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东南不同
作者:摇摇-欲坠|发布时间:2024-06-28 23:32:14|字数:13398
七月初一之后,不论是朱棣,还是朱瞻基都不肯上朝,也都不肯出来主事。
但是到了七月二十二这一天,爷孙俩却一起出宫,来到了阅江楼码头,迎接返航的东洲舰队。
朱瞻基迎接他们,是因为他们是自己派出去的,而且他们在东洲的收获,超出了自己的期望,必须要给他们这个荣耀。
而朱棣前来,纯粹就是为了这一百多吨金银。
在封建时代,特别是在大航海时代之前,美洲的金银还没有被开发出来的时候,这么多的金银绝对是一笔大数字。
从远古时期,到秦汉时期,甚至到唐宋时期,整个世界的金银数量都非常短缺。
以宋代为例,当时不仅金银短缺,连铜也短缺。铸币用的铜不足,以至于民间的铜器,那都是价值不菲。
钱币跟不上流通的需要,不仅金银铜,丝帛,布匹,就连铁钱也流通于世。
当时四川所铸铁钱一贯就重达二十五斤八两。在四川买一匹罗,要付一百三十斤重的铁钱。铁钱如此笨重不便,北宋创印的纸币“交子”就在四川地区应运而生。
“交子”的出现,是东方货币史上由金属货币向纸币的一次重要演变。“交子”不但是东方最早的纸币,也是世界上最早的纸币。
元代以来,大批的民间金银流失,更多的被蒙元人掠夺,修建寺庙,铸造铜器。
民间货币的极度缺乏,纸币的不被认可,让民间贸易重新回到了以货易货的时代。
明初的货币短缺是非常严重的,不要说民间贸易了,就连官员俸禄,也都是发米。
也就这几年北明山铜矿开发,海外贸易频繁,运回了大量金银,才缓解了一部分金银短缺问题。
当然,这里面最大的优势是杜绝了民间金银转运和交易,全部利用银行来调节,才能真正缓解金银短缺问题。
因为东方的老百姓,实在是穷怕了,太喜欢存钱了。
不仅仅是老百姓,就连那些商人,也都喜欢在家中囤积大量金银,导致大部分金银被埋在地下。
有了银行调节,金银都必须通过银行流通,这才真正缓解了货币短缺问题。
但是,银行的货币虽然多,却被分散开来。像这样将近两百万两黄金摆在一起,还有两倍的白银,即便是朱棣,也没有亲眼见过。
阅江楼码头的盛况,相比半个多月前朱棣回来的时候,规格降低了不少。但是皇上和太孙亲自迎接,这里的安保依旧非常严格。
朱棣和朱瞻基虽然亲自到码头迎接,却不是一开始就来,而是等舰队全部从船上下来,在码头上摆好了方阵,才姗姗来迟。
海军,陆军代表,所有的内侍,官员们加起来近万人。除了船上必要的留守人员,按照不同的身份,分列成不同的方阵。
在他们的身后,才是一万来自东洲大地上各个部落的代表。
大明虽然经常可以见到异族,但是像这样一下子来一万人,还是让不少看热闹的百姓感到震惊。
而更震惊的还是这些印第安人,他们最繁华的城市特诺奇蒂特兰,库斯科,不过是只有大明皇宫大小的城市。
看到这漫无边际的巨大城市,看到这密密麻麻的人群,每个人的身上都穿着精美的衣服,他们如何能不震撼。
当他们踏足在码头上平整的水泥地面,不少人就忍不住摸了摸这地面到底是怎么修建的。
当朱棣与朱瞻基乘坐龙辇来到码头上,他们不用大明的通事介绍也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王,已经到了。
相比八匹纯白高头大马拉着金碧辉煌,像一座宫殿的龙辇,库斯科原本的王维拉科查登时觉得,他的那需要八十个人才能抬起来的肩辇,丑陋的如同小孩子的玩具。
美洲两大王国,阿兹特克王国,库斯科王国,他们是所有来宾里面地位最高的。
因为美洲其他土著,只能算是部落,只有他们两个国家,才有了国家的雏形。
阿兹特克因为开始与大明的作对,被易信杀了不少人,特别是后来死尸造成的鼠疫,让他们的人口下降了一半以上。
现在他们必须依靠大明,才能稳固自己的地位。阿兹特克这个国家,本来就是三家部落的联盟,几十年来,他们南征北战,打压了不少民族,才将地盘扩大到后世的墨西哥城周边。
在其他小部落投靠大明之后,他们要是不投靠,就有亡国的可能。
而库斯科王国就是印加帝国的前身,他们的首领维拉科查也算是个贤君。
而且印加帝国与阿兹特克不同,他们的强势已经有一百多年。这个国家是没有没有私人财富的,所有的人,包括财物全部都属于国王。
也就是说,一个国王,可以对管辖的平民,包括贵族予取予夺。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维拉科查臣服之后,他们的平民才会将全国各地积存狭隘的金银,全部主动地交出来。
当然,候显没有竭泽而渔,他指定朱瞻基是想要发展东洲大陆的,所以掠取的是一些浮财,没有动他们的根基。
而且在东洲的一年多时间里,除了专心培育橡胶树,金鸡纳树,就是教会当地人更多的技能。
这也让候显成为南美印第安人心目中的神。
维拉科查他们将候显当做神,但是现在,他们心目中的神,却拜倒在其他人的面前。
