”
  说罢,朝贾政深深一揖。
  此时,贾政已经得知了王家发生的事。
  纵然贾政如今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一心享受清福。
  可今日在王家有那么多贾家的门生故旧,亲朋世交,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消息根本瞒不住。
  那边刚结束,贾政这边已经得到了信儿。
  得闻此事时,贾政当真怒发冲冠!
  毫不客气的说,如今在贾政心里,贾琮的地位比宝玉都重要。
  因为贾琮担负着整个贾家的兴衰和安危!
  再加上贾琮在文事上取得的堪称辉煌的成就,实在是贾政心中最完美的家中子侄,护爱有佳!
  他怎能容忍贾琮在外被一介贱妇如此羞辱?
  不过等他知道了李氏和孙绍祖的下场后,怒气也就消散了一半……
  贾政原就是崇尚仁人君子以德报怨的那一套。
  既然孙绍祖已经被拿下,在劫难逃,而李氏都被下了诏狱,这样惨,也就差不多了。
  再见王子腾如此降低身份,大礼请罪,剩下那一半怒气也就散尽了。
  当然,这里面还有王夫人的面子。
  虽然贾政偏宠赵姨娘,但对王夫人这个发妻,他仍就给予了十分的尊重。
  仅就丈夫而言,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贾政算是十分合格的……
  见王子腾久久躬身不起,贾政长叹息一声,道:“唉,起来罢,此事原也不是你的过错。只是闹到如今这个地步,往后却不好办了……”
  贾政也并非完全不懂外事,他只是不精道,但表面的形势,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如今的情形,他就看的清楚。
  王子腾本就是想借贾家的底蕴成就一番事业,他的班底,可以说大部分都和贾家相干。
  可他做的却并不地道。
  不管是真的因为惜才,还是手下极度缺人,王子腾都断然不该在贾政、贾琮都明确表示了对孙绍祖的不喜之后,还收他入门。一边升他为参将之职,一边还打算将王家女许他为妻。
  王子腾难道不知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不,他十分清楚。
  但他要的就是千金买马骨的效果!
  王子腾显然是有大野心的,他不甘心只做一个传声筒,一个代理人,他想真正接收贾家在军中的班底。
  有了孙绍祖的马骨在前,重利之下,自有他人效仿。
  这一点,如秃子头上的虱子,让人一目了然。
  今日若让他果真做成了,倒也罢了,贾家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
  毕竟,这里面有天子的意志在其中。
  可是,贾琮亲自登门拿人,更是一记耳光将李氏打倒在地,锁拿入诏狱。
  王家原本隐隐就要跨过那道龙门,抄近道跻身于军中巨擘的行列,却被这一巴掌生生打回了原形。
  贾政生性迂腐,在原谅王子腾后,反倒为他头疼起了当前处境……
  王子腾大概也是算准了贾政的心性,才亲自登门。
  他见贾政如此,忙道:“姊丈,小弟想先去给太夫人磕头赔罪。今日贱内无状,出言鲁莽不逊,坏了贾家清誉,实在罪大恶极。本无颜再面见太夫人,可若不赔罪,心中实在难安!小弟存心想化解今日之过错,贾王两家几辈子世交,断不能因为此事闹的生分起来,惹得亲者痛仇者快。”
  见他虎目含泪,说的真诚,贾政都动容起来,一边劝慰王子腾,一边忙打发人去后面传报。
  只是没用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婆子来报,言道贾母震怒,不想见外客。
  更说明了王夫人此刻犹跪在荣庆堂,薛姨妈尴尬难以自处的情形。
  听闻此言,王子腾心里一沉,他来贾家,原是想走通贾家地位最高辈分最长的老太太的门路,从侧面来劝服说服或者压服贾琮。
  只要贾琮能在人前再对他恭敬相待,依旧以舅父之礼敬之,再将他夫人李氏恭敬送回,那么王家的形势就还有很大的回转余地。
  王子腾相信,若是贾母和王夫人再加上贾政一道劝说贾琮,此事并不难达成。
  贾琮平日里虽不大恭敬,可对贾母也从来服从大义,于大义不亏。
  只要贾母开口,贾琮也要思量一二。
  再加上贾政夫妇的分量,必然能够成事。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说通了贾政这一关,却在贾母这一关处卡住了……
  王子腾面带悲戚愧然之色,看着贾政道:“姊丈,此皆王家之过也!”
  说罢,虎目中竟生生落下泪来。
  贾政见之唏嘘不已,叹息一声,可他素无急智,又能有什么法子?
  见贾政只是跟着长吁短叹,并无他言,王子腾心里怄个半死。
  不过随即释然,贾政但凡是个有主意的,贾家的家业也轮不到王家来沾光……
  王子腾干咳了声,越俎代庖的问那嬷嬷道:“不知老太太可还有其他的交代?”
  那嬷嬷看了贾政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便答道:“老太太还让二奶奶打发人去东府,等侯爷回府后立刻过来,她老人家要问话!”
  王子腾倒吸了口凉气,心里苦涩不已。
  他对贾家的情形了如指掌,可再怎么想,也没想到,贾母这个时候会和贾琮是一路人。
  他们或许想的不同,但殊途同归,都不愿见到王家好!
  现在想想也是,贾家这位老太太,原就一直不怎么喜欢王家啊……
  这下糟了,王家落到了一个极尴尬甚至极危险的地步。
  一旁贾政见这大舅子满脸的苦涩,心生不忍,宽慰道:“你且放心,琮儿是个心善大气的孩子,不会计较这些的……”
  饶是此刻王子腾心里憋闷愤恨之极,可听闻此言,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贾琮是个心善大气的孩子……
  这大概是王子腾有生之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自贾琮承爵袭官以来,才几年功夫?
  他手上的人头,比王子腾几十年做官砍下的脑袋还多!
  但凡得罪他的,有一个落到好下场没有?
  远的不说,就看看现在王家和孙绍祖的下场。
  王家就不用多说了,一番苦心谋划付诸流水。
  至于孙绍祖……
  王子腾绝不信,孙绍祖还能活着从诏狱里爬出来。
  说句自己心里都不愿承认的心里话,王子腾如今对上贾琮,已经有些发怵了。
  这个少年,心性冷酷狠辣的让人简直难以相信!
  更可怕的是,手段还如此老辣!
  行事堪称滴水不漏!
  今日贾琮做到了这个份上,实际上就是上门打脸。
  可是如今满神京的勋贵,都没人会说他一个不字。
  原因很简单,贾琮在王家,一直保持着对他的尊敬。
  若非李氏说出“窑姐儿”这三个字,贾琮怕连她都不会对付。
  但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却早已经得逞。
  这等手段,贾政竟还说他是个善良大气的好孩子……
  见王子腾忽然发笑,贾政眨了眨眼,一时想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王子腾正想解释,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声:“老爷,侯爷回来了!”
  贾政忙道:“快请琮儿先到这来!”
  ……
  见礼罢,贾琮面带微笑的看着贾政,问道:“老爷急招侄儿来此,可有何吩咐不成?老太太那边也催的急。”
  贾政闻言一滞,看向王子腾。
  王子腾满面愧色,对贾琮道:“琮哥儿,今日之事……”
  话没说完,就听贾琮微笑道:“今日并无何事,孙绍祖之事和王家无关。舅太太收下孙绍祖一间门铺,也并未记在王家名下。天子皇恩浩荡,信重舅舅清白。所以,舅舅放心罢。纵是舅太太,明日也会开放回府。”
  听闻此言,王子腾又喜又惊,道:“果真?”
  贾琮点头微笑道:“天子金口玉言,岂能为假?”
  王子腾海松一口气后,又微微皱眉道:“你舅母,还要在诏狱内过夜?”
  说着,脸色复又难看起来。
  贾琮呵呵道:“亦是天子旨意……说句逾越的话,舅舅还是先回家,在后宅修一座庵堂罢。舅太太性子不大好,又不积口德,这般下去,早晚遗祸王家。”
  说罢此句,也不看王子腾骤然变色的脸,对贾政道:“老爷,老太太在里面急等着,等的久了,少不得又要发作,侄儿先进去了。”
  贾政忙道:“去吧去吧,快去吧!若老太太怪你,你只管说是我喊了你去!”
  贾琮呵呵一笑,转身出门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贾政满意之极,对王子腾笑道:“怎样,我便说了,琮儿心性善良厚道,为人大气,不记小仇。虽然也说了点气话,但他到底还年幼,我们做亲长的,当多包容一二。”
  王子腾闻言,眼泪差点落下来。
  神他么善良厚道!!!
  ……
  荣庆堂。
  听闻贾琮归来,贾母被鸳鸯、凤姐儿搀扶着回了正堂。
  却依旧没叫起王夫人来。
  今日,她真真恼到骨子里了!
  贾母自忖贾家对王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多年的扶持,几辈子的联姻,可以说就是对史家,都没对王家好。
  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是羞辱!!
  李氏那贱妇,当着满堂勋贵诰命的面,羞辱贾琮,那便是在羞辱贾家!
