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大仇
作者:冰临神下|发布时间:2024-06-28 23:30:48|字数:36248
左家寨降世军被打个措手不及,此前他们四处游荡,侥幸击败左家军,自以为已经斩草除根,因此全无防备,直到敌军攻到寨子中间的官厅,仍有许多人处于睡梦中。
徐础穿好衣服,坐在外间等候结果,昌言之侍立一边,老丁则贴门而站,倾听外面的叫喊声,突然退后几步,向徐础跪下,带着哭腔哀求道:“徐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待会千万别透露我的身份。”
“他们问起,我怎么说?”
“就说……就说我是你的随从,跟昌爷一样。”
昌言之嘿了一声,没有被一句敬称所打动。
徐础笑道:“你忘了,左家儿媳见过你,知道你是凉州人。”
老丁一呆,随即道:“我是个小人物,未必会受到关注,总之恳请两位别说我的身份,让我自己应对就好。”
昌言之笑道:“上次你不让我们开口,结果我们成了俘虏。”
老丁无言以对,只得一味跪头。
外面突然传来砸门声,还有厉声呼喝,老丁吓得瘫在地上。
昌言之道:“你去应对吧,我与公子都不提你的身份,你也别说我们的,大家各说各的。”
老丁稍松口气,感激地点下头,起身来到门口,颤声道:“我们是过路行人,被抓了肉票,门不是我们锁的,请问各位大爷是来救我们……”
砰的一声,外面的门锁大概是被撬断,房门大开,一群士兵手执刀枪火把冲进来,老丁急忙退到昌言之身后躲藏。
一名二十几岁的年轻将领站在屋地中间,手握出鞘的单刀,四处看了看,目光最后落在徐础身上——所有人当中只有他坐着。
“你是什么人?”
“倒霉的人,只是路过,就被抓了起来。”
年轻将领走到近前,晃晃手里的刀,“别撒谎,这里原本是我父亲的卧房——”他又往左右看了看,屋里原有之物几乎都被搬走,只剩下笨重的桌椅,“棍匪肯让你住在这里,必然当你是贵客。”
徐础好不容易从一气吞那里争来的“待遇”反成为可疑之处,他只好道:“我的确是倒霉的人,但因为我叫徐础,所以……”
“徐础?哪个徐础?”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的徐础……”
“贺荣人悬赏捉拿的徐础?”
“赏额多少?”
年轻将领微微一愣,“五千两白银。”
徐础看向昌言之,“我的身价不如公主。”
年轻将领补充道:“还有单于的友谊。”
徐础笑道:“这个赏额可就高了,但我不相信这是单于本人的意思,应该是讹传。”
“讹不讹传都与我无关,你是棍匪贵客,就是我左家的仇人。”
“未请教阁下怎么称呼?”
对方如此客气,年轻将领无法动怒,顺口道:“在下左骏,此地副知寨……”
躲在昌言之身后的老丁没管住自己的嘴,插口道:“左副知寨,徐公子说的是实话,一气吞要召集降世军诸头领,当众杀徐公子为雄难敌报仇,才许他住好房子,并不是当成贵客,否则也不会在外面上锁。”
左骏也知道事情有异,因为没一进来就杀人,嗯了一声,突然向老丁道:“你是凉州人。”
老丁脸色一变,他听得很清楚,看得也清楚,左骏身后站立的多是羌兵,这些人的盔甲与中原无异,但是脸上喜欢涂得乱七八糟,而且爱用自制的牛角弓,特征极为明显。
听到“凉州人”三个字,好几名羌兵立刻叫嚷起来,老丁急忙道:“我是凉州百姓,受雇引路,不是杨家人。”
一名羌兵上前,向左骏道:“寨子归你,凉州人归我们。”
左骏点头,几名羌兵上前,要将老丁与昌言之拽走,徐础起身阻止,“只有一个凉州人,他不是,他是江东吴人。”
羌兵道:“你开口说句话,我一听就知道是不是凉州人。”
“我是江东吴人。”昌言之尽量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几名羌兵互相看了一眼,同时认定此人并非来自凉州,于是拖着老丁往外走,老丁失魂落魄,连哀求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础什么也没说。
左骏打量徐础几眼,对这个意外“收获”有点不知所措,“你先留在这里,待会我再处置你。”
左骏往外走,突然又转过身来,“你俩跟我走,我不想出什么意外。”
“我也不想。”徐础笑道,与昌言之跟上来。
战事已近结束,降世军不过一千余人,面对数倍之敌的偷袭,完全无力抵抗,很快就纷纷投降,由占领者变成俘虏。
还没走进官厅,众人就听到里面传出女人的号啕大哭声。
左骏命众人守在外面,独息进厅查看情况。
昌言之小声道:“此人想必就是左家五子,里面是他媳妇。”
“左骏先去父亲屋里查看,很可能还没成亲。”
“要打个赌……”
没等昌言之说完,左骏走出来,一脸的悲愤,咬牙道:“有劳诸位,将一气吞找来,无论是死是活,我都要!”
一部分士兵领命离去,另一些人簇拥左骏进厅,徐础与昌言之当然也要跟进去。
官厅里,左家五儿媳刚刚哭个够,此前的话还没说完,一见左骏就道:“七弟,你一定要替你哥哥报仇,那个人……那个人是个牲畜,他、他……”
“五嫂不必多说,我都明白。”
五儿媳坐下,仍在拭泪。
昌言之向徐础点下头,表示认输。
左骏上前道:“五嫂去后面休息,这里的事情……”
“不,我一定要看到棍匪的下落,否则此心难平。”
左骏劝不动,只得由她,但是将附近的几根蜡烛掐灭,让五嫂留在阴影里,然后他走到羌兵中间,与几个人小声交谈。
徐础猜测他们谈论的内容与自己有关。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大群士兵押着十余名降世军头目进来,其中就有一气吞。
“他跑得太急,自己从马上掉下来。”一名羌兵道,“还挺强横,威胁我们说死什么之地。”
羌人大都会说中原话,有些词却不太了解。
一气吞被五花大绑,头盔没了,脸上有些擦伤,却不露惧色,“死无葬身之地,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个下场。”
左骏拔出刀,怒道:“我们左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下此狠手,杀我全家老小?”
