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晓月和晨风


  翌日黎明。
  一截白蜡已近燃烧到底,火苗摇曳。
  宁安堂正宅内室,一座大大的拔步床上,纱帐环绕。
  帐内,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一上一下起伏着,时不时的擦抹一把额前的汗珠……
  “呃……”
  贾琮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梦,梦里,他原本骑在马上,一路狂奔不止。
  好累好累,但到最后,却是累麻木了,困麻木了,痛麻木了。
  不过慢慢的,不知何时起,开始变得无比舒适。
  全身上下僵硬的肌肉,被一点点的化开,酸麻胀痛之后,便是舒服。
  贾琮真想一直沉浸在这种舒适中,痛痛快快的长睡一觉。
  只是,他潜意识里还记得,今日还有丧事要理……
  等他强迫自己睁开眼时,就看到一道温柔的身影在自己腿侧,一点一点,一下一下,轻柔的按压着他的肌肉。
  看着她身上已经打湿了的衣衫,和额前被汗水凝束在一起,一甩一甩的发梢,便可知她已经按压了很久很久时间了……
  她如此专注,竟未发现他已经醒过来了。
  直到贾琮伸手,握住她的手……
  “呀!爷醒了?”
  平儿面色红热,素来明亮的眸眼中浮着倦色,但她看到贾琮醒来,还是惊喜无比。
  不过随即又柔声劝道:“爷,再歇歇,再多睡会儿罢!太累了……”
  她眼睛中温柔可亲的关心之色,让贾琮见之感动。
  他微笑着摇摇头,手一用力,平儿“哎哟”一声,坐不稳当,倒向了贾琮方向。
  贾琮伸手将她抱入怀中,香玉满怀。
  平儿身上的香,不是宝钗身上的冷香,也不是黛玉身上清冽如水芙蓉的清香。
  平儿身上的香,是一种温和的暖香,让人嗅之舒适。
  贾琮在她布满细汗的额前亲了亲,又低头吻住平儿正想再开口相劝的樱唇……
  一阵缠绵之吻后,平儿便紧紧的靠在贾琮怀里,恨不能融进他体内,任凭他的手在她胸襟内作怪……
  贾琮可惜道:“昨儿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
  平儿俏脸如绸,抿嘴轻笑道:“爷昨儿进了沐桶里,没说完一句话就睡了过去。我为爷擦洗罢,一个人抱不动爷,就叫了小七来帮忙。我俩一起将爷抱回了房……这套按摩手法,也是小七教我的。她说她们镖局的女人,打小就要学。长大后爷们儿出远镖,要走成百上千里的路,回来后女人能按按解乏,是本分。这是她们镖局几辈子传下来的老手法,外人都不知道呢。我学了好久,爷可感觉好点了没?”
  贾琮一边疼爱的替平儿“按摩”,一边看着呼吸渐渐急促,眸光如水的平儿笑道:“再舒服不过!往常跑这样狠的路,第二日骨头必如散架般的痛。如今得了你的按摩,却让我减少了那般多的苦头。好姐姐,我该如何报答你?”
  看着贾琮眼神变得邪魅起来,嘴角擎着坏笑,再加上身前受袭,平儿身子都酥了,满面羞红的看着贾琮,小声道:“爷,还在孝期哩……”
  贾琮眼中闪过一抹讥讽,道:“受我的孝?我怕她死都不得安宁!”不过又爱惜的看着平儿,温声道:“我只是不愿委屈了你,让你在这样晦气的日子里跟了我,总要选个普天同庆的黄道吉日才是!”
  说罢,又俯身将平儿压在身下,狠狠轻薄了翻后,起身将锦被盖在她身上,道:“既然西边儿的人不愿你过去,那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边当奶奶便是。好似谁稀罕过去给她们伏低做小似得……”
  平儿闻言,面色登时一变,急道:“爷,你都知道了……”
  贾琮按住想起身的平儿,道:“放心罢,必不再让你受委屈。累了一宿了,你好好休息,今儿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里睡觉。我去灵堂那边看看,她虽不配受我的孝,但也还要做给外人看看。”
  平儿见贾琮要更衣,又想起身服侍,被贾琮一只手按在胸前按了回去。
  平儿见他如此惫赖,面红耳赤的娇嗔了声:“爷啊!”
  贾琮弯起嘴角笑道:“乖乖睡觉,再不听话,现在就收了你!”
  平儿再不敢动了,只拿一双美眸温柔嗔怨的看着贾琮。
  贾琮哈哈一笑,俯身在她额前和唇口各亲了下,而后吹灭了那截已经烧到底的蜡,大步离去。
  ……
  刚出了宁安堂宅院,过了穿山游廊。
  远远的,就见三个身影提着盏白灯笼候在前面。
  看着为首那身影,贾琮眉头微微一皱。
  那三道身影看到贾琮出来,却似极高兴,一起快步走了过来。
  “叔叔……”
  来人正是和香菱品格有些像的秦氏,秦可卿。
  只是二人相貌虽像,但却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相比于香菱的娇憨,这秦氏生得袅娜纤巧,看起来温柔和平,又不失热情。
  只眉眼间,总有一抹醉人的风情,美眸中的幽怜目光,更是让人心动想要呵护。
  贾琮打量了她一眼,又看了跟在她身后的宝珠、瑞珠两个丫头,问道:“这天还没亮,你们在这做什么?”
  秦可卿福礼罢,笑道:“是婆婆吩咐我,在外面候着叔叔。婆婆备好了早饭,请叔叔吃了后,再往西边去。”
  贾琮皱眉道:“让厨房准备了就是,哪里用这般隆重?”
  秦可卿面色微微一滞,垂下臻首,轻声道:“婆婆说,咱们能为叔叔做的事,不多呢,只尽一份心罢,不然,也不好住在这……”一阵清寒的晨风拂过,吹起她几缕青丝……
  贾琮捏了捏眉心,道:“这叫什么话?本就是一家人,计较这些做什么,岂不是生分了?”
  秦可卿只静静站在那,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看着贾琮。
  面上的表情却带有自凄的哀怨,一点一滴都是愁绪。
  此时关中尚在春寒中,她着一身月白色素面细葛布长氅,却也掩不住身上的峰峦叠嶂,曲线动人。
  那幽怜哀求的目光,着实让人难挨……
  贾琮迟疑了下,道:“罢了,我就去吃你们一个东道罢,只以后不要再胡思乱想就是。我手下养得起千军万马,还能缺你婆媳二人的嚼用?”
  秦可卿闻言,眸中原本的幽怜一扫而尽,变得满是濡慕崇拜,微微偏着头看着贾琮抿嘴轻笑道:“叔叔乃世之英雄,天下文豪,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冠军侯!我们都知道哩……”
  贾琮抽了抽嘴角,心里浮现出一个词:
  祸水!
  他虽心智坚定,但还是不愿再承受这等风情的“撩拨”,道:“说这些做什么,都是虚名……快走吧,早点吃完西府还有事要忙。”
  见贾琮如此谦虚,可卿愈发觉得这位少年叔叔真是神仙般的人物。
  她倒没想别的事,只好似后世小迷妹追偶像般,迈着细碎步跟在贾琮身后,笑道:“叔叔啊,听平儿婶婶说,叔叔在江南好生了得,一挥手,千军万马拜下,还有呢,江南秦淮河上的花魁,都来迎接清臣公子,齐唱清臣词,比戏里演的还精彩!”
  想来,也是因为独守空闺的日子太难熬,所以知道点趣事,才这般兴奋。
  贾琮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其实尤氏反而好解决些,等老太太没了后,尤氏若有意再嫁,贾琮自有把握说服贾政,放她出去。
  贾珍已死,她是续弦,又无儿女,空守在贾家做寡妇也忒过了。
  贾母活着时反倒不好说了,说不得那老太太会寻思,是他容不下人,要撵人出去。
  可秦可卿不同,贾蓉虽还流放在外,但未必没有回返的日子。
  秦可卿自没有再嫁的道理……
  只是让一个后世大学生年纪的女孩子,一个人守着一座府,确实残忍了些。
  贾琮想了想道:“下次再出去,把你一并带上吧,留你一人在家空守着做什么?”
  话刚说完,已到了尤氏小院,尤氏贴身丫头银蝶已经候在门口了,见贾琮到来,慌忙迎了出来,欢天喜地的将他迎进院落里。
  堂屋中,一张紫檀小圆桌上,摆放着七八样精致小菜,另有些糕点面食和碧梗粥,热气腾腾的。
  尤氏笑的一脸桃花开,对贾琮道:“三弟来了,快来罢。如今外面里面都是事,大嫂也不好设个东道为三弟接风洗尘,只能借着早晨这点功夫,请三弟吃个早,三弟可别嫌弃才是。”
  既然来都来了,贾琮便未再客套什么,坐下拿起一块面点,道:“大嫂,一家人你弄的这么生分干什么?这一大早搅和的你们不清静。”说着,大口利落的吃了起来。
  尤氏见之,高兴不已,只觉得一番心血没白费,她笑道:“我们就是清静惯了,偶尔忙活一下,才更好呢。”
  贾琮闻言,吞咽下口中食物后,道:“那过些日子等我忙完了外面的事,给大嫂你们寻些事做,整日里清闲把人也空耗毁了。”
  尤氏闻言笑道:“那敢情好!”忽又道:“咦,秦氏呢?”
  ……
  院外抄手游廊上,许是感受到了寒气,秦可卿裹了裹身上的月白色素面细葛布长氅。
  她修长的黛眉下,一双明眸出神的望着天上的明月。
  原本,她以为此生便是这样了……
  可是……
  她方才却忽然心动,好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晓月和晨风……


第五百零一章 惩戒
  自尤氏处用了早饭出来,也不过寅时三刻。
  天色依旧未明,只一轮皎月悬空。
  贾琮踩着月色,往灵堂赶去,路过仪厅时却顿住了脚。
  只听里面有些争吵声,其中一道声音,竟是王熙凤。
  他想不明白,家里怎还有人和她吵?
  往月台上走两步,踱进抱厦内,声音听的真切些。
  只听里面一婆子道:“二奶奶明鉴,小的原本奉二奶奶之命,专管查看各处灯油,蜡烛,纸札。可昨儿下午,大奶奶打发人来,里头宝二爷外书房完竣,让小的去支买纸料糊裱,这才耽搁了添灯油……”
  王熙凤闻言冷笑道:“我道你仗着谁的腰子,原来是大嫂子的,难怪敢这样狡辩了。我问你,去支买纸料糊裱,用得着你亲自去买还是亲自去糊裱?连自己本分差事都顾不上了?”
  那婆子狡辩道:“二奶奶这话小的就担待不起了,二奶奶吩咐下的差事是本分差事,大奶奶吩咐下的差事也是本分差事啊!虽用不着小的亲自去买去糊裱,可小的也得当个监视的,仔细下人做事不用心不是?”
  这时,其她婆子也竟纷纷开口相劝:
  “二奶奶就饶她这一回吧,不然大奶奶面上需不好看。”
  “是啊,如今太太多让大奶奶管事了……”
  “大奶奶吩咐下来的活计,她也不敢耽搁了……”
  “是啊,她要是惹怒了大奶奶,丢了差事,回头她男人非不要她不可,再找个人另居,那还怎么活?”
  “呵呵呵……”
  “你们……”
  听到最后一句王熙凤又惊又怒满面羞愤,几不欲生。
  贾琮迈步入内,看着一屋子的下人婆子,都在那“叨叨叨”的七嘴八舌各说各话,根本不顾上头面色怒红的王熙凤。
  当中站着一婆子,面上居然还带着微笑。
  她们连贾琮进来都没发现,还是上头王熙凤眼尖,看到贾琮入内后,眼泪登时流下来了。
  这时,终于有婆子发现了门口处贾琮的身形,唬了一跳,忙闭上嘴,拼命给其她人使眼色。
  其她人发现后这才赶紧闭嘴,唯有中间那婆子还在说她男人要是再找个女人生孩子,她真真没脸活不下去了。
  说的兴起,连其她人唬白了脸,拼命给她使眼色都看不到。
  只到王熙凤一声凄凉的“三弟”,她才凝固了脸上的得意,缓缓回头,看到贾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后,亡魂大冒……
  贾琮却看也没看她,对王熙凤身边的丰儿道:“去到前面传话,喊一队亲兵进来。”
  丰儿本因“主忧臣辱”,气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拼命,这会儿听闻贾琮之言,激动的眼睛差点没飞出来,都不问她主子王熙凤的意见,飞一样的跑出门去。
  见此,一群婆子更是唬的面无人色,有乖觉的赶紧跪下请安。
  只贾琮依旧不搭理,皱眉问王熙凤道:“怎么回事?大嫂子如今也变了,纵得下面成了这样?”
  王熙凤眼中的泪根本止不住,眼泪涟涟的看着贾琮,道:“她倒没这个心,也没这份心力,只下面的婆子刁钻,见我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你二哥他……三弟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这世道,女人,终究还是要靠男人……
  贾琮闻言,目光如刀的扫过下面下人,见她们一个个只顾着磕头,也不言语。
  未几,丰儿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先看了眼上头伏在椅臂上大哭的凤姐儿,然后对贾琮小声道:“三爷,您的亲兵来了。”
  贾琮点点头,沉声一喝:“来人!”
  “在!”