  她再不喜欢这个孙子,可说到底也是贾家的家主,荣国公的承爵人,如今贾家在外面的旗帜人物。
  李氏这般作践,难道不就是在作践贾家?
  贾母多年来一直忍着王夫人为娘家说话,分些好处,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本就是大方的性子,也信奉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再加上王夫人、王熙凤一直待她恭敬,处理家务上也从未出过漏子,她这才忍了这么些年,只当没看到。
  但这一回却不成了!
  王家算计着贾家,把贾家的门生拐入门下,还求着贾家将那么多门生故旧“借”到手中,大有刘玄德借荆州的架势。
  这些她本不愿意,可既然有天子的旨意,贾琮又另作了安排,她也不多理论。
  谁知她一忍再忍,竟忍来这么个东西。
  让贾母多年积攒下的不满,一下子爆发出来。
  因此才让王夫人跪了这么久,还没开口准她起来。
  这个世道下,婆婆罚媳妇立规矩,是天经地义之事。
  她若一直不松口,王夫人跪昏过去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而贾母发了这样大的怒火,贾家姊妹们根本不敢上前。
  其实就算敢,也未必愿意上前。
  王家舅太太这样羞辱贾琮,探春等人恨不得啐她一脸,又怎还会为她解围?
  这回贾母把王夫人逼狠一点,回头自有李氏的好果子吃!
  女孩子也是女人,平日里看起来温顺柔弱的和小绵羊一般,可果真心狠起来,绝不逊色于男人。
  至于宝玉……
  不提也罢。
  所以,当贾琮步入荣庆堂时,看到的便是满堂肃煞凝重的气氛。
  贾母面色铁青的坐在软榻上,一应姊妹们皆不在。
  鸳鸯小心的站在一旁服侍,王熙凤低着头侍立在一旁。
  薛姨妈面上的尴尬之色遮掩不住,满堂婆妇丫鬟,大气不敢出一声的站在四周。
  贾琮一言不发走上前,在王夫人身后半步处跪下见礼道:“给老太太请安。”
  贾母满腔怒火勃然爆发道:“安,安,安个屁!老婆子一辈子就活一张脸,就为了存住贾家一张脸,今日都被你丢尽了!!我还安什么?你这样大一个冠军侯,平日里和我都顶的邦邦的,原也是个窝里横的没出息种子,今日在外面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窑姐儿生的,你这个孽障,竟也……竟也忍的下这口气,你还有何脸面当贾家这个家主?就让人在外面指着鼻子骂你?你还怎么有脸活下去?我打进贾家门儿,从当重孙媳妇开始,到如今也有了重孙媳妇,整整五十四年,何曾见过贾家受到这样的羞辱?!纵然现在去死,也没脸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没脸去见老国公爷啊!”
  “老太太!!!”
  眼见贾母骂完,一张脸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鸳鸯惊呼一声,和反应过来的王熙凤一下搀扶住了差点一头栽倒到地上的贾母。
  王夫人见之大哭道:“老太太要打要骂容易,可千万要保重身子。若有个闪失万一,我等做媳妇儿孙的,也断没脸面再活下去。”
  这话并非虚言,倘若贾母果真因王家媳妇气死,那王夫人也只能自绝于贾家了。
  薛姨妈也唬了一跳,劝道:“老太太可宽点心罢,您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何必同一个嚼舌根子的计较?”
  这话让众人微微侧目,在长嫂如母的世道下,敢这样说自己嫂子的,真没几人。
  不过她们不清楚薛姨妈所想,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李氏若还能当得起王家主母,那王子腾才算是天下第一大笑话。
  王熙凤也上前落泪安慰了几句后,见贾母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似死不瞑目般,只是盯着贾琮,便道:“三弟也上来说两句吧,总让老祖宗消消气才是。”
  贾琮看着半死不活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的贾母,有些无奈道:“背叛贾家的孙绍祖,大同孙家大概活不了几人。至于李氏……她娘家李家应该也活不了几人……”
  听闻此言,众人面色一变。
  这短短两句话,却意味着多少人头落地!
  唯独贾母恢复了些精神,强撑着问道:“果真?”
  贾琮点点头,道:“此事背后有人在算计,算计贾家,也在算计王家。当然,李氏是真的蠢,不是别人算计。还好之前老太太、老爷拦下了王家说亲孙绍祖之事,不然连贾家这次都要栽进去,险之又险。王家也是,若不是太太不满意孙绍祖,不让王家女嫁给他,这门亲事真要成了,王家大概也剩不下几人了……”
  听贾琮说的如此凶险,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被唬的惊叫出声,贾母也变了脸色,骇然道:“你不是在唬人吧?怎就到了这个地步?”
  贾琮轻轻摇头道:“只会比我说的更险……至于李氏,实不值当老太太动怒。不信老太太让人去外面打听打听,看看旁人到底在看我贾家的笑话,还是在看王家的笑话。”
  贾母闻言哼了声,眉头再皱起,问道:“你只说了孙家和李家的下场,却没说王家和那个娼妇的下场!”
  贾琮闻言,看了眼面色不自然的王夫人,淡淡道:“天子还要用王子腾,所以现在谁也动不得他。至于李氏……让她亲眼看着她娘家阖族满门,因为她的贪婪愚蠢而死,琮相信,世上再残酷的酷刑,都比不上这种酷刑更让人心如刀绞。当然,老太太若想体恤她,明日我就不放她出来了,给她个痛快也好。杀人不过头点地,也不必诛心这么狠。”
  “不行!”
  贾母看来将李氏恨到骨子里了,厉声道:“就要让这贱人受这苦!她不是张口窑姐儿闭口窑姐儿骂的痛快吗?让她李家的女人都进教坊司,我倒也看看,往后她还骂得痛快骂不痛快,这个小娼妇!!早晚让她不得好死!”
  “……”
  贾琮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贾母的脸色这才缓缓好看起来,想想李氏的惨状,想想她亲眼看着娘家至亲,一个个因为她的愚蠢贪婪颤而坏事,她心里积攒的郁愤就消散了许多。
  贾琮见之,趁机劝道:“老太太,让太太起来罢。摊上这样一个娘家弟妹,太太心里怕比谁都苦闷。毕竟,她夹在中间也难熬。这次让王家借贾家之势,老爷太太原是不许的,太太知道祖宗留下来这些香火情之贵重,我又开始带着宝玉出去见人,往后指不定哪天宝玉就要用到,太太怎会给王家?实是天子之意在此,由不得不答应。太太也是为李氏背了黑锅……”
  此言一出,王熙凤也连忙跟上,道:“哎哟哟,三弟若不开这张口,我真真都没法子说。照规矩断没我说话的份儿,可舅母再亲也没太太亲,我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偏向太太了。老太太不知,我那舅母……啧啧,太太几次三番劝她做人要善良,要知恩图报,起码要做好门面功夫。可她哪里肯听?还在背后说太太的不是,说太太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是王家人了,也不惦记着帮王家了。这些话都传到南省去了,老祖宗您说可气不可气?如今在咱们家里,还得替她受过……”
  贾母闻言,“哎哟”了声,啐道:“这些事我原是不知道,你怎不早说?害得我做了回糊涂人!”
  王熙凤叫屈道:“是太太不许我说,不愿多事扰了老祖宗的清静。”
  贾母忙叫道:“宝玉呢,宝玉何在?”
  得信儿知道贾琮回来后,便一起藏进了西暖阁的贾家姊妹们听到唤声,忙推搡着宝玉去了正堂。
  贾母招过宝玉后,道:“快扶太太起来,再给她磕头陪个不是,就说老太太老糊涂了,悖晦了,往后就看宝玉的罢。”
  宝玉领命搀扶起王夫人,就要跪下,却被王夫人一把拉住,嗔道:“你这跪岂不是帮老太太跪,我如何当得起?”
  贾母又面带笑容,同薛姨妈说起客气话来。
  你来我往间,气氛又重新回复到往日的祥和喜乐中。
  这时,贾琮才侧过头,与贾家诸姊妹一一颔首示意……


第六百零五章 直白
  等贾政、王子腾得闻贾母气的晕厥的信儿,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却是满堂欢。
  贾母坐在高台软榻上,正和薛姨妈说笑着什么,王夫人也面带微笑,坐在一旁聆听……
  连贾琮,都坐在贾家姊妹中间,和隔一旁的李纨小声说着什么,其她姊妹们纷纷掩口轻笑。
  反倒因为他二人的到来,让气氛往下沉了沉。
  贾政还在懵然,心中怀疑是受人蒙骗。
  王子腾却已经大步上前,高大的身材跪拜下去,请罪道:“王家家风不谨,内子无状,惹出偌大波折,殃及贾家,子腾愧对老太太!”
