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生日


  二月初九,这一天是朱瞻基的生日。
  去年的十七周岁生日,朱瞻基在北征的途中,只有内侍给他下了一碗长寿面。
  今年张氏本欲大办一场,但是又恰逢朱高炽旧疾复发,让张氏也没有了操办的心思。
  朱瞻基不知道原本的历史中,朱高炽是不是如此多病,但是现在,朱高炽就是一个病篓子。
  他三天两头的生病,虽然死不了,但是也给追随他的文臣们,在前途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作为太孙,虽然父亲卧床,生日不再大办,但是一些至交亲戚,还是要到宫中祝贺。
  朱瞻基的兴庆宫虽然更大,但是现在里面的机密文件太多,防守严密。
  所以跟张氏合计了一番,生日宴会还是放在了文华殿举行,也是在外臣面前显示一番父慈子孝的机会。
  朱高炽对朱瞻基这个儿子的情感非常复杂,首先朱瞻基从小跟祖父亲近,性格也跟祖父相似,尚武轻文,这让朱棣很是喜欢,朱高炽却感到跟这个儿子隔了一层。
  但是,他又不能不承认,这个儿子比他期待的还要出色。虽然在对待文人的态度上,父子俩有一些差异,但是没有根本性的矛盾。
  而且这个儿子很得军中将士和勋贵的喜爱,因此也争取过来了大批将士偏向,等于是削弱了汉王朱高煦的力量。
  如今他的太子位置稳定,不得不说有这个儿子的功劳。自地球仪一出,朱棣就开始了对这个孙子的大力扶持,朱瞻基又到军中历练了一番,如今的威势更胜于他。
  所有这一切,既让朱高炽欣喜,又不免感到失落。因为在这个儿子的映衬下,他这个太子父亲未免有些太平凡了。
  朱瞻基这日一早就过来了文华殿,亲自伺候了朱高炽服药,然后又请张氏在病床边坐下,恭恭敬敬地向他们磕了三个头。
  看着面前年仅十八岁(实岁十七岁),却比常人要高出一头的儿子,张氏的心里满是满足。
  丈夫身体不好,又性好女色,对她这些年也就仅剩维持夫妻之间的面子了。
  丈夫指望不上,但是儿子却能指望的上,自然也让她把心思大半转移到了儿子面前。
  参拜之后,张氏留了父子两个说些贴己话,自己开始忙着张罗中午的酒宴了。
  皇上一早就派人来说了,今日也要来参加酒宴,可不能出了什么纰漏。
  朱瞻基跟朱高炽也细致诉说了一番海军的组建情况,朱高炽虽然对军事无爱,却也知道军队的重要性。耐心听朱瞻基说了各处的安排,还叮嘱他不要轻视了军中的德化。
  所谓德化,也就是后世的政治思想工作,朱瞻基当然知道其重要性。
  他也耐心地跟朱高炽说明了海军将会在军队中组建一个维稳系统,上到司令部,下到每艘战舰上,最少都会有一名德化教员,不仅负责替不会识字的士兵写信,还负责德化工作。
  对此,朱高炽也是相当满意。他理想中的国家,就是一个人人都会识字,都懂礼义廉耻的圣贤之国。
  到了巳中,也就是十点,内监通报彭城伯夫人已到。
  朱高炽对这个向来自来熟,又落落大方的丈母娘一直有些头疼。她把宫中当成了自己的家一样,向来喜欢说三道四。
  不过,她不是一个糊涂人,他只是用这种态度给自己的女儿撑腰,并不是挑衅皇家的威严,所以往往只会借着一些小事来彰显存在。
  就连朱棣对这个老大姐也很喜欢,在皇家这样一个事事都隐藏在心里,算计在背后的家族,这样一个直肠子的亲戚,能带来新鲜的感触。
  朱高炽不想听彭城伯夫人啰嗦,就佯装不胜体力,吩咐说道:“孤身体不适,要休息一会儿,就不见彭城伯夫人了。待午宴开席,再唤孤起来。基儿你去替我招待伯夫人,不可怠慢了她。”
  朱瞻基笑道:“伯夫人乃我外祖母,是至亲亲人,瞻基怎会怠慢。父王且安心休息,待皇祖父来时,我再让人来叫你。”
  来到前殿偏殿,彭城伯夫人对朱高炽推脱不见并不失望,反而拉着朱瞻基的手,带点自我表功地询问他跟孙娴相处的如何。
  孙娴害羞,躲在张氏的背后,连头都不敢露出来。朱瞻基陪着她说了一会话,听到通报定国公夫妇携亲眷到,张氏才带着女眷们去到了后殿。
  大殿这边留下了彭城伯张昶,惠安伯张升,还有他们各自的孩子。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人,朱瞻基对着几个本分的表兄弟也颇为照顾,跟他们打了招呼,才又到大殿门口迎接定国公一家。
  定国公徐景昌比朱瞻基大了十五岁,今年三十出头,长的一表人才。因为其父亲的关系,朱棣对他们一家的照拂是最多的。
  不过这个人就是一个完全的纨绔子弟,大明时代的米虫。对朱瞻基这个一切从利益出发的家伙来说,这个人没有什么用,自然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几次巴结朱瞻基不上,也知道了朱瞻基对他过的去,完全是因为徐皇后的一点情分而已。
  为此他也颇为苦恼,特别是现在朱瞻基已经掌控水师,控制了大明近五分之一的军队,威势更盛,他也就越发想要巴结朱瞻基了。
  朱瞻基的生日也是贵族交际的好时机,他也带来了自己的几个孩子,当先一个虽然一脸稚气,却虎背熊腰,稍微锤炼一下就是一员虎将。
  双方见礼完毕,他跟朱瞻基的两个舅舅也亲热地打了招呼,就让其妻蒋氏随内侍去了后殿。
  蒋氏一走,不等坐下,他就跟朱瞻基提道:“殿下,今日景昌前来,除了为殿下贺寿,另有一事相求。”
  朱瞻基笑道:“定国公客气,但有吩咐,瞻基尽力而为。”
  国公已经是大明最高一级的勋贵家族了,再往上,就只有朱家的亲王,郡王。朱瞻基尚未亲政,若非手握大权,其实徐景昌这个表叔,并不一定要对他如此客气。
  徐景昌闻言笑道:“殿下幼军北征一战,震惊天下。如今人人皆知幼军所传虽无军略,却有军技,无数勋贵家族无不心动。只是幼军训练刻苦,军纪严明,所以众人尚在观望。我儿显忠今年已十五,自幼文韬武略无所不授,却因年岁还小,他母亲也舍不得送入军中。今日盼殿下能将他收入幼军,再捶打几年,以便此后也能成为栋梁之才,为国效力。”
  对于勋贵子弟,朱瞻基未尝没有拉拢之心。如今的勋贵可不是土木堡之后的勋贵,在朝堂之中,他们与文臣的力量对比并不在下风。
  不过如今的勋贵大部分也是青黄不接,能打善战之人不是被朱元璋杀了,就是老弱病残,而他们的后代大多锦衣玉食,娇生惯养。
  朱瞻基也在犹豫,他既想拉拢勋贵,却又怕军纪严明,这些二代,三代们受不了这个苦,最后好事变成坏事,一个个对他朱瞻基心怀不满。
  所以他也一直没有这方面的动作,却不曾想,徐景昌这个人虽然没有多大作为,却舍得将他的嫡子送入幼军吃苦。
  “定国公可知幼军军纪严明,即便显忠表弟是定国公世子,在军中也不会受到任何优待?”
  徐景昌笑道:“我今日既然跟殿下提出此事,自然已经有了计较。殿下不必在意他的身份,既入幼军,自当是幼军一员,不必优待。”
  这个时候,徐显忠也躬身行礼说道:“显忠虽年幼,却也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既入幼军,定当遵纪守法。”
  朱瞻基想了想说道:“我一见显忠表弟就甚为欣喜,这事我就应了下来,十五日我会去农庄巡事,且让显忠表弟来找我。”
  这个时候,彭城伯张昶和惠安伯张升也都带着几个孩子站起身来。“瞻基既然允了定国公,也不能忘了自家表弟,武威兄弟虽不若定国公世子英武不凡,却也能吃苦耐劳,不以军纪为苦。”
  “既然如此,十五日我就在农庄举办一场幼军新人挑选演武,凡京中勋贵,皆可报名。能入幼军者,我自当一视同仁,用心栽培。”
  既然勋贵们有这个心思,双方就是干柴烈火。大不了对待勋贵子弟不像对孤儿们那么严苛,稍微放宽一点标准。
  笼络住了京中权贵,也就等于稳定了自己的继承权。
  训练一两年,等出海的时候在带上一批勋贵子弟,那么即使自己不在京城,有了这些人质在手,也没人能挖自己的墙角。
  见朱瞻基答应了下来,众人都是喜气洋洋,不过朱瞻基倒也没有时间一直陪着他们,不一会儿,魏国公等其他勋贵府上也都阖府出动前来贺寿,朱瞻基都要一一接待。
  临近午时,李亮有些神色疑惑地低声汇报说道:“殿下,蜀王携王妃等亲眷也来给殿下贺寿,已得陛下允可。”
  朱瞻基愣了住,如今的蜀王朱椿是朱元璋的第十一子,按辈分是朱瞻基的爷爷辈。自己这个孙子辈生日,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给自己过寿啊!
  而且这件事还得到了朱棣的允许,那背后就更有蹊跷了。
  他想了想问道:“去探访一下随行人等,此事不会如此简单。”


第一零一章 蓝烟
  午时二刻,也就是后世的十一点半,朱棣带着朱椿,还有蜀王妃以及一帮子孙来到了文华殿。
  虽然朱瞻基是主角,但是这个时候也是卧病在床的朱高炽强撑着起来迎驾。
  只要人没死,礼不可废。
  今日文华殿的客人虽然不多,但是也有数十个家族,数百人来给朱瞻基祝寿。
  朱瞻基这个最被重视的皇孙,未来的皇位继承人,只要是有点关系,谁不想凑上来?