  如闷雷般的声音自外传进,却是郭郧亲自入内。
  贾琮道:“将这群以奴欺主的贱妇拿下。”
  “喏!”
  郭郧一应后,往门外打了个手势,便进来一群地狱修罗般的虎狼亲兵。
  贾琮的亲兵多是从雅克萨城下死人堆里扒出的残卒,缺眼睛缺鼻子缺耳朵的都有,最轻的也是满面刀伤箭疮。
  形容骇人!
  见这样一群恶鬼扑来,一群婆子连跪都跪不住了,一个个瘫软在地,甚至还有人当场尿湿了裤子……
  别说她们,连王熙凤见这样一群人冲进来,都唬的面色发白。
  这时,就听贾琮淡淡道:“贾家,武勋之族,当以军法治家。吾自幼便受嬷嬷凌虐,饱受刁奴欺主之苦。待后来,借机清理了一番,杀鸡儆猴。原以为,总能给你们长点记性。却没想到,连三年都不到,你们竟又猖獗到这种地步。二嫂,此人何人?”
  指着中间那个之前同王熙凤拌嘴的妇人,贾琮问道。
  王熙凤这会儿也不哭了,俏脸上梨花带雨,一双丹凤眼弱弱的看着贾琮,还有些抽噎,道:“她是盛旺家的,是……是去年舅舅家送给太太的。”
  贾琮闻言,面色愈发肃煞,道:“原来还是你王家的人,居然如此狼心狗肺,贾家更留不得她了……来人,拖出去杖毙。”
  “喏!”
  郭郧一应,再一挥手,两个押着盛旺家的亲兵,当即拖着哭爹喊娘,裤裆下往外渗水的妇人出门。
  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用,外面惨叫一声后,亲兵便进来复命,人已打死。
  贾琮目光又落在其她妇人身上,那些妇人见之,魂儿也唬掉了大半,一个个拼命磕起头来,唯恐贾琮再下一道令,让这些恶鬼把她们也拖出去砍了。
  也有伶俐些的,知道贾琮这样的人必然心如铁石,根本不会为她们所动。
  再者家里早就传开了,当初东路院那位庶孽,如今在江南杀的人头滚滚,如魔王在世。
  连江南那么些世家望族他都能下得了狠手,更何况她们?
  所以求不得他,就只能求“始作俑者”了……
  一婆子转头跪向王熙凤,大哭道:“二奶奶救命啊!原是我等猪油迷了心,忘了这些年二奶奶待小的们的好,竟干下这等畜牲不如的事来。小的认打认罚,只求二奶奶饶过小的这一遭。往后小的若再敢对二奶奶有半分不敬,也不劳侯爷和二奶奶动手,小的自己寻个井跳了,往后世世代代变成猪狗伥鬼,再不配做人!”
  有一个带头的,其她人也醒悟过来,一起对着王熙凤磕头哭求道:“还请二奶奶看在往日的情面上救小的们一救,往后只要二奶奶吩咐,小的们包管连屁也不敢放一声。谁敢三心二意,小的们都不饶她!”
  王熙凤本就是好揽权的性子,一下见这些人都誓死效忠,岂有不心动的道理?
  一双丹凤眼巴巴的看向贾琮……
  贾琮哑然失笑,摇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带下去一人打十军棍,剩下九十留存下,等下回再犯,一并发落。”
  说罢,也不理会地上磕头的婆子,与王熙凤点点头后,贾琮转身离去。
  ……
  贾琮至灵堂上,庭院内有一众僧佛尼道各做法事。
  灵堂上却只有一个迎春在帷帐后跪着烧纸,丫头司琪陪着。
  司琪比以前消瘦多也沉闷多了,王善宝家的是她外祖母,当年王善宝家的还是大太太身边第一信任之人时,司琪虽为奴婢,却反过来护着迎春。
  贾琮被圈在东路院假山后耳房时,也是利用她往耳房中送吃食。
  后来王善宝家的全家被发落,至今死活不知。
  司琪在贾府中也没了靠山,多半受过不少欺负,这会儿看起来,不如当初“人高马大”了……
  看到贾琮进来,也只默默的行了礼,就退让到一边去了。
  贾琮看了她一眼后,问跪在地上的迎春,道:“二姐姐来了多会儿了?”
  迎春看起来还是有些悲伤的,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悲伤,只是在这个时候,不得不悲伤。
  听闻贾琮之言,迎春抹了眼泪,柔声道:“刚来没多久……琮弟,你远儿远儿的才回来,身子必是乏的,怎不多睡一会儿?”
  贾琮见她面容温柔可亲,便笑道:“倒不怎么乏了,昨儿平儿一宿未睡,给我按了一夜。今早起来身子舒服多了,就早点过来准备一下。今日外客怕少不了……二姐姐近年还好?”
  迎春轻笑道:“又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就这样……这半年来过的倒是挺好,总能听到琮弟的趣事,宝姑娘和平儿常说呢……也不是她们常说,是三丫头见天儿的追问。其实宝姑娘和平儿知道的也就那些,翻来覆去的讲,三丫头、云儿她们总也听不够。不过确是比戏还好看……好听。”
  贾琮见她似有些羞愧总说错话,不大好意思的垂下眼帘,便笑道:“如今大老爷、大太太都没了,往后就剩咱们姊弟三人。不过二哥又是那副德性,二姐姐甭指望他,所以日后有甚事和想法,只管同我说。当初我在东路院时,二姐姐也救了我呢。”
  迎春闻言却愈发不好意思了,歉意懊恼道:“我没有做什么,我太愚笨,只送了一回点心,就让嬷嬷发现了,后面都是平儿做的……”
  贾琮从她身边捡起一张纸钱,随手丢在火盆里,笑道:“有这份心就足够了,说不得日后得为二姐姐准备好大一份嫁妆……”
  “琮弟啊!”
  迎春俏脸晕红,羞恼的嗔了声,举起手似要教训他……
  贾琮呵呵笑着不闪躲,又将随手用纸钱折出来的一只飞机,飞进了火盆里……
  远处有下人家的鸡鸣声遥遥传来,天将明。


第五百零二章 杀破狼!
  二月初三。
  荣国府大门洞口,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进进出出之人人来人往,哭声摇山振岳。
  京中八房贾氏族人,虽之前被贾琮清理了一些,但还有数百人之多。
  如今荣府出了大丧,自然每日都要过来哭一通灵。
  不过自贾琮归府后,许是因惧其身上的煞气,今日来哭灵的人,稀疏了不少。
  大都只往前厅贾政处坐着,贾代儒等族老皆在彼处。
  停灵之室,唯有贾琮与凤姐儿跪在灵床一侧,迎春因是未出阁的姑娘,故而跪在帷帐后。
  每有人进来哭灵磕头,贾琮作为孝子,凤姐儿作为儿媳,都要磕头还礼。
  原本贾琏作为嫡长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更早出现,但直到快过了辰时,他才姗姗而来……
  许是怕贾琮骂他,进门后,先跪在灵室内放声大哭起来。
  哭了好一阵,也没见人劝他。
  贾琮和凤姐儿一起静静的看着他的孝道,里面迎春倒是想着该劝一遭,只是她不好出来。
  哭了好一阵,贾琏渐渐哭不下去了。
  抬起头悄悄看了眼贾琮,见贾琮正冷眼看他,匆忙间挤出个尬笑来,解释道:“三……三弟,今儿是二哥的不是,来晚了。”
  贾琮捏了捏眉心,道:“这几天你不在家住,你往哪去?”
  贾琏看了眼正在冷笑的王熙凤一眼,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腻味厌烦,干脆磊落道:“东儿这几日染了伤寒,周氏一个人照看不来,我得回去照看着。”
  贾琮无语,王熙凤则一张脸上满是惊怒羞愤,咬牙恨道:“叫的怪亲近,却不是你的种!”
  贾琏先是一怯,随即心里愈发厌恶,看也不看凤姐儿,冷漠道:“不是我的种也喊我一声爹,总比一个蛋……”
  他到底不是恶性子,话没说完,自己也觉得太毒了些,说不下去了。
  倒不是怜惜王熙凤,只是性子如此。
  不过话虽未尽,可意思却透漏彻底。
  就见王熙凤一张俏脸瞬间雪白,脑中一片眩晕,羞愤怒恨的几欲晕厥。
  其实二人当初也曾恩爱过,却不知为何走到今天这步……
  见她如此,贾琏也觉得没意思的很,干脆对贾琮道:“劳三弟先在这受累,我去老爷那看看。今儿钦天监阴阳司来人择选日子,看看停灵几日为好,哪日好出殡……”
  贾琮点点头,又看了眼面色木然的王熙凤,皱眉对贾琏道:“差不多行了,不要浑来。今晚不要再出去了,如今外面想找我麻烦的人不知多少,他们在我身上动不得主意,少不得拿你出气。丧期出事,判你一个流三千里都是有的。”
  贾琏闻言唬了一跳,忙应道:“哦哦哦,今儿再不出去了,左右东儿今早已经不烫了。”
  贾琮也想不明白贾琏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或许白家那个外宅女子手段高超?又或许她能给贾琏不曾有过的温柔体贴……
  等贾琏离去后,贾琮看了眼眼中呈死灰色的王熙凤,哪里还有当初神仙妃子的风采……
  他轻轻摇了摇头,劝慰道:“二嫂,不是你人不好,琏二哥也不坏,只是你俩的性子,正好相冲,八字不合……”
  对这种事,饶是贾琮智计百出,也想不出该如何劝说。
  当下不比后世,后世性格不合离婚便是,再找一个合得来的过日子,一样可以美满幸福。
  然而当下,和离的后果,只用看看前世王熙凤被休后的凄惨结局就知道了。
  哭向金陵事更哀,回家之后,反而更惨。
  莫说她这种情况,李纨如此年纪,贾珠死了后,都没想过再嫁。
  在这个时代,对女人其实是充满了压制和恶意的。
  读书人制定下的规矩,怎容女子“反叛”?
  更不容女子“反叛”后过得比原先好,不然,岂不是更显得男子无用……
  这便是礼教。
  几百上千年来,连天子都要遵守的规矩,连贾琮都要不得不虚与委蛇的规矩,王熙凤又如何挣得脱这命运的枷锁?
  许是不愿见贾琮为难,王熙凤惨然一笑,道:“三弟不用再说了,我的命如此,怪不得别人。况且,我比旁人还好些,至少还有一个平儿丫头记挂着我,平儿是个有福的,背后有三弟在,连我也能沾三弟一点光。只是想求三弟一事……”
  贾琮抽了抽嘴角,不过念及平儿,还是容忍道:“二嫂且说。”
  凤姐儿道:“日后,还请三弟莫要叫我二嫂了,这个嫂子,我着实承担不起。三弟若不嫌弃,就同宝玉一样,喊我一声凤姐姐便罢……”
  贾琮没怎么犹豫,点点头应下,因为并未出规矩……
  王家和贾家同为金陵四大家族,王熙凤幼时便从姑母王夫人来过贾家做客,住过不短的日子。
  宝玉出生后,王熙凤还未嫁给贾琏前,也来过贾家。
  那时,宝玉就喊她为凤姐姐了,等她亲上加亲的嫁给了贾琏后,宝玉也就一直沿着旧习惯喊,始终没有改变称呼。
  而王熙凤这样请求,除了不想再和贾琏牵连上干系外,也有示意她愿和贾琮亲近一些的意思。
  虽然贾琮对于王熙凤的看法,谈不上好坏。
  当初他落魄时,王熙凤没有落井下石,还做了几回顺手人情。
  不过到后来他已经有了羽翼时,她反倒算计了他两回。
  当然,结果是她自己惨不忍睹。
  很大程度上,她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有贾琮极大的“功劳”。
  不过因为是她咎由自取,贾琮并没什么愧意。
  只是有平儿在里面,他才会几番关照她。
  再者,前世读红楼,半本红楼都是王熙凤的风头,总还有些印象分。
  一个称呼而已,贾琮自无不可的道理。
  然而王熙凤显然不这样简单认为,她见贾琮应允,丹凤眼中瞬间恢复了些以往的神色,居然有些得意笑道:“那往后,我就仗三弟的腰子了!三弟世之英雄,可不能说话不算!”她方才其实并没那么难堪,她最难堪的时候,贾琮都已经见过了,今日又算得了什么呢?叫一声“二嫂子”,那是通过贾琏才联系上的亲戚。叫一声“凤姐姐”,便是二人之间的亲近关系了,自然更进一步!
  贾琮:“……”
  女人,当真不可轻信。
  ……
  到了巳时,贾琏匆匆而来,脸色为难的对贾琮道:“三弟,钦天监阴阳司的人来了,他说今年是大凶之年,有劳什子七杀、破军、贪狼冲击紫薇帝星,所以年景不好,葬事最好一律从简,速速出殡。连天家三位皇子都会极快下葬皇家陵寝,不会停灵许久。他说若是延误了,会牵累族中气运,连祖宗之灵都要受到侵蚀。”
  贾琮闻言,面色骤然一变,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说法,若无天子嘱意,钦天监的人就是长了一万颗脑袋都不敢胡乱说嘴。
  据《易》记述,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同宫时,天下将出现“杀破狼”之命格。
  暗示江山易主,要改朝换代!
  贾琮心中震动,崇康帝当真魄力非凡,他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要知道,历朝历代,就没有一个上位者不一心为稳的……
  稳定压倒一切,从来都是汉家王朝的不二法则。
  然而崇康帝却敢放出这样的风声来,由此可见,其心地强硬冷酷到何等地步!