  贾母这会儿心里怒火散的差不多了,虽然看到王子腾,又升起厌恶,不过见他如此伏低做小,倒也不愿逼迫过甚。
  再者贾琮说的明白,罪魁祸首的两人已经注定生不如死,至于王家……
  天子眼下正要大用,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素来想的开,便在王夫人等人有些紧张的关注下,微微颔首,道:“都是过去的事,不必再提这些了。往后行事严谨些便是,谁还没个过错的时候……行了,我们这边娘们儿说话,你们去前面说话罢。”
  听闻此言王子腾感动不已,再三道谢。
  贾母不耐烦了,就对贾琮道:“你去陪你王家舅舅到前面说话。”
  这话正对了王子腾的心思,他心里明白,如今王家的一切症结,都在贾琮身上。
  他不点头配合,其他人都白搭。
  却不想,贾琮竟淡淡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能做的贾家也都做到了,明天李氏就能出来。看在太太的面上,这一次我不同她理论许多。但从今往后,不要再让她再出现在贾家,我不想再看到她。舅老爷当知一事,今日我家老太太但凡有一点闪失,就不是李氏一个人能了账的。另外,太太是我荣国贾家的太太,王家是王家,自今以后,你们好自为之。”说罢,端起茶水啜饮了一口。
  竟是端茶送客。
  此言一出,满堂宁寂。
  王子腾满脸羞怒,一张脸涨红发紫。
  莫说贾政、王夫人等人,连贾母都觉得心累。
  她倒不是不感动,可她以为何必将话说的这样直白,让人下不来台?
  高门大家子里的人,哪一个说话不是云山雾绕,话里藏话,以显得城府深,修养足。
  何曾见过这样直接干脆的?
  贾政干咳了声,看着贾琮道:“琮儿?”他都难为情了。
  贾琮轻笑了声,道:“老爷,非是侄儿不知礼,故意给舅老爷难看。只是有些话不说明白,难免还有下一次。侄儿倒不怕什么,原也不准备如此,只是见方才老太太险些气出个好歹,太太更是受牵连,跪了一二个时辰,吃苦受罪不浅。
  为了今日王家之事,我贾家阖府不宁,侄儿心中实在难安。
  琮以为,贾家男儿,披肝沥胆,驰骋天下,所为者非功名富贵,只愿家宅安宁,家人康泰和顺,亲长顺心安乐。
  这是底线,不容突破,更不容践踏。
  都是老亲世交,还是几辈子的姻亲,能帮的,贾家绝不小气,也从未小气过。
  但贾家也非痴蠢之人,不能为了帮人,累的家人不安。
  都是亲戚,所以琮也不藏着掖着,便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以后再动用手段,那亲戚就真要变成仇人了。”
  听贾琮不疾不徐不带任何难为情的说出这番话来,这种原本很让人尴尬的话,却因为贾琮气势的感染,竟让贾家人都觉得理所应当起来。
  唯独王子腾愈发无地自容,如坐针毡,抱拳一礼后,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贾政慌忙前去相送,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堂人,一起看向了贾琮。
  贾琮端起茶啜饮了口后,看了一圈,奇怪道:“都看我做什么?”
  满堂人:“……”
  “噗嗤!”
  却是凤姐儿最先绷不住,喷笑出声。
  继而满堂姊妹们一起大笑起来。
  在她们的世界观里,还从未想象过有人可以这样理直气壮的指着一个长辈的鼻子告诉他,以后少来我家晃悠,少给我家添乱。
  三观颠覆后的震动,便是如此。
  但是,真的好解气,好痛快啊!
  笑了好一阵后,贾母先绷住了脸,王夫人等人也纷纷不笑后,贾母对贾琮道:“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左右如今我也教不了你,你主意比我还正。我只多嘴提醒你,不要惹得太太恼你了,到时候你麻烦才多……”贾母终究还是想要家和万事兴,她训斥王夫人一通没事,天经地义,王夫人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贾琮不行,他是晚辈。
  王夫人忙道:“再不会,今日原是王家做的不像。琮哥儿这般把话说在前头,也是好事。”
  薛姨妈也笑道:“要不说前面的事到底还该由爷们儿做主,这样说的清清楚楚也好,咱们妇道人家就落不下这个面皮来。不过像哥儿这样说的理直气壮的,确也是难得。”
  众人又哄笑了阵后,贾母见贾琮面色淡淡的坐在那,和欢笑的众人完全不在一个点头,觉得没甚意思,便道:“行了,你有事就忙你的去罢。”忽又想到:“你不去侍驾行围了?”
  其她人闻言也纷纷看过来,贾琮解释道:“京里出了些事,陛下放心不下,就命我留在京里,看着些。”
  薛姨妈笑着赞道:“难怪连皇帝老子都这么重用琮哥儿,只这气度和做派,就和寻常人不一样。”
  众人又一阵好笑,王熙凤笑道:“虚头巴脑的也做不了事,三弟这般务实,倒能成事。我就不喜欢那些拿着捏着,半天说不到正事的,底下那些媳妇丫头若这般,必赏她一顿好板子!”
  贾母哼哼笑道:“那是,你们这对烧糊卷子倒是凑一起了!”
  王熙凤咯咯一笑,忽问贾琮道:“刚你同大嫂子说什么呢?我瞧着大嫂子脸子都不大对……”
  这话让众人都吃了一惊,纷纷看向贾琮。
  贾琮简直无语,看着王熙凤道:“没事多认点字读点书,要不让厨房每天多准备份猪脑粥给你补补,会不会说话?”
  李纨也是羞红满面,狠狠瞪了王熙凤一眼后,同贾母王夫人道:“刚才我同三弟说兰儿进学读书的事,学里夫子这几日都在罚兰儿,连我说话也不听,就问问琮兄弟。”
  贾母闻言奇道:“兰儿读书不是极好么?”
  王夫人也关注道:“我怎不知此事?”
  李纨忙道:“不敢为这点子小事扰老太太、太太清静,兰儿倒也不是不学,只是一心想学他三叔,学里夫子正在教陶渊明,可陶渊明那一套极不对他的心思,便不肯学。还引经据典,我哪里懂得这些,说不明白,就请教三弟。三弟是大学问家,他必懂得。”
  贾母闻言,看向贾琮,道:“你是做叔叔的,兰儿他爹又没了,你合该多上心些,不许推脱不管。”
  贾琮抽了抽嘴角,无语的看着贾母。
  见这一对祖孙又要怼起来了,李纨原不是多事的人,却不能看着他二人因她的事起架,忙赔笑道:“管的管的,三弟说了,今儿晚上得空就去见兰儿。”
  王熙凤娇笑道:“晚上不大合适,要不就这会儿罢,我们也跟着长长见识,学学文化,免得被自家小叔子劝喝猪脑粥!”
  “噗嗤!”
  众姊妹们纷纷喷笑,贾母等人都绷不住笑了起来。
  李纨则为难的看向贾琮,她自然巴不得立刻解决这个问题,好让贾兰用心读书。
  贾琮对她点点头,道:“那就叫兰儿来罢。”
  姊妹们闻言,你悄悄掐我一下,我悄悄碰你一下,都眉飞色舞的兴致勃勃。
  对于贾琮在外面的威风事,她们虽也爱听,可总觉得那些事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太遥远也不真实。
  譬如之前贾琮说的那样骇人的打打杀杀,她们也只心跳几下,也就过去了。
  因为她们实在想不出那会是个什么画面。
  但文事不同,她们都颇为精道。
  说起来,她们更喜欢贾琮写的诗词文墨。
  只是都是懂事之人,知道贾琮每日里忙的不可开交,哪有这个闲情逸致……
  今日却逮住了机会!
  不一会儿,贾兰就被嬷嬷带了来。
  一本正经的给一众亲长们见礼问安后,规规矩矩的站在那儿,和小大人一般。
  只是大家还是看出了些名堂,贾兰的举手投足间,都在模仿某人……
  连垂着眼帘静静站在那的姿势,都和某人有三分神似。
  见此,他那群姑姑们,纷纷暗乐起来。
  李纨都有些尴尬了,对贾母、王夫人等人解释道:“这孩子最敬他三叔,我也没法子……”
  王夫人微笑道:“也是好事,这值当什么?”
  贾母奇道:“兰儿,你怎不爱陶渊明?连我都知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你不喜?”
  贾兰正色道:“老太太,诗仙青莲居士有诗云:
  九日天气清,登高无秋云。
  造化辟川岳,了然楚汉分。
  ……
  龌龊东篱下,渊明不足群!
  陶渊明是个意气用事的迂书生,牢骚太甚,难成大事,所以我不爱学他!”
  说罢,却将目光瞄向了贾琮。
  贾琮面带微笑,道:“兰儿以为五柳先生是无趣之人?”
  贾兰见贾琮相问,登时有些紧张起来,不大自然的点点头。
  贾琮见之轻笑一声,道:“兰儿,你记住,以后只要自己认为是对的,那么不管谁问,都要自信的应答。自信二字,你知道怎解么?”
  贾兰犹豫了下,点点头,不过又小声道:“三叔,侄儿以为,人若没有真才实学的自信,就是轻狂,就像……就像环三叔。”
  “兰儿!!”