  不过,即使想要凑上来,也要有那个资格,今日才能进了文华殿的门。
  朱瞻基已经得到了消息,今日随朱椿入宫的,除了随他来京的几个子孙,还有一个特别的人物。
  之所以说特别,是因为此人姓蓝,与蜀王妃同是一个姓,还是她的侄孙女,一个称得上是绝色美人的青春少女。
  蜀王朱椿,是朱家第二代中有名的喜好读书和做学问的人,朝廷内外都知他博综典籍,容止都雅,在朝中有“蜀秀才”之称。
  这一点,朱高炽倒是跟他一脉相承。
  不过,当一个闲散王爷可以有立场,当一个太子过早地选择立场,那就太傻了。
  所以朱椿在王爷里面风评不错,但是朱高炽只在文人里面才有一些人气。
  朱椿的王妃也不是普通人,蓝姓与沐姓本来都有可能成为朱家王朝被封异姓王的大家族。但是这一切,在蓝玉被以谋反罪治死之后,一个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名将,一个庞大的家族,从此烟消云散。
  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被认为是汉族最高的军功,同时也是汉族军人的最高荣誉。
  从古至今,也只有四个人能做到这一点。其第一位就是人人熟知的霍去病,第二位是东汉名将窦宪,第三位也是东汉时期的名将班固。
  此后的一千多年,再无汉人能策马草原,驱逐鞑虏。
  直到朱元璋时期,蓝玉才又成为了第四个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汉将,在捕鱼儿海,也就是后世的贝加尔湖大破北元。
  此战捕获吴王朵儿只、代王达里麻及平章以下官属三千人、男女七万七千余人,以及宝玺、符敕、金银印信等物品,马、驼、牛、羊十五万余头,并焚毁其甲仗蓄积无数。
  朱元璋因此将蓝玉比作卫青、李靖。蓝玉又攻占哈剌章营,获人、畜六万,基本摧毁其职官体系而名震天下。
  等他班师回朝,晋升为凉国公。
  蓝玉相貌英俊,常遇春妻弟,有胆有谋,勇敢善战,屡立战功。
  但是战功显赫的蓝玉是个粗人,没有文化,性情暴躁,刚愎自用,得到朱元璋的赏识宠信,愈加骄横恣意,做出种种目无法纪的事情。
  更主要的是,蓝玉也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因为他屡次立下战功,所以朱元璋就特别大方的奖赏他,但是他却没有感谢朱元璋,反而认为这些是他应得的,是他打天下应得的。
  甚至有的时候,他认为皇帝给他的太少了。
  在这样一个封建时代,皇帝就是天,如果有人敢反驳他,甚至质疑他,那么这个人离死也不远了。
  正在巩固和加强中央集权的朱元璋深感不安,以谋反罪将其逮捕下狱,并被剥皮实草,抄家,灭三族。
  蓝玉为他的骄纵付出了血的代价,并且因他株连处死的高官,有公爵一名,侯爵十三名,伯爵二名,连坐处死的功臣及其家属达一万五千人。
  蓝玉案也是跟胡惟庸案并称的,洪武时期两大惨案。
  蓝玉该不该死?从国家角度来说,他功大于过。但是从皇帝角度来说,他已经变成了威胁,所以必须要死。
  朱瞻基对他没有多少同情,这就是一个典型的情商不够的家伙。
  只是对他连累死了一万多人,感到有些遗憾。
  据传当时蓝玉家族人员全部杀光,只有蜀王妃免于一死。但是从今天这位蓝烟的出现,说明当时的株连三族,还是有漏网之鱼。
  并且这个漏网之鱼今日还进了皇宫,说明朱棣其实也很清楚这件事的是非恩怨。虽然他不能明着揭露自己老爹的黑历史,但是私下里已经宽宥了蓝家。
  甚至为了表示宽容,还准备借此将蓝家的后人纳入宫中。
  当然,他不是为自己纳,而是为朱瞻基。
  虽然皇家没有太多人伦大防,娶了姑姑又娶侄女的事屡见不鲜。但是没有兄弟娶了奶奶,自己娶侄孙女的道理。
  如今太孙选妃沸沸扬扬,蜀王妃带蓝烟入宫,朱棣又带她们来文华殿,这个逻辑其实并不难猜。
  朱瞻基也打量了蓝烟一番,此女相貌娇美,身材挺拔,是朱瞻基喜欢的苗条类型。
  在朱瞻基打量她的时候,她也正在偷看朱瞻基,两个人的视线对上了以后,她不仅没有害羞,还傲娇地撇了撇嘴,这倒让朱瞻基来了一点兴趣。
  来到大明,他见识了太多百依百顺的女人,这个小辣椒一般的女孩子,倒是有一点后世女孩子的自信,自强。
  这件事反正他也不吃亏,谈不上有什么不满意的。经历了前两世的情感纠葛,如今他又是太孙,感情对他来说如浮云。
  朱高炽体弱,迎接了朱棣一行,就又被架回了自己的卧室休息,而朱瞻基跟朱椿一行见礼完毕,也就直接吩咐开席。
  开席分男女,男人们在前殿,女人们却在后殿由张氏款待。
  文华殿虽然不小,但是一次接待三百多人的宴席,还是有大半人只能坐在院子里。
  在前殿和后殿,还搭建了两个舞台,有乐班伴奏。待午宴结束,下午的时候,还会上演一些如今人们喜欢的曲目,杂戏。
  这两个乐班都是朱棣成立的,有阉人,有宫女,宫廷赐宴的时候,也经常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朱瞻基对这些杂戏没有兴趣,但是这个时代娱乐节目太少,其他人倒是都听的津津有味。
  朱棣作为孤家寡人,是不能与任何人同桌的,他的菜也是单独一份,各种小菜,点心,大菜加起来一共三十二样。
  他一个人当然吃不了这么多,所以经常会将面前的菜赐给其他人,这可是无上荣耀。
  今日他就将面前的菜赐出了二十四份,只留下了八个菜。得到了赐菜的勋贵大约有一半,另一半则赐给了女眷。
  今日除了彭城伯夫人,蜀王妃等人,孙娴也得了一份点心。
  这也是朱棣在安她的心,一个皇帝,不管什么时候,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全。
  今日他相当于是给蓝烟撑腰,若不对孙娴有所表示,恐怕其他人就会认为孙娴已经失宠了。
  这对朱瞻基以后平衡后宫,可不是一件好事。
  皇帝也在,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所以宴会显得很无趣,朱棣也知道自己在这里,众人都不习惯,所以很快就填饱了肚子,起驾离开。
  众人纷纷起身相送,他大手一挥:“诸卿不必多礼,让基儿送我一程即可。”
  这样一说,其他人才不再多礼,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朱瞻基搀着他的左臂,一直将他送到了文华门,他才开口说道:“蜀王妃今日求到朕的面前,朕也不好拒绝。蓝玉已死,功过不需再评,以后对蓝氏好一些,留下血脉,也算对蓝家有所弥补。”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孙儿省的,只是她的这个身份……”
  朱棣笑道:“蜀王妃不至于蠢到让蓝氏认祖归宗,此蓝氏与蜀王妃并无瓜葛。”
  朱瞻基这才立即点头说道:“孙儿明白了?”
  朱棣又问:“海军事务操持的如何了?”
  “到五月间才会有所成效,若想完全改变,尚需一些时日。以孙儿预计,待明年兴兵日本,可堪一用。”
  朱棣瞪了朱瞻基一眼说道:“慎言,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日本乃是不征之国,此不可忘。”
  朱瞻基连忙笑道:“是,大明只是前往日本缉盗而已。”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此事不可张扬。可惜去冬的倭寇并不曾敢骚扰我沿海,只是到琉球劫掠了一番,否则我大明也是师出有名。”
  朱瞻基安慰道:“我大明海军还未整顿好,此时也不急,总之最次明夏之前,孙儿定当能拿到铁证。”
  朱棣本来就是用这件事来考验朱瞻基,所以在海军的组建上也不多指点,就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朱瞻基又想了起来说道:“皇爷爷,方才定国公跟孙儿请将世子收录幼军,孙儿答应了下来。并且想多收录一些勋贵子弟,放在幼军锤炼一番。”
  朱棣站定了身子,沉吟了一下说道:“此事甚好,那些勋贵子弟可没有了先辈的锐气,又在京城浪荡不堪,败坏风气。不过,幼军所学甚杂,一些技艺不可大规模相传,今后要择人而教。”
  “孙儿记下了。”
  朱棣一走,文华殿里面的气氛登时就热闹了许多,朱瞻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杯觥交错了。
  他这个寿星公回来,自然被一些长辈关注了住。平日他们跟太孙亲近的机会也少,今日刚好在酒场上拉拉关系。
  面子工作,朱瞻基还是很拿手的。他也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只以晚辈的身份,与他们畅饮起来。


第一零二章 傻妞
  “殿下,蓝姑娘有请……”
  蓝姑娘……有些酒意的朱瞻基愣了一下才想起蓝姑娘是谁,心里也有一丝好奇,不知道她在这样的场合为什么会冒着风险来找自己。
  在这个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年代,子女或者晚辈对于自己的婚姻根本没有任何自主。
  蓝烟作为寄人篱下的孤女,咦……不对。蓝玉是洪武年间就被满门抄斩,那个时候连朱瞻基都还没有出生,更别说看起来比他还小一两岁的蓝烟了。
  寄人篱下或许是真,但是孤女就不一定了。她说不定是蓝玉哪个幸存后代的后裔,这二十多年下来,也许有了一大家人。
  朱瞻基对这个胆大的女孩有了一丝好奇,反正见面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了,也懒得去猜。想了想说道:“安排她到东苑去等我,我马上过来。”
  大人们都在看戏,年轻一代的一帮年轻人,此时正兴高采烈地玩着斗鸡游戏。
  这个斗鸡不是真的斗鸡,而是一种游戏,也叫斗拐,撞拐子。
  游戏规则是一脚独立,另一脚用手扳成三角状,膝盖朝外,用膝盖去攻击对方,若对方双脚落地,则赢得战斗。
  这种游戏分为单挑、单人守擂、四人双擂、三人撞、混战。一帮少年被朱瞻基分成了两队,现在正在激烈地混战。
  这种游戏可能也是少年时期最能体验男子气概的游戏,并且还要讲究战术。所以规则虽然简单,但是盛行不衰,一直到几百年后,这种游戏仍然很流行。
  朱瞻基并没有下场,担任了裁判,并且还拿出了几十颗珍珠作为奖励。
  皇子皇孙这一队里面,虽然有蜀王的几个健壮的孙子,但是朱瞻基的弟弟们拖了后腿。
  而勋贵们那一队,实力明显胜出一筹,所以比赛呈一边倒的局势。
  朱瞻基眼见这样太无趣,索性打乱了分队,把两边的力量又平衡了一番,让他们再次混战起来。
  等到比赛结束,一个个累的气喘吁吁,胜利的一方得意洋洋,失败的一方垂头丧气。
  不过朱瞻基并没有吝啬,不管输赢都有奖励,胜利的一方,获得的珍珠更大一些而已。
  得了奖品,他们也就更开心了,一些没有玩够的,又单独约战,开始比试。
  让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都盯着他们不要受伤,朱瞻基这才施施然地走向了文华殿东苑。
  东苑的凉亭里,穿的有些单薄的蓝烟冻的有些瑟瑟发抖,心里一边担心,一边咒骂着朱瞻基还不来。
  她趁着姑婆不注意,偷偷地溜了出来,想着文华殿的太监们应该能找到朱瞻基,打着胆子让他们找一下朱瞻基。
  可是这都好一会儿了,这个家伙还不来!
  要是一会儿姑婆发现了,肯定要惩罚自己了。
  她却不想想,蜀王妃这个经历过风光无限,又经历过家破人亡的老人什么没有见过。她刚溜走,蜀王妃就已经发现了,只是不想坏了她的好事而已。
  这是皇宫,到处都是太监和宫女,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能悄悄溜走。
  若不是朱瞻基传话,她连文华殿的大门都出不来。
  就在她有些神不守舍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你要见孤,所为何事?”
  蓝烟吓了一大跳,差点叫出声来,像只惊毛的小猫一样,一下子跳在了栏杆后面,看到是朱瞻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你怎么从后面出来了?”
  朱瞻基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样子颇为好笑,又问道:“你要见孤,所为何事?”
  蓝烟看着他的笑脸,就觉得有些心慌,看了看内侍们都远远地守在四周,这才低声说道:“太孙殿下,你能不能不要娶我?”
  朱瞻基愣了一下,板起了脸问道:“你是有心上人了?”
  蓝烟一听立即呸呸了起来。“本姑娘才十六岁呢!怎么就会有心上人了?”
  一听不是这个原因,朱瞻基脸色稍霁,问道:“既然没有心上人,为何不愿嫁我?”
  “不是我不想嫁你,我是谁也不想嫁。我母亲早亡,父亲去年也过世。现在我家就剩我和两个弟弟了,我若嫁人,他们可就没人照顾了。”
  朱瞻基问道:“你姑婆难道对你们照顾不周?”
  “当然不是了,可是她俗务繁忙……她就是再照拂,又哪里比得上我。”
  看着眼前这个傻大姐一样,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朱瞻基只感到有趣。“那你有何本事能照拂两个弟弟?”
  “我会养蚕,还会蜀锦。我父在世之时,也有一份产业。我一定能把我们的织行开到京师来。”
  “原来还是一个女陶朱,失敬失敬。”
  蓝烟却没有听出朱瞻基的讽刺意味,颇为自得地露出两个小虎牙说道:“不敢,不敢,只是生活所迫,谋于生计,当不得陶朱之称。”
  朱瞻基差点憋不住要笑出声来了。这个小丫头或许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靠在书上看到的一些东西,就能接手家族生意,照拂家人。
  她用书上的一些用词来掉书袋,就像一个书呆子一样,根本不会灵活运用。偏偏还一本正经,不知道自己的短处在哪里,实在有些好笑。
  像她这样去做生意,怕不是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钱。
  朱瞻基说道:“既然我要娶你,当然也会出一大笔聘礼,不至于让你两个弟弟生活无依,至于赚钱,那是男人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操劳了。”
  蓝烟一听就有些急了,瞪大了眼睛说道:“那怎么能行?织行是我父亲一生心血,怎可就此荒废?何况你……你又不是只娶我一个……没有了我,你还有其他妻子。我看孙姑娘就很好啊,你母妃就很喜欢她,连我姑婆也一直在夸赞她。”
  朱瞻基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你就没想想,你姑婆想要让你进宫,难不成就是害你?跟了我,你的两个弟弟就没人敢欺负,你家的织行,也没人敢霸占,岂不是一举数得?”