  亦可见其破釜沉舟,不胜则亡的极大魄力!
  几近疯狂!
  然而天子愈是有这样的决心,其手段,也必然愈发酷烈。
  而作为天子手中的利刃,贾琮的处境,也就愈发惊险……
  或许,此时在许多人眼里,他已经走上了一条绝路。
  崇康帝若挺不过这一关自不必说,万事皆休。
  不管是皇室中哪一人继位,贾琮都是清君侧的最好对象之一。
  之所以说之一,是因为另一个,是宁则臣。
  而就算崇康帝挺过了这一关,新法大行,国盛民富,军政大权集于一手,成就千古一帝之伟业。
  贾琮的处境,依旧不会美妙。
  崇康帝,或者是任何一个有为的帝王,都不会让一把干过脏活又锋利无匹的利刃长存。
  需知,这样的利刃,能伤人,亦能伤己。
  尤其是经过打磨见血后,这把利刃必然会愈发凌厉有分量。
  所以,贾琮未来的道路,岂止坎坷,几为绝境……
  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贾琮怀有一颗“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忠臣孝子之心上。
  念及此,他侧过脸,目光透过房门,往南边看去……
  他要尽量的争取时间,为十三娘争取时间!
  唯一庆幸的是,在短时间内,局势不会恶化到失控的局面。
  也就能给他留出尽量多的时间……
  斜对面,王熙凤一直看着贾琮的反应,见他似深不见底的眸眼中目光变得坚韧冷酷,再联想到之前他弹指间,借人头一用,将那些平日里让她头疼不已的刁妇嬷嬷们慑服,麾下有如同虎狼恶鬼般的骄兵悍将听命……
  一时间,心中百味齐全。
  突然,她心里升起对平儿无限的嫉妒艳羡之情。
  而贾琏似有些等的着急了,轻声提醒道:“三弟,老爷让我来和你商量,该怎么办?”
  贾琮缓缓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贾琏。
  贾琏却被贾琮深邃凌厉的有些骇人的目光唬了一跳,忙解释道:“三弟,不……不是我要问的,是老爷……”手往外面指着,似唯恐贾琮发难。
  一旁王熙凤看着这一幕,心中愈发五味杂全。
  平心而论,贾琏算是世家子弟中不错的了。
  仪表堂堂,性格温和,没世家子弟在女人前的傲气,也不行凌虐之手段。
  可是,人就怕比人……
  在贾家已经算出挑的贾琏,竟连贾琮的一个眼神都扛不住,就唬成这个熊样……
  他还是贾琮的长兄啊!
  贾琮见他如此,倒是没怎么见怪,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钦天监如是说,咱们就如是做好了。老爷什么意思……罢了,我往前面看看吧,二哥和二……凤姐姐在这守着吧。”
  贾琏自无不可,王熙凤却道:“诰命来了不少,我也要去后面看着。昨儿太太就打发了彩霞去说,大嫂子招待人还是差了些。”
  说罢,也不看贾琏,与贾琮点点头后,转身离去。
  贾琮看向贾琏,见他反而如释重负,不由为这一对宿命里的冤家感到无奈。
  正要离去,就见一道身影跑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道:“三哥,老爷让你快去哩!开国公府、郑国公府、信国公府还有好几个侯府世子都来了,他们在外面设了祭棚。老爷喊你快去待客!”
  一边说着,还一边“悄悄”的对贾琮挤眉弄眼,示意他快走,别干这苦差事了。
  贾琮见贾环依旧如此,不由笑了笑。
  倒是后面些的贾琏,看着这熊孩子,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小王八羔子!


第五百零三章 欺人太甚
  自灵堂出来,看着身边这个比他小四岁的少年,贾琮微笑问道:“环哥儿,近来可还好?”
  贾环吸了吸鼻子,素来没精打采的脸上忽然一笑,道:“也好,不过也不大好。上回在学里又挨了板子,生疼……”
  贾琮挑了挑眉尖,问道:“又顽皮了?”
  贾环似感觉受到了冤枉,瘪了瘪嘴,一双眼睛贼兮兮的左右看了看后,将那天在探春院里发生的事说了遍。
  最后道:“我也是没法子,见老太太就要使人打平儿姐姐和小七,就去寻了老爷。本来没事了,可太太喊了我去拿玫瑰卤子,我一高兴,就说秃噜了嘴……唉,罢了,我认了。左右太太人好,没害我,只告到了学里,让先生打了我板子。”
  见他小大人一样摇头叹息,又说王夫人人好,贾琮闪过一抹笑意,抚了抚他的脑瓜,贾环又高兴邀功道:“三哥,你收没收到我给你的信?”
  贾琮点点头道:“收到了,你林姐姐也收到了。”
  贾环愈发高兴了,挤眉弄眼道:“林姐姐有没有狠狠啐他?说没说要回来当面啐他?”
  贾琮忍不住笑道:“你这么讨厌宝玉做什么?你好好读书,往后不会比他差的。”
  提到“读书”二字,贾环小脸登时跨了,又成了没精打采的模样,道:“三哥,我不喜欢读书,我想给你当戈什哈……”
  戈什哈是原骚鞑子的说法,就是将军身边马弁、随从的意思。
  见眼前就要到了仪厅,贾琮拍拍贾环的小肩头,道:“总要多读些书识些字的,就算走武官之路,也要再大些。好了,回头闲了再说,和我一起去见老爷?”
  贾环和宝玉差不离儿,见贾政就唬的要命。
  再加上上回他向贾政告,宝玉强女干未遂的事已经事发,若非赵姨娘好生哀求,宝玉行为也确实不检点,贾政怕要将贾环这逆子杖毙……
  也就愈发怕见贾政了,连连摇头道:“三哥自去就是,我今儿还要再读会儿书,写会儿字!”
  贾琮看着他一本正经说谎的模样,在他额前敲了个瓜崩儿,见他笑着逃跑后,方收敛了笑意,进了仪厅。
  ……
  “清臣!”
  仪厅内,原本有些尴尬凝重的气氛,随着贾琮的到来,登时被打破。
  郑国公世子屠承、信国公世子左思并临安候世子赵思阳,江夏候世子周遂,永城候世子梅祖等公候子弟随开国公世子李虎一道起身,迎向贾琮。
  之前他们与贾政并贾代儒等贾家族老坐在一起,虽寒暄了几句,却也都是牛头不对马嘴。
  这群武勋世家中最顶尖的衙内们,打心底里看不起开国勋贵一脉的“遗老遗少”们。
  贾政等人也无法同一群虎气生生的将门世子沟通。
  坐了许久,双方都觉得极不自在。
  若非李虎与贾琮相厚,他们给这位带头大哥面子,且听李虎说,今日荣国府必有好戏看,他们这些人是断不会登贾家大门的。
  “子重。”
  贾琮拱手还礼,却被李虎给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眼中不由闪过一抹苦笑。
  李虎松开手后,上下打量了贾琮一番,点头道:“精瘦成这般模样,可见吃了大苦头。你月余功夫行走数千里,虽然精骑奔袭和大军行军不同,但你这速度,也是达到了极限,不逊汉之去病。”
  贾琮弯起一点嘴角,看着李虎道:“骠骑校尉,我怎么听出一点酸意?”
  李虎闻言,黑脸一红,嘿嘿笑着往贾琮肩头捶了一拳,磊落道:“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我原本就是奔着这个冠军侯去的,用我家国公换都成!结果让你给捷足先登了……清臣,你仔细些,宣国公那边人都嫉恨的要命。昨儿成国公府的小眯缝眼儿还说今日要来生事,你提前做些准备。那群下三滥顽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贾琮闻言点点头,看模样并不在意,道:“子重放心,我有数。”
  见他这般,李虎便不好说什么了,其他屠承、左思等人则暗自皱眉。
  他们知道贾琮对李虎有救命之恩,所以才给李虎这个面子,上门吊祭。
  李虎今日来,与其说是吊祭,不如说是来给贾琮压场子。
  他们就是一起来助拳的。
  结果一番好意,人家却不放在心上,岂能让人喜欢?
  李虎却是个大气的,他心知贾琮非寻常少年,城府极深,自有成算,便抛开这些不提,对贾琮正色道:“清臣,令堂仙逝,带我们去灵前祭拜一番吧,总要磕个头才显恭敬。”
  此言一出,莫提贾政并贾家族人面色动容,连贾琮都迟疑起来,道:“这……不必了吧?”
  李虎皱眉道:“这叫什么话?你我异姓兄弟,令堂仙逝,我若不去磕个头,旁人只道我李虎狗屁不通。”
  贾琮闻言,这才点头,道:“也罢。那其他兄弟先在这候着?”
  他清淡的目光看向屠承、左思等人。
  他与这些人并无交情,自没有让他们也去磕头的道理。
  李虎本想让他们一并去,不过见屠承等人明显不愿,也不强求。
  对贾琮道:“好兄弟,再寻个地方吧,咱们人多占地方,不好碍着你家老爷招待来客。”
  贾政自然忙说不妨事,贾琮与他分说了两句后,便引着一众将门衙内,往偏厅而去。
  等让左思、屠承等人在偏厅落座后,又引着李虎前往灵堂。
  恭恭敬敬磕了头后,李虎对贾琮道:“清臣,寻个安静的地方,咱们说会儿话。”
  贾琮便又引着李虎进了里面厢房。
  进房后,李虎面色凝重的看着贾琮,眼神焦急道:“好兄弟,你怎能接下这个差事?难道你不知,这是一条绝路?!”
  贾琮轻轻一叹,道:“我何尝不知?只是……我又哪有选择的余地?不过子重也不必担忧太甚,当今天子乃千古未有之明君也。只要我一心忠于王事,想来就算我将人都得罪了去,天子也会护佑于我。天子爱民至斯,吾亦为天子之民也。”
  李虎闻言,差点气笑,就想说的更直白些,却忽然见贾琮的目光有异。
  他悚然一惊,想起了他父亲曾提点于他,在外说话务必注意分寸,仔细宫中“中车府”的“蛾子”。
  只是他没想到,事情会到这一地步。
  贾琮见他目光中满是担忧和凝重,不由心中一暖,对这个胸怀开阔磊落的公门世子愈发多了好印象,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放心吧,没事的。天子对我多有隆恩,绝非外面说的那般,是寡恩之君。对了子重,你家国公府可曾遵了新法,让朝廷丈量了田亩?”
  听闻此言,李虎连连摇头道:“怎没有?我家老爷第一天就让家里敞开了大门,让户部的人去清点。不过……宁则臣那匹夫真是太狠了些,丈量田亩连永业田都不放过。我就想不通,那是祖宗用命换下来的富贵!永业田还能收税?”
  贾琮闻言也皱了皱眉,道:“永业田也要纳税?”
  永业田是朝廷分给勋贵采食的世袭免税田,其实也并没多少,国公的永业田也不过四十顷,合四千亩。
  就算是丰年,一年也收不了多少银子,象征身份富贵的意义多于进项。
  大头其实是在勋贵世家兼并的其他田庄上面,永业田连零头都算不上。
  李虎气恼道:“宁则臣放话说,既然连宗室皇亲和士绅官员的优免田都要一体纳税,勋贵自然不能例外,凭何享受永业田之优免待遇?他娘的!这是一回事吗?原本我爹还说服了不少府第,这个时候不要顶着干。可宁则臣这个说法一出来,一下子不知多少人立马翻脸不认,只道此獠欺人太甚!清臣,我怎么觉得这条老狗是在给你挖坑呢?都知道你这次回来就是对着勋贵,干脆就是对着我们贞元勋贵来的。我爹他们本说服了大部分人,在这个风口上先别争。可他这样一扯淡,全都搅和了!”
  贾琮闻言眉头紧锁,心里想的却是崇康帝和宁则臣这一对君臣。
  一个放出“杀破狼”之天象籖言,一个连永业田的主意都要打。
  都偏激的有些歇斯底里……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想不明白,贾琮捏了捏眉心,问李虎,道:“你家的永业田让他们量了么?”
  李虎苦笑道:“三个皇子暴毙的威力,我家如何敢挡?这个时候,别说是永业田,就是把开国公府的占地都一并纳税,我家也没人说什么,太惊险了……我只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我都能明白,那些叔伯们怎就执迷不悟呢?”
  贾琮微微摇头,道:“子重家家风严正,并无奢靡之气,但其他人家却不同。好些人家,外面架子还在,但内囊早就上来了。他们本就不愿纳税割肉,如今永业田只不过给了他们一个正经的反抗借口罢了。”
  李虎闻言,颓丧的叹了口气,道:“还是你看的明白,有时连我都看不下去那些人做的事……可我说的话也没用。那些门府虽和开国公府走的近,但也不会对我家言听计从。”
  贾琮忍不住笑道:“他们要都对你家言听计从,那你家也早就有大麻烦了,还了得?好了,不必多想了。对这些人,动嘴是没有办法的。腐肉,只能割去!”
  李虎闻言一惊,正要追问,却忽然见贾琏、贾芸从外面急急走进来,面色皆难看带怒。
  见他二人神色,贾琮问道:“出了什么事?”
  贾琏气道:“三弟,快出去看看罢,了不得了!”
  贾琮皱眉道:“到底什么事?”
  李虎想到了什么,忙问道:“是不是蔡畅那群忘八蛋到了?”