一气吞哈哈大笑,“老子凑巧来到这里,管你有怨无仇?抓到的人该杀就得杀,不杀还养着吗?你们左家人骨头不够硬,临死前一个劲儿求我开恩……”
左骏再也忍受不住,举刀要砍。
厅内的五儿媳道:“七弟且慢。”
一气吞笑道:“还是小娘们儿讲情义,一日夫妻百日恩……”
左骏气得直发抖,五儿媳更是怒不可遏,但仍保持三分镇定,“就这么杀死他太便宜些,他全家人都随他为匪,共是两子、一女、两个弟弟,还有二十几个近亲,七八十位远亲,他靠这些人的扶持自称天王,因此也最在意这些人。七弟若要报仇,就将这些人找出来,当他的面挨个斩杀,方能稍泄心头之恨。”
一气吞脸上第一次变色,骂道:“好一个心狠的臭娘们儿,当初在被窝里就不该对你说那么多……”
“将他的嘴堵起来。”五儿媳颤声道。
无需她的提醒,左骏亲自动手,从一气吞的袍子上撕下布条,将他的嘴胡乱缠住,一气吞兀自说个不停,只是没人能听清他说些什么。
左骏向另外几名俘虏道:“谁是一气吞的家人,站出来。”
没人敢站出来。
“你们互相指证,谁指证的多,我饶谁性命。”
这句话有效,几名头目立刻开口,很快就指证出七名一气吞的亲属——他们正是头目中的大多数。
左骏向羌兵道:“麻烦诸位带他们出去,指认一气吞其他家人,务必一个不落。”
那七名亲戚被留下,早已吓得跪在地上发抖,其中一人也是糊涂了,辩解道:“将军、大人,睡你媳妇的人是一气吞,不是我们……”
左骏一听这话更怒,本想等人齐再动手,这时挥刀先砍到一个。
剩下的六人面无人色,一味的求饶。
一气吞仍不服气,还在呜呜啦啦地叫喊。
左骏一旦动手,再停不下来,双手握刀奋力劈砍,砍到第五人时,只听那人哀叫不止,却怎么也砍不死,收刀细看,才发现刃已经卷了。
羌兵见血,个个兴奋,立刻有人将自己的刀送来,左骏接在手中继续劈砍。
徐础与昌言之站在一边,互视一眼,都觉得事态似乎将要失控,但是谁也劝不得。
陆续又有一气吞的亲眷被送来,左骏问明身份,立即动手,自己砍不动时,就请羌兵帮忙。
遇到两名妇人与几个孩子时,左骏有些心软,正犹豫间,五嫂在远处道:“七弟,左家就剩你一个男丁,老少可都被杀绝了。”
左骏没回头,下令全部杀死。
杀到孩子时,一气吞终于服软,呜呜地磕头,可是没用,眼见尸体越来越多,他也流出眼泪。
左骏解开一气吞嘴上的布条,咬牙道:“你也知道灭门的滋味,当初为何杀我全家?”
一气吞只剩半口气,“求你……求你先杀了我吧。”
左骏已杀得兴起,哪里还有半点心软,直杀到一百多人才停下来,然后亲自动手,砍下仇人的头颅,一气吞甚至没躲一下。
官厅里血流成河,几乎没有立足的地方,羌兵抬走大部分尸体,只留一气吞等少数几具。
左骏走向阴影里的妇人,“五嫂,大仇已报,你心愿可了?”
“算是了了一些。”
“好,可你污了名节,我不能留你,请你到了阴间,告诉左家人,我已替他们报仇。”
“七弟……”妇人待要争辩,脖子上挨了一刀,血流如注。
左骏转身不看她,向门口的诸羌兵道:“诸位替我报仇,我没什么说的,必定遵守诺言,引诸位去凉州。我们左家与凉州来往颇多,打着左家寨的旗号,定可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至少可以攻下几座大城,让羌人立足。”
徐础极轻地叹息一声,深切地感受到乱世之苦。
第四百零一章 霉运
左骏在厅里大开杀戒的时候,外面的羌兵也没闲着,将近千名降世军俘虏屠杀过半,尸体堆积在寨子外面的大道边上,要让来往行人都能看到,记住攻打左家寨的下场。
大道上冷冷清清,除非不知情者,一时半会再不会有行人经过。
左骏收集家人的尸骸,分别埋葬,痛哭一场,召集寨中所剩不多的男丁,总共不到一百人,重新编为左家军,找出旗帜、锣鼓等物,准备带领羌人混入凉州。
老丁没有被杀,作为代价,这回他要出卖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凉州,他愿意为左家军和羌人引路并叫门,声称认识凉州所有城池的守门人。
老丁经常来往送信,左骏认得他的相貌,知道此人至少能叫开边界处的城门,可以留下活口。
虽说兵贵神速,但是左骏决定在寨中休整一天,等候后续赶来的羌兵,既然要进攻凉州,兵力必须充足。
临近中午,左骏才想起那两名意外的“俘虏”。
左骏不愿再进入任何一间房屋,就在寨子边上摆桌进食,从这里透过栅栏,正好能看见高高堆起的尸体。
他邀请徐础入席,吃饱之后他说:“你是哪里人?”
“东都。”
“繁华之地,如果不是天下纷乱,再加上我家里发生的事情,我今年很可能会去东都——跟着秦州牧守一块去,我们家按惯例会出一名侍从武官,今年该轮到我。嘿,可是全拜棍匪所赐,几年前秦州就没有牧守了。”
“东都繁华不再,没什么可供观赏的。”徐础微笑道。
“看你的样子并非寻常百姓,是谁家的子弟?左家官位虽低,在东都倒也认得几家权贵。”
徐础笑而不语,这正是他最不愿意谈起的话题。
左骏却极感兴趣,“兵部武库司副主事姓徐,是你的本家吗?他与我父亲很熟。”
徐础摇摇头,回道:“我从前姓楼,后来随母姓徐。”
“姓楼?你是……大将军的本家?”
徐础点头。
左骏越发感兴趣,“你们楼家可是大家。”
“如今也已零落。”
“为何?”