礼炮声响起,七声礼炮是君王迎接功臣的最高礼节。
印第安人在跟大明人接触的两年时间里,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大明的实力。
他们不再将火枪和火炮的响声当做天神发怒,但是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时刻,突然听到炮声,依旧惶惶不安。
然后,码头上,数百鼓手,锣手,和唢呐手组成的乐队开始演奏,这雄浑的音乐声响起,不少印第安人都被迷住了。
朱棣和朱瞻基下车,所有人跪倒在朱棣和朱瞻基的面前,包括那些依旧处于目不暇接状态中的印第安人。
三拜九叩的大礼之后,朱棣亲自上前扶起了候显,而朱瞻基上前扶起了易信。
他们两人一去三年,圆满完成了朱瞻基赋予的任务,而且还超额完成。现在带回来了这一万印第安人,几乎将整个美洲的土著部落一网打尽。
这些人来到大明,接触到大明先进的文明,回去了以后,自然会因此向大明学习。
那个时候,再派出官员前去教导他们,事半功倍。
候显是内臣,见礼之后,就跟在了朱棣的身边,而易信是武将,这个时候依旧只能跟手下待在一起。
朱棣今日放下了皇帝的架子,像一个普通老翁一样,与一帮将领一一见礼,不时还笑呵呵地拍打着将士的手臂,勉励几句。
昨日晚间,舰队就已经抵达了新江口水寨,今天上午才进城。
他们抵达新江口水寨的时候,就得到了消息,皇上已经下了禅让诏书,而议长蹇义也已经接了。
只不过,太孙殿下却一辞诏书,如今还没有答应。
但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已经代表了权力的顺利过渡。
不管在什么时代,禅让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
皇位的交接,也就意味着权力的更迭。不仅仅是皇位的更迭,更是新旧势力的更迭。
这种新旧势力的碰撞,才是最危险的。
不过朱棣跟朱瞻基之间,却有一个历朝历代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朱棣西征。
朱棣西征,不仅是一场军事行动,三年的西征给了朱瞻基足够的时间,将大明社稷牢牢控制住。
朱瞻基已经将朝廷控制住了,军队现在也都听他的,朱棣回来之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这才是禅让的主要原因。
在这样的环境下,也就不存在新旧势力的更迭,少了内耗。
所以,他们今日都一直很在意朱棣的情绪,不知道这位强势的大帝,到底是不是真心退位。
现在看到朱棣情绪颇好,他们的心全部放了下来。
虽然太孙殿下一辞皇位,但是事不过三,到了第三次的时候,殿下一定会身登大宝。
易信身为朱瞻基的嫡系,在这个时候,自然是非常开心的。
在人群的后方,杨道的心情也平静了许多。
昨日刚到新江口,父亲杨士奇就派人联系上了他。
对朝廷的局势,对朱瞻基和朱棣的性格,他自然比杨道清楚的多。
虽然朱棣回来以后要禅让,一开始也让他震惊不已,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这其中的环节。
朱棣让朱瞻基监国,朱瞻基干的太好,将所有人都收为己用。
朱棣回来以后,应天府的大变样,官员的离心,他一方面觉得这个国家他都快不认识了,一方面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如果他年轻十岁,肯定不会接受自己被架空,他会拉拢中间势力,打压属于太孙的势力,抢回权力。
但是他老了,没有了雄心壮志,也不愿爷孙之间产生隔阂,所以他接受了这一切,主动提出了禅让。
杨道的所作所为他也已经知道,虽然执行任务的时候出了篓子,但是那种天灾属于不可控制范围。
相反,自己的儿子初出茅庐,就能被一众同僚推上舰队首领的位置,这充分证明了自己儿子的能力。
沿着东洲的东西线远航几万里,不仅绘制出了大陆图,还绘制了海图,探明了沿海地带的环境,这是大功。
如果他的分析没错,自己的儿子这次会被评为功大于过,说不定,这个临时的舰队指挥使的位置,就变成了实差。
这里面,当然也有他的原因。他始终认为,自己属于运气不好,如果太子能够继位,他跑不了一个内阁大学士的职位。
有了内阁大学士的职位,以后想要谋一部主官的位置,也轻而易举。
可是太子早逝,一切成空。他现在虽然被授官国子监祭酒,但是却被太孙排除了权力中心之外。
进步了内阁,一切都是空。何况,如今的国子监,在太孙的心里,似乎并不重要。
为了补偿自己父子,既然自己被排除在外,那么儿子想必会被重用。
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蒸汽帆船舰队的指挥使,这可是许多侯爵都想争夺的位置啊!