  贾琏气的跺脚,道:“正是那伙子,他们……他们设了祭棚,却还……却还带了一个有了身子的妓女在那打骂,说的……说的……嗨!”贾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听闻此言,李虎眼睛都怒红了,怒吼一声“欺人太甚”,却见贾琮已经抬脚出门而去。


第五百零四章 大礼
  “啪!”
  居德坊公侯街拐角处的一座祭棚前,一个满面跋扈气息的年轻子弟,扬手挥动马鞭,狠狠的抽在地上一个女人身上。
  那女子惨叫一声,在地上抽搐了下,蜷缩着遍体鳞伤的身子,瑟瑟发抖。
  双手却始终紧紧护着微微鼓起的腹部,绝望的目光哀求的看着挥舞马鞭之人。
  然而她这样,却愈发让动手之人恼怒,扬着马鞭,偏对准这女子的腹部,要用力抽下。
  过路之人见之,都心生不忍。
  但看这挥鞭的年轻人满脸戾气,身后还有不少伴当。
  祭棚中的同伴更是非富即贵,所以也没哪个人愿意出头。
  眼见那躺在地上的女子满脸绝望,马鞭就要落下时,祭棚中心一十八九岁的年轻人皱眉道:“好了,元恭,非要闹出人命不可?”
  那挥鞭年轻人堪堪收住手后,先对着周围围观之人怒喝一声:“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女人?”
  然后又对里面说话之人道:“小国爷,你不知道,这贱婢最是无耻!我原瞧她可怜,才将她从翠云楼里赎身出来,好生养在外面。谁知这贱人狗改不了吃屎,在外宅和马夫偷情,给老子戴了顶绿帽子!如今更是连孽种都有了,若不是嬷嬷告诉我,我竟要做了活忘八!”
  祭棚中人正是宣国公世子赵崇,他方才喝止之人,为平凉候吴振之子吴晗,为平凉候世子,素有暴虐之名。
  “哦……”
  听闻此言,行人中不知情的开始体谅此人了。
  还有人大声附和道:“这等不知羞耻的贱人,合该打死!妓女就是妓女……”
  不过,也有许多人面露微妙之色。
  今日在贾家门前上演这样一出戏,呵呵。
  赵崇依旧皱眉,不过他并未出声,倒是他身旁的成国公世子蔡畅笑呵呵问道:“元恭,你怎么知道她肚子里的种不是你的?可别冤枉了好人。”
  吴晗面容狰狞道:“老子……我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老子的种,既然她和马夫胡搞,谁能保证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老子的种,那也不能认!咱们这样的人家,岂能乱了血脉?万一混了杂种进来,可是愧对祖宗的大事!”
  成国公世子蔡畅听了哈哈大笑道:“这可不一定!元恭,说不定过些年,还能给你平凉候府挣一个冠军侯回来呢!”
  蔡畅周围一众衙内闻言后轰然大笑,笑声如雷。
  在这条扎满祭棚的荣宁街上,如此刺耳!
  伴着这笑声,吴晗狞笑着再度扬起马鞭,就要挥下,正这时,却听“砰”的一声沉响,自西传来。
  吴晗壮硕的身体一震,暴虐兴奋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茫然,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渐渐晕染出一朵血花,再抬头看向前方,就见一群人急步赶来。
  为首之人,正是那个让他嫉恨若狂的花魁之子,贾琮。
  再看看他手中提着一把黄铜色火器,吴晗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随即满眼的不信。
  此时,贾琮终于走到了近前,不等才从巨大震动中回过神的赵昊、蔡畅、刘东等人质问,他看了看吴晗的伤口,有些惭愧的对紧跟身后面色肃重的李虎微笑道:“枪法还是没练到家,原本准备打他脑袋的。”
  这话别说赵昊等人,连李虎都不信,那腹中绞痛的吴晗更不信,他狂怒嘶吼道:“老子撕了你这个畜生!”
  然而没等他动作,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贾琮用火器对准他的脑袋,毫无迟疑的扣下扳机。
  “砰!”
  一阵硝烟升起,吴晗仰头栽倒。
  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贾琮真敢杀他。
  他父亲平凉候,为执掌神京十二团营之一的实权武侯!
  就算在六大国公面前,都有一席之地。
  这些年,他做下那么多事,强抢民女,截杀外地客商,从平康坊中抢花魁……
  谁敢多言半句?
  他从未想到,他会有今日之祸。
  等硝烟散尽,贾琮方对目瞪口呆的众人道:“现在好了。”
  赵昊等人回过神后,满身煞气。
  而后就见吴晗带来的平凉候府亲兵们,发疯一样的拔刀冲向贾琮。
  却见贾琮身后,郭郧带着二十余亲兵,齐齐抬起火器,扣动扳机。
  “砰!”
  “砰砰!”
  一阵震耳的“炮竹声”后,悍勇的平凉候府亲兵倒了一地。
  却还有一人,为吴晗身边亲兵队首领,悍勇之极。
  仗着身上有甲,野兽一般嘶嚎着继续冲向贾琮。
  眼见二人只有五步之遥,李虎拔出腰间长剑,就要上前,却见贾琮身后一道身影一闪而出,滑步迎向来人,与那平凉候府亲兵首领交叉而过。
  众人甚至没有看清如何动手,只隐隐看到两团刀光自其腰间升起,而后那平凉候府亲兵首领一颗大好人头便腾空飞起。
  无头尸体,又摇摇晃晃往前走了三步,方轰然倒地。
  这一幕,竟比之前火器强攻,更让赵昊等人心惊。
  他们原本还准备趁着贾琮方火器用尽,新弹未填前强冲一波……
  “贾琮,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赵昊深吸一口气后,看着贾琮肃声问道。
  虽然今日之事并非他主导,但这一系人马素来皆以宣国公府马首是瞻。
  他为这一个圈子内的顶头大哥,今日若灰溜溜的走了,宣国公府一脉的威望,非被他败干净不可。
  然而赵昊之言,却好似根本没被贾琮听见一般,贾琮对郭郧下令道:“立刻派人前往锦衣卫衙门,召集南北镇抚司镇抚使,调集五百缇骑,半个时辰内,至此听命。另,派韩涛前往内阁,通知宁首辅,锦衣卫方面于皇子被害案方面有了线索发现,让他派人过来备案。再派人前往长安县衙、万年县衙,调出近十年来百姓状告平凉候府的卷宗。”
  郭郧沉声一应:“喏!”
  郭郧离去后,贾琮对面色接连变化的李虎道:“子重兄,劳你即刻前往军机阁,寻到开国公,告诉他提调扬威营的平凉候可能有变,意图谋反,让军机阁早做准备。”
  李虎闻言,眼睛都发直了,直到贾琮挑了挑眉看他,他才回过神来,先看了眼对面憋屈的快要炸开的赵昊、蔡畅等人,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抖着肩膀应下了贾琮后,对身后面色古怪的屠承、左思等人挥手,大声道:“咱们走!说了今儿带你们来看好戏,一个个还不愿来,这会儿信了吧?老子的兄弟,岂是俗辈?”
  屠承、左思等人目光怪异的看着贾琮,纷纷拱手一礼后,跟着李虎出了荣宁街转角,刚一没了身影,就听到一阵爆笑声传来。
  屠承粗糙的声音清晰可闻:“我肏他娘的,肏攮的吴晗也有今天?他往日里就和疯狗一样,今天终于被打死了!过瘾!”
  左思接道:“这肏攮的往日里做下多少黑心眼的混账事,将我等贞元勋贵的名声败坏尽了。偏有些人为了收买人心,培养走狗,对这些恶行视而不见。今日却是终于遭到报应了!虎子,你这兄弟没说的,真狠,真牛逼!”
  声音渐渐远去后,祭棚内的赵昊等人面色尽是铁青。
  赵昊眯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贾琮。
  成国公世子蔡畅至今还不敢相信贾琮的作为,他厉声吼道:“贾琮,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他娘……”
  话未说尽,就见贾琮一下抬起手中火器对准了他的头部。
  蔡畅见之鬼叫一声,一下躲到赵昊身后。
  赵昊见之大怒,一把将他拖到身前,厉声道:“你让他杀!我倒看看,他敢杀不敢杀!”
  蔡畅敢让他杀个锤子,他自忖虽比吴晗身份贵重些,但也贵重的有限。
  贾琮敢杀吴晗,为何不敢杀他?
  不过好在两个成国公府的人立刻上前,挡在蔡畅身前,他这才敢站直了,一回想之前他自己的所作所为,见周遭同伴们鄙弃的眼神,羞恼万分,站在自家亲随身后,大吼道:“贾琮,旁人怕你,我蔡畅不怕!你不过一个花魁生的下贱庶孽,也敢沐猴而冠逞凶?”
  此言一出,旁人还好,赵昊和宋国公世子刘东却面色大变,心中大骂蠢货!
  果不其然,就听贾琮淡淡道:“吾为天子钦封冠军侯,今日便是汝父蔡勇在此,也只与我平辈论交。既然你缺少起码的教养,口出不逊,我便替成国公教教你做人的礼数。来人,拿下,掌嘴。”
  见赵昊等人就要开口,贾琮一个眼眸横过去,目光淡漠道:“若有胆敢阻拦者,一并成全!”
  “你敢!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蔡畅几乎吓疯了,歇斯底里的咆哮着,让他亲兵拦住展鹏和贾琮的亲兵。
  然而,已经歌舞升平十多年的成国公府亲兵,如何会是展鹏和贾琮亲兵的对手。
  展鹏下手根本不懂得留手,招招见血,再被一群持火器的亲兵逼住,成国公府的亲兵很快就落了下风,纷纷倒地。
  展鹏当着赵昊等人的面,抓小鸡一样将蔡畅抓在手里,一通大耳刮子扇在嘴上,“啪啪”作响,没一会儿,蔡畅那张脸就肿得和猪头一样……
  “够了!”
  赵昊着实忍不下去,怒喝一声。
  他这一喝,周边他们一众衙内齐齐上前一步,所带来的百余亲兵亦齐齐上前。
  然而他们刚一动作,贾琮身后再度跃出六十余手持长形火器的火器兵。
  纷纷抬起枪杆,对准赵昊一众人马。
  赵昊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威逼,整个人状若疯虎,厉声吼道:“你敢杀我?只管来杀!”
  贾琮对着郭郧伸出五指,而后骤然成拳。
  郭郧见之,对着身后同样伸展五指,再握紧成拳。
  六十长枪火器兵左起五人,同时瞄准赵昊一方的五人,毫不犹豫的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无声巨响后,赵昊一方五人倒地身亡。
  其他人面无人色,再无人敢动作。
  贾琮一步步上前,看着赵昊,淡漠道:“赵昊,你最好明白一个道理,今日便是你父亲至此处,都没有资格让我住手。更何况是你……就凭你们使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下作手段,你也配与我谈话?你算老几?都给本侯滚!!与尔等下三滥之人同为勋贵,实为本侯之耻也!”
  “你!!”
  赵昊一张脸狰狞羞愤,面色几欲滴血,看着贾琮眼睛如欲活生生吞了他。
  今日之事,何曾是他的主使?
  竖子竟将这锅扣到他头上,着实可恶!
  只是没等他反驳,就见贾琮再度伸出手,竖起五指,见此,赵昊面色大变。
  宋国公世子刘东忙道:“义高,来日方长!”
  赵昊强咽下一口气,冷冷的瞪了贾琮一眼后,闷声低吼一声:“我们走!”
  说罢,带领一众宣国公府一系的衙内,含怒而去。
  待他们离去没多久,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响起,五百缇骑自东而来。
  贾琮回首,见贾政、贾琏、贾环、贾芸并一众贾氏族人悉数站在荣国府门楼下,往这边张望,还有薛蟠并一些开国功臣一脉的子弟亦在。
  贾琮折返回去,对面色苍白瞠目结舌的贾政道:“老爷,家里的事劳老爷和琏二哥先操持着,琮去去就来。”
  贾政似对贾琮刷新了认识,再一次认识贾琮一般,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好几回后,方结巴问道:“琮……琮儿,你……你要去做甚?”
  贾琮自展鹏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后,看着贾政,微微一笑道:“抄家,拿人!”
  说罢,一勒缰绳,调转马头,率五百骑扬长而去!
  骑乘在马上,贾琮心里一阵愉悦!
  原本还在犯愁,该以何处做突破口。
  既能让宫里愈发激进的天子满意,又能将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不至于让贞元勋贵们勾连在一起,逼宫反对!
  真到了那个地步,贾琮相信,崇康帝第一个选择,便是将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汉景帝尚且腰斩晁错,更何况性格更加冷酷无情的崇康帝?
  所以,绝不能贸然动手,让贞元勋臣们,有同仇敌忾的机会……
  这个度如何把握,如何选一个好的切入点,也就十分重要了。
  贾琮都没想到,赵昊、蔡畅和那劳什子吴晗等人,会给他送这样一份大礼。
  让他既意外,又惊喜!
  以占着大义的私怨为切入口动手,至少能让开国公一脉的贞元勋臣,不会参与其中。
  因为明面上看,他并非针对贞元勋臣而去的。
  而只宣国公一脉,他若敢动,崇康帝就能调动开国公一脉,打压他们!
  贞元勋贵势力会被剔除一部分人,保留一部分人。
  如今的形势便是,谁先动,谁出局!