“大将军死后,楼家无人支撑,子孙散落四方,生死不知。”
左骏叹了口气,“贵为大将军,也……”他伸手指向外面的尸堆,脸上突然露出恨意,“可是像这些棍匪,无缘无故杀我家人,此仇不共戴天。今晚各地羌种就能聚齐,明天一早,会将剩下的棍匪也都杀掉,一为报仇,二为祭旗。”
“阁下真要带羌兵去攻凉州?”徐础问。
“当然,羌种助我报仇,我帮他们攻打凉州,这是说好的事情,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周围全是左家寨的兵丁,左骏可以无所顾及地说出现略带贬义的“羌种”两字。
“羌人入凉,必有许多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
左骏大笑,“瞧瞧左家寨的样子,幸存者不满半数,而且人人受辱……”左骏脸上青筋暴起,“你觉得我们会在乎别人家的事情?既然是乱,那就乱个痛快,棍匪出身卑贱,尚能恣意妄为,自称‘天王’,我左家反倒束手束脚,不能一展胸怀?天下没这个道理。”
“寨中剩下不少老弱妇孺,你不能带去凉州,留在寨中就是置他们于死地。”
左骏又一次看向外面的尸堆,“谁敢再来?降世军乃乌合之众,并无一定统属,一气吞已被我斩草除根,不会有人为他报仇。”
“会有人为我而来。”
“为你?”
“降世军听信谣言,以为是我逼死他们的大头领雄难敌,所以立誓要杀我报仇,得我人头者,就是新的大头领。”
左骏重新打量徐础。
“但你首先得是降世军头目,外人不行。”徐础提醒道。
“嘿,棍匪即便送上门来,我也不要……不,我要,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全都杀死。”
“你自己也说,降世军乃乌合之众,互不统属,灭你全家的是一气吞,不是别人。”
“天下之乱,祸起棍匪,他们虽未杀我左家人,也是帮凶。”
徐础轻叹一声。
左骏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放你离开,以避棍匪报复吗?”
“是这个意思。”
“棍匪想杀你,单于悬赏抓你,你怎么做到将两边同时得罪的?”
“一不小心。”徐础笑道。
左骏盯着他不说话,心里仍未做出最终的决定。
一队羌人从远处走来,左骏立刻站起身迎上去。
羌兵的首领到了,那是一名五六十岁的老者,长着一支立刻就能给人留下印象的高鼻,它就像一棵树,将阴影撒在脸上,平凭几分狠鸷。
左骏向羌兵首领说了几句,转身指了指徐础,然后两人一同走来,左骏介绍道:“这位是羌人六十七座谷、寨共同推出的许求大王。”
“失敬。”徐础起身拱手道。
许求看他两眼,直接向左骏道:“将他交给单于。”
“咱们跟单于没有来往,也不贪他的几千两银子,此人……”
许求摇头,“将他交给单于的士兵,然后散布消息,让棍匪找他报仇,咱们安心去攻凉州。”
左骏恍然大悟,“大王妙计。”
许求带人离去。
徐础对这位“大王”完全不熟,也不明白羌人的策略,因此无话可劝,只能眼睁睁看着许求走远。
左骏道:“走吧,据说数十里外有一队贺荣骑兵,我将你交给他们。”
“能将我的行李带上吗?”徐础笑道,至少先离开羌人,再想下一步计划。
“可以。”
昌言之去找来行李,一气吞的手下还没来得及瓜分,里面的东西都在。
羌人不愿参与外面的事,因此由左骏带数十名自家士兵,押送徐础去找贺荣人,约好明日天亮前回寨,不耽误进攻凉州。
一路上,徐础几次提起东都,左骏却已不为所动。
黄昏时分,前方打探消息的士兵骑马跑回来,说是前方不远就有一座不大的营地,远观旗帜像是贺荣人。
左骏勒缰,向徐础道:“阁下原是楼家人,不该受这样的苦头,但是大将军已死,天下又乱成这样,已没有规矩可言。我将你送给贺荣人,再找棍匪来杀你,夹缝之中如何生存,就看你的本事了。以后若是还能再见面,我必向你敬拜。”
“就为阁下的‘敬拜’,我也得努力活下去。”
“嘿。我不想见贺荣人,你跟他们走。”
十余名士兵出来,押着徐础与昌言之继续行进。
昌言之小声道:“公子……不能对他说点什么?”
徐础摇头,“家破人亡,大仇得报,又卷入羌、狄之争——左骏所处的‘夹缝’,比我的还要狭窄,还要凶险,他以后若能腾挪出一块空地来,倒是颇有可劝之处。”
“只怕咱们等不到那个时候。”昌言之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脱离险境。
“只要马头青没拆开单于的密信,咱们还有一线生机。”徐础笑道。
那一片营地里驻扎的正是马头青等人,徐础不见,他立刻调头追赶,经人提醒,觉得其中有诈,似乎与杨猛军有关,而且猜测徐础必要投奔金圣女,于是一路狂追,撵上凉州军。
杨猛军赌咒发誓,并且允许贺荣人搜检全军,到最后,马头青反而讪讪地道歉,又往南追,私自以单于的名义发布悬赏。
但是他对重新找回徐础已不抱太大希望,以为相隔数日,徐础必然躲了起来,自己人生地不熟,无处可寻。
听说真有人将徐础送过来,马头青大吃一惊,冲出帐篷,跑到营外查看,远远就看见徐础的身影,不由得大喜过望,当众跳跃起舞,大呼小叫。
徐础大声道:“我又回来了,马侯这些天去哪……”
昌言之小声提醒:“他不懂中原话。”
“险些忘了。”徐础笑道。
马头青跑来,双手抓住徐础衣领,说出一连串话,唾星飞溅。
徐础抬手遮脸,终于有一名向导走来插话:“马头青说你罪该万死。”
向导是杨猛军留给贺荣人的,他可不知道上司与徐础的关系,因此毫不在意徐础的生死。
“麻烦转告马头青,他悬赏抓我,还没给人家银子呢。”
向导一愣,还真的转达了这句话。
马头青松开徐础,向左家士兵又说一通。
向导道:“贺荣人问你们是谁家的兵?”
一名士兵回道:“无主之兵,拿到银子我们就走,不给的话……我们也走。”
向导转译,马头青大笑,让人抬出银子交给士兵,他亲自押着徐础进营,要来绳子将两人的手臂捆在身后,带入自己的帐篷,这回他要不错眼地看守。
“他没拆信。”昌言之小声道,单于的信里虽然要求凉王杀人,马头青若是看到,极可能不等到凉州就动手。
马头青义愤填膺,坐在毯子上,对着徐础连说带比划将近一个时辰,直到夜深之后,才倒头睡觉,绳子的另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外两人只要一动,他就会察觉。
马头青心情放松,很快睡熟,徐础与昌言之可睡不着。
“公子。”昌言之极小声地开口。
“嗯?”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还会有更倒霉的事情发生吗?”