而且,如今大明周边已经没有大仗要打,却要开发东洲,南洲,一个舰队指挥使的位置,远远要比一个陆军指挥使的位置更加重要,更容易立功。
想到当初杨道跟自己的争执,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虽然缺了一些灵性,但是心思稳重,心怀宽阔,运气比自己好,目光比自己更强。
得到父亲的细致开解,杨道的心放了下来,但是想到那一千多个葬身海底的将士,他即便知道自己升职,也开心不起来。
朱棣经过杨道面前的时候,并没有在意这个站在后面的千总服饰的年轻人,但是朱瞻基却看见了。
虽然损失了一千一百人,但是朱瞻基并不在意。他很清楚,如今的大西洋,还算是人类的禁区。
舰队能圆满完成任务,损失不超过十分之一,他不能苛求太多。
而且,杨道身世清白,娶了解家的女儿,如今又是大明最了解大西洋水情的人之一。以后大明压缩想要打通大西洋航道,还离不开他们这些人,所以,他只会得到重用。
面对杨道,他隔着一个神机营的指挥佥事,赞许道:“你的事我已知晓,你没有堕了我羽林卫学的声名。”
听到朱瞻基的这句话,杨道以为自己水波不惊的心登时抽搐了起来,还没有跪下,就已经泪流满面。
他单膝跪下,俯首道:“臣有负殿下所托,只愿能戴罪立功。”
他前面的人让开了位置,朱瞻基亲手扶起他说道:“天下之大,再没人比你更清楚了。那大西洋风急浪高,原本就难以征服,如今损失十不足一,你有功无过。在家修整几日,在你受伤损失的人,应得的抚恤,也由你亲自调拨到每一个将士家中。”
虽然这是一个苦差事,作为主将,他会遭受死者家属一系列的指责,辱骂,甚至殴打。但是,这却是杨道最想做的一件事,这样能让他的良心恕罪。
听到朱瞻基的安排,杨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哗哗流下。“臣定不负所托,若有差池,当身死谢罪。”
这只是接见将士过程中的一个插曲,朱瞻基今日一直比较低调,让朱棣来出这个风头。
会见了功臣和使节代表,朱棣和朱瞻基就被候显引上了运载金银的货船。而其他人,责备鸿胪寺安排着前往竞技场,等待着朱棣嘉赏。
上次回来以后,朱棣就格外喜欢那个竞技场。不仅能一次性接见十万人,还能让每个人听见自己的话。
而且,竞技场的气派,能震撼到每个来到大明的人。
而实际上,不用去竞技场,大部分初次来大明的夷人,已经被震撼住了。
像那些印第安人,看到火车冒着浓烟过来,不少人就吓的跪下来磕头,着实引发了不少大明将士的笑意。
有了上次的经验,今日的人更少一些。鸿胪寺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所有人通过火车或者船只,马车前往竞技场,在竞技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足够这些人吃的食物。
朱棣登上了一艘货船,这里的舱房被全部封闭了起来,每处舱房都有内监和海军分别用一把铁链锁住,只有两方人马同时开启,才能进入。
而且,运载金银的船只上的人,都是几方人马组成,所有人不能上下船,杜绝了偷盗的可能。
只看了一艘船,那些金银也只是让朱棣欢喜了一小会儿,他就又变的沉默了起来。
从舱房出来,他登上了甲板,在一处船帆的阴影中站定,摆了摆手。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他的动作,迅速离开,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朱瞻基一人。
这个时候,他才叹了口气,望着朱瞻基说道:“这东洲如此富足,人心难平啊!”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所以孙儿不准备派任何勋贵,宗室前往东洲,东洲也不向任何人分封。”
“这岂不是让所有人不满?”