  这个道理,贾琮都能明白,李道林、赵崇他们自然没有不明白的道理。
  所以,只要贾琮不是以莫须有的罪名,肆意朝贞元勋贵动手,只要他占着道义,其他人自然不会轻动。
  吴晗今日在荣国府丧礼之上来这样一手,想来无人会说他是对的。
  贾琮以此发难,击杀于他,至少李道林一系不会说什么。
  而后,贾琮再使人去万年县、长安县衙调平凉候府的案卷,也就取得了大义,至少不是师出无名。
  有了这些基础条件,贾琮若再不动手,岂非愚蠢?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贾琮便以此十二武侯之平凉候府,作为投名状,送给崇康帝。
  想来,会为他迎来不短的一段时间。
  他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
  “驾!”


第五百零五章 逼宫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满头白发的崇康帝听完戴权奏报之事后,眸中瞳孔隐隐收缩,面色微微变化。
  他都没想到,贾琮就这样突然爆发出手了。
  且动手对象,竟会是提调十二团营扬威营的十二武侯之一,平凉候府。
  这一刻,崇康帝心中急速的转动着,盘算此事的利弊成败。
  “主子爷,那贾琮到底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好大喜功,为了私怨,他竟然公报私仇!这如何能服人心?”
  一旁,戴权小声的在崇康帝面前给贾琮上着眼药。
  崇康帝闻言,先是眉头紧皱,也认为贾琮此事行的太过险了。
  不过随即,又忽地一怔,眼睛一亮,道:“你刚说什么?”
  却也没用戴权复述,便自言道:“为了私怨,公报私仇?”
  戴权忙接口道:“可不是嘛!他还打着三位皇子的旗号,真是……”
  话没说完,被崇康帝一个眼神瞪闭上了嘴。
  崇康帝冷笑的看着他,讥讽道:“贾琮嘴上无毛,你嘴上有毛?你懂个屁!”
  骂罢,不再理会垂头丧气的戴权。
  崇康帝在御案前来回踱起步来。
  他调贾琮归京的目的,明眼人皆知。
  就是为了收拾贞元勋臣而来,他要重整军权!
  可如何下手,却是一个极难的事。
  小打小闹,成不了气候,还容易被阻拦镇压。
  可若往大了闹……
  贞元勋臣都是追随武王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骄兵悍将,保不准就会引起强势反弹。
  开国公府和宣国公府两系人马虽然平日里不睦,但在面对事关贞元勋臣生死存亡的威胁时,势必会联合起来。
  到了那一步,便是崩坏失控的局势。
  执掌军权的武勋,不是养成废物的宗室。
  这个切入点从何而得,崇康帝都一直苦思未得。
  却不想,贾琮会从解决私怨的点来下手!
  如此一来,至少李道林一系的人马,绝不会为平凉候府出头。
  不过……
  切入点虽好,贾琮仍缺少能一击必杀的大义。
  他打着平凉候府涉及参与皇子遇害案的旗帜行事,若拿不出实质的罪证,那……
  宣国公一系,岂肯善罢甘休!
  ……
  “啪!”
  居移气养移体,自位列国公执掌军机,成为大乾军中数一数二的实权巨头后,宣国公赵崇就少有失态之时。
  但今日,在军机阁西朝房中,他阅览完手下送来的紧急情报后,面色铁青,震怒之下,竟将手边的茶盏狠狠掼在了地上。
  这般动静,登时引起了在外间办理军务的成国公蔡勇、宋国公刘志的注意。
  二人对视一眼后,一起步入内间。
  成国公蔡勇看了眼地上的水渍和瓷片,笑问道:“赵公,何事生此怒气?”
  宋国公刘志虽未开口,也关心的看着赵崇。
  赵崇深吸一口气,压下怒意后,指了指檀漆桌上的纸笺。
  刘志呵呵笑着上前,拿起只扫了眼,随即面色剧变,失声道:“竖子好胆!!”
  蔡勇见此,哪里还忍得住,忙凑上前去观之,这一看,更是面色瞬间涨红,大叫一声后,厉吼道:“小贼焉敢如此?!吾必杀汝!”喊罢,转身就要走。
  他看到纸笺上写到,其子蔡畅被贾琮下令,当众掌嘴数十,羞辱至极,心中怒火炙盛。
  不过没等他出门,就听身后一喝:“站住!”
  蔡勇含怒回头,看着赵崇大声道:“赵公,竖子狂妄狠毒,今日吾便去教教他如何做人!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算得什么?当初,我等杀的锦衣亲军还少吗?”
  赵崇沉着脸不言,一旁刘志便开口劝道:“老蔡,先不要急。贾家子算不得什么,可他背后……今时不同往日了。”
  蔡勇闻言愈怒,咬牙道:“我看也没甚不同!兵权在我,想让我等为鱼肉,任其宰杀,却是做梦!!”
  此言一出,赵崇和刘志的面色均微微一变,目光又深幽了几分。
  刘志沉声道:“子明,兵权是在我,但也不全在我。”
  听闻此言,蔡勇一滞,看着刘志道:“奉益,你此言何意?”
  刘志叹息一声,道:“老蔡,你又何须明知故问?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是王爷在的时候了。那个时候,别说谁敢对咱们动手,就是哪个敢龇牙,我等便是生撕了他都没事。有王爷在,一道武王令下,谁敢不从?可如今,开国公那边……唉!”
  蔡勇闻言面色狰狞道:“老子就不信!当年一起追随王爷,尸山血海闯杀出来的弟兄,他会在背后捅刀?!”
  刘志皱眉道:“不是捅刀不捅刀,是……是大义啊!”
  蔡勇不大解其意,见刘志似有些心灰意冷,不愿多言,便看向赵崇。
  赵崇垂着眼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一字一句缓缓道:“不管是此时,还是彼时,这件事,一定要有个交代。杀人者,偿命!我贞元勋臣,不是江南那些破烂货,可随人打杀。”
  说罢,赵崇站起身,一步步往外走去。
  刘志忙问道:“赵公何往?”
  “养心殿,陛见!”
  ……
  神京西城,延熹坊前。
  贾琮自沈浪手中接过厚厚一叠案宗,随手翻开看了几页,便浮起冷笑。
  而后将案卷递还回去,道:“交给姚元,让他立即解送进宫,交至御前。另,禀明陛下,臣贾琮有孝在身,进不得宫,但身负皇差,却不敢或忘分毫。”
  姚元听到这个命令后,面色微变,不过还是忙自沈浪手中接过卷宗,而后对贾琮拱手道:“大人放心,属下此刻便进宫陛见!”
  贾琮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去吧。”
  姚元立刻拨转马头,领了十数骑,往皇城方向打马飞奔而去。
  贾琮收回目光后,又看向延熹坊内,当头第一家那座高大的门楼。
  门楼前,数十吴家亲兵列阵,如临大敌的看着坊口方向,紧张不已。
  贾琮见之,冷笑一声。
  此辈的确非江南六省千户所中那些臭鱼烂虾可比,但是,如今他手下,也不止那区区二十余兵马。
  后世红军经过万里长征的洗礼,成为举世瞩目的盖世精兵。
  他手下兵马,自然远不比那些信仰坚定的伟大战士,但能经得起数千里路的奔波洗礼,再辅以他自雅克萨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悍勇死士,对面那些养尊处优了十数年的豪门亲兵,又如何能挡?
  贾琮反手抽出腰间天子剑,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天子问曰:‘朕尝闻:国难思良将,今朝中有奸佞邪祟,祸害龙子,危及皇权,爱卿当如何?’吾答言:‘君忧臣辱,君辱臣死。臣贾家,一门三国公,世受皇恩,今臣又得封冠军侯,隆恩至此,旷世未有,安敢不为君赴死?’今日平凉候府暴虐无道,世子吴晗私下常出毁君妄言,涉嫌皇子谋害案,天子赐我临机专断之权,吾以天子剑,查抄平凉候府。若有抵挡者,一律以谋逆罪论,杀无赦!!”
  “杀!!”
  五百缇骑,虎狼之师,在郭郧等悍将强兵的率领下,怒吼一声罢,朝延熹坊平凉候府冲去。
  杀声震天!
  三十步时,七十杆长枪火器兵率先开火。
  一阵巨响后,硝烟中,五百缇骑冲开了平凉候府前的拒马杆。
  马踏平凉候府!
  嚣张跋扈了十数年的平凉候府内,第一次出现了兵荒马乱和哭爹喊娘的惨叫声。
  贾琮由展鹏等二十亲兵护卫着,却没有关注里面,而将目光远眺向北。
  那里是平凉候吴振,提调一万扬威营大营所在之处。
  贾琮十分期待,此刻平凉候吴振,到底会如何抉择……
  反,还是不反?
  ……
  神京城的气氛,便因为平凉候世子吴晗在荣宁街前鞭打一名花魁,而骤然绷紧。
  更比宁则臣奉旨查抄康亲王府、简亲王府、宁亲王府等更肃重。
  一股凝重甚至带有危机的阴云,笼罩在神京城上空。
  无数人的心头,被生生提到了嗓子眼处。
  他们眼都不敢眨一下的,死死的观望着神京局势。
  这一道惊雷的走向,极有可能决定天下大势的变化趋势……
  养心殿,东暖阁内。
  崇康帝面色阴沉,目光淡漠的看着殿内正满含怒意,慷慨激昂的宣国公赵崇。
  “纵然平凉候世子有无礼之处,难道罪在不赦?”
  “贾琮有何权力,便以火器当场击杀之?”
  “平凉候吴振,世之虎将也!为我大乾的江山,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流过多少血,负过多少伤?焉能受此等奇耻大辱?”
  “平凉候府若有罪,也当拿出罪证,禀明天子,再以三司会审定罪,最后明正典刑。况且,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之大罪,平凉候府尚可以以‘八议’之议能、议功、议贵来减免赎罪。”
  “冠军侯一介竖子,便敢当街击杀平凉候世子,掌捆成国公世子,嚣张跋扈,恣意妄为,世所罕见!须知,践踏我武勋尊严,便是践踏大乾皇朝之尊严!”
  “大乾的万里疆土,正是我武勋亲贵,一刀一剑以血汗拓展而来!”
  “臣请陛下做主,与我武勋一个交代!”
  赵崇与崇康帝对视一眼后,以大礼庄重拜下。
  然而,见到这一幕,崇康帝的眼眸却骤然收缩,惊怒交加。
  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幕场景……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好一个宣国公赵崇,好一个贞元勋臣!
  惊怒之余,也不由对贾琮所为产生了不满,太草率!
  不过正这时,就听外面忽然传来通秉声:“万岁爷,锦衣卫指挥使,冠军侯贾琮派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呈卷宗数卷,进宫陛见。”


第五百零六章 同室操戈
  神京西城,荣国府。
  荣庆堂。
  高台软榻上,贾母歪在上面,面色惨然,难看之极。
  王夫人、薛姨妈、李纨、王熙凤并宝钗、湘云、探春、惜春和宝玉等人皆在一旁侍奉。
  贾母瞪着堂下的贾琏,骂道:“什么好下流种子,不好好在前面守孝,大清早你们在外面闹腾什么?挨雷劈的下流种子。”
  因为昨日之事,贾母气的肝疼,直到下半夜才睡着。
  今晨起的迟了,正让鸳鸯梳头,却不想正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爆响。
  鸳鸯手一抖,贾母脑后的一缕银发就被薅了下来……
  贾母那个疼啊……
  眼泪当场就落下来了,她养尊处优一辈子,除了生孩子外,何曾受过这样的罪?
  恼的她当即转身要打跪在地上请罪的鸳鸯。
  谁知就在这时,骇人的爆响声如同炒豆子般,“嗙嗙嗙”的传来。
  唬的她自己一颤,屁股下没坐稳,正好又在扬手使力,一下失去了平衡,从炕上栽倒摔滚了下来。
  哎哟喂……
  这把老骨头差点没摔散架了!
  贾母只觉得自己大半条命都摔没了……
  被抬上炕后,贾母稍缓过劲来,就让人到前面去招人来问话。
  问问到底是哪个孽障,让她如此不得安宁。
  得知贾母遭遇后,贾琏被骂的满脸哭像,道:“老太太,不是咱们府的人在外面闹……”
  贾母气骂道:“孽障,不是咱们府的人闹,谁还会在贾家门前折腾?”
  她心里已经有数是谁在折腾,只是想逼贾琏说出口,再喊人来教训。
  总要罚跪一场,让他知道孝道为何!
  贾琏便将平凉候世子吴晗和成国公世子蔡畅在荣宁街前的作为说了遍,等他说至吴晗和蔡畅那番对话时,荣庆堂上满堂皆怒。
  连贾母都气的颤抖,拍着软榻骂道:“贾家的人都死绝了吗?那个孽障不是能为大的很么?他不要脸,我贾家还要脸!他就让人堵着大门,如此羞辱贾家?往日里和我顶的杠杠的,这会儿能为都去哪了?”
  贾琏忙道:“老太太放心,三弟什么脾气?他得闻消息后,当即带人出去,用火器一枪就打伤了平凉候世子,直接打到肚子上,都出血了!”
  贾母闻言唬了一跳,她不过想让贾琮将人赶跑打走便是,怎还打出血了?岂不要坏了人性命?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也都骇然一惊,她们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平凉候府乃是十二武侯之一,位高权重,了不得!