  旁人大笑时,李纨却变了脸色,以侄议叔,这绝对不是礼法。
  贾琮并没劝,让李纨教训了一通后,对垂头丧气的贾兰呵呵笑道:“你环三叔是个特例,你别学。但自信和真才实学并不是关联的,我让你自信,并不是让你不用学了。就比如说你不爱陶渊明,有错么,没有。这件事本就没有对错,因为人和人的志向不同,谈何对错?但你错在,不能因为不爱陶渊明,就不去认知他的文字。能够千古流芳的古人,必有他的长处。而我们想要进步,就一定要去学他人的长处。再者,陶渊明可并非一味的牢骚埋怨,他其实是个很有趣很幽默之人。”
  此言一出,连黛玉、宝钗、湘云、探春等人都好奇起来。
  对于陶渊明,大家都不陌生,堪称伟大的一个诗人。
  但对他的诗,大家都认为多是讥讽、牢骚、愤世嫉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文字。
  她们从未读出过幽默来……
  贾兰也不曾有,巴巴的看着贾琮。
  贾琮微笑问道:“可会背《归园田居》第三篇?”
  贾兰点点头,诵道:“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
  贾琮呵呵笑道:“我之所以赞同你不必学五柳先生之因,便在这里。五柳先生为官五十天,便因看不惯官场之恶,辞官归家,耕读传家。这本也没什么,虽没有立志改变这世道,但能做到不同流合污也好。可是纵然是种田,五柳先生也没种好,这便是他的不是了。”
  “这话是怎么说的?”
  颇为欣赏陶渊明的黛玉不解问道。
  贾琮看了她一眼后,奇道:“这还用问么?你们听,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这不是说的很明白么?”
  黛玉:“……”
  贾琮呵呵一笑,再道:“我若是种田种成这个鬼模样,是断然不好意思写诗的,所以我说五柳先生颇有幽默感,他不仅写了,还写的理直气壮。你们瞧,他虽将田种的草盛豆苗稀,但他特意说明了自己并非懒惰之人,人家‘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清早起来就去清理田亩,月亮出来了才扛着锄头回家。可他种的这么勤奋努力,结果田地还是草盛豆苗稀那个鬼样子,所以不足学。但是兰儿,你还说五柳先生是迂腐无趣之人么?”
  贾兰看了眼早已笑的东倒西歪的姑姑们,见连宝二叔都绷不住靠着老太太很笑,他也咧嘴乐呵起来,抓了抓脑瓜,摇摇头道:“不是了。”
  贾琮呵呵一笑,抚了抚他的发髻,道:“好好读书,要多读,勤读。读书,是为了知理,懂礼,明是非。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未必非要去考那份功名。读书多了,眼界自然就开了,做个明白人。”
  贾兰躬身道:“侄儿谨记三叔教诲。”
  贾琮点点头,与同他再三道谢的李纨摆摆手,让她不要多礼后,起身对贾母、王夫人等人道:“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东府了,天子明日离京,事情还有些多。”
  贾母看了他一眼,对这个热闹关头贾琮抽身走人,显然有些不满。
  王夫人却好说话,忙笑着让贾琮快去忙正经事罢。
  贾琮欠了欠身致谢,又与姊妹们颔首示意后,折身离去。
  有些略显清瘦的背影,落在众人眼中,超逸不俗。


第六百零六章 以防不测
  永达坊,王家。
  王子腾自贾家归来后,便一个人进了书房。
  直到掌灯之时,才允许长子王义入内。
  王义进入书房,便见素来威重如山,一手将原本势力范围只在南省的王家,带入了都中权贵圈中,日益兴盛的父亲,此刻面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颓丧。
  王义看的眼含热泪,正想劝什么,就听王子腾喃喃道:“生子当如贾清臣,生子当如贾清臣啊……”
  此言,让王义一张脸臊红羞愧。
  原本在王家及和王家所有有亲的世交门第中,王义自忖是少有的俊杰,同辈中几无人能敌。
  譬如在贾家,不拘是贾珍、贾琏、贾宝玉,还是下一辈的贾蓉、贾蔷等人,哪一个值得他正眼相待?
  薛家就更不用说了,明眼人都看得出,一个薛蟠就注定了薛家的败落。
  且由于薛家的当家主母是王家女,所以王义曾暗中揣测过,等薛家败亡之日,便是王家接受薛家偌大家业之时!
  至于史家保龄侯史鼐之子史超史伟,和忠靖侯之子史哲。
  也就忠靖侯之子史哲还算不错,史超史伟简直是勋贵衙内圈子里的笑柄。
  因此素日来,王义颇为自矜于自己的才华,自视亲旧世交家族中年轻一辈第一人。
  然而此刻,其父王子腾喃喃之言,却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脸上,让他感到火辣辣的疼。
  “义儿不必如此。”
  王子腾长叹一声,看着满面愧恨之色的王义,苦笑道:“如今满朝勋贵大臣,早已无人将贾琮当成小辈来看。这般看他的人,要么栽倒在他手里,要么也站不到现在的位置。你又何必同他比?这世上本就有些人,光芒压过同代无数骄子。譬如,当初的武王。”
  王义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不敢置信道:“就凭他贾清臣,也配和武王相提并论?”
  王子腾摇头道:“和巅峰时期的武王自然不能比,可和年少时期的武王比,贾琮其实已经有所胜出了。而且,未必就是军功代表一切。若军功就能确定一个人的成就大小,那么此刻坐在皇位上之人,也不会是当今天子……不说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只需记住,不用同贾家那位比就是。为父也是刚刚才想通透,正是小瞧了这位冠军侯,才使得为父多年谋划,功亏一篑。原本我以为他只对外面狠,总要给口口声声大恩于他的太太,也就是你姑母留些体面,让我王家一让。现在我才看出来,他是真的心狠啊!他明面上对你姑母姑丈恭敬有加,可心里根本没将他们当一回事!你姑母一个妇道人家,和你姑丈那个迂腐书生,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玩弄于鼓掌间犹不自知。这个竖子的心性太可怕了,简直就是一个妖孽!”
  王义看着眼眸中含着恐惧眼神的王子腾,有些不解。
  他不明白王子腾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忌惮贾琮,王义以为,若他有贾琮那样的身世,宫里要是也有个统掌六宫的姐姐,他会比贾琮做的更好!
  王子腾没有看出长子的心思,他再度一叹,摇摇头道:“往后,王家还要继续蛰伏下去。这一回不能露头,就只能等下一次了。纵然在我这一代王家不能崛起,在你这一代,也一定能够!”
  王义忍不住问道:“老爷,那还要再等多久?等到什么时候?”
  王子腾闻言,缓缓抬起眼皮,看向王义,一字一句道:“等到,宫里清算贾清臣为止!相信为父,这一日,不会太久的!”
  ……
  嘉慧坊,成国公府。
  灯火通明!
  前厅后堂前的庭院内,布满了和尚道士尼姑喇嘛的道场。
  整座成国公府,都弥漫在玄音梵唱中。
  大悲。
  成国公蔡勇在贞元勋臣中,素以奸狡阴毒闻名,当年在战场上,被他阴死的蒙古台吉和厄罗斯罗刹大将双手都数不过来。
  以少胜多的奇仗险仗,在六大贞元国公中,数他打的最多。
  但是此刻,蔡勇只是一个悲伤的儿子,和父亲。
  成国公世子蔡畅之前因为给太后送礼,图谋他人折扇一案,被贾家小儿设计陷害,归来后,就病入膏肓。
  虽延请无数都中名医甚至佛道巫士作法,还是无法挽回蔡畅一日比一日衰弱,至今日,终于彻底没了进气……
  若只一子丧,成国公蔡勇虽也悲痛,却也不会这般失魂落魄,心如刀绞。
  他蔡家多子多福,死了一个儿子,还有十七八个儿子。
  可是……
  一手将他抚育长大,教导他成人的母亲孙氏,却也因数日前去献福寺替她最疼爱的长孙祈福时,意外跌了一跤……
  本就七十多高龄的老妇,这一跤又摔破了头,回到家就开始发高烧。
  蔡勇亲自进宫,跪求宫中老供奉出手,他知道,宫里有一位医术绝世的老神医,充当皇家供奉,医术远在御医院诸位御医之上。但纵是寻常亲王王公,都没资格请用。
  蔡勇当日对崇康帝许下了许多赤裸裸的誓言,只求老供奉能救其母。
  可是因为宫里出了事,元春身子不适,所以崇康帝只允许等元春无恙后,也就是成国太夫人孙氏受伤第三日,才安排了那位老供奉往成国公府走了一遭,然而,已经太迟了……
  至少,在成国公眼中,是因为那位老供奉来的太迟了。
  不到四日功夫,蔡勇这一生最敬爱,也最敬重的母亲,先其长孙一步,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孙氏闭眼的那一刻,让蔡勇一颗孝心,如同被凌迟了三万六千刀一般。
  刀刀入骨!
  成国公夫人周氏此刻满面悲戚,可心中却欢快的快要唱起曲儿来。
  在这座国公府,她虽贵为成国公夫人,堂堂一等国公夫人,可只要孙氏在一日,她比孙氏身边的丫头也强不到哪去!
  对她,孙氏动辄羞辱啐骂,可因为成国公蔡勇极为敬重孝顺母亲,周氏便只能生受着!