“会吧。”
“啊……”
正如徐础所说,次日一大早,贺荣人还没动身,“倒霉事”就来了。
第四百零二章 拆信
一支降世军凌晨时分向贺荣人发起进攻,一拥而入,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扔火把,看样子没想过要留活口。
降世军人数众多,人人争先恐后,但是极无章法,连个阵形都没有,大概是都觉得以多打少,此战必胜,因此毫无惧意。
马头青却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进入中原以来,没有一天懈怠,只要扎营,必然远派斥候,因此,降世军还在十余里以外时,他就已得到通报。
马头青立刻爬起来,不解腰上的绳索,带着徐础与昌言之出帐,悄悄唤醒所有士兵,隐藏在营地一角,周围以马匹环绕,静候敌人到来。
他很有耐心,一直等到数顶帐篷被点燃,几名故意被遗留在帐篷里的仆隶被杀死,他才下令射箭,自己第一个动手,借助火光,一箭命中目标。
贺荣人虽然不多,却都坦然无畏,挽弓必引满,放箭必瞄准,躲在暗处,将火光中的目标一个接一个射落。
降世军得到消息说贺荣人数量不多,所以赶在凌晨时分偷袭营地,全没料到竟会遭到反击,黑暗中不明所以,只听箭矢嗖嗖,身边不停有人倒下,不由得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以为消息有误,偷袭反遭到伏击。
这是一支拼凑不久的新军,恐慌一起,兵卒立即四散逃亡,头目跑得更快,都想着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马头青传令士兵上马追击,但是最多只许追出十里,天亮之前必须返回营地,以免被敌人看出虚实,反遭败绩。
他这回不再冒进,自己留在营地里,专心看守两名“俘虏”——他的想法极简单,单于让他看住的人,必须看住。
他的下一个想法也极简单,单于让他将人送到凉王那里,那就一定要送到。
降世军被冲散,待士兵全都回来,马头青下令出发,所有人就在马上进食。
徐础南逃时走小路,北返则走大路,急行的话,今天夜里或许就能进入凉州地界。
天亮不久,贺荣人遭到第二次攻击,还是降世军,却不是从前那一支。
一气吞的确被徐础说服,要在诸头目面前杀死“吴王”,于是派人四处送信,他被杀死,信还在路上,有一些则已送达,引来了几位争夺者。
白天作战,贺荣人兵力不足的缺点一目了然,无从掩饰,马头青将徐础与昌言之交给四名亲信士兵,让他们严加看守,自己带队迎战。
贺荣人擅长骑射,降世军徒靠人多,一旦有人被射倒,立刻纷纷“谦让”,谁也不想冲在最前面。
贺荣人且战且行,虽然没有陷入绝境,行进速度却大受影响,最致命的是,他们携带的箭矢快要用尽了。
降世军散而复聚、退而又来,总是不肯就此罢休。
马头青大怒,却又无计可施,他还不知道这些降世军的目的是来夺取徐础,单纯以为是对贺荣人的报复。
午后不久,贺荣人的箭矢所剩无几,马头青知道不能再这样耗下去,召集众人大声说了一通,然后将箭矢集中起来,交给箭法最好的十余人,准备分散逃亡,他与这十余人继续完全任务。
一名向导奉命向徐础道:“贺荣大人说,你得跟紧他,若想逃跑,他就射杀你,等到箭矢用尽,他也杀你。”
“你告诉他,将我交出去,降世军自会退却,他们为我而来。”
向导立刻转告,马头青慷慨激昂,显然是不肯交人。
不等向导开口,徐础道:“单于交给他一封密信,让他打开看看,就不会这么固执了。”
马头青很意外,让向导问:“你知道有密信?”
“这不重要,反正密信不密,可以拆看。”
远处的降世军又慢慢追上来,马头青看一眼周围的将士,大部分人已交出箭矢,只剩短刀防身,他虽然相信贺荣勇士不惧近战,个个都能以一敌十,但是敌人的数量不止十倍,一旦短兵相接,他们只能以命相拼,断无胜算。
马头青终于从怀里取出密信,小心拆开,可他不认字,只能找别人来读,得知书上的内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读信人用的是贺荣语,徐础听不懂,大概知其内容,对向导说:“转告马头青,怎么都是杀死我,不如交给降世军,让他们动手。”
降世军一直在喊“杀徐础”、“给雄王报仇”,向导听得懂,知道徐础所言不虚,立刻转译给马头青。
马头青没回话,而是拔出刀。
徐础发现自己少说一句话,马上补充道:“单于让别人杀我,是有理由的,马头青自己不能动手。”
听完向导的话,马头青露出困惑神情。
“单于要用我的死挑拨中原势力互相争斗,我若是被贺荣人杀死,计策就会失效。总之,马头青不能杀我,否则的话,单于就能动手,何必将我送往凉州?”
马头青又让人读一遍信,觉得里面写得很清楚,是请凉王将除础杀死,作为凉州归顺贺荣部的证据,无论是自己杀死,还是交给降世军,都不算完成任务。
他拒绝交人,但是也没让手下士兵分散逃亡,仍然聚集在一起,由神射手断后,其他人舞刀助威。
又行进一段路,从早到晚,才跑出二十几里,离凉州甚远,追来的降世军数量不减,反而越来越多,马头青长叹一声,命众人停下,让向导对徐础说:“贺荣大人放你走,他在后面监视,棍匪若不杀你,他一箭射去,也要杀你。”
徐础向马头青拱手,笑道:“多谢一路护送。”然后与昌言之骑马慢慢奔向降世军。
昌言之忐忑不安,“公子,降世军……不会见面就动手吧?”
“降世军不动手,马头青就要射箭,他的箭法你看到了,十拿九稳。”
“怎么办?我挡在公子身后……”
“不必。”徐础勒缰停下,回头望一眼,离马头青不到一箭之地,“咱们在这里等着。”
“第一拨降世军袭营时,可是见人就杀。”昌言之喃喃道。
降世军逐渐逼近,徐础道:“告诉他们我的身份。”
昌言之呜了一声,清清嗓子,高声道:“徐础徐公子在此,你们……你们过来吧!”