  薛姨妈还道:“我听说那平凉候世子是个出了名混世魔王,在外最是霸道,连我家那孽障在外都吃过他的亏,也只能忍气吞声。他岂能善罢甘休?”
  王夫人也皱眉道:“我听宝玉他舅舅也提起过平凉候,说是掌着什么大营的十二武侯之一,最是凶悍,手下有一万兵马呢。”
  贾母听了心惊胆战,赶紧问贾琏,道:“结果如何了?那孽障可曾给人赔礼道歉?”
  听闻此言,宝钗等人面色都不好看起来。
  这算什么?
  别人如此羞辱贾琮,羞辱贾家,还要给人赔礼道歉?
  贾母许是看到了她们难看的神情,叹息一声解释道:“你们还小,经历的事少,不知那些将门何等跋扈!他们发起难来,六亲不认,连天王老子也不理。真要带着一群大兵打进府来,那可如何是好?连我等内宅也要受到牵累。若那孽障只将人赶跑打走倒也罢,可他偏逞能,用火器将人打成重伤……没有办法,只能让他给人去磕头赔情了。”
  听闻贾母“老成持重”之言后,宝钗等人不语,面色依旧难过。
  她们简直都不忍心想象,贾琮给人磕头道歉的场景……
  “赔礼道歉?”
  贾琏面色却古怪起来,他看着贾母,张口欲言又止。
  贾母骂道:“有什么好话不能说?你如今也愈发不成器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学那些下三滥的东西!他不磕头赔情,莫不是让我去?”
  贾琏迎了一头晦气,满脸无奈,道:“不是,自不会让老太太去……只老太太就算去,也找不到赔情的人了。”
  贾母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道:“怎么回事?”
  其她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贾琏垂下眼帘,道:“三弟第一枪打出去后,他便对开国公世子道,说自己还是枪法不准,他原是要打平凉候世子脑袋的。然后他就举起火器,对着平凉候世子的脑袋打了第二枪,把人打死了。”
  贾母:“……”
  贾琏似欲语不惊人死不休,见贾母等人都惊呆了,又道:“三弟还让亲兵把成国公世子抓住,狠狠赏了他几十个耳光,说要代成国公管教管教他!”
  “啊?!”
  贾母坐直身子颤声惊叫一声。
  王夫人、薛姨妈等人亦纷纷掩口惊呼。
  连宝钗、湘云、探春三人也都唬了一跳,那可是正经国公世子,不是贾家这种破落户……
  贾琏又来最后一击:“三弟将他们大骂一通,说他们行下这等下作手段之人,实不配与他同为大乾勋贵。让他们统统都滚!宣国公世子领着一众人灰溜溜走后,三弟又点齐兵马,去平凉候府抄家去了!让老爷和我在家先待客,他去去就来……”
  贾母闻言,木然的脸上忽然闪过一抹痛色,她抚着头,“哎哟”的叫了声后,缓缓躺在软榻之上,呻吟不止。
  贾母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
  堂下,宝钗等人先关怀的看了贾母一眼,等看着鸳鸯示意无事后,方在下面悄悄的你捏我一下,我掐你一把,眉眼间传笑。
  想起贾琮做下的事,湘云一脸英豪向往之色,探春也愈发俊眼修眉,神采飞扬。
  宝钗则悄悄的抿嘴一笑,垂下的眼帘中,满是自豪的微笑!
  唯有宝玉,左看看,右看看后,怅然若失,百无聊赖的叹息了声,心道:
  也不知林妹妹,何时才能回来,这群俗人啊……
  ……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气氛如凝固般沉重。
  满头银丝的崇康帝坐在御案后,一页一页的翻动的卷宗。
  殿内本就沉重之极的气氛,随着他面上渐起毫不掩饰的怒火,愈发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丝煞气,杀气!
  宣国公赵崇看到这一幕,心中忽地一沉。
  就在这时,便见崇康帝怒发冲冠,霍然一掌拍在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戴权正要劝崇康帝注意龙体,却见崇康帝目光如刀,冷冷的看了赵崇一眼后,声音寒的渗人,道:“传旨,宣宁则臣、赵青山、宋广先、娄成文、李道林、刘孜。”
  戴权见要这般大的阵势,唬了一跳,不敢耽搁,悄悄的看了眼垂着眼帘面色难看的赵崇后,连忙去宣人。
  好在今日京中发生这样大的事,军机处诸位大臣都在宫中。
  没用许久,其他六名军机大臣便赶至养心殿。
  礼罢,崇康帝将一份案宗交给宁则臣,沉声道:“念。”
  宁则臣莫名,自戴权手中接过纸笺后,先看了崇康帝一眼,没看出什么,方垂头看手中纸笺。
  只这一扫,眉头登时拧了起来。
  他再抬头,看了眼同样面色难看的崇康帝,又瞥了眼目光阴沉的站在一旁的宣国公赵崇,方沉声念道:“崇康四年,有南城安业坊坊民李大庄,状告平凉候府世子,当街强抢家中十一岁幼女,因不愿做其肛狗,十日后放归,眼、耳、鼻、乳皆无,惨不忍睹,哀嚎三日而亡。”
  崇康帝插话:“诸位爱卿,可知何为肛狗?”
  七大军机皆面色凝重无言,所谓肛狗,便是穷奢极欲之人家如厕时,不以纸巾绢帛擦拭,而是以锦衣小厮或是婢女以舌添其污秽,令人发指。
  崇康帝见众人无言,冷笑一声,道:“继续念。”
  宁则臣再念:“崇康四年,有南城保宁坊坊民周海状告平凉候府,强行掳夺其妻周陆氏,逼迫周陆氏做其美人盂。周海数次上门讨要,被打折双腿双手,断其腰椎,又将周海之母致伤而亡。”
  崇康帝再问:“诸位爱卿,可知何为美人盂?”
  七大军机仍无言,所谓美人盂,便是以美人口为痰盂,恶劣之极……
  崇康帝又道:“继续念。”
  宁则臣再翻开一页,只是看到这一页,宁则臣原本就已经肃煞的面色,骤然大变!
  目光变得几乎不敢相信!
  他霍然抬头看向崇康帝,见崇康帝眼中亦是杀机满满,宁则臣缓缓呼出口气后,又瞥了眼神色显得不安的宣国公赵崇,一字一句道:“崇康七年,八月十三,废庶人刘生状告平凉候世子,强夺其女,迫其为肛……”
  “不可能!”
  听闻“废庶人”三个字,赵崇已经面色剧变,再听肛字,更是眼睛圆睁,大声阻断宁则臣继续。
  饶是以其百战悍将之出身,此刻也不禁大汗淋漓。
  莫说是他,连其他六位军机大臣,也无不神色动容。
  “废庶人”,为大乾宗室皇族子弟犯错之后,夺其爵位,降为庶人。
  但不管如何,废庶人亦是皇族中人,身体内,有高祖血脉。
  谁敢辱之?!
  崇康帝目光森然的看着赵崇,寒声道:“如此看来,对我刘氏皇族的迫害,并非自朕的皇子始之。早在崇康七年,便有人如此作践迫害我天家子弟。宣国公,你还让朕,给你一个交代?诸位皆是国之柱臣,朕之肱骨,朕问问你们,谁又给朕一个交代?!以我天家子弟为肛狗,平凉候,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啪!”
  御案上的一只玉镇纸,摔在了赵崇面前,摔的粉碎。
  赵崇面色如水,缓缓的跪在碎片之上,伏首道:“臣,知罪。但臣,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此事绝非平凉候吴振所为,必是吴晗年幼无知。”
  崇康帝闻言怒极反笑,连连点头道:“好一个年幼无知!朕告诉爱卿,朕的冠军侯也年幼无知。等他抄了平凉候府,再拿下平凉候,朕就知道爱卿这个赌咒,到底准不准了。”
  说罢,不理霍然抬头满面震怒的赵崇,昂着首看开国公李道林,问道:“冠军侯让开国公世子给你传信,仔细扬威营有变,爱卿可有安排?”
  李道林沉默了稍许,方缓缓道:“回陛下,臣已调奋武营、果武营、敢勇营三大营围住扬威营,以防乱事。”
  赵崇闻言,面色再度一变,回过头目光震怒中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看向李道林。
  贞元勋臣,终于同室操戈了!
  崇康帝见之,微微扬起下巴,与宁则臣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精光闪动。
  最艰难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第五百零七章 武库
  “那个肏攮的忘八,在贾家门口打人骂街,那不就是在骂三哥?”
  “肏他娘的,要不是我还小,我非……哎哟!”
  探春院内,被抓丁过来的贾环正义愤填膺的跳脚骂着街,脑瓜上却挨了一野鸭子毛掸子。
  他回过神,委屈的看修眉横竖的探春,道:“三姐姐,你打我作甚?”
  探春咬牙恨道:“你一屋子姐姐妹妹在这儿,你嘴里就不干不净的,一点不尊重,不打你打哪个?也像大家子读书公子说的话?”
  贾环梗了梗脖颈,道:“我不是读书公子,我和三哥说好了,以后当他的戈什哈!”
  后面宝钗等人都笑了起来,湘云道:“环哥儿,那是骚鞑子的叫法,你怎么也叫?”
  贾环闻言也不反抗,垂着眼皮挑着眉头。
  像贾家这样的开国功臣家里,多有些当年太祖赏下来的鞑子奴隶,做养马赶车之用。
  骚鞑子被灭了百余年了,但武勋将门中的纨绔们常喜欢学些他们的话,以显示家中有鞑子为奴,有身份。
  其实何止是贾环等人,便是在《红楼梦》中,林黛玉还笑过湘云的打扮像个“小骚鞑子”,不过顽笑罢了。
  只是见贾环这半死不活的倒霉模样,好似旁人瞧他不起一样,也没人想和他顽笑了。
  探春气个半死,也不知这个一奶同胞的兄弟手足,怎就这个德性!
  她喝道:“好好说话,继续说!”
  贾环也是有脾气的,虽害怕探春,可被这样欺负,眼睛里也眼泪花花的,瘪着嘴犟着脖子,就不开口!
  探春愈恼,却被后面上来的宝钗劝住:“你这性子……自家兄弟,难道就不能好好说话?”
  说罢,从荷包里抓出一把银瓜子,塞到贾环手中,道:“好兄弟,别理你姐姐,她虽也是为你好,不过性子急了些,不该训你,但你也不能记怨她。你想想,家里还有哪个姊妹这般关心你,想你上进?”
  贾环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只拿眼睛盯着手里的银瓜子,目光溜溜的数了圈后,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了起来,眼里的泪花也不见了。
  这般模样,快将探春气的呕血,倒是一旁惜春见之,咯咯咯乐了起来。
  贾环皱起眉头瞪她,惜春和她差不离儿大,他可不怕她。不过看到探春想要杀人的目光后,还是悻悻的收起了银瓜子,浪浪道:“那肏……那对活忘八在我家门前指桑骂槐,骂三哥,嘿,也不想想我三哥是什么人?当初在东路院那样可怜时,我就带着他……好好好我好好说!”
  眼见湘云差点没抱住快暴走的探春,贾环立刻认怂,正经道:“他们也不想想我三哥是什么人?三哥得了信儿后,立刻点了亲兵出去,便在门楼前,见那野狗肏……的,”顿了顿,贾环眼睛滴溜溜的看了探春一眼,小声道:“我不骂他,说不痛快。”
  探春等人都红了脸,探春咬牙道:“最后一次,再敢放屁,我撕烂你的嘴!再告到老爷跟前!”
  这话真唬住贾环了,吞咽了口唾沫后,再不敢吐脏字,道:“三哥走到门前,就见那……平凉候世子举着鞭子,要打死大肚子花魁,三哥抬起手,手里就多了把火器,然后开火,一下就把平凉候世子打懵了。不过三哥上前后,对开国公世子道,他原本是准备打平凉候世子脑袋的。那平凉候世子还在骂三哥,三哥抬手对着他的脑袋,‘砰’的一声就是一家伙!那忘八就倒地死了。”
  他那“砰”字说的极大声,让原本全神贯注听他说故事的贾家姑娘们差点没把魂儿吓掉。
  不过见贾环自己进入状态了,连探春都没怪他,只记在账上。
  贾环继续道:“平凉候世子死后,那成国公世子还在骂骂咧咧,三哥哪里耐这个?当场叫人把他拿下掌嘴。成国公世子也有亲兵,可没三哥的亲兵厉害,好家伙,那个使两把刀的男人,手里跟攥着两团太阳一样,根本没人能近前。对了,之前三哥杀了平凉候世子,平凉候府的亲兵不甘休,要杀三哥,却被三哥手下的火器兵杀了大半,剩下一个武艺高强的,就让三哥这个亲兵给一下砍了脑袋!那脑袋都飞起来了……”
  听至此,贾家姑娘们面色都有些发白,虽未曾亲见,但只想想就觉得可怖。
  宝玉是再也受不住这个了,跺跺脚出门而去。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理他,贾环又道:“三哥手下的人抓着成国公世子,一连打了几十耳光,打的跟猪头一样。三哥说,今日就是成国公亲至,也不过与他平辈论交,竖子焉敢无礼?又有宣国公世子喊住手,这下他们带的百多个亲兵都要动手,三哥手下火器兵一下全抬起了火器,那宣国公世子还道三哥不敢杀,三哥就这样……”说着,他自己举起了一个黑不溜秋的手,张开五指,然后一下握住,眼睛放光道:“三哥手一握,他手下五个火器兵当场开火,打死了宣国公世子手下五名亲兵!那宣国公世子立马拉稀了,三哥把他一通教训后,就让他们滚,他们便灰溜溜的屁滚尿流了,哈哈哈!”