  天可怜见,她原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被这个身子比她还硬朗的老太太欺负。
  却不曾想,老天终于开眼了!
  这老东西,终于死干净了!
  不过因为知道蔡勇是个极孝顺之人,所以周氏不敢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快意,反而悲痛欲绝。
  左右到了这个地步,成国公府后宅的天,就要变了。
  她如何不能多忍一日?
  从一介侧室,做到堂堂国公夫人,周氏有的是心机。
  正在心中暗爽着,便听蔡勇传来一道森幽的声音:“太夫人和畅儿的丧事,便由你来操持了,不可出现闪失。停灵四十九天后,风光大葬。”
  周氏闻言,惊骇道:“那老爷您……”
  蔡勇一双布满血丝和煞气的冷冰冰的看向周氏,声音令人不寒而栗道:“本公乃大乾成国公,要随驾行围!!还要,复仇!”
  ……
  神京西城,居德坊。
  贾家东府,仪厅。
  贾琮一边慢慢啜饮着茶水,一边翻看着北镇抚司送来的问案卷宗。
  关于大同孙家康字号的,孙绍祖的,还有李氏的。
  倒是问出了不少有趣的事,比如孙绍祖给不少人家都送过礼,有的送出去了,有的没有。
  除了王家外,孙绍祖还给史家送过礼,还给薛家送过礼,他甚至还给王熙凤送过礼……
  只是这位贪财的凤辣子,这回难得聪明一回,知道银子烫手,没有收。
  不似贾家里一些蠢奴才,如迎春院里的两个教养嬷嬷。
  除此之外,孙绍祖给薛蟠送的两个鞑子姑娘,薛蟠却收下了……
  贾琮可以确定,这一世的孙绍祖,和前世红楼里的中山狼,已经不是一路货色了。
  这个孙绍祖背后,一定有名堂!
  “大人,卑职准备派人往大同去了,缉拿孙家满门,并且抄家问罪。只是卑职担心,根据康字号掌柜的交代,孙家和大同军镇好些将军相交莫逆,甚至还有姻亲。边军会不会妨碍锦衣卫行事?”
  北镇抚司镇抚使韩涛担忧道。
  贾琮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交代的?”
  韩涛忙道:“卑职自不敢违背大人之意,不会下令下面儿郎白白送死。不过大人,外面那些人果真敢杀锦衣卫?”
  贾琮呵呵了声,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快些将锦衣卫铺展到北九省么?就是因为那边有边军!连李道林赵崇他们都有些忌惮,边军太锋利,只能用钝刀子慢慢割肉放血,放了十来年,才把边军快养废了……但虎死不倒架,再衰弱,也不是现在的锦衣卫能硬碰的。他们自恃功高,皇权都敢轻视,锦衣卫最大的神光不灵,也就没多厉害了。当初王子腾曾以九省都检点的身份去巡视九边,不也落了个灰鼻子土脸的结果?”
  韩涛赔笑道:“此事卑职知道,不过大人,难道就这样放过孙家?”
  贾琮冷笑一声,道:“放过?孙家能喂饱几个参将游击就了不起了,还能买通大同节度使?若果真能买通,孙绍祖也不至于到京城来跑官儿。越是下面的人越是肆无忌惮,官儿做大些的,反而胆小些,大同节度使也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孙家忤逆皇权。让人拿着我的名帖,直接去大同军镇寻找大同节度魏寒,让他配合,对孙家抄家拿问。”
  韩涛担忧道:“若他不配合怎么办?”
  贾琮若有深意的看了韩涛一眼,道:“圣天子在上,岂能容这种无序状态长久下去?目无君父之辈,自然不得好死!下面那些将校还有可能混沌着,但做到节度使这一级,若说对都中的形势毫无知觉,你觉得可能吗?但凡对都中形势有点了解的,就该明白,等陛下料理完都中,下一步,必然就是边军。这个时候,魏寒纵然想做些什么,也不会做这个出头鸟。为了一个孙家,忤逆皇权!”
  韩涛佩服道:“大人明察秋毫,属下佩服万分!”
  贾琮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没其他的事,你先下去罢。对了,明日送圣驾出京后,全城一百零八坊锦衣卫所全部戒严,不准任何校尉请假缺勤。陛下让我看着点都中安稳,不容有失。”
  韩涛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贾琮缓缓沉下脸色来,眉头皱起,沉吟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面色愈发肃穆。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开口,轻声道:“展鹏,秘密调集人手进府护卫。明日天子一出京,立刻封锁东西二府,准入不准出。西府被人埋下的那些钉子,这一次悉数拔除,但有反抗,就地格杀。都中即将生变,无论哪一方人手翻浪,我们贾家,必然会被重点‘照顾’。郭郧,今夜就将火器营安插到之前议定的火力点。虽然基本上不可能有人在今夜生乱,但也不能大意了去,以防不测。”


第六百零七章 能干
  贾琮自仪厅回到宁安堂时,已近子时。
  原以为平儿已经休息,却不想宁安堂内灯火明亮,时有笑语传出。
  听到那道泼辣的声音,贾琮就有些头疼。
  抱厦内,丫头小七和丰儿坐在那小声叽咕着说话,看到贾琮进来,忙起身相迎。
  贾琮摆摆手,继续往里进,不过里面已经听到了动静,迎了出来。
  “爷回来了!”
  平儿温婉柔顺,眸光似水,上前迎道。
  王熙凤则笑容满面的看着贾琮道:“三弟该不会不欢迎我到你这边坐坐?”
  贾琮呵呵一笑,道:“欢迎,天天欢迎,看到凤姐姐来,恨不能敲锣打鼓,再放十二道响炮欢迎。”
  “呸!”
  王熙凤啐笑道:“整日里就知道欺负我这个寡嫂,还是大侯爷呢!”
  贾琮莫名其妙的看她一眼,谁有功夫整日里欺负你?
  王熙凤也是七窍玲珑心的人,哪里看不出贾琮目光中那么明显的轻视之意,恨的咬牙切齿道:“今儿不是你说的,让我每日里多喝一碗猪脑粥补补?你拐着弯儿骂我猪脑子?!”
  平儿在一旁吃吃笑着,扶着贾琮落座后,上了香茶。
  贾琮啜饮一口后,轻轻吐出口气来,先对平儿微微一笑,见平儿嗔他,方清咳了声,侧眸看向王熙凤,道:“你不是猪脑子是什么?当着老太太、老爷、太太的面开我和大嫂子的顽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来日别人也拿你说笑,看你还笑得出否。”
  王熙凤嘴硬道:“不过是顽笑话,满屋子人,谁看不出来?”
  贾琮摇摇头道:“都道你精明,我看也是精明的有限。你道这堂上人都看得出是顽笑话,可这顽笑话传出荣庆堂去,就变的不是顽笑话了。越往外传越离谱,等到后面,八成连你都牵扯在内。”
  王熙凤闻言海出了口恶气,她终于体会到每回西府老太太气的快中风是什么滋味了。
  她岂能不知贾琮所言之事,可是这些香艳谣言,哪家高门里没有?
  更别说贾家如今这一院子的年轻寡妇,连她都隐隐听说过一些荣国门儿里的腌臜谣传……
  这和她多嘴不多嘴这一句又有什么相干?
  贾琮实在可恶,竟把这黑锅扣在她头上!
  偏生,她再不要脸,也不能把这些事摆到桌面上,只能生生咽下这口气……
  见王熙凤气个半死,平日里何其伶牙俐齿,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平儿忙圆和道:“爷,奶奶寻你有正经事呢。”
  贾琮也适可而止,教训一通也就罢,对于王熙凤这回没收孙绍祖的银子一事,他心里其实还是很满意的,便问道:“凤姐姐有何正经事?”
  这话却差点又让王熙凤吐血,咬牙切齿道:“我就没个正经事?”
  贾琮呵呵笑道:“说了让你多识点字读点书你不听,这是个好话,问你有什么事,不是说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王熙凤哪里肯听,哼了声,一扭脸,落下泪来。
  平儿见之登时惊慌,想上前劝说,却被贾琮用眼神阻止。
  平儿虽极得宠,但她最有分寸,处处以贾琮的意见为主。
  见贾琮不许,她虽干着急,却也只能用目光乞求贾琮。
  贾琮微笑着对她微微摇摇头,示意无事后,再侧眸去看王熙凤,就见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动静的王熙凤,正悄悄向他看来……
  四目相对,贾琮呵呵一笑,王熙凤却连唬带尴尬身子一摇,差点没摔下椅子去……
  平儿这回不用问贾琮了,忙上前扶稳王熙凤,王熙凤也真真落下泪来了……
  想当年,她穿金戴银,身披彩衣,见了多少王公诰命都能谈笑风生不落下风,何等风光夺彩?
  再看看现在……成了寡妇不说,还被贾琮欺负成这般模样,真是可怜!
  贾琮见她果真哭出声来,忍不住笑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有话快说!明日天子御驾出京,我还要送驾……对了,提前给你说一声,凤姐姐你心里有个心里准备。”
  听贾琮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别说平儿,连王熙凤都不哭了,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看向贾琮问道:“什么准备?”