听到喊声的降世军停下,突然齐声欢呼,策马奔来,手里挥舞刀枪,看样子人人都想先砍第一刀。
挽弓监视到这一幕的马头青松开弓弦,带领部下疾驰而去,后方也有一些敌人,再不逃走的话,将会陷入重围。
降世军比较害怕贺荣人,不愿与他们硬拼,让出一道陷口,全都扑向徐础。
顷刻间,徐础与昌言之已被团团包围,尖刀利枪在空中飞舞,最近的几乎是擦身而过。
可是没人真劈刺过来,不是不想,而是频频遭到阻止。
只有一支降世军的时候,杀人很简单,数支降世军却要你争我抢,反而谁也动不得手,互相争吵不休,都要将功劳抢到自己手中。
昌言之憋气好一会,这时慢慢吐出来,小声道:“他们会争多久?”
“估计待会就有‘天王’赶来。”徐础也小声道,面对一大群争功的莽汉,他的劝说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默默旁观。
他猜得没错,没过多久,就有人大声叫喊,命令兵卒让路,真有“天王”赶到,不是一位,而是三位。
降世军“天王”众多,有名的有八位,一气吞算是其中一位,得到他的信之后,有三位“天王”提前赶来,还有几位在路上。
“天王”气势不凡,一来就将众人分开,命令他们闭嘴,有人不服气,高声叫嚷“先到先得”,没等说完,就被许多目光吓得闭嘴。
降世军没有明确统属,但是小头目惧怕大头目,则是肯定的。
一名矮壮的“天王”先开口,他手握一杆长槊,每次说话必然先将兵器高高举起,像是在提醒老天爷注意倾听,“先到者得赏,杀徐础、争大头领的事,与你们无关,不服气的人现在就站出来,看你有没有本事先当个小头目。”
更没人敢吱声了,但是人人都不后退,盼望着“先到者得赏”。
矮壮天王向另两人道:“怎么着?说说吧。”
黄脸天王道:“先别急,确认此人的身份再说。”
另一位黑脸天王也道:“对,大家都不认识徐础,别杀错了人,惹天下人笑话。”
于是众多目光都看向白面书生,谁也没有看错目标。
徐础拱手笑道:“我的确是徐础,未请教三位英雄怎么称呼?”
矮壮天王道:“我们的称呼你不用管,你说你是徐础,拿出证据来。”
“这个简单,你们找一个曾在东都见过我的旧军头目过来,一看便知真假。”
三位天王你看我、我看你,显然谁的部下里也没有旧军头目。
“百目天王不是拉拢到一批旧军吗?他那里肯定有人认得徐础的真假。”黄脸天王道。
“就一个徐础,咱们三人还不够分呢,百目天王肯定要争。”矮壮天王道。
三位天王开始商议,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徐础听了一会,开口道:“我给诸位出一下主意吧。”
矮壮天王顺口道:“什么主意?”
徐础笑了笑,对方虽是新军,他却感到既亲切又熟悉,有话可说。
第四百零三章 天王
周围人都看过来,就连昌言之也不例外,想听听公了能说出什么主意,徐础却不肯立即公开,“如果诸位不急于杀我,不如先安营扎寨,咱们边喝连聊。”
三位天王都是一愣,矮壮天王怒道:“我们是来报仇的,谁跟你喝酒?”
“不喝酒也可以,但是有些话我不能当众说……俗话说隔墙有耳——这里没有墙,却有不少耳朵。我的计策不仅能证明我就是徐础,而且能让各支降世军心服口报,认杀我者为大头领。可是若有人将我的‘妙计’传到百目天王那里,妙计可就不灵了。”
各支降世军之间关系极其复杂,矮壮天王心里深以为然,嘴上却道:“谁敢泄露消息,我拔了他的舌头下酒。两位哥哥觉得怎样?”
黄脸天王道:“这个徐础据说能掐会算,有点本事。”
“他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落在咱们手里?”
“咱们这是天罗地网,他逃不过去,而且他只是‘有点’本事,不是很大。”
“咱们要杀他,他会心甘情愿给咱们出主意?”
……
三位天王凑在一起小声商议,最后达成一致,连夜返回营地,然后三家合成一家,再做打算。
来时追追停停,返时一路驰骋,速度快得多,但是特意绕过左家寨,不走寨前的大路,以避开羌兵,谁也不提为一气吞报仇的事情。
三家营地相距不远,很容易合为一营,在这里,徐础仿佛重回从前,眼中所见的庞杂混乱与降世王薛六甲的营地没有多大区别。
赶了一夜路,所有人都感到疲倦,各自休息,徐础与昌言之被分开安置。
徐础用破褥子挡住几个孔洞,倒下便睡。
他没睡多久就被人推醒,勉强睁眼,向站立的身影道:“什么时候了?”
“快到中午了,你睡得倒挺踏实。”
“嗯,实在是累了。怎么只有你一人?”
黄脸天王坐在床铺边上,“一个人有什么不好?你只有一颗脑袋,人多不好分。”
徐础坐起来,揉揉脸,笑道:“不行。”
“什么不行?”
“我不能说出‘妙计’,必须等另两位天王在场,我才能开口。”
黄脸天王脸色一沉,也就是脸色更黄一些,“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能砍下你的脑袋。”
徐础并不害怕,“砍我的脑袋是为当大头领,三位天王将我活捉,阁下一人偷偷砍头,怕是得不到另两位的原谅与支持,怎么当大头领呢?”
黄脸天王握住刀柄,“我自有办法。”
“那就不用问我的办法了。”徐础笑道。
黄脸天王正犹豫不决,黑脸天王从外面进来,大概是跑得急,稍有些气喘,“苦灭天王,起得好早啊,怎么不叫兄弟一声?”
黄脸的苦灭天王立刻松开刀柄,起身笑道:“据说徐础诡计多端,我担心他会逃走,所以过来查看。”
“原来如此。呃……我也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过来看看。”
两人干笑,徐础也笑,“还有一位天王,估计也会梦到我要逃跑,马上就能……”
话音未落,矮壮天王冲进来,先骂一句脏话,“你们两个果然使诈,亏我叫你们一声‘哥哥’,既然撕破脸,咱们出去比武,我一个对你们两个!”
黄脸、黑脸有些尴尬,正待开口,徐础抢先道:“你误会这两位‘哥哥’了,他们来此是为防我逃跑,不是来抢我的脑袋。”
“真的?”矮壮天王有些狐疑。
另两人急忙道:“是真的。”
矮壮天王又看向徐础,“你真要逃跑?”