朱瞻基指着码头上还没有离开的那些土著说道:“他们就是借口,这些土著有超过五百个部落,派任何人去征服,都只会引发矛盾,不如只派军队和官员去。军队负责威慑,官员负责教化,然后再鼓励百姓前往移民,所有移民家庭,都必须要有最少一个读书人……”
朱棣这个帝王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说道:“你想徐徐图之?”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东洲辽阔,人员众多,孙儿准备以后留给我直系子孙。”
“若众人不满又如何处之?”
“只要不将东洲开发放在南洲之前……不管是宗室,还是勋贵,总会认为拿到手里的才是真正的财富。”
东洲现在的情况是隐瞒不了的,朱瞻基也不想隐瞒,但是也别指望他会现在将东洲列入分封的地盘。
南洲和南洋的岛屿分封,是因为那里人口稀少,需要大明人去开发。
但是,东洲现在本来就有几千万人,所以重要的不是去分封了之后的征服,而是利用怀柔手段让那些部落都认可大明的统治。
借口很好找,在让那些土著归心之前,你能派多少人去?最多几十万人吧,可是那里有几千万人呢!
一边是遥不可及的东洲,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南洲,朱瞻基不相信,那些宗室和勋贵会咬着东洲不放。
朱棣见朱瞻基胸有成竹,也就不再提这个话题,而是又说道:“朕修的报恩寺被你抢了,今日这艘船上的金银,就给朕,让朕再去修建一座报恩寺。”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说道:“别说一船,就是所有的金银皇爷爷都拿去挥霍孙儿也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孙儿宁愿皇爷爷重修皇宫,甚至修建一座堪比皇宫的别院也可以,只是不要再修建寺庙。”
“为何?”
“儒释道虽然现在三教合一,但是三教之间也竞争不止。孙儿想要引导天下百姓同归一心,这三教的问题必须要解决。如今佛教在太祖与你老人家的打压下已经没落,如此大张旗鼓修建寺庙,只会让局势越来越复杂。”
朱棣有些不高兴了,但是朱瞻基的理由句句在理。他也知道民间百姓什么都信,想要引导很难,而在朝廷上,这种纷争更加激烈。
想到不能给孙子添麻烦,但是要求被拒绝让他心里很不爽。
正想着要怎么敲打他一番,却听朱瞻基说道:“皇爷爷,孙儿在新江口造船厂建设一艘五万料大船,目前船体已经竣工,今后,这艘船可以作为皇爷爷的活动行宫,想去哪里都可以。”
朱棣有些不敢相信了,怀疑地看着朱瞻基问道:“哪有如此巨大的船,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在吨位出现之前,船只的运载是以料为单位来计算大小的。料的前期意思并不是船只承载单位,而是造船所用木料的数量。
一根普通的用船木料,在正常情况下长度大概在五六米之间,直径约二三十公分之间。由于这样的一根木料在水中的浮力,基本可以承载三个成年人的重量,也就在三百六十斤左右。
而因为木材体积有限,特别是船只的龙骨,需要特别坚实的木料。所以即便是大明的宝船,采用了拼接法,目前一万料,也就到了极限。再大,船体就不结实了。
朱棣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帝王,所以第一时间就认为朱瞻基在说谎。
朱瞻基笑道:“孙儿让人费尽千辛万苦,浇铸出来了一根百米纯钢龙骨,以这跟精钢龙骨拼接木料,现在造出来的宝船不仅比现有宝船更加结实,更宽,体积也更大,在海上行驶也会很平稳。”
朱棣心里有些相信了,可是转念一想,又问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这个老头子,想要打发我出海?”