  贾琮道:“西府里被其他各家安插了不少眼线探子,有男有女,内宅最多。明日天子出京后,京中怕会生乱,我不能让后院起火,所以会先下手为强!我护送天子出京之时,便是家里动手清扫异心反叛之时。此事西府如今只你一人知道,明天我的人动手时,你再同老太太、太太说,绝不可提前泄露。机事不密祸先行的道理,想来风姐姐明白。”
  听闻此言,平儿和王熙凤都唬的面色发白,好端端的,怎又出了这样大的事?
  不过,二女的反应又不相同。
  平儿是目生忧惧之色,担忧贾琮。
  而王熙凤在初闻害怕了下后,其一双丹凤眼随即放光,看着贾琮隐隐有些激动道:“三弟,又有大动作了?可有什么我能帮你的没有?”
  她巴不得明日胳膊一扬,手一挥,就有千军万马听其号令,将家里那些反叛肏的都抓起来砍头!
  这场面,她只想想都兴奋的想叫……
  见她瞳孔都有些放大,贾琮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道:“明儿你和宝姐姐、林妹妹商议一下,让小五和小八在荣庆堂护着你们。有她二人在,纵然有婆子媳妇翻浪也出不了事。等我的人办完差事后,你负责安顿家里,不要闹的鸡飞狗跳,乱七八糟。”
  王熙凤用力拍了拍胸口,激起一阵波澜,保证道:“三弟放心,瞧我的罢!”
  平儿只当没看到,问贾琮道:“爷,那明儿你可有事没有?”
  贾琮笑道:“放心罢,一些跳梁小丑,无足道哉。”
  又问王熙凤道:“凤姐姐今日来所为何事?”
  夜深了,原该休息了。
  再者平儿今夜愈发显得娇俏可人,那双充满担忧的美眸,楚楚怜人。
  所以贾琮还想做些有趣的事……
  听出贾琮的催促,王熙凤气短,丹凤眼白了他一眼后,没好气道:“我就想问问,外面那个小娼妇如今如何了?”
  贾琮反应过来,王熙凤问的是邱姨娘,他道:“很好啊,除了不知琏二哥的事外,其他的吃穿不愁,每日还有说书女先儿给她说故事解闷儿。凤姐姐问这个做什么?”他自然知道,必是今日贾兰读书一事,对她产生了触动。
  年轻守寡哪有这么好守的?有个孩子傍身还好,连孩子都没有,那真是一日苦熬一日……
  王熙凤哼了声,站起身,冲贾琮道了句:“不干什么,我一个寡妇失业的,能干什么?比不得三弟能干!走了!!”
  说罢,不顾平儿挽留,摇着腰肢离开。
  听到身后贾琮可恶的笑声后,走的更快了些。
  等她刚招呼丰儿走到抱厦门口,就听到里面隐隐传来一道娇呼声,和平儿腻腻的一声“爷”,王熙凤心里一跳之余,只幻想了下里面的场景,身子就发热起来……
  不过再看看自己前面黑漆漆的夜空,空旷寂寞,心里又寂寥起来。
  忍不住就想落泪。
  轻轻一叹后,带着丰儿离去。
  夜清凉。


第六百零八章 交锋
  慈宁宫,寿萱殿。
  崇康帝难得面带微笑,和元春一道坐在殿内。
  高台凤榻上,叶太后却是面色淡淡。
  离她不远的一张妃子榻上,叶清一身道袍,眸眼明亮,带着笑意。
  崇康帝温言道:“母后,因之前事,朕实在不放心将元妃一人留在宫中。宫中有奸人,害了朕之皇儿,犹不甘心,又屡屡设计,想害元妃腹中龙子。母后春秋已高,朕也不想再劳母后操心。所以就将元妃带在身边,亲自照看。只是朕毕竟要率军出围狩猎,难免要离开,所以才从母后这求得小九儿,替朕护元妃一护。小九儿虽未带过兵事,可她和九弟接触的多,受他的影响,比寻常一个大将军还强!您放心,朕不会让她白做的。回头朕的皇儿,还要认小九儿当个皇姊!不论何时,都给她撑腰。”
  太后闻言,面色稍稍和缓,她原是不想让叶清去护哪个的。
  在她眼里,十个元春加起来,也没她这个侄孙女儿贵重。
  除非等日后元春母凭子贵,成了皇后太后,那再另说。
  而且前提条件,是她果真能诞下皇子,而不是公主……
  不过,既然崇康帝将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再者,之前就已经答应下了……
  太后看向一旁正悠哉悠哉嗑葡萄的叶清,眼中闪过一抹宠溺,嗔道:“你皇伯父央你做事,你做得做不得?”
  叶清嘻嘻一笑,俏皮道:“皇伯父都说了事后有重赏,做不得也得去浑水摸鱼做一番咯!先在皇伯父这边收一波,以后小弟长大了,再从他那收一波,这叫九出十三归,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事,怎能错过?”
  “哈哈哈!”
  太后眼中的自豪藏也藏不住,崇康帝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后,也放声大笑起来。
  他绝不会忘记,十多年前,太上皇和太后看老九时,便是这样自豪骄傲的目光。
  而看他和其他皇子,只是看臣子的目光。
  不过面上,崇康帝丝毫不显,大声笑道:“太后,朕要是有小九儿这样的皇儿,哪怕她是个公主,朕都要思量着将皇位传给她!朕实在想不出,这世上还有哪个男子比她强。”
  一直微笑沉默的元春这会儿也附和道:“的确没有,也是太后调理的好。”
  太后闻言,淡淡看了元春一眼,轻轻哼了声,道:“她有多好?本宫怎么听说,外面有个混账行子,敢当众教训小九儿?要不是看在皇帝要大用他的份上,又岂是罚跪一日就能了账的?不知好歹的东西。”
  听闻此言,元春面色骤然一白,起身就要跪下代弟赔罪。
  太后到底不忍儿子一把白发存一点骨血再出闪失,道:“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当处处以腹中龙种为重。我也不用你跪,代你那混账弟弟赔罪。多早晚,本宫一定亲自教教他知道尊卑!”
  元春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能得太后教诲,是他的福分。”
  说着,悄悄的看向一旁的叶清。
  原以为叶清会帮忙解释说情,却不想她好似没听见般,还在那里悠哉悠哉的嗑葡萄……
  心里对她的看法,愈发恶劣。
  崇康帝也是心里一叹,认为太后真是老糊涂了。
  她莫非自己真能长命千岁?
  元春腹中怀有龙种,一旦诞下龙子,将来便是板上钉钉的皇后,也是未来的太后。
  日后,就是叶清也要看她的脸色而生。
  这会儿你老太太连个好脸色也不给,让元春记在心里,以后能有叶清的好日子?
  又说了一起子话后,时候已经不早,崇康帝正要告辞,就见太后面色忽然变得犹豫起来。
  崇康帝眼眸微微一眯,心中揣测起太后的意图。
  以太后尊崇的地位,这世上能让她作难的事,屈指可数。
  无非是三个人的事。
  一为在重华宫清修的太上皇,二为眼前的这位娘家唯一血脉小九儿叶清,第三,便是龙首原上那个将死的废物。
  若是因为叶清的事,自不会为难。
  也不会是因为太上皇,因为太上皇这些年来,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尽管那日在调查傅贵妃巫蛊案中,牵扯到重华宫,但崇康帝不认为太后会同他说这件事。
  那么剩下的,就是龙首原上的老九了。
  见太后面色愈发悲哀,红了眼圈,崇康帝微微一叹,问道:“太后,可是想九弟了?”
  太后闻言一震,抬眼看崇康帝,落下泪来,道:“我这一生,过的大体如意。虽然出身不贵,但得太上皇敬重。又诞下你和老九你们俩兄弟,都养大成了人。你是个有福分的,你九弟当年虽然战功煊赫,光芒震铄古今。可他到底不是真龙天子,到头来打下的江山,都给了你这个兄长……”
  听到太后喋喋不休的诉说着,崇康帝目光渐渐漠然。
  太后到底上了年纪,犹不自知,愈发沉溺于回忆过往的时光中,倾诉着武王当年的骄傲和功绩。
  还是叶清见形势不大好,干咳了声,笑着打断道:“老祖宗,都说你偏心九叔,我原还不信,现在却信了。皇伯父就在你跟前你不多夸夸,好给我多哄些好东西回来,怎说起九叔来了?九叔如今……天命如此,你老也别多想了。九叔说了,他想安安静静的走,他那些部下如今连门儿也进不去了,连我都不让多去了。你老可别再给他添恼,对于九叔那样的人生,能最后安安静静的离去,便是他的夙愿。”
  素来宠爱叶清的太后这会儿却恼了,训斥道:“这叫什么话?什么安安静静,那分明是冷冷清清!他又不是天煞孤星,天生绝命,他还有爹娘,还要一奶同胞的哥哥,怎么安安静静走?”