  看着羡慕莫名的狂躁爆笑中的贾环,宝钗等人无语的抽了抽嘴角,探春骂道:“你也滚吧!”
  贾环登时不笑了,耷拉着眼皮站在那,左肩高右肩低,一副倒霉模样。
  知弟莫若姊,探春一张脸都快没法见人了,咬牙恨道:“宝姐姐刚才不是给你银瓜子了?”
  贾环有些委屈的低着头,用靴子在地上画圆圈,道:“那是宝姐姐给的,你没给……”
  后面,湘云一把抱住宝钗,一个劲的抖肩膀,觉得快要笑死了。
  宝钗拦住气的打颤的探春,又取出荷包,却被探春拦下,她自己取了点碎银子,给了贾环,见贾环在手里掂了掂,撇着嘴似还嫌少,体内小宇宙彻底爆发。
  不过好在贾环预感到了危机,看了探春一眼后,撒腿就跑!
  宝钗见探春眼泪都快下来了,好笑劝道:“你也忒要强了些,谁家还没个不像的兄弟?再说,环哥儿还小,往后是要跟着你三哥哥做事的,他们弟兄最亲近,你还怕他学不好?用你在这气成这样?”
  探春一想,还真是这回事,破涕为笑,长舒了口气后,看着宝钗笑道:“那以后还要你这个三嫂子多多照看才是。”
  周围一遭善意的嘲笑声。
  宝钗“狠狠”掐了探春一下,探春娇唤一声:“好厉害的嫂子,还没过门儿,就开始欺负小姑子了呢!”
  又顽笑了阵后,湘云感慨道:“谁能想到,三哥哥竟这样厉害了。老太太还让他去给人家磕头赔不是……”
  宝钗忙止住话头,道:“老太太到底是内宅中人,咱们还不一样,又不曾有什么大见识,她原也生气外人浑来的。”
  湘云自知失言,这话传到贾母耳中,她也没法再来了,感激的看了宝钗一眼。
  宝钗笑着摸了摸她的鬓角,略过了这一茬。
  探春有些遗憾道:“也不知三哥哥何时能清闲下来,好不容易从江南回来,却连一起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宝钗笑道:“他在外面忙大事嘛……不过你想和你三哥哥一起吃饭还不容易,去平儿那里便是。他再忙,总要回家吃饭罢?”
  探春也是心思灵透之人,听宝钗一说,美眸一下看了过去,看的宝钗白皙的俏脸上,瞬间浮起一抹云霞。
  宝钗低下头,整齐洁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唇角,她也极想和贾琮一道吃回饭,说会儿话呢……
  ……
  延熹坊,平凉候府。
  贾琮站在平凉候府武库内,看着满满当当的兵器,面色愈发肃穆。
  武勋将门之家,不比寻常官宦人家。
  是可收藏兵器,如刀、剑、枪、棒甚至还有弓箭。
  除此之外,亲兵可以着甲。
  但不准藏弩,尤其是威力巨大的八牛弩和床弩。
  比八牛弩更禁忌的,便是火器和火药。
  然而在这座平凉候武库中,何止刀剑枪棒和弓弩,连火器和火药都有一部分数量。
  虽然火器只是落后的火铳,但这依旧是私人严禁私藏的兵器。
  除此之外,这里居然还有一尊佛郎机火炮……
  延熹坊,再往北四个坊市,便是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的尽头,便是皇城南门朱雀门。
  若是将佛郎机火炮带上朱雀城门,居高而下,甚至可以直接炮轰大明宫!!
  以贾琮的心性,此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平凉候,到底想干什么?!
  不止贾琮面色动容,连军机阁、内阁和宫里派来的联合抄家官员,看到这一幕,也无不面色骇然。
  贾琮沉声道:“姚元,立刻进宫,将此间情况如实上奏,告知陛下,平凉候吴振,反意昭然!当前情况,已不是锦衣卫一家能掌控的了,还请军机阁出手,提防扬威营生变。”
  “喏!”
  姚元沉声一应后,领命而去。
  宫里来的内监及军机阁和内阁派来的官员,也纷纷派人快马加鞭的赶回去汇报。
  贾琮报的是锦衣卫的,他们各有职司,不敢耽搁。
  轻轻抚着那樽冰凉的佛郎机炮声,贾琮眉头紧皱,连他都没想到,贞元勋贵,竟恣意嚣张到了这个地步。
  不过……
  今日借了平凉候父子的人头一用后,锦衣卫在神京城内,便算是真正站稳了脚步。
  应该不会再有人会像今日这般,敢如此轻贱于他。
  而且,接下来的一场大博弈中,他也应该不会唱主角了。
  平凉候这座武库,坑的何止是他自己?
  呵。
  背后,诸多锦衣官员、宫中侍者并内阁、军机阁官员,看着前方那道清瘦的身影,一手握着腰间天子剑,一手轻抚大炮。
  目光中无不渐生敬畏。
  初生牛犊不怕虎,前面之人今日这一通杀伐,彻底打破了之前神京城内僵硬的局势。
  有了今日的突破口,整个神京城,甚至整个天下的大势,都将变化。
  神京十二团营,原本便是开国公、宣国公两边各占六营。
  其中又以开国公麾下的六营稍强一筹。
  然而自今日后,这个局势,必将发生变化。
  只是现在谁也不知,这个变化的结局,会是什么模样。
  宣国公之脉,又岂肯善罢甘休?


第五百零八章 一张一弛
  大明宫、养心殿。
  东暖阁内,崇康帝并七位军机大臣皆面色凝重肃穆。
  待听罢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姚元奏明平凉侯府武库内情形后,殿内气氛凝重到了极致。
  莫说崇康帝、宁则臣等人,便是开国公李道林、宣国公赵崇,都没有想到平凉候吴振如此胆大包天!
  弓弩甲胄,尤其是八牛弩和床弩,皆为战争,甚至是攻城战之利器。
  更不用提火器、子药和劳什子佛郎机大炮了!
  扬威营,就在皇城南向啊。
  虽距离朱雀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以扬威营之勇,一个突袭,拿下朱雀门并非难事。
  在朱雀门上架上火炮……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崇康帝冷冷的看着赵崇,森然问道:“宣国公,之前你让朕给你一个交代,还要冠军候血债血偿。朕现在问你,平凉侯府这座武库,够不够给你交代?你还要不要冠军候血债血偿了?”
  根本不等赵崇回答,待他跪地伏首后,崇康帝问李道林:“开国公,今日锦衣所得可见,此獠反意昭然!若扬威营有变,爱卿能否保证京城重地,不发生兵灾,不殃及百姓?”
  李道林躬身道:“陛下放心,臣于军机阁中得陛下临机调兵之权后,便已调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层层设防围住扬威大营。势必不会让平凉候吴振有为祸之机……”
  崇康帝皱眉道:“可是朕尝闻平凉候悍勇,食人心饮人血……”
  宁则臣等人也纷纷点头,他们亦知此事。
  平凉候吴振当年仅率三千鬼头军,便在陇东平凉府迎击五万缠头。
  鬼头军自吴振起,就在战场之上,饿食缠头心,渴饮缠头血。
  军威之勇,令缠头骇如恶鬼。
  整个平凉府,整个陇东惊怖!
  当时莫说敌人,便是大乾朝廷上,都有无数人弹劾吴振残忍暴虐,非仁爱之邦所为。
  只不过当时有武王护着,吴振才能毫发无损,还因功得封平凉候!
  却也因此日益骄纵……
  李道林为首的开国公一脉,多看他不惯。
  听闻崇康帝之言,李道林沉声道:“陛下,扬威营虽勇,但却略逊于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平凉候虽悍,却不及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智勇双全。”
  听闻此言,伏地之赵崇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三人虽亦是难得之勇将,但比起吴振麾下的鬼头军,差的何止一星半点?
  若果真三人比吴振强,对付一个扬威营,还需要调动奋武、果武、敢勇三大营?
  吴振之勇,莫说西北那群缠头,便是对上厄罗斯之罗刹鬼,那些哥萨克铁骑,看到鬼头旗还不是闻风丧胆?
  毕竟,但凡是人,看到一个挖心而食,汲血而饮的军队,都会打骨子里恐惧。
  若非这个缘故,贞元勋贵或许就不是六大国公,而是七大国公了。
  连不知兵事的崇康帝都听闻过平凉候之勇,他怎么没听过临安候赵铎、江夏候周睿、永城候梅钴之勇?
  不过崇康帝或许果真不知兵事,他见李道林信心满满,也就信以为真了,便沉声道:“冠军候贾琮已经说的明白,平凉候反意显著,朝廷不可再抱以侥幸之心,且此事已不是锦衣卫能尽全功的了。既然开国公已调三大营围住扬威营,不如就由开国公提调三大营,拿下扬威营,捉拿逆贼吴振。朕的皇子被害,流着高祖血脉的皇族女子被践踏,吴逆不死,朕心难安!”
  听闻此言,养心殿内诸人无不面色凛然。
  虽然到了这一步,都知道吴振必死无疑。
  可是这番话果真从崇康帝口中说出,又是另一层含义了。
  这象征着,崇康皇帝,终于要向贞元勋臣动手了!
  只是没等李道林领旨,就听一声“陛下”响起。
  众人侧目看去,见赵崇顾自起身,他看着崇康帝一字一句道:“陛下,事已至此,吴振该死。但,其收藏禁忌兵刃,不过是喜好武事罢。其性虽乖张,其行虽猖獗,但臣依旧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吴振,绝无反意!就不必劳师动众,以三大营去征讨了。神京十二团营,皆自大乾百万大军中选出最果敢勇武且忠诚之卒,为我大乾国之干城,怎能损失于此?臣愿单枪匹马入扬威营,若臣识人不明,便以此项上人头,做吴振祭旗之物,臣甘愿领死。但在此之前,臣绝不信,贞元勋臣,会有谋逆之贼!”
  说罢,目光森然的看了李道林一眼,而后大步出外。
  见此,众人面色凛然,李道林垂下眼帘,心中一叹。
  今日之后,看似开国公一脉更压倒宣国公一重,但在贞元勋贵心中,却要反过来了……
  崇康帝面色阴沉的看着赵崇的背影,待其身影消失于东暖阁后,方咬牙吐出两个字:
  “跋扈!!”
  ……
  延熹坊,平凉侯府。
  清点完武库后,贾琮正领人往里巡查。
  就见姚元急急从宫里回来,只是并未领回什么旨意……
  对此,贾琮并不意外。
  如果这个时候,崇康帝还让他往跟前凑,那就不是在捧他,而是想要提前毁了他。
  因为接下来将会是贞元勋贵之间的惨烈斗争,他敲敲边鼓还行,硬往前凑,极易吸引仇恨。
  尽管,他身上的仇恨已经够多了……
  贾琮引着诸人入内,一路上见到各式花草奇木,太湖奇石,许多皆是宫中方有之物。
  一座武侯府,倒比贾家的国公府还要宽绰几分。
  一个僭越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不过,对于如今的平凉侯府而言,区区僭越之罪,已不算什么了……
  众人过了仪门,便看到黑压压一片吴氏族人跪了一地。
  自吴振老母起,再加上百八十名姬妾,还有侍女之流,足有二三百女子。
  除此之外,还有吴振的十七八个儿子……
  除却被打的头破血流,倒地不起的四五个外,其余十几个,此刻同样桀骜不驯的挣扎着。
  看到贾琮带人进来,许是终于明白过来,平凉侯府完了。
  当头一十四五岁的少年,满脸戾气,破口大骂道:“贾琮,汝不过下贱花魁之子!竟敢对我平凉侯府下手,你等着,待我父带兵回来,必让你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贾琮身后展鹏一个起跃便至那少年跟前,一拳砸其嘴上,一阵刺耳的“擦咔”声,那吴家少年吐落满口牙后,倒地昏迷不醒。
  见此,自吴家老夫人起,响起一片惊呼哀嚎声。
  贾琮走至那少年跟前,从郭郧手中接过一皮囊,打开后,一股烈酒之气升起。
  他将皮囊口对准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缓缓倒下。
  烈酒的辛辣,将吴振之子从昏迷中刺激醒来。
  贾琮目光漠然的看着他,淡淡道:“本侯手下行事鲁莽,话都没说,就打昏了你,本侯代他同你道歉。不过,本侯还是要告诉你一声,如果你娘还活着,没死,而你以后若还有机会去见她,那么,也只能去教坊司了。”
  “你!!!我誓要……”
  吴氏子闻言,满嘴鲜血吐字不清,却还是如疯魔般挣扎着要和贾琮拼命。
  不过发现连起身都难后,他忽然转头,对着妇人堆里一面容姣好,正心碎之极的担忧望着他唤着他的妇人厉声喊道:“死,你死!你……”
  话没说完,就被贾琮一脚踩在脸上,惨呼一声,断了言语。
  贾琮皱眉看着他,道:“本侯将你唤醒,告诉你这番话,不是为了羞辱你,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道里,女人是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的。你娘若能选择,她愿意去教坊司吗?男人的罪过,牵连到女人,本就是男人无能。你身为人子,居然逼你娘去死?”