朱瞻基扑通一声跪下,指天发誓道:“孙儿只是想让皇爷爷在晚年享受更多人间欢乐,从无逾规之想,若有他心,天地……”
古人是很信这方面的,朱棣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好了,我的乖孙儿,爷爷只是随口一说,就不要发誓了。”
第一四零章 金钱与军权
东洲带回来了大量金银,除了有少部分奖赏将士,农师,内侍,其他的大部分都被收入内库。
这也是有讲究的,国库与内库是分开核算,船只的制造,舰队的开销,当初都是内库出的银子,收获大部分自然也要入内库。
但是内库不能将所有便宜占完,所以即便外廷没有出力,也要分国库一部分,然后用之于民。
不过,如今的内库除了实物,基本上所有的金银,全部都存入了大明银行,记入了皇家的账户。
可以这么说,如今的大明,内库一直都是比国库富裕。
哪怕前些年贸易规模没有这么大的时候,内库也比国库富裕的多。
下西洋,北征蒙元,包括哪里有了天灾人祸,每一次内库都是要出大部分银子的。
因为大明的国库,从来没有充实过。
也就这几年,朱瞻基出海带回来的大批金银,通过银行调节金银,减少了贪腐,国库的资金才从入不敷出变的略有盈余。
要问现在全大明权势最大的大臣是谁,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是蹇义。
蹇义身为吏部尚书,管理天下官员,身为宗人令,管理天下宗室,身为议长,主持朝廷会议。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没有一个大臣能比得上他。
但是若是要问,全大明最有权的大臣是谁,则所有人都会说出另一个名字:陈瑄。
陈瑄算不上朱棣的近臣,靖难之役时,他是建文帝的人。在朱棣打到长江之时,才投降,然后获封平江伯。
等于说,他虽然抓住了从龙之功的尾巴,却因为排位较低,一直被排除在近臣之外。
而且他的运气也算不上好,他能力出众,曾经统率天下大半水师,要是一直留在水师,朱瞻基改制海军的时候,他是当仁不让的海军总督。
但是,他在永乐十年被调到淮安,治理黄河,淮河,总督天下漕运。
漕运总督在原本的历史上,算得上一个紧要官职。可是这一世,朱瞻基大力发展海运,运河虽然疏浚通了,却因为不必往北方运粮,导致了漕运并不兴旺。
永乐十四年,朱瞻基想起了他,将他从漕运总督调到京城担任大明银行总督。
当时的大明银行初建,这个职位一点也不起眼,陈瑄当时还认为这是贬谛,都有辞官的念头了。
他是灰心丧气地接任了大明银行总督一职,在他看来,大明银行不管运营,虽然管着户部发展银行,皇家商业银行,那两家却不必听他的,没有半点实权。
但是,大明银行虽然不管运营,只管金银币转运,以及在全国建立的二十个金库,但是这可是管着全天下的钱财啊!
银行发展越好,发展的越大,他手里的权力也就越大。
永乐十八年,朱瞻基出海归来,开始清查银行旧账,禁止民间金银转运。
从那以后,天下各处设卡,查收金银,而且锦衣卫,内监,咨情司同时出动,调查各地交易情况。
也就是说,超过一百银币的交易,就要提供银行金银票存根。想做生意,可以,你只能通过银行交易,以银行的金银票为证。
任何人,都不能携带超过一千银币的现金出门。天下商业尽归银行来负责金银流通,任何人也不能逃税。
对于这个举措,老百姓拍手叫好,因为他们手里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金银。
对那些地主的影响也不大,反正他们大部分金银都埋在地下。
对商人的影响虽然很大,但是他们要跟内监做生意,想要参与海外贸易,就只能乖乖听话。
官员们因为一开始增加了许多工作,比较抱怨,但是朝廷的国库因为商税迅速充实起来了,他们的反对之声也就逐渐平息了。
而且,金银都存进银行了,银行的财富越来越惊人。朝廷做什么事,都能通过户部发展银行来调集银子,不仅不怕没钱,还省了许多麻烦。
银行的作用让越来越多的人见识到了银行的威力,无数商人也慢慢地学会了从银行借款来给付货款,并且百分之十二的年息,比起民间借贷来低了好几倍。
到了这个时候,人人都羡慕起陈瑄来,甚至不少人还将他称作财神爷。
蹇义官职虽然最大,但是他做错事的时候,其他的官员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还不止一次。一些清高之人,甚至还以此为荣。
而陈瑄呢?几乎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不管是商人,还是地方官员,在他面前都要低声下气。