“的确有这个想法,总不能坐以待毙吧,但是逃跑的主意还没想出来,就被你这两位‘哥哥’给拦下了。”
“哦,怪我鲁莽,两位哥哥莫怪。”
“不怪不怪。”
“自家兄弟……”
徐础道:“既然来了,又没有外人在场,不如先谈谈吧。”
帐篷很小,容纳四个人有些局促,但是三位天王谁也不想离开,并排坐在对面,屁股下面没东西,就抓来被褥当垫子,倒是不怎么挑剔,然后一起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徐础。
徐础将三人挨个看一眼,道:“真的不喝点酒?”
“等到砍你脑袋的时候,自然有酒喝。”矮壮天王道。
徐础笑着点点头,向门口看了一眼,“不会有人偷听吧?”
矮壮天王头也不回地大声道:“外面的人听着,各退十步,谁敢靠近帐篷,我将他的脑袋揪下来,挖空里面的脑汁,脑壳当便壶!”
外面传来一阵响动,想是所有人都已奉命退却,听声音,许多人退了不止十步。
“行了。”矮壮天王盯着徐础,像是赌徒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骰子点数。
“好,可我不还不知道三位怎么称呼呢?不是我故意推脱,也实在没什么可推脱的,只是想知道三位英雄的大号,死也死个明白。”
矮壮天王道:“让你知道,我乃降世军指日天王杜勾三。”
“水沟?铁钩?”
“都不是,勾魂的勾,一二三的三。”
“好名字,阁下家中行三?”
“啊……是吧。”
旁边的黑脸天王笑道:“当着自家兄弟的面,指日天王别撒谎。”
杜勾三昂头道:“老子从前给房屋涮浆,专门勾墙缝,每次只涮三下,多一下也不肯干,所以得名杜勾三,这是实话不?”
黑脸天王点头,“这还差不多。在下伏魔天王燕啄鹰,会一手飞石打鸟的功夫,所以名为啄鹰。”
“平时打个麻雀而已,还得是停在树上的麻雀,飞在天上的不行。”杜勾三不屑地说。
徐础想到雄难敌的“伏魔圈”,忍住笑,看向第三位黄脸天王,此人到得最早。
“苦灭天王穆天子。”黄脸人道,不做解释,另两人也没揭他老底。
徐础拱手道:“失敬。”
“少说废话,名字你都知道了,该说主意了吧?”杜勾三催道。
“先别急,容我再问一句,三位天王可认得薛六甲?”
杜勾三性子急,立刻就道:“当然认得,那是前代降世王,弥勒佛祖亲传弟子,手中一根千斤无敌打神棍,跨下一匹日月双睛麒麟马,开口能吐万字真言……”
“杜天王与他是同乡?”徐础打断道。
“呃……不是,他是秦州人,我是……我们都是汉州人。”杜勾三道。
“原来如此,据说汉州并无饥荒,诸位为何加入降世军,背井离乡来到秦州?”徐础问道,很是好奇。
一说起这件事,对面三人齐刷刷地叹了口气,杜勾三居然有些哽咽,“伏魔天王,你来说吧。”
燕啄鹰又叹一声:“汉州是没有饥荒,可粮食全被官府收走,一开始说是东都征粮要打贺荣人,后来又说是要就近赈济秦州灾民,接着又变成囤粮自保,到了最后,什么借口都没有,官兵去家里硬抢,连种子都不留,各郡各县、各城各镇莫不如此。我们不当降世军还能怎样?”
“万物帝那个狗皇帝!死得早倒便宜他了。”杜勾三怒道。
“那为何来秦州呢?还是偏僻的秦西之地,这里快要到凉州界了。”徐础不想提万物帝。
杜勾三无奈地摇头,“苦灭天王,你来说吧。”
穆天子借用远古帝王的名字,派头果然也更大一些,冷笑道:“徐础套咱们的话,以为缓兵之计,你们两个也真愿意说。”
“你用缓兵之计?”杜勾三盯着徐础。
徐础摇头,“三位天王原本就没打算要立即杀我,何来的‘缓兵之计’?诸位想听我的主意,好,随时可以说,我只是觉得彼此熟悉一些,更能推心置腹。”
杜勾三斜睨穆天子一眼,然后道:“熟也没用,比你更熟的人我也杀过,实不相瞒,还真将他身上的几块地方给做熟了,味道一般,不如猪肉、狗肉好吃。哈哈。”
穆天子不愿得罪杜勾三,道:“汉州官兵从前各守一城,不知为什么,突然联合在一起,又得到益州军的援助,我们打不过,只好来秦州。原本是要投奔雄天王,他也是我们的老乡,谁想雄天王死于你手,所以我们发誓报仇。”
穆天子突然停下,看向另两人,“我觉得他就是徐础,绝不会有错,用不着找人求证。”
燕啄鹰也点头道:“相貌、谈吐都与传言中一样。”
“就是长是丑陋些,不像一个真好汉。”杜勾三挑剔道,但也觉得此人必是徐础无疑。
徐础笑道:“我可从来没否认过,但是我认、你们认还不够,得是八大天王——现在是七大天王、十六尊者、二十八神丁全认才行。”
杜勾三道:“那倒也是,但数目不对,是五大天王、九大尊者、十五神丁,唉,官兵追得紧,我们自己也常有……你赶快说主意,若是不遂我意,我们三位天王将你的脑袋一分为三,轮流当大头领。”
徐础笑道:“本来就丑陋,一分为三,可就更丑了。嗯,咱们够熟了,我可以说出主意。”
对面三人侧耳倾听,尤其是杜勾三,听得尤其认真,只恨不能带槊进来,无法指日、指天。
徐础停顿片刻,“三位何不多走一步,去争降世王之号呢?”
第四百零四章 夺位
“降世王?”杜勾三好像没听懂这个词的含义,他坐在中间,左看燕啄鹰,右看穆天子,说:“咱们三个一块动手,将这个小子剁成馅,做成肉酱分赐全军,人人尝一口,只留脑袋当个证物,怎么样?”
穆天子道:“别急,先听他说完。”
“还有什么可听的?他说得很清楚啦,想让咱们造降世王的反,大家一块投入降世军,虽无缘得见薛王,总不能背叛他吧?这种不忠不义的事情,我不做。”
穆天子道:“我也不做,可薛王已经死了,现在的降世王是他的儿子,据说是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真正掌权的是他姐姐金圣女。指日天王忘了吗?金圣女曾经戏耍雄王,骗他认自己为母,强行吞并雄王的将士,然后又骗他独守西京,才有后来徐础逼死雄王之难。”
燕啄鹰也有点动心,补充道:“徐础与金圣女是一家,据说。”
三个人都看过来,徐础道:“的确曾在东都成亲,但是……”
这就够了,杜勾三恍然大悟,“苦灭天王这番话倒是提醒我了,徐础与金圣女既是一家,他们合谋杀害雄王吧?”