  蓝烟有些傻眼了,似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可是我没想嫁人啊,嫁人了,我就不能天天看见两个弟弟了。”
  朱瞻基说道:“如果你担心这个,我可以让你两个弟弟住在我的农庄,这样你也经常能见到他们了。”
  “可是……可是……”
  朱瞻基逼近了她的身子说道:“没有什么可是……今日你姑婆已经征得了皇上的同意,你就必须要嫁进宫来,否则这就是欺君。不仅你的两个弟弟都要受处罚,你家的织行要被查封,就连你姑婆也会受到牵连。”
  朱瞻基现在的身高就已经有了一米八五,在这普遍男人身高不到一米七,女人身高不到一米六的年代,这样的身高很是有压迫感。
  蓝烟的身高在女人里面算是高的,大约有一米六五,但是在朱瞻基面前,仍然显得很弱小。
  被朱瞻基逼的靠在护栏上,她紧缩着身子,闻着朱瞻基身上的味道,她就有些迷糊了。
  想也不想,她就一巴掌打了过来。
  朱瞻基手一扬,就把她的手攥在手中。“胆子倒是不小,敢跟孤谈条件了,还敢动手。”
  销售被朱瞻基抓住,她全身发软,这才清醒了过来,软弱地求饶道:“殿下息怒,小女子只是情急,非出自本意。”
  朱瞻基攥着她的小手不丢,轻轻地抚摸着说道:“想让我饶过你也容易,亲我一下就放过你!”
  蓝烟脸色大变,急忙抽出了自己的手,眼泪涌了出来。“殿下请自重……”
  朱瞻基哈哈笑道:“瞧把你吓的,反正已经是孤的人了,孤不至于如此急色,待你再丰满一些,孤才会真有兴趣。记住,回去以后呀多吃一点,下次再没有起伏,还像个平板,就别怪孤强迫你天天吃木瓜了。”
  松开了蓝烟,朱瞻基得意洋洋地向回走去。这样一个有些小聪明,又有些小迷糊,有些自强,又软弱的小姑娘,没事的时候逗逗她,也是一件乐事。
  而蓝烟并没有听懂朱瞻基的话,朱瞻基的人影都不见了,她还在喃喃自语。“丰满一点,殿下是嫌我太瘦了吗?可是什么是平板,又为什么要吃木瓜?”
  虽然这些问题没有想明白,但是她的眼泪也神奇地消失不见了。虽然这次的目的没有达到,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觉得有多失望。
  “嘿嘿,男人果然都是怜香惜玉的,只要装装可怜,他们就不会跟女人过多计较了。以后他要是还敢再对我凶,我就再哭给他看。”
  要是朱瞻基知道她的想法,怕不是要笑死。这个傻妞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这些才子佳人的曲剧,就信以为真了。
  要不是她注定是属于自己的,他怎么会怜香惜玉,换个人,怕不是更狼性大发了。
  不过这个时候,朱瞻基又回到了前殿应酬。虽然他不喜欢这种应酬,但是这种社交也是他这个太孙必须要适应的。
  这些勋贵家族,最有效的拉拢方式,就是联姻和社交,只有形成了紧密的利益团体,他们才会永不背叛。


第一零三章 幼军扩招
  从来到京师,刘江没有一点时间来领略京师的繁华,就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之中。
  他唯一抽出来的时间,就是在被朱棣接见以后,匆忙在太平坊挑中了一套朱瞻基帮他留意下来的一套四进大院。
  这处大院虽然面积不算很大,但是位置很好,位于九华山下,毗邻富昌伯房宽,清远候王友的宅邸。
  他只有一妻两妾,长子刘湍早亡,次子刘安如今也在军中服役,这次并没有随他返回京师。另有两嫡女,一庶女也以嫁人,只有两个庶子还在跟前,所以一套四进大院也足够家用。
  确定了宅邸,他就全心投入了跟朱瞻基的磋商之中。
  朱瞻基懂得的是后世的先进管理系统,但是将这套管理方案套用在六百年前的大明,就需要因地适宜。
  比如简单的舰队编制,朱瞻基就只是简单地知道各种不同船只的性能和名字,各种舰船的具体功能和作用,只是略懂。
  如何把这些不同性能的战舰组合成一支具有战斗力,又合理的舰队,并且能担负不同的战斗职能,就需要刘江这样的老帅才能确定。
  这还是最简单的,其他比如各部不同的战争训练和组合,不同卫所之间的协同作战,统一指挥系统的组建,都离不开刘江这个老将。
  他们必须要拿出一套比较合理的方案,才能得到兵部的支持,也才能得到朱棣的支持。
  而只有得到他们的认同,这套方案也才能在军中实施,并且通过现在聚集在京师的水师将领,将这套方案传达下去,执行下去。
  一个国家的水师,最北到奴儿干都司,也就是库页岛北部地区。而最南到交趾,也就是后世的越南。绵延上万里,军队数十万,战舰数千艘。
  在最南部的苏门答腊岛,原三佛齐地区的国王梁明道哭着喊着要加入大明,并且来到大明之后再也不肯离开。
  他的副手施进卿带领众军民内附大明,永乐五年,朱棣诏命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至此,远在赤道线上,还有一块土地属于大明,并且驻扎了一支水军。
  想要将这些军队都组合在一套管理系统之内,还要让各部形成战斗力,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各部,各军卫都不想削弱自己的现在实力,又想增强自己的实力。所以,如何协调这中间的关系,也非常考验刘江的能力。
  朱瞻基不可能事事亲自去做,他只需要把握全局,然后验证效果。
  所以刘江在跟朱瞻基确定下来基本方略之后,首先就是要组建自己的执行机构,以便他的命令可以得到有效执行。
  聚集在京师的上千水师将领几乎全部被刘江给召集了起来,强行编进自己的筹委会里。
  在经过朱瞻基设计的层层考验之后,一些具有优秀执行能力和领导能力的将领被挑选了出来,解除他们的现职,直接编进了海军司令部。
  而这些人也是从北到南,各地的将领都有,他们对地方上的情况都非常了解,有了他们的加入,这种改制的动作才慢慢快了起来。
  朱瞻基很有耐心,他预计用四个月的时间,能理清所有的关系就足够神速了。
  这边的工作放给了刘江,朱瞻基这几日又忙着幼军的事务。
  每年秋冬之际,朱瞻基就会搜寻一批各地的孤儿,经过几个月的考验,编进幼军。
  以前朱瞻基小打小闹,只是在京师周边挑选孤儿,每年差不多只是挑选一百二十人左右,最后保证幼军的规模能控制在三个层次六百人。
  但是去年的幼军甲字连全部被瓜分,目前只剩下了四百人,加上朱棣和军方的压力,所以朱瞻基去年通过锦衣卫又挑选了四百个孤儿。
  这八百人已经让幼军营的容纳能力达到了饱和,但是现在,勋贵们也要把自己的子弟送入幼军,幼军的规模就会变的更大。
  不过现在教官方面不缺,因为原本的乙字连两百士兵都能充当教官,就连丙子连的士兵们,也能胜任一些教官任务了。
  现在主要是训练营的场地有限,原本增加了四百孤儿,容纳能力就几乎饱和,现在勋贵子弟们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报名。
  幸亏如今的下马桥已经进入了建设期,虽然进入了春耕阶段,但是一道圣旨,下马桥每天仍然能维持一万工人以上的建设规模。
  在建设十个研究所的厂房同时,朱瞻基也把幼军营的宿舍和场地进行了扩建,预计形成两千人的规模。
  这个规模暂时不会再扩大,在他登基之前,朱棣也不会允许太多的人掌握天文知识。掌握太多的地图绘制技术,因为这些技术如果被太多人掌握,也会对大明形成威胁,对朱家的统治形成威胁。
  也因为这些原因,除了孤儿和勋贵子弟,朱棣严厉要求幼军不能向普通民众开放。
  二月十五,下马桥农庄一带的道路发生了拥挤,无数的马车还没有出城门就堵死了。
  数不清的勋贵子弟一个个只能在护卫的带领下,步行前往农庄。
  朱瞻基原本还让纪纲派了不少锦衣卫,四处查探这些勋贵子弟的表现,有没有一些仗势欺人的。
  但是很显然,不管哪个都受到了严厉的警告,不要说在路途中,即使在幼军的选拨过程中,也没有一个恃宠而骄的。
  相对于培养了几个月的孤儿们来说,这些勋贵子弟的挑选并不算严格。
  首先免了政审这一关,其次是入门的标准不过是十五岁以上一个时辰内跑完十公里,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可以适当减少要求。
  如今的大明一里相当于530米,一公里1060米,十公里也不过是比后世多了一里路。
  即便如此,仍然有一小半人没有完成。他们可不是营养不良的孤儿,能来参加挑选的大部分都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这点标准都达不到,朱瞻基是坚决不要。
  而没有被挑上的人也没有人敢闹事,且不提虎视眈眈的锦衣卫,光是在太孙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就足以让他们不敢猖狂。
  选不中大不了回家继续当富家公子,年岁到了也能找个差事,要是在太孙这里挂了号,以后的前途可就堪忧了。
  喧闹的一天结束,幼军又将增加四百多人的丁字连,这四百多人基本保证了每个勋贵家族都有人被挑上,有些家族还不止一人。
  而这些人被朱瞻基控制在手中,就能保证勋贵阶层的利益跟他捆绑,不敢充当墙头草。
  朱瞻基能做的就是,给所有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然后尽量不要让他们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虽然挑选结束了,但是他们暂时还不能入学,因为农庄的宿舍还没有建好。他们都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字,跟流离失所的孤儿不同,自然不能一个房间睡十几个人。
  即便不会允许服侍他们的小厮来侍候。也不能太苛待了他们,所以,最多会安排四个人一个房间,相应的建筑量也要多了不少。
  而这个时候,海军司令部的衙门也终于建好,刘江他们,也终于有个可以办公的场所了。
  不过按照大明的习惯,这个海军司令部的招牌挂的还是海军都督府,刘江担任了海军第一任大都督。
  但是,这个海军都督府的招牌并不是挂在大门上方,而只是挂在大门右侧,在左侧,还挂了一个海军司令部的招牌。
  这个招牌可以说是专门为朱瞻基所挂,因为他这个太孙只担任了海军司令的职称。这个职称虽然比海军都督还要高一级,但是并不是大明的编制内官职,也没有等级。
  等于是为朱瞻基这个太孙特设了一个职位。
  朱瞻基有些想法还是有些超前了,因为如果只是海军设司令,那么五军都督府是不是也要设司令一职呢?
  如果连五军都督府的官职都改名了,岂不是相当于整个大明的武官系统也要重组?