在某些方面,他比户部尚书夏元吉,还要让那些官员害怕。
如今朝廷实行财政支出预算方案,夏元吉虽然掌管财物分配,但是却也不敢卡着不给。
但是银行这边独立运行,任何大臣都管不到大明银行,金银通过银行调运,全部都是陈瑄说了算,所有人只能巴结着他。
当然,他这些年遭受的弹劾也是最多的,是个人就想把他弄下台。
因为他可是武将,不是文臣。
陈瑄原本是漕运总督,如今这个银行总督掌管天下内陆河道金银转运,驿站,转运司的独立衙门,还有一支专门的押运队伍。
随着银行的扩大,网点的增多,金银转运的工作越来越多,这个队伍也就越来越大。
永乐二十年春节之前统计,银行官员现在已经超过一万,职员超过五万,而直属的押运队伍有六百多条河船,人员超过五万。
现在全大明,就属银行的职员最多,直接管辖押运队人数最多,权力远远超过了任何一个官员和将领。
所以,文臣们想要把陈瑄弄下去,就连武将勋贵们也都冷眼旁观,因为一个个都对他嫉妒不已。
沐昕这个原本的银行副总督,跟随朱棣出征的时候,开心不已,因为战功,他这个驸马都尉如今还获封了一个侯爵,可以传给后代。
回到大明之后,他可是颇为得意,但是现实却让他傻眼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银行现在发展成为了仅次于内监的天下第二大衙门。陈瑄这个平江伯,成为了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甚至要把这个之一去掉。
最近一段时间,他顾不得享受,一心投入到了对银行的运作了解之中,想要从众分一部分权过来。
他这个侯爵,驸马都尉不过是虚名,没几个人会在乎他,可是银行副总督这个位置,却是人人巴结啊!
陈瑄倒也不敢设什么障碍,因为沐昕本来就是专门负责陆路的金银转运,同时也负责全国巡视查账的。
而且他跟自己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想跟自己争,还是先把权力从接替他任务的广恩伯刘才手里要回来再说。
刘才这个人是个老实人,因为口吃,显得孤言寡语,跟谁都没有太深的交际。他是那种一根筋的人,作战勇猛,获封广恩伯。
因为嘴笨,第一次北征的时候,还被朱棣怪罪,削去了爵位。
不过后来朱棣自己都过意不去,又把爵位赏给了他,却一直没有重用了。
沐昕出征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太孙将他找了出来,负责银行查账和陆运金银。
但是,陈瑄后来看明白了,太孙看重的就是刘才这个人不会营私结党,也就不敢贪腐。
从那以后,陈瑄明白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对。
他不仅不能贪,还要做一个孤臣。只有这样,他这个位置才会坐的稳,只要太孙殿下看重他,任谁也弹劾不了自己。
他在朝中本来就盟友不多,只有丰城侯李彬与他关系莫逆。
他们两人是一同上阵杀敌,出生入死,一同治理海疆,后又结为儿女亲家的扯不开的紧密关系。
但是除了李彬,他与其他同袍都逐渐疏远,向孤臣的方向发展。
朱瞻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当初回来大明以后,虽然银行的发展不尽人意,但是他也没有想过换了陈瑄这个银行总督。
想要坐这个位置,就必须要当一个孤臣。
而且,陈瑄能力出众,虽然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管理才能,交给他的工作,他都能不打折扣地完成。
这以后,再多的人弹劾陈瑄,朱瞻基都留中不发,其他人逐渐也就知道了朱瞻基要保陈瑄的态度。
陈瑄的权力虽然大,但是他现在当了孤臣。而且他手下的那些押运军原本许多都是驿卒,经过训练也没有上过战场。
他们都是听命行事,跟陈瑄这个高高在上的银行总督不可能有太深的感情,指望这些人跟他造反,是不可能的。
再多人弹劾,只要他不贪,不徇私,朱瞻基就会保他一辈子。
因为种种原因,陈瑄现在成为了大明最为特殊的官员,除了受朱瞻基直接管理,没有任何人能约束他。
论势力,他的管辖范围比任何人都大,管的人比任何人都多。
整个大明,也就内监的人数比三家银行多,但是内监系统是个庞大系统,光是首领大太监都有二十四个,哪像陈瑄独掌大权。
他也知道自己是绝大多数官员嫉妒的对象,这两三年来,越发低调了起来。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固然能当一个孤臣,陈家却不能因此而受到牵连。