穆天子不语,杜勾三却越想越对,盯着徐础,等他解释。
徐础却偏偏不肯解释,仍道:“怎样,三位对降世王之位感兴趣吗?”
杜勾三待要追问,却被燕啄鹰拦下。
“金圣女是你老婆,幼王是你舅子,你为何要夺他们的王号?”燕啄鹰问。
“不是我,是三位,我只是给你们出个主意而已。”徐础笑道。
“嗯,你为何要帮我们夺取降世王之号?就为保住性命?”
“如果这个理由还不够的话——当初在东都,金圣女率军回秦州,我自己去了冀州,也能说明一点问题吧?”
燕啄鹰想了一会,轻轻点头。
杜勾三皱眉道:“怎么回事?你与金圣女闹掰了?是你找别的女人了,还是她找野汉子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帮她暗害雄王?”
“有些事情我不想谈,三位只管说自己对降世王之位是否感兴趣,若有兴趣,我继续给你们出主意,若没有兴趣,我无话可说。”徐础闭上嘴和眼睛,摆出打坐冥思的姿势。
对面三位天王互相看看,都不说话。
半晌过去,杜勾三先开口:“两位哥哥,谁也别装假……”
穆天子突然站起身,“咱们别在这里议论,到别的地方说去。”
“苦灭天王说得对,不能让他听去。”杜勾三立刻表示赞同。
燕啄鹰也有此意,三人起身离去。
帐篷里的徐础睁开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引起这三个人的兴趣,这是成功的第一步,可他心里稍感愧疚,向远方的金圣女喃喃道:“抱歉,借你做个由头,不是真要将祸水引到你那里。”
半个时辰过去,三名士兵先后进来,同声道:“天王要你过去。”
徐础穿鞋起身,笑道:“这回该有酒肉了吧?我可有一阵子没吃饭了。”
真有酒席,肉是大块,胡乱切煮,酒是各式各样,或坛或瓶,不知从哪里抢来的。
行军途中没有那么多讲究,三位天王也与贺荣人一样,席地而坐,不同的是每人面前都摆着小桌,酒肉已有用过的痕迹。
徐础看了看,没找到自己的位置,只好站在三人对面,拱手笑道:“三位天王想好了?”
穆天子虽然此前第一个来找徐础,却是个寡言之人,燕啄鹰亦是不苟言笑,唯有杜勾三爱说话,而且总坐在中间,自认为比两位“哥哥”高出半头,于是由他发言。
“你继续说你的主意,说得中听,大家再议,说得不中听,砍头。”
徐础摸摸自己的脑袋,“原来它还不稳当。”
“不稳,我们还是会随时砍掉,看你细皮嫩肉的,煮一锅,味道估计不会太差。”
“肯定很差。说到肉,不是边吃边说吗?”
杜勾三看一眼自己桌前的残酒剩肉,“说得好,可以赏赐酒肉,说得不好,你啃自己的手指头吧。”
徐础咳了一声,“好吧,我说。其实简单,三位是否知道,降世王不止将女儿嫁给我,还曾收我为弟子?”
“哪个降世王?”
“能将女儿嫁人的,只有薛六甲薛王。”再往前两天,徐础怎么也料不到自己竟然会再次用到薛六甲之徒的身份。
杜勾三向左右各看一眼,“姑且信你,你继续说。”
“薛王收我为弟子时,也将通天彻底杀皇灭帝棒送给我……”
“那明明叫千斤无敌打神棍。”杜勾三不屑地纠正道。
“神物的名称总有许多。”
“或者它们不是同一根?”
“薛王手中神棒只有一根。”
“你接着说,薛王给你许多好东西,与我们有何干系?”
徐础正色道:“干系很大,事实上,薛王在东都时有意将王位传给我……”
杜勾三大笑,“薛王疯了吗?你又不姓薛。”
“薛王乃弥勒亲传弟子,他在意的不是姓氏,而是佛缘。”
“你有佛缘?”
徐础摇头,“我没有,但是薛王以为我有,所以想传位给我,但我不敢接受,于是将神棒还给金圣女,才有其弟接任幼王之举。”
杜勾三半信半疑,又看向两边的天王。
燕啄鹰道:“好像是有这样的传言,无妨,等找到几位旧军头目,一问便知详情。”
徐础道:“诸位自可询问,只要是曾去过东都的旧军将士,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
“百目天王还没到呢,就他手下旧军人多。权当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当初没敢接任降世王之位,现在更不配。”
徐础笑道:“当初、现在,我都是孤身一人,在降世军中没有亲友做靠山……”
杜勾三撇嘴道:“这话说得倒对,一个好汉三个帮,就拿我说吧,虽说一杆长槊天下无敌,但是也得有诸多亲友扶持,我们杜家……你说你的。”
“在东都时,我知道自己争不过薛家姐弟,所以宁愿交出神棒,远走冀州,但我越想越不对,薛王是什么人?佛祖亲传弟子,法力无边,神通广大,怎么会看错人?他指定我继位,必有原因,而且指定之后他就升天,显然是觉得人间诸事已了,再无挂碍。”
杜勾三再次打量徐础,眉头微皱,“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哪里好呢?”
徐础笑道:“听我说啊,见到三位天王之后,我突然明白了薛王的深意。”
“什么深意?”
“薛王早已料到一切,他知道我不会接受王号,知道自己死后幼子必然称王,降世军将因此陷入困境,所以他将王号按在我头上,是让我顶着它寻找真正的降世王。”
徐础的目光从对面三人脸上挨个扫过,眼中满含不可尽说的深意。
三位天王互望一眼,杜勾三嘿地笑了一声,“你要将王号让给我……们三个?”
“首先,我必须先得到王号才行。”
“你不是说旧军人人皆知……”
“我交出王号同样人人皆知,所以我得找个理由重新夺回王号。”
“有理由吗?”