  所以朱棣在深思熟虑以后,还是没有给海军标新立异,只是把海军司令这个超品的官职,当做是给朱瞻基特设的,以后也不会是常设职位。
  到了二月底,海军的改制经过了初期的混乱,终于慢慢走上了正轨,瘦了足有十斤的刘江也终于能喘口气了。
  这个时候,朱瞻基除了监督一下程序,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工业区的筹建方面。
  海军的改制他只需要监督,但是工业区的建设却需要他的完全引导。要不然,这样的投资就会出现投资方向的错误,或者是重复投资现象。
  不过,因为马致才带领着一个攻关小组,一直在测试长江水流可以带动水车的最大功率,所以他才能不管不顾,将海军的事情整顿的差不多。
  这一个多月来,夹江上那一架架测试的水车,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
  现在,各项测试数据都已经获得的差不多了,而工部这边,也要开始投入大量的人力和物力,进行初步的安装测试了。
  不过这个时候,却没人在成群结队到夹江那里看热闹了。因为有一个比这更大的新闻爆发,那就是大明军中第一人,国之柱石,英国公张辅要回京了。
  而且,他还抓住了后陈国的国主陈季扩,以及后陈国的大部分大臣。虽然陈季扩在被押送回京的途中跳水自尽,但是这也不能阻挡人们看热闹的激情。


第一零四章 英国公回京
  英国公奉旨回朝,自太子以下,群臣皆出城至阅江楼码头欢迎。
  三月初五这一天,身体刚恢复了一些的朱高炽乘坐马车,在群臣的环侍下,一大早就赶往了阅江楼码头。
  张辅这是从交趾坐船回来,要是从陆路回来,众臣起码要出城三十里,才能彰显朱棣对张辅的重视。
  在永乐一朝,不管是掌控神机营的柳升,还是备受朱棣恩宠的沐晟。他们在朱棣的心中,在大明万民的心中,都比不上张辅。
  朱瞻基也有五年没有见过英国公张辅了,自交趾以降,又屡次起兵,英国公张辅就三征安南。
  张辅在安南前后建置州县以及增设驿传递运,规划得很全面。交趾人所怕的只有张辅,张辅回来一年而黎利又反,朝廷多次遣其他将领征讨,都无功。
  武有张辅,文有黄福,整个大明只有这一文一武才能震住整个安南。
  巳时正,在应天府外幕府山水师已经等了半夜的张辅座船,缓缓停在阅江楼码头。
  鼓乐争鸣,万民齐呼,太子朱高炽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在两个内侍的搀扶下,依旧是长揖到底,恭迎张辅。
  五年不见,今年已经四十岁的张辅变化并不大。
  他身材高大健壮,不妄言笑,性格刚毅威严。在军事方面,他治军整肃,屹立如山。三次平定交趾,威名远传海外。
  而在历史当中,张辅历事四朝,虽然连姻帝室,但仍小心谨慎,与蹇义、夏原吉和三杨同心辅政。
  仁宣之治的二十余年间,国家太平无事,张辅是有很大功劳的。
  所以,不管是在这个时代了解的张辅,还是在从历史里面了解的张辅,都值得朱瞻基一拜。
  张辅走下坐船,内心也是感叹不已,身为臣子,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可谓是已经到顶了。
  不过他自认还年轻,并不想从此养老,只是这次回来,不知道皇上还会不会再放他出去。
  他也看到了在群臣之前的太子朱高炽,这个太子的身体依旧不见好转。
  比他更引人瞩目的就是他身边站着的太孙朱瞻基。
  五年不见,张辅自己的形象并没有大变。但是朱瞻基从十三岁到十八岁,却正是一个年轻人形象变化最大的阶段。
  才十八岁的太孙身材比他还要高大,比一般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在群臣里面显得格外显眼。
  虽然有些消瘦,不过这是年轻人正长身体的时候。从他鼓鼓囊囊的衣服下的肌肉,也能看出,他的身体要比太子好的多了。
  再看看他跟皇上年轻时代相差无几的脸,张辅自然就明白为什么这个太孙如此受皇上宠爱。
  年仅十八,现在皇上竟然把全国的水师都交于他掌管,这是多么大的殊荣啊!
  不过,从他的了解,这个太孙也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去岁北征,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也从其他将领那里了解到了太孙在战场上的表现。善于纳谏,英勇杀敌,更重要的是,在行军途中不仅不嫌劳累,还能与各界将领相处和谐。
  北征回师途中,他更是邀天之幸,在草原腹地找寻到了一座铜山。
  光凭这座铜山,大明就能解决如今的钱荒。也让大明有能力在草原腹心驻扎一直军队,从此将荒寂的草原变成了一座金山,各部将士再不把草原当做畏途。
  而他们虽然再没有见面,去年以来,他们之间却也不是没有交集。在交趾期间,他就收到了太孙的亲笔信函和一份地图。
  而他凭借这份地图,在广宁海边,果然找到一座储量惊人石炭矿。这片石炭矿绵延数百里,出产各种优质石炭,足够大明用上千年。
  从这件事,张辅也在怀疑,难道太孙真是天授之人,要不然,他在大明境内,又如何能知道远在交趾,有这么大一座石炭矿。
  礼部官员这个时候已经念完了朱棣亲笔撰写的嘉奖徼文,张辅也双膝跪地,接过了圣旨,面向皇宫磕头三次。
  然后,才是诸臣与这位大明头号战将套近乎的时间,这一番见礼一共持续了近半个时辰。
  朱瞻基并没有跟张辅太多交谈,他只是在张辅跟朱高炽见礼的时候,跟张辅问了一声好。
  待张辅与诸臣见礼完毕,朱瞻基亲自执缰,牵来了一匹阿拉伯马。张辅谦让了一番,还是在众人的力邀之下,翻身跨上了骏马,开始向皇宫行进。
  应天府大街上,张辅回宫的道路已经被清街,封锁,一行人或骑马,或坐车,带起了一条灰尘形成的浓烟,一路奔向皇宫。
  朱瞻基一直陪在张辅的身边,这个时候也才有机会跟张辅说上几句话。
  “英国公,朝堂上下,唯你对交趾情形最为了解,以你之见,这交趾为何三番五次复反,想要彻底解决交趾战乱,又该行何策?”
  当初朱瞻基还是个孩子,现在却已经变成了一个青年,听他向自己问计,张辅忍不住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触。
  “交址之乱,源于少数人不服王化,而想彻底解决交趾之乱,应以教化为主,武力为辅。可是此举耗时耗力,交趾又远离王庭,未免有些得不偿失。”
  这些年来,每年交趾上缴税银不过七万两,但是三征交趾,耗银超过四百万两,朝廷诸臣未免有些人觉得费了这么大力气,拿下一个贫穷的交趾,实在不划算。
  但是朱瞻基却很清楚交趾的潜力,在小冰河时代来临之前,这里将会是大明最大的粮仓。
  而且这里南扼南洋,乃是大明水师威慑南洋诸国最佳的前沿阵地,也是大航海时代来临之际,大明最佳的贸易地之一。
  交趾虽然贫穷,人口却不少,在当今这个时代,人口就是财富!
  朱瞻基笑着说道:“鼠目寸光之辈,且不去管他。交趾于大明,乃是最佳的粮食产地和威慑诸国的前沿阵地。所以孤认为,交趾不仅要平,还要尽早平复。不服教化者,我大明如今要修整数条直通草原之路,尚缺大量劳役。”
  张辅有些担忧此举不妥,因为这样一来,等于激化了当地的民族矛盾,让反抗来的更加激烈。
  可是没有等他说话,朱瞻基又说道:“我欲说服皇祖,在交趾效仿云南,设羁縻都护府,并着一公候代天子巡守。不知英国公意下如何?”
  张辅心中一震,要不是还在大街上,他差点想要停下马,拉着朱瞻基问个清楚了。
  自太祖以来,所有武将无不将西平候沐英作为自己的目标。
  英国公张辅如今的爵位已经远远高于当初的沐英,但是因为沐英是朱元璋的干儿子,英年早逝后追封黔宁王,赐谥“昭靖”,侑享太庙。
  并且此后,沐氏子孙世代镇守云南。
  也就是说沐家虽然不曾明着列土封疆,但是已经是事实上的云南王。
  而交趾再差,也要比如今还是穷乡僻壤的云南要强的多啊。最少,云南缺衣少粮,而交趾这里粮食却是一年三熟,人们再穷,也不会短了吃的。
  而且现在交趾又发现了这座超级石炭矿,以后靠售买石炭,也是一笔大收入啊!
  张家如果能走到沐家这一步,那他张辅才真正算是死而无憾了。
  不过,五年没见,张辅也不知道朱瞻基这个毛头小子在朱棣面前的份量有多重。所以,他只是吸了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道:“殿下有多大把握?”
  朱瞻基笑了笑说道:“交趾的复反,我个人认为,不仅仅是教化,更是大明针对交趾政策的不足造成的。仅靠向交趾输送儒家学子是不够的,我个人认为,更需要民族的融合。”
  “民族的融合?”
  “如果交趾的男人但凡追随叛军,就被阉割带入大明劳役,女眷则发放军中慰问将士,或是配与无妻士兵为妻,数十年以后,怕不是交趾都剩下我汉人后裔,即便还有一些顽固不灵者,也不足为虑。”
  张辅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依旧脸色平静的朱瞻基,颤声说道:“殿下,此举有伤天和。”
  “和是针对服从我大明教化的人,对于不服大明教化的人,我们要从根源上把他们消灭。内圣外王,才是王道。”
  张辅深深看了朱瞻基一眼,感觉到了他丝毫不逊色于朱棣的霸气。
  如果没有这个诱惑,他绝对不会考虑用这种方法来针对安南人,因为这会让他成为儒家讨伐的对象,甚至会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是,如果这样做了,就有可能世代驻守一方,那么成为大明的一条凶恶看门狗,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了。
  不过张辅并没有直接表态,在不知道朱棣是什么想法之前,任何决定都是错误的。
  朱瞻基也不知道这样跟张辅直接摊牌结果好还是不好。
  因为他知道,张辅回来没有多久,就又被朱棣派去交趾进行第四次征伐。也是这一次,才真正将所有的反对势力剿灭一空。
  只有现在就让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才会在有些事务上来配合自己。大明想要发展,现在基础工程需要太多的人手。
  如果张辅能从安南带回几十万阉割了的安南人,那就能起大作用啊!


第一零五章 盟友
  仪仗返回了皇宫,朱瞻基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虽然说朱瞻基现在已经开始掌管海军事务,但是从朱棣将他的职位单独排除出来,就能知道,朱棣虽然愿意让他接触军务,却不代表愿意他过多插手军务。
  这似乎有些矛盾,但是其实并不矛盾,关键还是掌握好一个度。
  朱棣是想培养他,但是不代表他就能因此插手过多事务。
  他就跟现在已经接触政务的朱高炽一样,关键是做好份内事,千万不要越线。
  对朱棣这样一个权力欲望旺盛的帝王来说,越线就意味着抢权。
  所以,进入了午门,在王彦他们迎接上来之时,他就让出了自己的位置,率领着自己的护卫,返回了兴庆宫。
  却不防,刚进入文华门,就碰到昭懿贵妃和敬妃两人各率领着一帮内侍和宫女等在宫门处。
  见到朱瞻基,两个人都迎了上来。这两个女人,一个女人是自己的“奶奶”一个是自己的“小妈”,却又是张辅的姐姐和女儿。
  不等他们开口,朱瞻基就笑着说道:“娘娘,敬妃,英国公身体很好,朝中诸将,我看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国公的。”
  昭懿贵妃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你跟他说了?”
  “说了,国公应该是颇为心动,不过,他还要试探一下皇祖父的心意。此事绝不能由他提起,否则会适得其反,所以还需要娘娘这边下点功夫。”
  “我明白,前几日我已让户科都给事中梁章上奏了交趾耗费过甚奏章,只是这几日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
  昭懿贵妃虽然现在是后宫第一人,但是正因为这样的身份,她跟外面联络更要小心。
  许多时候,她还不得不借用朱瞻基的渠道,才能跟外面联系。
  毕竟现在的宫中,也就朱瞻基最为自由,而且连锦衣卫现在也算是他的人了。
  征伐交趾耗费太大,这已经不是新闻了。从永乐五年开始,每一年都有人提。
  不过朱棣是不在乎花销,只在乎服从的君主,所以这些奏章都被他留中。
  但是这一次朱瞻基利用他对交趾战况的了解,拿出了一份详细的耗费与收益对比表,然后又提出了在交趾设立公候府,代天子巡守,将压力释放一半到公候身上的建议。
  有了沐王府的例子在前,再加上张辅如今已经是封无可封,所以,这个建议很有可能被朱棣接受。
  朝廷最少可以减轻一半的负担,把烦恼的事情都丢给驻防的公候来承担,这样就节约了大笔的耗费。
  而那些公候们也不可能不接受,虽然一开始会让他们承担巨大的负担,甚至要欠朝廷几十年都还不清的军费。但是以后能当一个无冕之王,这在封建时代,绝对是人人都追求的。
  只要能把这些封地经营好,所有的开销以后都能赚回来的。即使赚不回来,难道朝廷还逼着你拆房子卖地吗?难道为了一点耗费,就让戍边将领活不下去吗?