  不过到底心疼叶清,骂着骂着就不骂她了,把跟在她身边的几个宫里老嬷嬷狠狠骂了通,犹不解气,回头含泪对崇康帝道:“我连续好些日子梦到你弟弟,梦见他骑在马上,同我道别,说是又要出征了。说完就走,转眼便没了人影儿,我喊了多少回,让他回头看看他娘,他也不回头。皇帝,我寻思着,他许是真的到了日子了……”
  崇康帝面色漠然,看着叶太后老泪纵横,心里隐隐作痛。
  太后,朕,也是你的皇儿啊……
  不过……
  看了眼明日就要随驾出京的叶清,崇康帝眼眸中瞳孔微微收缩了下,呵呵一笑,道:“太后可是想见九弟了?”
  太后闻言忙抬起头,满脸是泪的看着崇康帝,希冀道:“我是一朝太后,也知道什么事当做,什么事不当做。当年你九弟自己糊涂,丢了皇位,是他没有这个真龙之命。原该一世孤苦,不好见外人。可是,到了这个份上,我还想再见他最后一面,送他一送。让他前面慢点走,我等小九儿成了亲,生下孩子,了了心愿后,就去陪他。我这一辈子啊,也没别的余愿了。当年为了帮你父皇登基,整个叶家都被人快屠绝了。虽然这是大义,是忠君,可若让叶家绝了香火,我死也无颜去见叶家祖宗和我的爹娘双亲。还有一个余愿……”
  太后说的可怜,可崇康帝心中却愈发冰凉。
  因为左右几个余愿,都不会有他的位置。
  打小,他就不得父皇母后的喜爱。
  如今纵然他已经贵为九五之尊,远比那个荒僻破败的武王府里苟延残喘的废物强一千倍一万倍。
  可在太后心里,他依旧不如她那个小儿子。
  崇康帝打断太后的话,声音清淡道:“太后不必说这些,你福寿延年,注定长命百岁,不是福薄命贱之人能比的。”
  太后毕竟一辈子在宫里打磨,什么样的心思争斗没见过,之前只是太过悲伤,沉浸于过往,这会儿被这声音打断,还有这话中带刺的话一激,脸色登时沉了下来,凤目眯起看向崇康帝。
  她虽然从不干预朝政,但不代表她不能有所作为。
  崇康帝大举屠刀,肆意诛戮宗室时,多少老太妃老王妃甚至老王爷入宫哭诉。
  在法理之上,纵然太后废不掉天子,可想要让他难堪难过,却简直不要太容易。
  但念在崇康帝毕竟为其亲子份上,叶太后什么也没做。
  不想,他如今竟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
  她并未想到,崇康帝只是心酸同为人子,他为何就得不到父爱母爱。
  她只以为崇康帝翅膀硬了,连她这个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
  眼见一帝一太后两位人间至尊隐隐对峙起来,寿萱殿内气氛渐渐变得凝重肃煞,忽听叶清咯咯笑道:“老祖宗不就是想去见见九叔么,正好我陪皇伯父去铁网山行围,您该放心我的安危吧,跟在皇伯父身边,您老还有什么值当担忧的?这不就空出心思,去见见九叔么?只一点,老祖宗去了后,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您是天家老祖宗,青史之上都有您一席之位,自该有天家的气度。您要是哭坏了凤体,别说是我,连皇伯父都放心不下,对不对?”
  叶清这一番话,将崇康帝阻止的缘由,说成了是担心太后凤体安危。
  这一转圜,刚刚针尖对麦芒的僵硬气氛,登时软和了下来。
  崇康帝也醒悟过来,他对太后的态度险些魔怔了,自寻麻烦,忙道:“母后想去见九弟,直说便是。说那么多伤感的话,哭成这般,岂不有碍凤体?若是有半点损伤,朕都无法自处。母后贵为国母皇太后,至尊至贵,当随心所欲才是,万不可再委屈自己想那些不自在的往事。”
  太后闻言,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面上却是和缓下来了。
  在宫里活到这个岁数,熬跨了无数出身、相貌、才艺远超她的绝世佳人,若说她是个糊涂的,怕连她自己都不信。
  太后对崇康帝道:“皇帝,我老了,这一辈子只你和你九弟两个儿子。你比他强,靠自己走到了这一步,他看着风光,其实却毁的……我放心得下你,唯一能为你做的,就是不拖累你的后腿。往后我死了,小九儿还指望你这个皇伯父给她撑腰。”
  听闻此言,崇康帝霍然动容,眼睛都微微发红起来。
  他等了大半辈子,终于从他生母口中等到了这句话:
  “你比他强!!”
  “母后!!”
  崇康帝一时激荡的难以自持。
  叶太后却罕见带着慈爱笑了笑,道:“你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看着这忽然变的母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元春动容落泪,叶清也缓缓垂下了眼帘。
  但是没人能看到,她此刻心里是多么的冰冷。
  作为这世上和叶太后亲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之一,她对这位老祖宗的了解,绝对冠绝当世。
  所以,她更明白,此刻的太后说出这些话来,有多假。
  并非有血亲,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就真爱她的长子。
  恰恰相反,因为当初诞下崇康帝时,太后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险些活活疼死过去,所以对这个儿子,她心里着实谈不上什么母爱。
  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叶清却是其中之一。
  她知道,太后将她所有的母爱,都给了小儿子。
  所以这一刻,她觉得这座看起来充满人间慈爱的宫殿内,冷漠丑恶,遍布谎言和欺骗。
  ……
  “爷,真到了这个地步?”
  神京西城,贾家东府,宁安堂卧房内,平儿从锦被中仰起,还带着余韵潮红的俏脸惊骇的看着贾琮问道。
  贾琮随手揽住平儿滑腻的软腰,让她贴在身上,轻声笑道:“放心罢,陛下这一着,十成十的是为了引蛇出洞。你当这二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连皇子都死绝了,陛下会这样轻松放过?目前来看,查是查不出什么真相了,只能引,陛下亲身做诱饵去引,你想想看,他有多恨幕后黑手!”
  平儿闻言,在贾琮耳边轻轻呢喃道:“爷不必同我说这些,我也不懂,我只担心爷的安危,连皇帝都舍身做饵,那该多险哪……”
  贾琮呵呵一笑,眼神幽幽道:“是很险……平儿姐姐,我不骗你,也不怕你怪我凉薄,真到了事不可为之时,我多半会选择一个人拼死逃出京外,然后再重整兵马,将来杀回来,将这整座城池焚灭,为你们殉葬,替你们报仇。你会怪我么?”
  平儿躺在贾琮身上,听闻此言先是悚然而惊,身子一僵,随即又软和下来,她轻抚着贾琮的脸,声音里包含着无限的温柔说道:“爷若真能如此做,才是体谅我们,随了我们的心愿。爷若跑回来,说什么一家人死在一起,反而让我们死不瞑目。若是……若是果真到了坏事的时候,爷千千万万记得这句话,不可回来,不可回来。但要将我这个丫头记在心里,来世,我还做爷的丫头。”
  贾琮呵呵一笑,忽地翻身,将平儿压在身下,剑及履及,看着平儿骤然曲起的眉头和迷离乞求的眼神,泪光点点,嘴角弯起一抹坏笑道:“我逗你的!若是连这点风浪我都经不住,还谈什么世之英雄?放心罢,我都安排妥当了。让你们提前进入密道,不是做最坏打算,只是怕作战的声音太大,惊住了你们这些娇花儿!”
  平儿闻言,犹不放心的看着贾琮问道:“果真?”
  贾琮嘿嘿一笑,咬牙道:“敢怀疑爷的能为?妖精,看枪!”
  “哎哟!爷,轻点,嗯……”
  窗外,一朵白云悄悄遮住了明月的脸,似不愿让它窥视这人间的儿女欢情……


第六百零九章 圣驾出京
  崇康十四年,三月二十二。
  昨夜一夜星辰灿烂,却自黎明始,漫天乌云遮天蔽日。
  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
  天子千挑万选出来出京围猎的日子,却等到这样一个天气,实在让人尴尬……
  崇康帝金盔金甲,骑乘御马,在百余位宗室王公、皇亲国戚、武勋亲贵和当朝重臣的护从下,先祭拜了奉先殿,又往重华宫和慈宁宫拜别了太上皇和皇太后,随后领三万御林军中一万五千兵马,并五千随驾侍奉之宫女、昭容、御医、黄门侍者及御膳房、御药房等,合计两万兵马随从出宫。
  太常寺布置的礼乐队伍浩浩荡荡,帝王之乐贯穿了整座神京城。
  四头大象,四头白鹿,十二匹白马开道,尽显祥瑞。
  京兆府并长安、万年二县掌印官近来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召集百姓,教化叩礼,在今日迎圣。
  圣驾自朱雀门而出,所过之处,御道两旁的百姓便纷纷跪倒,山呼海啸的万岁声。
  御林军、锦衣卫负责护卫事宜,贾琮这位当朝冠军侯,亲自穿着常服便衣,带着上万锦衣卫穿插在御道两边。
  不止为了防止刺客,还要防止有人拦圣驾告御状,上访……
  这个大日子,若让七八个告御状的百姓拦下,崇康帝不可能当着万民不理会,可真要理会,今日出行也就泡汤了。
  有没有上访人员呢,当然是有的……
  后世尚且有,更何况当下。
  贾琮自己都拦下了一桩,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好在那些鸣冤百姓的绝望嘶吼声,被周围的山呼万岁声压住,不然今日要出大问题。
  看着那一张张绝望的脸,贾琮到底不落忍,吩咐了将这些人全部带入诏狱,事后过问他们的鸣冤之事,也算平复一下良心的谴责……
  从卯时初刻起(凌晨五点),一直到巳时末刻(十一点),圣驾才终于出了明德门。
  不过京兆府尹和长安、万年县令还有贾琮海松一口气后,依旧不能松懈。
  京兆府尹是衣紫袍配银印的高配大员,贾琮更是当朝一等冠军候,哪里只能将天子送出城门就能了账?