想要保护陈家,除了自己秉性要端正,也需要给自己家族找一个后路。
跟朱瞻基接触了几年,他很清楚朱瞻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位太孙英明神武,心胸开阔,只要不是碰触到他的底线,什么事都开诚布公摊开来说,不要掩饰,更能得到宽容。
所以趁着银行,内监双方进行金银交接的时候,他向朱瞻基提出了自家的嫡长孙女将于福安候之子黄柏定亲的消息。
朱瞻基听到陈瑄主动提起此事,就明白了陈瑄的顾虑,他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就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朱瞻基没有反对,那就代表同意了。陈瑄抱拳俯首道:“殿下宽宥,老臣再无顾虑,定替殿下守好银行这个摊子。”
福安候就是原本的福安子黄渊,虽然这次出征,他作为后军总兵官,没有在战场上杀敌立功,但是他的功劳却是抹煞不了的。
以一己之力,调度二十多万人的数千里远征后勤补给,即使是朱棣也对他的能力大加赞赏。
在胜利之后,他与几位侯爵都被列为头功,从子爵连升两级升为侯爵。
除此之外,朱棣依旧觉得不够,不仅按照侯爵嘉赏,还京城一座五进大宅,以及属下进贡的两个波斯美女,赏给黄渊。
如今黄家父亲为兵部尚书,儿子是超品侯爵,真正成为大明的新贵。
黄渊今年也才三十三岁,而且性格沉稳,才华出众,如今深受朱瞻基重视,今后当是朝廷栋梁。
这场婚事,还是陈瑄主动提出来的,他现在虽然超然于百官之外,但是他今年也已经五十六岁,当为子孙后代多考虑一番了。
黄渊对陈瑄并不陌生,对陈瑄之才也颇为敬佩。更重要的是,他与陈瑄嫡子陈佐,两人在年轻之时,就有深厚交情。
那个时候,陈佐是总督之子,一军指挥佥事。黄福虽然名义上是工部尚书,交趾布政使,却属于贬谛,黄渊投笔从戎,只能当一个把总。
但是那个时候陈佐并没有瞧不上黄渊,教了他不少水师行军作战方面的学识,这些东西,是书上根本学不来的。
因为这层关系,陈瑄才能不顾面子,让儿子出面,主动攀附黄家,为孙女求一个好姻缘,为势单力薄的陈家求一个好靠山。
黄渊对陈佐的印象很好,在陈家嫡女年幼的时候,也曾见过几次,知道是个伶俐可爱的孩子,长的也不辱没自家的宝芽。
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不过他的长子黄柏只有十三岁,陈家长女只有十一岁,两个孩子只是交换庚帖,定下亲事,结婚还要过几年。
陈瑄去了这个心事,感叹不已。自己的长子踏实稳重,不过才干一般,这辈子顶天也就是个指挥使。
如果自己去了,哪怕他顺利承了平江伯的爵,若无援助,以后也少不了受到排挤和打压。
自己被排挤了几十年,最后好不容易起势,却因为管着银子,不得不当孤臣。这些年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以后这些账恐怕都要算在自己儿子头上。
现在有了黄渊这个未来的权臣当亲家,他也算放心了。
黄渊西征归来,如今还在家中休养,但是已经有消息称,他这次会被提升为海军副总督。
郑和这个海军总督今年也已经五十岁了,还能干几年实差?今后这海军总督的位置,除了黄渊不做他想。
陈瑄早就看出来了,今后大明再无强敌,今后这海军,恐怕是要比陆军更加重要。
从内监的铸币厂出来,朱瞻基上了马车,跟刘万说道:“暂不回宫,跟羽林卫说一声,去一趟太平坊黄尚书家。”
朱瞻基对黄福,黄渊两父子都非常器重,对陈瑄也同样器重,这三人都是真正有能力的人。
陈家还好,由于以前在京中没有势力,倍受排挤,子弟一般都从军在外,比较低调。
但是黄渊早年可是当过尚书的人,一妻两妾,嫡子就有三个,庶子也有三个。
他们早年倒也老实,但是自从两年前黄福回来,成了兵部的掌印尚书,他有两个庶子就不太老实了。
“殿下,今日可是十六王子的生辰……”
“不用管,我这几乎天天都要庆祝生辰了。”
朱瞻基现在算是明白了过来,古代的皇帝跟自己儿子为什么还没有跟内侍们亲近了。
每个儿子,从出生之后,就已经各自背负了自己的责任。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超过身份的限制。
然后,想要跟自己见一面,都要经过多重手续,先跟自己申请,还要看有没有时间见他。
像自己小时候自由出入宫廷,那是因为朱棣这个皇帝当初是造反得到的皇位,当初只顾得稳定江山,百官也战战兢兢,都没有时间管自己,由着徐皇后宠自己。