  不可能的。
  如今的沐王府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在云南铜矿被开发之前,沐王府穷的只差要当裤子了。不要说朝廷的军队耗费,就连他们自己的卫队耗费,都承担不起。
  原本他们要承担朝廷大军的一半耗费,最后还不是被朱棣给免了。
  现在有了铜矿,他们的日子才好过一点,欠朝廷的耗费也逐渐都补了上来。
  前几次征伐安南,朝廷还从云南当地招兵买马,用的也都是沐王府出的银子。
  因为只有沐王府这一个例子,所以如今的大明并没有在这个方面的详细规定。
  比如其他公候镇守一地,需要承担多少军费,缴纳多少税赋等等。
  抛开沐王府这个个例,朱棣绝对不愿轻易开了这个口子。
  唐代的教训如今还在被人提起,对于朱棣这样的集权之主义思想的君王,不是迫不得已,绝对不愿意做出这样的选择。
  否则藩镇太强,对中央政府也是一种威胁。
  不过朱瞻基并没有这方面的担心,他很清楚,欧洲如今已经从愚昧的中世纪神权统治中逐渐走了出来。今后的一百年,是欧洲全面走向复兴的时代。
  在政治上,王权的份量逐渐加重。在科学上,涌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科技人才。在军事上,他们利用蒙古人带过去的火药,从冷兵器开走向热兵器。
  大航海时代的来临,世界的政治局势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在的大明因为他的到来,想要走出一条华夏振兴的道路,以前的封建制度必须要得到全面的改进。
  在政治上,虽然以后要继续推行中央集权,但是在军事和经济上,想要建立规则,抢占地盘,就必须进行改进。
  科技的滞后,让中央政府对边远地区的管制在时间和空间上都很缓慢和被动,想要加强统治,必须进行科技改进。
  只有更快的交通工具和调兵遣将的能力,才能巩固统治。
  但是在科技还没有发展起来之前,能做的就是抢占更多的地盘,并且进行初步统治的巩固。
  他一直在考虑这方面的问题,始终认为分封制是扩大华夏民族整个世界话语权的最有效手段。
  只要华夏民族将全世界都占领下来,哪怕这些地区最后都脱离了中央统治,但是这些地区也会形成以华夏民族为主体的国家。
  这样总比原本的历史中,让那些欧洲人占据了全世界,并且掌握了世界的话语权更好。
  当然,他也不会轻易放出这头怪兽,即使最后要这样做,也要讲究策略和手段。
  毕竟,他是未来的皇帝,不能自己拆自己的台。
  但是安南是个例外,这个地方的皇权已经被大明摧毁,而且这个地方也是大明对南洋地区增加控制力的重要基地。
  有了安南,大明的军事力量就能向南延伸数千里,所以这个地方的重要性不能忽视。
  而且,朱瞻基还想让大明拥有印度洋的出海口,这里跟云南一北一东,可以直接对勃固王朝形成围剿。
  而勃固就是后世的缅甸,那里的位置,对于大明来说也不能忽视。
  所以,想要巩固在安南的统治,大明又不想耗费太大的精力,将在安南大名远扬的张辅分封到这里,是利大于弊的。
  但是,这属于帮大臣挖自己皇权的根基,所以这件事朱瞻基绝对不能自己出面,张辅也不能自己出面,那么昭懿贵妃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身为张家女,又是如今的后宫第一人,只需要朱瞻基轻轻带出一个引子,就能撬动她全力推动这件事。
  而卖这样一个好,也能让昭懿贵妃彻底站在他这一边,形成最稳固的盟友。
  敬妃算是朱瞻基的小妈,也是张辅的女儿,这件事她当然更是义不容辞。
  因为她的地位,完全是跟张辅息息相关的。如今朱高炽有好几个妻妾,除了太子妃张氏,就属她这个张氏最为尊贵。
  若是张辅能成为实质上的异姓王,那她在宫中的日子也就更好过。
  而她的作用,就是蛊惑朱高炽来摇旗助威。朱瞻基能清楚地看到这件事是挖皇权的根基,但是朱高炽就不一定能看的清楚。
  他对张辅推崇之至,可谓是他的老粉丝。只要这件事推动起来,可以减轻朝廷的耗费,又能把安南整个纳入朝廷的统治,朱高炽一定不会落于人后。
  虽然这件事有些不地道,朱瞻基这完全是坑爹。
  但是这件事对朱高炽的伤害并没有那么大,因为他本身就已经被朱棣给放弃了啊!
  看着两女有些紧张的表情,朱瞻基笑着宽慰说道:“这件事不用担心,让梁章在文臣里把这件事给宣传起来,我再让锦衣卫敲敲边鼓,最后时刻我再亲自上阵,大事可期。”
  昭懿贵妃和敬妃都轻轻矮了一下身子,说道:“此事还要多多仪仗殿下,若是能成,我们定以殿下马首是瞻。”
  跟她们分开,朱瞻基回到兴庆宫。在兴庆宫里,依旧可以听到奉天殿那里传来的鼓乐之声。
  “让金阔来见我……”
  李亮迟疑了一下说道:“殿下,金太监奉你的旨意,在农庄兴修作坊呢!要不要派人去叫他回来?”
  朱瞻基看了看四周,越发觉得人才的匮乏。“你去一趟司礼监,让王彦给我派一百个懂商业的内侍过来。人手暂时算我借用,俸禄由我单独发放。”
  司礼监是宫内目前最大的内监,不仅管着内监,内库,还管着全国各地的海关和内库的生意,调一百个懂商业的内侍,并不是很大的压力。
  现在他的所有事情都只能通过内侍来管理,但是宫中内侍自有定例,他就是多要一些人,也不能超出太多。
  但是现在光是研究院的建设,工业区的建设,还要盯着海军的筹备,他手头上这三百多个内侍各个都有指派。
  现在兴庆宫就只剩一些不当用的小太监和宫女,只能向外借人了。
  暂时只能这样应付,等他大婚了,伺候的内侍又会增加许多,到时候人手会充裕一点。
  至于武将,他倒是能调用一批但是让他们打仗可以,让他们管商业,那就是外行领导内行。
  想要真正扩大势力,还是要向文官系统下手,可惜的是,暂时他还不能伸手……


第一零六章 水泥
  马致德一家在正月抵达京师,旋即在下马桥农庄北侧,也就是在钟山山脚下,选出了一处适合建窑的地方。
  但是礼部官员认为窑洞距离皇室陵寝太近,有损风水,所以不允许在山脚下动土。
  朱瞻基也觉得自己疏忽了这一点,不管怎么说,他首先要做的维护皇室的威严,所以让马致德重新选址。
  马致德在内侍的带领下,又重新看了几个地方,最后在方山脚下重新挑选了一处适合建窑的地方。
  这里位于秦淮河的上游,虽然距离京城有点远,但是却交通便利,划船就能直达皇宫。
  朱瞻基在二月的时候,也亲自来看了一眼。发觉这里实在比钟山更为合适,因为这里还有一片不大的石英矿。
  更重要的是,这里的石头成分复杂,不仅有大片的石灰岩,更有硅酸钙成分的泥灰岩。
  烧制水泥,特别是最初级的硅酸盐水泥,这种石头的需求很大。而且这里远离京城,也不至于在附近造成太大的污染。
  在建窑之初,朱瞻基就给了马迪一个任务,要求他用这种泥灰岩烧制成粉,然后与石灰岩烧制成粉,组成一种新的凝结粉末。
  马迪现在对朱瞻基崇拜之极,虽然朱瞻基并没有教他太多的学问,但是朱瞻基纵使能提出一些让他从来没有想过,却引人深思的问题。
  比如他们生活在一个球上,但是头朝下的时候,人们为什么不会掉下去?为什么会有潮涨潮落?天为什么会下雨,刮风,打雷?
  马迪自以为自己很聪明,但是太孙提出来的这些问题,他却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也勾起了他内心的强烈疑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搞清楚这些事,他的人生意义仿佛都是为了这些。
  而在幼军这个封闭又宽松的环境里,他一边接受着严格的教育,一边又能为所欲为地跟着伯父进行各种研究和试验。
  在这个环境里,他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生活的无比充实。
  他对朱瞻基的命令执行不误,而马致德就更没有半点质疑了。
  如果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但是现在太孙殿下已经明言要娶了自己的女儿,他就宁愿为太孙抛头颅洒热血。
  不提成为贵戚之后的名望了,有了这个身份,他们马家最少要兴旺三代以上。
  这个时候,不管朱瞻基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用心来做。
  二月底,在工匠们夜以继日的开工下,八座窑洞一并排地兴建于方山北麓。
  这八座窑洞形状功能各有不同,只有两座是为了烧制琉璃的,其他的窑洞,将会分别烧制青砖,炼焦,烧瓷,还有一座是按照朱瞻基的指示建造成的竖窑。
  这种竖窑跟炼铁的窑差不多,有一条专门的通风管道,可以向里面通过水排鼓风。
  据说这是太孙在古书看到的烧制钒土的窑,用耐火土建好窑洞之后,能将火温升高到可以炼铁的程度。
  用这种高温,任何石头都能烧成粉末。
  即便有人不以为然,但是这是太孙的命令,所以所有人还是按照工部建窑的严格要求,修建了这样一座窑洞。
  在现代,有了先进的工业设备,有了回转窑,烧制水泥非常简单了。
  但是这个时代,没有碎石机,只能靠人力粉碎。所以两磨一烧的水泥制造程序,必须要多加上一道烧制的程序,才能节省更多的人力。
  二月底窑洞建成,但是还要等阴干和烘干,加上春季多雨,所以一直到三月初十,这座石窑才算能进行第一次的试验。
  一窑被敲的半碎的石头足有数万斤,在被高温烘烤一天以后,就变得脆了许多。
  这个时候,窑洞熄火,这些石头又被运了出来,用人力和石磨将它们研磨成粉。
  这个时候,再按照朱瞻基拿出来的烧制方略,加入少量黏土和石灰粉后,再放进窑洞高温烧制。
  再次出窑,冷却后将这些灰粉再次研磨,这些石粉就变的细腻无比了。
  众人都满怀期待,将这些泥粉里面掺进了一半河沙,然后加入些许碎石,加水搅匀,然后铺在路面上。
  几个砌墙的工匠一块抿子将这些还在软和的泥浆表面抹平,然后就静静地期待着奇迹的发生。
  马迪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用手试了一下,可是还没有用力,手指就陷了进去。
  他连忙抽回了手指,心里有些怀疑,这真的可以变回坚硬的石头吗?
  长安大街,海军司令部。大殿内,朱瞻基和刘江会见了跟随张辅一同回京述职的水师将领。
  “殿下,大喜……殿下,大喜……”
  大殿外传来的声音来自奉御王通,其他人不敢拦他,任由他直接冲进了殿内。刘江他们也都停止了讨论。
  不等朱瞻基说话,李亮就大声斥道:“殿下讨论军务,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这话当然不是骂给朱瞻基听的,而是让几位将军知道,朱瞻基的身边人,并不是不懂规矩之人。
  王通打了一圈长揖,才喘着粗气说道:“殿下,方山窑奉旨试制水泥,今日成了!”
  朱瞻基看到他就想到应该是这件事,他的任务就是在方山窑协调工部,民壮,还有幼军之间的关系。如果水泥没有研制成功,他恐怕也不敢就这么回来。
  不过听到他确定了这个消息,仍然觉得很高兴,腾地站起身子,向刘江说道:“都督,今日议题暂且押后,我们先去看看水泥……”
  刘江看了看几位从交趾返回的守备和都指挥使,有些为难的地说:“殿下……这水泥很重要吗?”
  朱瞻基登时清醒了过来,笑着向那几位将军长揖了一圈说道:“获知此国之重器研制成功,孤有些失态了,请诸位恕罪。”
  “岂敢,岂敢……”几位指挥使和守备连忙回礼。
  开玩笑,太孙这些说只是谦逊,要是谁敢当真,那才是笑话。
  刘江听到朱瞻基这样说也有了一丝好奇,问道:“不知这水泥是何物,竟能被殿下称为国之重器!”