  他们要一直护送崇康帝出京三十里,才能折返回京。
  神京城至秦岭铁网山,总共也不过八十里的路程。
  等崇康帝看到在人群中挤了大半天,一身风尘仆仆的贾琮来到御前,微微颔首。
  虽不复往日谪仙下凡般的风采,显得有些狼狈,但崇康帝却没想治他御前失仪之罪,反而赞许他忠于王事。
  崇康帝是个十分务实之君。
  队伍每行十五里要停下休息半个时辰,顺便整队。
  此时的军队比后世的子弟兵仪仗队差的十万八千里,虽也皆挑选的威武雄壮之卒,但走不到三里就乱了阵型,到十五里,简直快成放羊……
  休憩时,贾琮被传至临时行在。
  有诸王和重臣随驾左右,崇康帝喝着热茶,问道:“今日朕瞧着有不少想要告御状的百姓,你都拦下了?”
  贾琮躬身回道:“是,今日乃陛下御极以来,第一次出京行围,是当前第一重要之事,以大局为重,所以臣下令,一切惊扰圣驾者,皆先拿下。”
  崇康帝还未言,较之当年苍老许多的宁则臣皱着白眉斥道:“混账话!圣驾出京行围自然是大事,百姓含冤难道就是小事?冠军侯也是读书之人,当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圣人之言。”
  此言一出,临时行在内气氛一凝。
  崇康帝眼眸微眯,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这位当朝第一肱骨大臣。
  却没有说什么。
  贾琮不慌不乱道:“宁相所言在理,但也有疏漏之处。”
  宁则臣执掌相权十数载,鼎盛之时,相权甚至比君权还重,这才成为天子心头之刺。
  一身威仪何其重也,连寻常亲王与其相对,都要礼让三分。
  礼绝百僚之言,又岂是顽笑?
  听贾琮直言自己言语中有疏漏,宁则臣不怒反笑,呵呵道:“老夫恭听冠军侯教诲。”
  贾琮似未听出宁则臣言语中的讥讽,淡淡道:“宁相弄错了一件事,天子出京与百姓之事,并非对立,只能二者存一。朝廷官员不作为,无能渎职,使得百姓衙门难进,只能冒死想要拦下圣驾告御状鸣冤。正是天子出京,才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显露在锦衣卫眼中。本官已经将今日所有试图拦驾告状的百姓,悉数带入诏狱,一个一个问他们的冤情,再一桩一桩的去解决。锦衣卫为天子亲军,这是陛下给他们的恩德。所以,今日之事,并无民贵君次之的说法。”
  宁则臣闻言,深深的看了贾琮一眼,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冠军侯年虽不高,但心思敏捷,人才难得。方才是老夫误会你让人抓人的动机,以为……嗯,如此处置,确实妥当。陛下重用于你,许多人都不放心,以为利刃握于黄口孺子之手,非社稷之福,如今看来,臣等到底不如陛下识人之明。”
  此言一出,宗室诸王们一连串的马屁拍出,让随驾文武们看到了剩余宗室们的成色……
  贾琮则特别关注了离圣驾不远的一位身着亲王王袍,面相文静嘴角带着浅笑,只微微点头附和却不开口的中年男子。
  其淡然脱俗的气度,倒是和某人挺像……
  但越是如此,贾琮心里就越是忌惮。
  什么样的人才会如此装叉,他心里再明白不过。
  只是……
  这位亲王,怕是装不了许久了。
  “这位是义忠亲王,宗室少有的贤王。”
  许是观察到贾琮探究的目光,崇康帝眼眸眯了眯,忽然出口指点道。
  贾琮微微躬身见礼道:“贾琮见过王爷。”
  义忠亲王刘涣声音十分醇和,但他话很简略,似不愿多言,只道了句:“陛下龙目如炬,识人英明,不让汉武简拔霍骠骑之美名。”
  崇康帝嘴角微微弯起,似心情颇佳,对贾琮道:“朕这里无事,你不用随驾了,折返回京罢。朕这一出京,难免有些魑魅魍魉之鼠辈耐不住寂寞,想要兴风作浪,你替朕看紧些。”
  贾琮领命,就听崇康帝又道:“对了,太后昨夜同朕说,她想去龙首原看看老九,虽有御林军护卫,你也上点心……”
  此言一出,行在中的气氛却是猛然一凝。
  不知多少人心口剧烈跳动了下,纷纷难掩震惊的看向崇康帝。
  贾琮都变了脸色,此事超出了他意料之外,不敢再耽搁,匆匆与崇康帝一礼后,顾不上行在内压抑隐隐如鬼蜮的气氛,迅速出门折返神京。
  ……
  神京西城,贾家。
  占据大半天公侯街的贾家东西二府,此刻全部戒严,许进不许出!
  东府还好,西府自圣驾刚出明德门那一刻,忽然发生变故。
  不知多少煞气腾腾的披甲亲兵和劲妆妇人,忽然出现在前宅后院内。
  从贾政书房清客,到十七八个前院管事仆从,再到后院三十多个管事媳妇、嬷嬷和丫鬟,几乎在一瞬间被拿下!
  这等变故,唬的贾母、贾政、王夫人等人无不亡魂大冒。
  这个时候,王熙凤才带着小五、小七、小八三人,摇着身姿出现。
  同贾母、贾政等人说了贾琮的安排。
  贾母闻言,差点气的当场中风。
  李蓉带着福海镖局的几个妇人,将一个跟随了贾母大半辈子的老嬷嬷当场拿下,那老嬷嬷刚张嘴嚎叫了声救命,便被李蓉一记刀鞘生生打烂了嘴,唬的贾母连大气也不敢多喘一口。
  原以为是贾家犯了事,天子来抄家,谁曾想,是那个鳖孙的勾当!!
  王夫人也震怒,她身边也有一个大丫头和两个嬷嬷被拿下,她身边能用的人,本就不多,这些人都是当初从王家带出来。
  连贾政心里也不痛快了,盖因那被抓的清客,文墨功夫极老道,人也长的方正气派。
  可这样文雅的儒士,却被抓猪狗一般被打倒拿下,斯文扫地!
  见犯了众怒,王熙凤忙赔笑解释道:“琮兄弟说了,陛下此次出京,都中必有屑小生乱。为了防备家里后院生火,贼人忽然暴起伤了老祖宗和老爷太太,所以他才要先下手为强,把家里不干净的人这一回全部收拾了。又说什么机事不密祸先行,若是提前说破了,担心让人察觉了。也是我昨儿去寻平儿,他才叮嘱我先代他同老祖宗、老爷、太太道个恼,等他回来再赔罪。”
  贾母依旧愤怒道:“不干净的人,我屋里有那么些不干净的人?他说哪个是不干净的人?”
  此事王熙凤解释不了,带队的李蓉淡淡道:“这些人每十日或者每月,都会和外面勾连一回,用贾家的消息,换取一定银两。此事断无差错,大人很早前就发现了。只因不愿打草惊蛇,才没有早早动手。大人说,就算之前除去她们,外面对贾家贼心不死,也会再安插其她人进来,说不定就发现不得了,所以才留到今日。但现在形势渐危,大人担心他们不安分,尤其是在水房和厨房的那几个,若果真动了黑心思,后果不堪设想。”
  贾母等人闻言无不悚然而惊,贾母也顾不得生气的,唬道:“果真到了这个地步?那周嬷嬷跟了我几十年,我从未亏待她,她会为了点银子就反叛我?”她依旧不信。
  李蓉道:“大人特意提到这个周婆子,说她儿子被人设计,借了几万两银子的高利印子钱,她孙子手上还沾上了人命,侮辱了一户农家女孩子,害的人上吊……她若不听话,她一家都不得好死。对了,她还从老太太房里偷过古董出去卖过,这些事人证物证皆在,老太太要想过目,随时都可过目。”
  贾母闻言,一张脸羞怒的发红,拍着软榻怒斥道:“这个混账老娼妇,竟做出这等没面皮的事来!”
  贾母话音刚落地,忽听身边宝玉惊叫一声:“坏了,林妹妹呢?林妹妹怎还没来?”


屋外风吹凉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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