现在一切安定,他的这些孩子们,纵然他对他们放纵了许多。但是他们每个人的身边跟着太监,宫女,侍卫,都会劝阻他们不要打扰了自己,主要任务是完成自己的学业。
而他的后宫,孩子又比一般的皇帝多了许多,现在加起来一百多个了,要是每天都庆祝生日,他几乎天天都有应酬了。
自然而然,他现在跟孩子们的关系就疏远了许多。
车驾来到太平坊的时候,接到消息的黄渊已经带着全家人等在了大门口。
这套房子是朱棣刚赏赐给他们的,原本属于靖江王,由于朱棣现在限定藩王无故不得离开封地,现在京城的不少王府都被宗人府收了回来。
这也代表着,不欢迎那些藩王回京。
一去三年,黄渊比三年前瘦了一些,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胡子更是长了许多。原本的小白脸,现在变成一个帅大叔了。
他获封侯爵,他的母亲韩氏也变成了超品夫人,见礼之后,朱瞻基亲手扶起了老夫人,扶着她的手臂一起进了中门。
这个女人公正,待小妾,庶子一视同仁。坚韧,带着一家老小几十口,转战几千里,追着丈夫流放的脚步远行,早就传遍了大明。
她在大明有口皆碑,朱瞻基对这样的女人也敬佩不已,亲手将她扶到了正院门口,让她行了一个平礼,带着家眷进入后院。
黄渊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十二岁就被朱瞻基特批进了羽林卫学学习,二女儿今年十岁,也变成了一个小淑女。小儿子是他离家之时才怀上的,今年虚三岁。
天气炎热,朱瞻基也不想进屋,让人在前院的树下摆了几把椅子,就坐了下来。
“十八年你们出征,十九年孤好好收拾了一番京中的纨绔,将他们都绑进了军营。当初,你的三弟黄波,五弟黄溪有秀才功名,逃过了一劫。这两年,你父亲为了军中大事殚精竭虑,他们缺少管教,惹了不少是非,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倒也没有收拾他们。不过如今你回来了,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办。一切以不让老大人痛心为线……”
黄渊愣了一下,他倒是不知道两个弟弟缺少管教,闹出来的事情已经到了太孙面前。
他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很清楚朱瞻基今日专门过来串门,不会只是为了他的两个败家兄弟。
“渊今晚就跟父亲商议一番,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结果。”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从十四年,你就跟着我,这六年多,从出使交趾,出海欧罗巴,又到西征帖木儿国,你不曾有过安生的时候。你且在家好生休养两月,到了九月,你又要开始忙碌了。”
黄渊点了点头道:“渊出征归来之时,已经休息了半年,殿下如有所用,渊明日就回海军报到。”
“倒也不至于这么急,南洲移民,也不会像战时那么紧迫。”
听了朱瞻基的话,黄渊向自己的亲随,也是他的堂弟黄清招了招手,黄清小步来到他们的旁边,黄渊交待道:“将我书房第二个抽屉里面的黄色木盒拿来。”
黄清去后,黄渊才说道:“臣子西洋回来,就已经在筹划移民事宜,也写了一份计划。虽然不一定全部符合殿下所想,但也能殿下一些启发。”
朱瞻基笑着摇了摇头问道:“移民之事,你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制度!”黄渊肯定地说道:“南洲臣也去过,那里远离大明,如何让宗室,勋贵,将士们过去之后,能严格按照朝廷旨意从事,是最重要的。没有制度,又远离大明,别到时候朝堂花费了巨资,却还引得抱怨连天。更重要的是,绝不能让人有拥兵自重之机。”
朱瞻基心中一动,又问:“那你对东洲又如何看?认为该如何化解众人的移民东洲之心?”
这个问题黄渊显然没有想过,沉吟了一下说道:“臣对东洲不甚了解,不敢妄自评价。”
朱瞻基跟刘万说道:“将东洲这几年汇报的情况,还有这几日上交的资料,明日汇总一份给福安候送来。”
随后他有跟黄渊说道:“你先好好看看,然后再给孤递帖子。到时候,你也好好跟孤说说,为何会不怕孤发怒,想跟陈家结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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