  跟朱瞻基已经接触了一个多月,刘江也知道朱瞻基这个人年纪虽然小,但是老成持重,能被他称为国之重器,就绝对不是一般事物。
  朱瞻基笑道:“有了此物,天堑可变通途,大明万里将能连成一片。天下再无水患之忧,边城再无被破之忧,民众房屋将百年不损。”
  一帮人听的目瞪口呆,虽然不曾明说,但是表情都是觉得朱瞻基在吹牛。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器物,若真是如此,被称作国之重器可一点也不夸张。
  今日觐见的一众将领之中,职位最低的是一位叫黄渊黄潜九的千户。
  大明官职非常混乱,特别是水师,因为大明的舰队并无对手,也就从来没有形成过有效的指挥体系,许多官职都与陆军一样,但是带军性质完全不同。
  黄渊乃是当今交趾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兼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黄福的大公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岁,是永乐九年的举人,却弃笔从戎。
  他于永乐十年前往交趾探亲,说服了自己的父亲,入了新安江水师,从一名把总干到了如今的千户职位。
  对黄福这个人,朱瞻基是很佩服的,大明像这样的能用心干实事的大臣真的不多。所以对这位黄大公子也另眼相看,不以他的职位最低就有所轻待,还很客气。
  黄渊比朱瞻基大不了几岁,对这位老成持重的太孙也十分亲近,这个时候大着胆子说道:“殿下此言让我等都好奇无比,望殿下能允我等相随,途中也可将今日之事做一了结。”
  朱瞻基点了点头,跟李亮说道:“让都知监派船,我等一起前往方山窑。”
  自长安桥登上一艘明轮船,前后还各有两艘平板的护卫船。朱瞻基登船之后,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大厅的主位上,众人纷纷依官职落座,这才又继续着开始的话题。
  海军初建,各地的水师将从五军都督府和地方政府的管制下剥离。这些改革不能一刀切,而是要根据现实情况来调整,否则只会越改越坏。
  他们这几位来自交趾的水师将领,就是应海军的改革,与刘江就现实情形进行分析,然后再做适当调整。
  除了管辖权这个权力必须强制统一,水师的调兵权仍然隶属于兵部。
  但是还有许多问题是要根据现实问题来讨论解决的。
  比如军费来源,后勤补给,比如训练,比如舰队编组,这些没有各水师的配合,根本不可能实行起来。
  有些条款需要强硬,但是有些改变也必须尊重各部要求,甚至包括地方政府的意见。
  交趾的情况还属于比较好处理的,因为交趾承宣布政使司还没有成立几年,承担的军费也不多,除了粮食和船只的维护,大部分后勤都还是由广东七卫和福建水师负担。
  朱瞻基是要扩大交趾的水师实力的,交趾的水师当然是举手欢迎,所以,双方扯皮的事少了许多,谈的最多的事情还是交趾的局势,为海军新的驻地选址,以及交趾能够承担的最大负担。


第一零七章 改进
  看着这一段大约三十米长,五米宽的水泥路,朱瞻基忍不住快步走了过去,然后用脚在上面跺了几脚。
  他不是新奇,而只是想要回味一下曾经的感觉。
  跨越时空六百年,这种混凝土道路的出现,似乎一下子就把六百年的时空给拉近了。
  虽然只是三十米长的道路,但是因为配置石灰的水泥比例不同,所以三种比例各倒了十米的路面,以便做个比较。
  在朱瞻基到来之前,工匠们已经仔细比较了三种不同比例的路面的不同,还用十几斤的铁锤,在路面上进行了重击试验。
  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孔诚等朱瞻基的新鲜劲过了,才笑着凑了过来。“殿下,我们仔细比较了三种配方凝结效果的不同,却没有发现有多大差异,此物凝结以后,坚比硬石,还更有韧性,巨石性脆,重击会裂,但是水泥只是出现小坑,不会大块脱落。”
  朱瞻基俯身从路边砸碎的混凝土里面捻起了一块,用手使劲搓,捏,掰了好一会儿,最后又把碎末在手指之间碾压。
  水泥的粘结程度除了取决于配方,也取决于碾磨的粉末颗粒大小。粉末越细,粘结度就越高。
  如今的水泥在其他人看来,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但是朱瞻基还不算满意,因为这些水泥能改进的空间还有很大。
  他交待说道:“既然不能分清三种配方的差距,那就扩大配料比例,一种石灰,粘土加更多,一种石灰,粘土加更少,这样就容易能分辨效果了。然后选择出最佳的比例效果,记录下来。”
  孔诚看了看其他人,问道:“殿下,这水泥除了修路,难道还有其他作用?”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不同比例的水泥,当然可以有不同的作用。用水泥掺沙,就能建房,还能粉刷内外墙,更快凝结的水泥,还能在水中建桥,修补河堤……”
  他抬头看了看窑侧面的一片空地,说道:“你们在那里找一片空地,我要你们用水泥建造不同的房子。找出配比沙子不同比例后的坚固度,凝结速度。”
  “是!”
  朱瞻基又扭头向站在一边的羽林右卫的指挥佥事毛仲说道:“毛指挥,此处加紧巡防,内外隔离,确保水泥的配方不会泄露出去。”
  毛仲抱拳应是,朱瞻基这才又跟孔诚说道:“水泥配方事关重大,所有接触的工匠都要分别甄别,确保整套技术只有少许人知道。你作为此处主官,也要拿出一套技术防泄漏方略,然后呈交于我。”
  孔诚不敢马虎,也为能在太孙面前出风头而激动,连忙应道:“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疏忽。”
  再望向王通,他又交代说道:“今后几日你要多照顾一下这里的工匠,配合各部工作,解决后勤服务。待水泥技术全部整理出来,我为你记上一功。”
  王通面带喜色地说道:“为殿下效劳是奴婢份内事,不敢居功。”
  在朱瞻基的心中,水泥绝对是大明最重要和最需要的东西,水泥的重要性甚至还要高于机床,高于炼钢。
  因为水泥的应用实在太广泛了,而且坚固的道路,坚固的房子,坚固的河堤,带给大明的改变也更大。
  这一点,刘江他们也看了出来。
  当看到这一段混凝土道路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不顾自己老态龙钟,硬是抢了一把铁锤,在地面上敲打着。
  然后就坐在坚硬的路面上,抚摸着有些粗糙的路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朱瞻基忙完了事务,向他走了过来,他才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激动地说道:“殿下所言无误,此物的确当得国之重器!”
  朱瞻基笑道:“都督都看出了什么?”
  “用此物建房,将不惧倒塌,建设城墙,稳于泰山,修建道路,将不惧雨水之祸,修建河堤,也不惧垮塌之险。以往行军,遇到雨天就寸步难行,可是此路面水溶不进,辎重也就不受泥地拖累,影响行军。若我大明境内都能修成这种路面,万里行军也再不惧。”
  听了刘江的话,孔诚笑着说道:“都督所言极是,且用水泥修路,比夯平土路更加省事,只要有水泥,河沙,加上水,铺平路面,两日即可凝结,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说道:“此言差矣,人力弱小,此时尚无发觉,但依孤看,水泥并不是万能。若路基不实,水泥铺就也如无根之萍,不可持久。所以,夯实路基,这一套程序绝不能少。”
  朱瞻基的话孔诚当然不敢反驳,又笑着吹捧道:“还是殿下高瞻远瞩,考虑周全。臣定当尽力而为,试验出最佳方略。”
  朱瞻基笑道:“等你成功之日,速速报于孤,孤也带皇祖父来嘉奖尔等。”
  这一下,众人都站不住了,不管是围在路边的,还是站在坚硬路面上的,全都跪了下来叩谢。
  若真是能得皇上嘉奖,他们这些中下层官员和工匠,会是比天上掉馅饼还要大的幸福。
  朱棣会来吗?当然会来了!
  不要说等全部试验成功,就是现在,他得到这个消息,也会迫不及待地过来看看。
  水泥虽然不起眼,却是一件真正利国利民的东西,应用广泛,而且可以遍地取材,成本低廉。
  现在的水泥,耗费最大的就是研磨的人工。但是大明的人力,不能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最少也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一直到要离开的时候,朱瞻基才突然想起了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他跟李亮交待道:“回宫之后你去内监巾帽局,让他们用双层棉布做两千套口罩送过来。此地工匠,一人发两副口罩,防止灰尘入肺,造成肺疾。”
  水泥的污染可谓是最大的,现在也没有后世的吸尘设备,而且完全依靠人工研磨,朱瞻基怀疑,如果不戴口罩,这些工匠们恐怕过不了几年,一个个都不行了。
  在后世还能洗个肺什么的,在这个时代得了尘肺病,矽肺病,只能等死了。
  而就在水泥这边获得成功的同时,第一架大型水车也正式在夹江岸边落水。
  这架水车虽然依旧采用木质结构,但是中间的主轴却是采用刚从西南运回来的铁木,并且在铁木的两端,用上了轴承。
  有了轴承的顺滑力量,水车的功率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利用。
  马致才这段时间就一直留在夹江边,每天和工部的一大批人,都在试验各种连动装置。
  在朱瞻基的要求下,水车要有推磨,锻打,永动的作用,这不同的作用,就需要不同的连动装置。
  推磨需要的功率还不算大,但是机床和锻打设备,当然是功率越大越好。
  特别是朱瞻基既想直接钻枪管,还想要直接弄出水力锻压机来造金币和银币,这需要的功率自然是难倒了一大批技术人才们。
  因为水泥的研制成功,朱瞻基也一声令下,就暂时中止了夹江两岸的基础设施建设,等待着孔诚这边弄出作用更明显的水泥。
  用水泥来在水边修建码头,当然要比采石头来修建码头和安装水车以及厂房的作用更好。
  在夹江对岸的江心岛上,原本也在建设一座水师的军营,现在也被停工了。
  这一卫水师当然是为了保护整个工业区的,以后这里将会是大明各种技术最先进,最集中的地区,一些保密和安全措施当然要考虑好。
  不过夹江这边一停工,朱棣就知道了。
  这一日是三月十四,也是嘉兴的七周岁生日,朱瞻基从夹江回来时,还让从苏州回来的刘万专门到集市上买了一车各式的玩偶和点心带回了宫中。
  七岁的嘉兴是朱瞻基最喜欢的妹妹,不仅是因为同母所生,嘉兴性格开朗,落落大方也让朱瞻基对她更偏爱一点。
  看到这一车不值钱的礼物,嘉兴却格外喜欢。将一些风筝,风车,玩偶,点心都送给了其他兄弟姐妹一起受用。
  就连孙娴她也没有忘,知道孙娴喜欢养鸟,把一个精致的鸟笼送给了她。
  看朱瞻基暗暗点了点头,孙娴这才笑着接受了礼物,哄她开心。
  一帮孩子正兴高采烈,内侍却通报了朱棣驾临文华殿的消息,慌的张氏带着一帮偏妃和众子女共同迎驾。
  不到午时就罢朝,对朱棣来说相当难得,这个时候,连朱高炽都还在詹士府没有回来呢。
  安抚了众人一番,他还特旨赏了嘉兴一柄玉如意,这才问朱瞻基。“为何停了夹江的工程?朕也知道工部一帮人还能尽心,进展目前还算顺利。你就不怕耽搁了领下的军令状?”
  见不能再瞒,朱瞻基也就把水泥的事情说了出来。“原本还想等孔诚那边再有成绩告知爷爷,给你一个惊喜,爷爷既问,孙儿当然不能再瞒。”
  “真有此效?”
  “千真万确!”
  朱棣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大事,你也敢有瞒,真该给你几板子长长记性!”
  “不赏反罚,孙儿不服。”
  “赏无可赏,该当如何?”
  虽然这是爷孙两个人之间的玩笑话,但是朱瞻基却觉得这是替张辅说话的好机会了。


第一零八章 一国两制
  在脑子里面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朱瞻基说道:“爷爷是为英国公的事务烦恼?”
  朱棣愣了一下,问道:“何以见得?”
  “赏无可赏……孙儿是爷爷血脉亲人,本为一家人,赏与罚也只是玩笑。可爷爷将赏无可赏这句话脱口而出,由此可见内心有所思。而当今朝廷,能当这句话的文武大臣,唯有英国公一人。”
  此话一出,文华殿偏殿里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任何人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而敬妃坐在张氏的下首,紧紧攥紧了自己的手帕。
  朱棣扭头大声问道:“现在何时?”
  李谦的声音传了过来。“陛下,差一刻午正。”
  朱棣这才又扭头跟张氏说道:“午正后一刻进膳,我跟基儿去东苑走走。”
  张氏瞪了朱瞻基一眼,这才万福说道:“基儿冒失,这等国家大事,如何能问计于他。”
  朱棣笑道:“你勿要担忧,基儿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孙子,就是说错了话,我也不会真的怪罪于他。”
  没有用朕自称,说明朱棣是真的没有生气,张氏这才放下心来。
  妄议国政,要是朱高炽僭越,恐怕朱棣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他对朱瞻基的偏爱,这是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说完,他率先向殿门外走去,朱瞻基连忙跟上,扶住了他的左臂。这一次没有太监敢在凑上来,只敢远远地跟着。
  爷孙俩来到了东苑,朱棣这才甩开了朱瞻基的手,将手臂背在后面,在林荫道里慢慢走着。“从小到大,你说话做事总是三思而后行。这一次你跟我提起此事,想必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朱瞻基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点头他看不见,嗯了一声才说:“自英国公回京之前,朝廷内外的议论就已不少,自梁章上书之后,风气逾烈,孙儿就是不想知道,也都知道了各界之见。”
  “那以你之见呢?”