  吴氏子闻言,目眦欲裂的看着贾琮。
  贾琮见之叹息一声,道:“罢了,既然你执迷不悔,就去陪你哥哥吧,免得他在路上太孤单。左右,吴家人很快都要团圆……”
  说罢,手在身边划过,一把火器出现在他手中,居高临下对准吴氏子的脑袋,悍然扣动扳机。
  “砰!!”
  他用行动来告诉世人:
  辱我者,死!
  ……
  过了午时,未时初刻。
  贾琮得闻消息,宣国公赵崇孤身匹马入扬威营。
  以保全吴氏族人不死的条件,说服平凉候吴振束手就擒,被赵崇带入宫中。
  吴振在养心殿东暖阁内,当着崇康帝的面,用双手生生撕开自己的胸膛,掏出心脏,临死前在养心殿的金砖上,用血写了一个大大的忠字,而后死去。
  这惨烈的一幕,让赵崇伏地痛哭。
  然而,崇康帝却并未答应赵崇的请求,免除平凉侯府满门之罪。
  依旧男丁皆诛,女眷发往教坊司入贱籍。
  未时末刻,贾琮与大理寺、刑部来人交接完人犯后,率领亲兵缇骑,折返荣国府。
  此时,开国功臣一脉再度齐至贾家。
  虽然自圣祖朝起,曾经权倾一世,贵不可言的开国功臣们,便迅速走了下坡路,但真正衰败下来的,却是在贞元朝。
  大乾军中大权,悉数被贞元朝崛起的勋贵们取代。
  自此,开国功臣一脉“饱受欺凌”,在如虎似狼的贞元勋臣面前,如同弱鸡。
  原本许多人以为,开国功臣一脉,最多再过一代,就会消失在这座神京城内,被贞元勋臣踩进尘埃。
  却不想,三十年河东转河西。
  今日,开国功臣一脉的荣国府,狠狠给了欺上门来的贞元勋臣一记重重的耳光!
  击杀平凉候世子,掌掴成国公世子,更毙杀了五名宣国公府亲兵!
  还查抄了平凉候府,大大的为开国功臣这些年的遭遇出了口恶气!
  若非此刻贾家正在丧期,开国功臣一脉,非要为贾琮痛饮庆功酒不可。
  一直迎来送往忙碌到戌时二刻,贾家才算将外客送尽。
  看着门前车水马龙的车马骡轿渐渐散尽,贾政既疲惫又欣慰。
  多少年了,贾家未见如此盛况……
  上一回如此,大概还是在其父贾代善尚在时罢。
  而贾琮虽然心中不耐,但面上却并未作色。
  毫无疑问,贞元勋臣倒霉的开始,便是开国一脉受到重用起复的起点。
  如牛继宗、柳芳之流,都是还算不错的武将。
  而镇国公府、理国公府等因为这些年饱受贞元勋臣的排挤打压,反而行事谨慎,无甚恶迹大错,势必会得到重用。
  单丝不成线,孤木不成林。
  这些都是贾家祖上留下来的香火资源,贾琮岂有弃之不用之理?
  ……
  到了入夜时,贾琮告别了追问了许久的贾政,约定好三日后出殡发丧,便折返回东府。
  在东府略略洗漱更衣罢,又从后门而出,前往了薛家小院。
  接下来两日难得清闲,他要去看看宝钗。


第五百零九章 兵不厌诈
  贾琮并未先入荣府再至梨香院,而是自东北角门而入。
  梨香院原是荣国公贾代善暮年养静之所,小巧精致的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
  有一门直通后街,不必从荣府正门过……
  薛家门子见贾琮由一年轻人护卫而来,又惊又喜。
  一边点头哈腰笑脸相迎,一边赶紧打发人往里面,通知薛蟠。
  贾琮面色淡然,随门子直接入内。
  尚未至前厅,远远便见薛蟠顶着一大脑袋趿履狂奔而来,跑至半道,一个鞋飞了出去……
  “哎哟!琮……哥儿来啦?!”
  这拖长的嗓音,让贾琮身后的展鹏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未几,薛蟠睁着铜铃大眼,满脸惊喜的跑来,还大喘着气儿,哈哈笑道:“这……这肏攮的忘八来传话,我……我原还不信!琮哥儿,琮哥儿你如今那么忙,还能寻我来耍?没想到……没想到你真来了!”
  贾琮面上也浮起抹微笑,道:“薛大哥,我来看看宝姐姐。”
  这话连展鹏都觉得臊的慌!
  哪有当着人家兄长的面,直言说瞧人家妹子的。
  展鹏寻思,这要是他,那他绝逼不能忍。
  先捶个不要脸的浪荡子再说!
  然而他没想到,薛蟠听闻此言,一张大脸上眉眼差点飞出大脸去,惊喜笑道:“好哇!我妹妹等你都等了多久了,都熬清减了!”
  展鹏差点捂脸,贾琮似脑后长眼般,微屈胳膊,不动声色间一肘子朝后。
  这二百五护卫终于正常了……
  薛蟠并没发现这个,他还处于惊喜中,连连招呼着贾琮入内,道:“好家伙!琮哥儿你可真了不得!平凉侯府那群野牛肏的,平日里一个个跟天王老子一样,偏那老东西又能生,只他家就十七八个崽儿,我去哪儿好像都能撞见他们,哎哟,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冤枉气,我怕给你添恼,都没同你说过……”
  贾琮点点头,身后展鹏差点把肠子笑断。
  以他对贾琮的了解……
  算了,不提也罢,这大傻子自己开心就好。
  薛蟠继续眉飞色舞道:“这下可真是大快人心了,琮哥儿你可真是为民除害啊!家里人都道我是薛霸王,她们真真见识短浅,我虽浑来,但等闲何曾坏人性命?上回那次也是那肏攮的不识趣,我给他银子他都不撒手,手下人这才没收住手。平日里,我也是乐善好施的豪客,不信随便派人去翠喜楼问问就知!可吴家那一伙子,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去青楼也有脸白吃白嫖!那年我头一回进京,见了这样忘八肏的,气不忿就说了两句,结果……哎哟,那叫一个惨。要不是冯紫英那一伙子在,我怕不要被打死。偏他家势大,我还担心妈和妹妹担心,都不敢家来,只在外面养好了才回来。琮哥儿,这回你可千万别放过吴家那一伙儿!”
  贾琮“嗯”了声,又前行了两步方道:“今天吴家十八子死了两个,过几天估计就全死了。”
  薛蟠闻言欢喜的差点没跳起来,不过就听贾琮又道:“薛大哥,如今京里极为紧张,我刚下辣手除去平凉侯府,贞元勋贵那面必然铆足了劲头来寻我的不是。这段功夫你最好不要外出,不然……”
  听闻此言,薛蟠整张大笑脸都凝固住了,眉毛还在飞起中,却定格在那……
  看到这一幕,展鹏实在受不住,“噗”的一声喷笑出来。
  只觉得世界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太可乐了……
  不过被贾琮回头看了眼后,又忙绷紧脸。
  贾琮回过头,见薛蟠整个人都蔫儿了,似心中不忍,想了想道:“这样罢,薛大哥也憋了许久了,听说连年节里都没出过门儿……明儿我派四个亲兵给你,护着你出去逛逛。不过这等日子里,青楼那等地方,你就别去了。”
  薛蟠闻言,铜铃大眼里瞬间射出狂喜的目光,看着贾琮好似在看至亲长辈,连贾琮都受不住这眼神了,还好眼前到了二门,他摆手道:“就这样罢,我先去看看宝姐姐。”
  薛蟠连连点头,一迭声的催道:“快去快去快去!正巧儿,我妈不在!!我刚还让人在西南角门处守着,不许人去当耳报神报信!”
  贾琮生生被这机灵货给逗乐了,笑道:“我就是来看看宝姐姐……”
  薛蟠一副“我懂得”的神色,连连催他进了二门,然后拉着展鹏去吃酒了……
  ……
  “三爷来啦!”
  正堂小抱厦游廊下,莺儿俏生生的站在那,满脸堆笑,看着贾琮福礼迎道。
  贾琮点点头后,奇道:“宝姐姐呢?”
  不是他规矩大,非要宝钗出来相迎。
  只是以他对宝钗的了解,她必然是要出来的。
  若没有,必是有因。
  果不其然,就听莺儿压低声音道:“我们姑娘的那种病犯了,刚服了药躺下,方才大爷打发人来传话,我都没让她知道,怕她出来再染了风寒……三爷,这些日子我们太太总逼着姑娘,不让她和三爷你……姑娘清减了许多,身子比以前弱了呢。”
  见莺儿泫然欲泣,贾琮点点头,撩开大红猩猩毡门帘,进了屋内。
  莺儿又忙上前撩开一面半旧的红绸软帘,贾琮进了里间。
  就见炕上,宝钗静静的侧身躺着。
  头上挽着一个疏松的髻儿,上身着着蜜合色的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线的坎肩儿,下面则是葱黄绫子棉裙。
  一色儿半新不旧的,看去不见奢华,惟觉雅淡。
  脚上一双白色的罗袜,不染半点尘埃。
  欺霜赛雪的面上,水杏眸轻合,黛眉微微轻蹙,不经意间,也流露出一抹愁意。
  是比原先瘦了许多……
  贾琮脚步放的很轻,走至炕边坐下,伸手轻轻将宝钗眉心的蹙起抚平。
  看到这一幕,莺儿连忙红着脸躲了出去……
  抚平眉心后,贾琮便不再动了,静静的坐在炕边,看着宝钗入睡。
  只是,或许感觉到了什么,没一盏茶的功夫,宝钗的睫毛忽然颤了颤,而后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初醒来的目光还有些迟滞,待看到坐在身边的贾琮时,眼中闪过一抹茫然,随即却又陡然一惊,惊色又化为喜色!
  “琮兄弟?”
  不似往日里大气持重的声音,此时宝钗的声音,绵糯酥稚中带着羞意。
  见她要起身,贾琮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牵,宝钗就坐了起来。
  坐稳后,一张俏脸笑颜如花。
  亮晶晶的眼睛中,满是喜悦之色的看着贾琮,先开口道:“琮兄弟,清减了许多呢。”
  贾琮伸手,轻抚在宝钗软香如玉的脸上,温声道:“宝姐姐也是。”
  宝钗俏脸上登时飞起一抹红晕,咬了咬唇角,目光盈盈如水的望着贾琮。
  贾琮轻笑了声,握着她的手再用力轻轻一牵,便将她揽入怀中。
  宝钗轻呼一声,面上一烫,可对上贾琮那双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睛,连心跳都停滞了,直怔怔的看着他,眼见他一点点靠近,印上了她的唇……
  宝钗“嘤咛”一声,酥倒在贾琮怀中,任君采撷。
  不过贾琮却又浅尝辄止,离开美人唇角后,他看着面色晕红的宝钗,柔声问道:“莺儿说你身子不好,怎么了?”
  宝钗声音轻软道:“不过是老症状了,不碍事的。”
  贾琮在背后轻抚着她绵软的身子,微笑道:“你又不是郎中,怎知碍事不碍事?说说看,我也好四处多寻些名医,总要吃点药去了病根才是。”
  宝钗目光愈发柔情似水,她轻声笑道:“再不要提吃药呢,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凭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贾琮闻言心下了然,知此必为冷香丸。
  果然,宝钗又细声将那诸般十二样药方说了遍,又道出冷香之名。
  最后笑道:“从南到至北,如今就埋在梨花树下呢。之前身子不大舒服,吃了丸现在便好了。”
  贾琮点点头,想到前世读红楼,诸般猜测中,有一说法便是贾、薛两家落败后,这冷香丸也就断了供给,宝钗便在发病中凄然而逝。
  他便道:“明儿我就打发人再开始准备筹备,未雨绸缪,多准备些总没错。再寻些天下名医,看有没有法子给你除了这病根。”
  宝钗虽不在意自己,但怎忍心拂了贾琮好意,轻轻点了点头,称了声谢。
  贾琮又怜爱的抚了抚她消瘦许多的面颊,笑道:“宝姐姐也忒实诚了些,自扬州走时,我叮嘱的话倒都忘了。”
  宝钗闻言一惊,忙看向贾琮,道:“何曾忘了你的话?”
  贾琮见她如此,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唇角,将她羞的不敢抬头。
  对于贾琮好似很平常的亲昵举动,对宝钗而言,却好似天大的禁忌一般,每一回都会让她身子都在颤栗……
  贾琮温声道:“姨妈既然不同意,你何须与她分辩什么?她想说什么,你只需回应‘是是是’便好,这叫兵不厌诈……等我要带你走时,难道她还能拦得住我?”
  宝钗闻言,黑白清明的眸眼怔怔的盯着贾琮。
  还能这样对自己的娘亲?
  不过等贾琮又亲吻上她的前额时,她便将那点罪恶感抛弃了。
  即便是沉沦阿鼻地狱,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愿意……
  正当她鼓起勇气,与贾琮紧紧相拥,享受着甜如蜜的美好时光时,却听庭院内传来一道高声问候声:
  “哟!太太回来啦?”
  宝钗一惊,就要挣脱起来,贾琮却没有放开,他微笑着看着宝钗,在她不抹而红的樱唇上啄了口,方不疾不徐的松开她的身子,站起身来,弹了弹衣襟上的皱褶,气度雍然的看着有些焦急从外而至的薛姨妈,淡淡问安道:“姨妈好。”


屋外风吹凉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