  “黔国公之封,虽然开了公候世镇一地之先河,实乃特例。我大明疆域虽广,却无一寸多余。在大明疆域内,此例不可再开。”
  朱棣扭头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继续前走。“也就是说,大明疆域之外,你认为此例可开?”
  朱瞻基答道:“每次孙儿看着那地球仪,总会畅想天下之大,难以想象,若整个天下都为我朱家所有,那才是坐拥天下。但……天下之大,由大明传到美洲的圣旨,怕不是在路上就要走一两年,我们又怎能确保那里就真的属于我大明,属于我朱家?”
  朱棣沉吟了一会儿,才又说道:“继续说下去。”
  “周时天下不过黄河一带,周王尚且要分封天下,若我大明真想坐拥整个地球,想要维持如今的国策,几乎不可能。所以孙儿左思右想,认为实行一国两制,才是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朱棣这一下子来了一点兴趣了,指了指凉亭说道:“坐下与我细细分说。”
  爷孙俩进了凉亭,朱棣摆了摆手,本来想要伺候的太监们就远远退去。
  朱瞻基接着说道:“大明之界,是我令行禁止之界,是尊我华夏礼仪之界,是守我华夏习俗之界,是学我华夏文萃之界。令行禁止有时间和距离的限制,但是我华夏文化传播却是持之以恒,生生不息,永无停止。在我令行禁止之界,永属朱家,可界限之外,却可宽容一些,如南洋诸国。但在具体实施上,却又有差别。
  南洋诸国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统治,却仰慕我中华文化,愿为我附庸。而其他地区或无人烟,需要我大明迁移民众,或有野人,需要大明兵马征略。付出的代价不同,自然条件也有不同。
  其他地区可以以后再说,就以交趾为例。如今我大明所占仅东关(今河内)至清化一带,在其南,其西,仍然有大部因地势崎岖,我大明大军难以抵达。如勃固一地,那里从地球仪上看去,却是我大明通往另一片大洋的最近之地,若能控制此地,等于我大明就又掌握了西洋。可是我大军征伐艰难,此地贫苦,征伐也如同草原一般得不偿失。
  可是若将这些地区有条件地分封给有功之臣,或者是我朱家闲王,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替我大明守卫国门,发展民生。户部不用承担太大的开销,我大明却能开疆拓土,所以有些事要从不同的角度来看。”
  朱棣问道:“若此地以后不服命令该如何?”
  “此地本就是我大明不能令行禁止之地,只要能学我文萃,说我大明话,尊我大明礼仪,他们就自然会心向大明。何况,朝廷也不会缺了制约的手段。如交趾一地,如今虽设承宣布政使司,每年耗费超百万,税收不过七万两,这就是因为管理手段的不到位,造成的得不偿失。如果将英国公分封此地,他自然会尽力发展民生,对反叛势力赶尽杀绝,稳固统治。真能控制此地,以后我大明又会多一财源,若他不能控制此地,届时再换人去讨伐也是一样。现在我大明耗费的每一笔军费,都是从我们的国库里出。但是实行了不同的政策,英国公怕是倾家荡产也要打赢这场仗,我们现在花的银子,以后他还要一点点还回来,何乐而不为呢?”
  朱棣又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分封有弊有利,此乃国本,不可不慎。想要保证绝对的控制,就不能有任何的松懈。我怕此例一开,人心不稳。”
  朱瞻基笑道:“如果人人都能像英国公一样立下如此功劳,封无可封,那么,分封岂不是最佳的手段?我们控制局势,制定规则,所有人都只能按照我们的规则来行事,本就立于不败之地。孙儿忘了在哪本书上看过一副对联,愿与爷爷共赏。”
  朱棣点了点头,朱瞻基就把几百年后林则徐的那副对联拿了出来。
  “子孙若如我,留财做什么?贤而多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财做什么?愚而多财,则增其过。这虽然是民间富民游戏之作,却也有其道理。”
  朱棣将这副对联又重温了一遍,哈哈笑了起来。“的确是豁达之人,其志可嘉。不过,国祚延续,可要比一些浮财重要的多,不可一概而论。”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天下无永续之朝,再好的制度,总有不合时宜的一天,我们能考虑好现在的事,将来二十年的事,就已经了不得了。想要永续江山,靠的不仅是富足的国库,不仅是强大的军队,也仅不是良好的制度,更是靠我们一代一代地尽心管理,然后培养合格的继承人。”
  朱棣这个时候越发开心了,脸带笑意地说道:“有孙如此,朕心安矣。身为一国之君,绝不能怕出问题。天下之大,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越怕就越有可能出事。怕的只是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甚至是做出愚蠢的决策。最少在你这一代,朕是不用担心了。既然群臣都等着看朕的决定,那么,朕也就不让他们失望。想当第二个英国公,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力了!”
  再次进入文华殿,朱瞻基不经意地对敬妃的方向点了点头,她立即激动地低下头去,不让人看见她的表情。
  午宴时,朱棣显然情绪很好,还笑着勉励了朱高炽一番,让他颇有些受宠若惊。
  而吃过午饭,朱棣简直一刻也不想等,直接让人安排护卫和明轮船,又叫来了大半个朝廷的文武大臣,一同前往方山窑。
  朱高炽一开始还疑惑发生了什么事,听了朱瞻基的解释,也没有明白水泥是个什么东西,神色间也有些不以为然。
  朱瞻基已经懒得纠正他的思维了,对这样一个思想僵化的人,说再多也没有用。
  方山窑这边,得到了内监提前通知的羽林右卫将整个方山窑这里严密地保护了起来。
  但是孔诚就有些着急了,因为第二窑的石灰刚烧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试验。
  而窑洞边,也就盖起了几个坞堡样式的圆形矮墙,也都还没有来得及试验呢!
  这个时候皇上就过来了,会不会觉得他们没有尽心尽力呢!
  实际上,朱棣还没有想过太多的功能,只要这个水泥能修路,修桥,修河堤,就已经足够他满意的了。
  而水泥的坚固性也让没有见识过的群臣都惊讶无比,想着那到处都是的石头,烧制以后就能碾磨成粉,然后加水加沙凝结,又能随心所欲地变会像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
  在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甚至有人提到用水泥给朱棣筑一个比山还高的雕像,而朱棣竟然也大为心动。
  这就让朱瞻基有些汗颜了。在没有足够的钢筋为骨的情况下,建一个全混凝土的几百米雕塑,怕不是没建成就要倒塌,那个时候,倒霉的不知道是哪一个了。
  所以听到这样的提议,朱瞻基立马以水泥性能还没有完全研究透彻给否决了。
  并且要孔诚研究能替代钢筋的铁竹当做筋骨,在朱瞻基的印象里,似乎曾经建设楼房,都有用竹子替代钢筋的历史。
  目前来说,这种初级的硅酸盐水泥,也就只能修路,修桥,修河堤这些基础作用。并且还只是小桥,因为标号不够,想在长江里修一座后世那么大的长江大桥,是不可能修起来的。


第一零九章 惊讶
  自三月初回京,除了必要的应酬,张辅就将府门紧闭,闭门谢客。
  虽然明面上,张辅的借口是连年征战,休养生息,但是明眼人都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从他自交趾返回,关于他分封交趾的传闻就甚嚣尘上,甚至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如果是其他朝代,这个时候的大臣肯定会惶惶不可终日,要是在宋代,恐怕官员早就要自杀谢罪。
  但是这是明代,而在三十年前,还有一个同样分封的例子在前。
  黔国公府虽然没有明着封王,封地,但是黔国公一脉永镇云南,这跟实际上的封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就连黔国公府,如今在云南也被称作了沐王府。
  所以,在这个时代,分封并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
  只要不明着称王,死后也能得到朝廷封王的殊荣。
  张辅很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典型,一个筹码被推上了前台。
  不仅仅是武将,就连文臣们如今也都鼓足了力气,想要推着自己跟皇上打擂台。
  分封不仅仅是他张辅一个人的事情,而变成了文武大臣从皇上手中争取更多权力空间的武器。
  张辅更不知道,作为皇室的太孙,未来的皇帝,朱瞻基竟然也在这件事里面出了大把的力气。
  在朱瞻基看来,分封作为文武大臣的终极梦想,有了这个希望在前方,那些文武大臣也多了一个可以奋斗的方向,不至于位极人臣之后,就开始揽权,党争,也能让朝堂的风气更好一些。
  张辅表面上虽然只能避嫌,暗地里却也加紧了各方联络。
  这个机会可不常有,怎么也要竞争一把,就是失败了,大不了也是像现在一样,低调一些。
  朱棣不是朱元璋,他对功臣,格外也宽容一些。
  而要是成功了,张家可就能成为真正的一代世家。
  “大少爷,敬妃从宫中传来口信,太孙已经说服了皇上。”
  在这个家族里,能够称呼他大少爷的也就只有在他父亲活着之时,就成为国公府大管家的张岩张伯。
  今年已经快七十岁的张伯伺候了张家四代,就连张家的祠堂,也给他留了一个位置。
  以往宫里的消息都是昭懿贵妃传出来的,今天却是由敬妃传了出来。他虽然心中惊喜,却也压抑住兴奋问道:“何故是由喜儿传来消息,可靠吗?”
  “传话的是陪敬妃入宫的涟漪,这个丫头行事还是沉稳的。今日嘉兴郡主生辰,皇上驾临文华殿,在饭前与太孙殿下在东苑密谈了半个时辰。消息是从太孙那边传过来的,应该不会有误。”
  张辅叹了口气问道:“张伯,你老见多识广,又久居京师,可看出太孙的用意?身为皇家,却如此积极推动此事,到底是何用意?”
  站在下首的张伯依旧面色如水,波澜不惊。“老朽活了快七十,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太孙这样的人,实在不好评价。此人少小锋芒毕露,享尽皇上偏宠,行事另辟蹊径,从来无迹可循。解缙,胡广都称得上是天下少有的才子,姚少师更是学究天人,这三人都对这个不崇儒,不喜佛的弟子却还说不出半点不是。”
  张辅对太孙当然也不陌生,对这个几乎已经确定的帝国继承人,他要是疏忽了,那才是笑话。张家虽然富贵荣华,但是那只是过去,想要张家家门时代兴旺,与帝王的关系,一直是张家最重视的环节。
  听了张伯的话,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享尽皇上偏宠,却不自傲,锋芒毕露,却不自大,三位名师教导,却不盲从,显然胸中自有丘壑。”
  张伯点了点头说道:“十六岁亲手斩逃兵,十七岁上阵斩敌首四十三。幼军不像军人,更像杂家子弟,北征发现巨大铜山,如今沸沸扬扬的地球仪,研究院,机床,水车,包括他献银五百万两,又组建研究院,还在于工部诸臣会面时,以农学,文学,理学,地学,天文学,医学,格物这七大类进行综述,所谓专利权虽然还未实施,但是却直接笼络了天下工匠之心。所谓个人合法资产保护法,虽然看似推行困难,但是却笼络了天下大半穷人之心。这位太孙,一直在走前人从未走过之路。而他所有的行为,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笼络人心。”
  张辅这个时候说道:“我却以为,太孙此举更像是进行对大明的改革,直接挖断儒家根基。”
  张伯笑道:“此前我也这样以为,可是太孙对儒家并无反感,并且,现在还给儒家提前准备了一条明路。既然太孙偏爱杂学,不论农学,理学,地学,天文,医学,格物,这都还是儒家的人学起来更有优势。只要儒家学子放得下面子,那么儒家同样能抢占其他学科的位置。太孙在自己的农庄兴建研究院,虽然只是从工部调人,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也有无数儒家学子走门路,想要进入太孙所设的研究院啊!”
  张辅大有兴趣地问道:“这个研究院究竟作何营生?”
  张伯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只听见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望向了门外。
  只见在锦衣卫任指挥佥事的三爷张軏快步跑了进来,见到张辅就大声说道:“大兄,天大的消息,陛下竟然给工部的五品员外郎孔诚授以终身武安子爵,这可是乱了朝廷法度啊!”
  明代有文勋,武勋,贵爵。
  文勋有十级勋,四十二散阶。凡进入官场,做了朝廷命官,即可按品级获得散阶,散阶的名称与品级关联。五品以上以诰命的形式授予,六品以下以敕命的形式授予,但是都无俸禄。
  武勋和贵爵则有俸禄。而这份爵禄不是由朝廷直接拨发,而是由联带封给的爵土即封地中提取,因此,在爵号之前往往还有一个地名作为爵号,凡封爵的官员即可以每年向该地收取赋税作为爵禄。
  在明后期,因为子爵和男爵位置过低,不为人重视,后被取消,但是现在仍然保留。
  给文臣授爵,这绝对是一出颠覆法令的决定,就连张辅也愣了半晌才开口问道:“因何故授爵?”
  张軏喘了口气,这才又说道:“今日午后,陛下召集过半文武大臣,前往太孙在方山开的窑洞视察,因工部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孔诚研发出水泥一物,特恩旨授予爵位。”
  “水泥是何物?”
  “据传是太孙由秦书中研究秦直道,偶有所得。用烈火烧石,碾磨成粉,然后再加水,加沙阴干,就能得到坚比硬石的材料。此物可修路,筑城,修补河堤,还可建房。”
  张辅对水泥的功能虽然有些好奇,但是现在心里想的更多的缺少这次皇上为何打破文臣封爵的屏障。
  难道这是皇上准备分化文臣吗?
  明朝文不参武,武不管文,这是太祖立下的规矩。也就是文官不能管军事,武将不能谈朝政。
  两者相对而立,只有勋贵单独被分出,虽然与文武都有搭边,却是一点作用没有。
  与前朝不同的是,明朝的公、侯、伯等爵位只有爵号和食禄,井无封邑。而外戚等因恩泽受封者,更只是给诰而不给券,跟武勋相比,又低一级。
  现在皇上将文臣也拉向勋贵阶级,是想要增加勋贵,外戚的势力,平衡文武吗?
  他想了想问道:“我回来之后,才知道原本被纪纲逼到北平去的塞哈智返回了京师,并且现在基本掌握了锦衣卫?”
  张軏虽然贵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名分上是锦衣卫的副职,但是他这个职位是属于对他的奖赏,给他一个领俸禄的位置。
  在锦衣卫,他是不能随便插手具体事务的。平时看不出来,出事的时候,他连一个系统内的千户都指挥不了,也没人会听他的。
  张軏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很为怪异,纪纲此人嚣张跋扈,心胸狭窄,可是这一年来却与以往判若两人。如今锦衣卫的衙门事务他已基本不管,却单独拉了一大批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丈夫摇了摇头,他这个三弟从小锦衣玉食,受不得苦,却又头脑简单,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当大用。
  虽然他不是锦衣卫正式属官,但是每旬都要前往锦衣卫报道,坐班一日,监察锦衣卫事务。
  而他既然知道纪纲另有图谋,这都一年多了还不知道纪纲在做些什么,真是愚钝。
  张伯却说道:“纪纲此人自去年以来,行事更显阴沉。锦衣卫去年查了大半年的大明海贸商人,最后却无任何动作,反倒是有最少上千锦衣卫将士,被安排离开了大明,再无踪迹。”
  张辅有些疑惑地想了想,“可知这些人的去向?”
  张伯摇了摇头说道:“不过,锦衣卫现如今跟内监联合了起来,在宁波囤积货物,此事当与太孙有关。如今的宁波市舶司镇守使余先,此前是太孙的贴身太监,所以以我猜测,锦衣卫……不,纪纲,应该是投靠了太孙。”
  张辅惊讶叹道:“陛下怎会容许此事发生!”


第一一零章 如意
  张辅自小随父跟随燕王,对朱棣的性格非常了解。这是一个胸怀广阔的一代帝王,但是同时,也是权力欲望极为强烈的独裁者。
  虽然在他的麾下,不管是文臣武将都能获得一个比较好的结果,前提就是绝不能越权。
  姚广孝为什么躲在和尚庙当一个僧侣司左善世,为什么跟儒家现在斗的头破血流,都不敢借用自己的身份,还不就是怕朱棣怀疑他心机。
  太子因为跟不属于詹士府的解缙接触,还是因为公务,却把解缙投入大牢,而太子也被圈禁半月。
  朱棣将权力看的如此重要,为什么到了太孙这里就变了?
  现在不仅把大明的水师全部交到太孙的手里,竟然把锦衣卫也交给了他。
  这个时候,张辅已经知道了,这绝对是有个诱惑在吸引着朱棣,有一个大计划在酝酿。
  而朱瞻基就是完成这个计划的人。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起了跟朱棣接触多年的点点滴滴。因为安南之战,他已经有五年的时间远离朝堂了,虽然各方面的信息依旧流通,但是与他亲自接触是完全不同的。
  张伯和张軏都不敢打断他的思维,静静地等待着。
  张辅虽然闭着眼睛,但是仍然习惯性地捋着自己的胡须,然后他突然又想通了一点。
  自己比皇上还小了十几岁,自己都已经四十一岁了,而皇上,已经五十五岁了。
  皇上也知道自己老了,所以在培养太孙这个继承人。
  但是,能让皇上如此放权,必定不止如此。
  消失在大明的锦衣卫,纪纲是反常,囤积的商品,地球仪,水师改为海军,太孙亲领海军。
  张辅已经完全想明白了,在已经征服了草原之后,皇上将视线已经投向海外了。
  那个在谨身殿看到的硕大的地球仪,想着那些广袤的世界,张辅的心里突然间也是豪情万丈。
  一时之间,交趾似乎也不重要了,天下如此之大,又何必一直恋栈那个小小的交趾呢!
  但是很快他又清醒了过来,天下之大是大明之大,是皇上之大,不是他张氏之大,不是他张辅之大。
  张氏能期待的,他能期待的,只有交趾。
  一时之间,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过来,太孙为什么能舍得让张家永镇交趾了。
  因为太孙的眼里,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交趾,超越了南洋,变成了整个天下。
  睁开了眼睛,他开口说道:“派石榴去宫中递帖子,就说请昭懿贵妃和敬妃归省,看宗正府如何安排。”
  张伯问道:“如此大张旗鼓……”
  “不用担心,局势已经如此,我张辅如果还畏惧不前,怕是皇上也要对我失望了。依我之见,她们归省恐怕不会被允,但是安排我在宫中与她们一见,不是一件难事。说不定,不需通过她们,我就能见到太孙了。”
  张軏嘟囔着说道:“太孙如今掌管海军,还一直往夹江那里跑,大兄若是只为见太孙一面,不难安排。”
  张辅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地说道:“我现在是要跟皇上表明心意,偷偷摸摸与太孙相见是什么道理!”
  张玉早死,当时的张輗十二岁,张軏才九岁,这两兄弟虽然资质不佳,性情顽劣,但是对这个亦父亦兄的大兄都敬重异常。
  见张辅失望,张軏躬身低头认错。“是我想的简单了,让大兄失望。”
  张辅叹道:“若我张氏一门真能永镇交趾,你与你二兄也都要撑起门户了,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勿再莽撞。”
  “我记下了。”
  朱棣返回了皇宫,依旧兴奋不已,将朱高炽和朱瞻基都叫到了谨身殿,三个人望着一整面墙上挂着的大明地图,还有那个地球仪。
  如今的大明地图已经根据地球仪上亚洲的地图,把南到交趾,西到甘肃,北到西伯利亚,一直到北冰洋的疆域全部划了进来。
  而从西伯利亚一直到乌拉尔山脉的亚欧分界线区域,也被朱棣让人涂成了浅黄色,作为以后要征伐的土地。
  朱瞻基记不得那里现在属于什么国家,俄罗斯不知道有没有发展到那里,但是朱棣这样做,他还是十分支持的。
  “有了此水泥,我大明的道路修道哪里,哪里就属于我大明的疆域。此后大军出动,再也不用受泥地之苦,行军速度将大大加快,辎重运输,也可以节约一半的民夫。”
  朱瞻基点了点头说道:“孙儿原本还想将此技术保密,现在想来却是想的错了。如实在大明国土都修建成水泥路,这水泥作坊必定要开遍大明四方。我看内监不仅不需保密,还应该采用授权之法,让普通民众也都加入进来,才能生产出我大明急需的水泥。”
  朱高炽说道:“烧制水泥需要数以十万计的民夫,如此多之人荒弃农田,谨防口粮短缺。”
  这一点不用他说都知道。在以农为本的国家,若是因为烧制水泥误了农耕,民以食为天,没有吃的,国家就不稳。
  朱瞻基本来心中已经有了计划,但是现在还没有跟张辅商议好,所以这个计划也就先不提了。
  他开口说道:“孙儿以为,如今先以各州府为点,每个州府先建设一批水泥窑,工人数量都需控制在五千以下。枢纽之地,或酌情适量扩大水泥窑数量,不能因工误农。”
  朱棣点了点头说道:“待孔诚计算好每个水泥窑所需窑工数量,计算好每种配方的最佳配比,届时明旨通报全境。基儿你让工部做好规划,确保所产水泥能供应所用,又不能因此误了农耕。”
  “遵旨。”
  见朱瞻基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朱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如今你筹建海军,组建格物院,又要筹划海贸,眼下又要大婚,真是劳累你了。”
  朱瞻基笑道:“孙儿年轻,不怕累。现在做事越多,孙儿才能对各种事都知之甚多,以后也才不会被佞臣欺瞒。”
  这句话似乎又触及到了朱棣痛处,他看了一眼正盯着地图看的朱高炽,叹了一口气,终究没有在朱瞻基的面前,再给他难堪。
  他挥了挥手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回宫吧。王彦那边我让他直接给你调两百个有外派经验的内侍过去,事情要做,也不能累着自个。”
  朱瞻基虽然很想问问他今天如此重赏孔诚的用意,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朱棣跟前世的他很像,都是那种只愿意一个人统管全局的人,其他人该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该你知道的绝不会让你知道。
  这种信息的不对称,是大权在握的满足感里面最重要的一环。
  所以,还是不要破坏他的心情了,反正即使他不说,自己也能猜到一点。
  回到宫中,朱瞻基就吩咐李亮。“你去让杨章德查一下孔诚的身份。”
  而朱棣随后也接到了宗正府的报告,得知张辅企求两妃归省,朱棣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这个小子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宣他明日武英殿觐见吧……”
  他想了想又说道:“着人通知一下太孙,让他午时来武英殿。”
  而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张辅在内侍的带领下刚到武英门,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朱瞻基。
  “由我亲自引英国公进去吧,你们退下。”
  一众太监齐声应是,根本没有一个人反对。
  张辅看着朱瞻基那年轻的脸,心中讶异朱瞻基的宫中的权势,这五年来,自己对这个皇宫的了解还是少了啊。
  不过这个时候,他老老实实地拜见了朱瞻基,跟着朱瞻基谦让了一番,并排向着武英殿走去。
  时间有限,张辅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殿下前些时日的提议可否还有效?”
  “当然,在英国公你的名号改变之前,一直有效。”
  张辅心中一动,口中谢道:“多亏了殿下相助。”
  明代的封爵都是有地号的,如果张辅真的受命永镇交趾,那么他的封号肯定会改,这也是朱瞻基给他吃定心丸了。
  朱瞻基却摇了摇头说道:“我这不仅仅是帮你,也是为了整个大明。交趾地势复杂,民族混杂,若英国公能将此地稳定下来,也是大功于大明。”
  张辅虽然知道不该问,但是仍然忍不住问道:“殿下就不怕枝强干弱?”
  “以大明一国对交趾一地,若还怕了,又怎能图谋天下?”
  “狡兔死,走狗烹……”
  朱瞻基笑道:“英国公不必试探于我,也无需忧虑。天下如此之大,若交趾稳定,这天下仍然还会有其他地区可图。也总有大明力量不能及的地区。例如那南洲,西洲,往返一次就需半年以上,那些地区,仅仅依靠朝廷,是管不过来的。”
  这就等于明白地告诉张辅,哪怕交趾在他的治理下稳定了,朝廷想要把交趾纳入朝廷管理,也会给张家留一条后路,进行迁封。
  所以听到这个承诺,张辅也就诚挚地说道:“辅愿为殿下执缰。”
  这句话也是明白无误地投靠了。此时已经跨入了武英殿的大门,朱瞻基只是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大殿。


摇摇-欲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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