徐础点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穆天子。
穆天子被盯了一会,开口道:“理由是现成的,金圣女与幼王抛弃西京,置雄王以及无数将士于死地,没有资格再称降世王。”
杜勾三连连点头,“金圣女和幼王人在哪里呢?”
“在北边,秦、凉两州与塞外交界之处。”徐础答道。
“她被贺荣人吓成这样,要去那么一个鬼地方躲藏?”
“总之我能夺回王号,但是必须得到三位天王的支持,我自己一个人肯定不行。”
“你当然不行,金圣女一个人就能将你撕成两半,那可是连雄王都认输的女人。”
一边的燕啄鹰插口道:“金圣女必是用了诡计才赢雄王一招半式,我不信她真是雄王的对手。”
“我也不信。”杜勾三向前探身,“我们助你夺回王号,你再传位给我们,是这样吧?”
“是这样,但有一条,只能传给你们当中的一个人。”
三位天王互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忌惮。
徐础马上补充道:“但是不急,我相信薛王早有安排,三位助我夺回王号时,自会有一个人脱颖而出,成为无可争议的新降世王,上可登兜率天宫拜见弥勒佛祖,下可统领百万降世军,横行天下,创建佛土之国。”
杜勾三悠然神往,穆天子与燕啄鹰也都心动,脸上神情变幻不定。
等了一会,徐础道:“我可以喝酒吃肉了?”
“呃……可以,我这桌还剩些……”
“我要新酒新肉,还要给我的随从也送一份。”徐础自己动手,拽来一只毡毯,坐到三人下首,“我的计策还没说完,但是要等酒足饭饱之后才能接着说。”
杜勾三传令,帐外很快有人送来小桌以及新煮的肉,打开泥封的酒坛,倒在大碗里。
徐础确认昌言之也得到一份之后,大吃大喝,杜勾三不停地催促,他也不急,直到完全吃饱之后,才将桌子往前稍稍一推,长出一口气,“饱了。”
“那就接着说吧。”杜勾三性子急。
“前去北方要回王号,三位的兵力不够,得将诸路新军集中在一起,共同北上。”
“嘿,新军刚在西京被贺荣人打个落花流水,稍微成形的,只有我们这些从汉州刚刚过来的队伍。可是除了死去的雄王,诸军谁也不肯服谁,你有办法让大家听从一人号令?”
徐础指着桌上的酒肉,“我不白吃你们的,说有办法,自有办法,三位只管邀请新军头目,找个地方聚会,不出十日,新军一统,威震天下!”
第四百零五章 误伤
徐础希望各支新军集合在一起,与群雄争鼎,话说得很大,做起来却极难,比他预料得还要难。
杜勾三嘿嘿笑了两声,心动不已,另两位天王却是面无表情。
“新军一统,威震天下。”杜勾三重复道。
燕啄鹰眉头微皱,“徐础,你知道新军为何头领众多,总是不能合一?便是雄王那么大的威名也不行。”
“因为降世王不在汉州?”徐础猜道。
“那只是一个小原因,最重要的是缺粮。新军大大小小的头领有几十位,每位自领一军,多则万人,少则数百人,全看你能提供多少粮食。像我们三家,算是比较大的,别人我不知道,我自己麾下有三万人马……”
杜勾三嘿地笑出声道:“说别人多则万人,自己却有三万人马——在梦里吗?借我一万人呗?”
燕啄鹰脸色如常,“至少十位头目与我亲如兄弟,我一开口,他们必来,所有人加在一起超过三万,有问题吗?”
“没问题。呃,‘亲如兄弟’的人当中,不包括我与苦灭天王吧?”
“肯定没有你。”燕啄鹰昂首道。
别的新军还没赶到,现有的头领就要吵起来。
徐础笑道:“我明白了,新军缺粮,所以规模不能太大,然则三位天王怎么会走到一起?”
一说起这件事,三人同时露出怒容,还是杜勾三最先开口,语气硬得像是在打铁:“谁知道!明明说好大家各去不同方向,两位哥哥却跟在我屁股后面不肯离开。”
燕啄鹰马上道:“我最先提出要往凉州方向来,是谁不守约定,非要抢在我前头?”
穆天子也道:“不是我与两位争路,我在凉州有熟人,他们邀我前去……”
“我遍天下都有熟人!”杜勾三怒道,“伏魔天王,你当初一会要北上凉州,一会要南进益州,犹豫不决,才坐失良机,见我北上,没脸没皮地追随在后,还好意思……”
“呸,你一惯见好东西就抢,还有理了?”
三位天王火气都不小,吵着吵着,几乎同时站起身,踢翻桌子,就要动手,帐外守着的士兵,一听到里面的声音,也都纷纷拔出兵器,或是互相指责,或是抢着进帐护主,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徐础起身劝解,“诸位听我……”
可他的话根本没人听,马上被淹没在一片嘈杂中,只得退到一边旁观。
燕啄鹰与穆天子带着刀,兼又身材高大,在狭窄的帐篷里颇占优势,杜勾三个子矮,被推了两下,不由得大怒,吼了一声,向帐外猛冲,别人不知怎么回事,纷纷让开。
没有杜勾三,形势稍缓,燕啄鹰突然道:“不好,指日天王去拿长槊……”
话未说完,就听到帐外震天吼声持续不绝,夹杂“呦呦”、“快躲”、“疯子”一类的叫喊。
哧啦一声,帐篷被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杜勾三持槊冲进来,也不管前面的人是谁,奋力就刺。
徐础原本站在一边,不幸成为长槊对准的目标,吓了一跳,急忙闪身躲避,脚下却被乱铺的毯子绊住,动作颇不利索。
好在杜勾三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持槊刺破帐篷,笔直地又冲了出去。
徐础感到一阵剧痛,左边的肩膀还是划到,鲜血外流。
帐中有人喊道:“指日天王要杀徐础,不能再让他抢先!”
一群士兵扑来,若不是燕啄鹰与穆天子奋力阻止,徐础将会莫名其妙地死于乱刃之下。
两位天王亲自护送徐础出帐,将他带到附近的另一顶帐篷里,带人守在外面。
昌言之正在吃饭,突然见到徐础血淋淋地进来,不由得大惊,急忙迎上来,“他们动手了?”
“误伤。”徐础勉强笑道。
昌言之一边包扎伤口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外面吵吵嚷嚷的。”
“唉,一言难尽。”
“公子没法说服他们?”
徐础一脸苦笑,“说服了,他们对我的计划极感兴趣,聊着聊着,突然吵起来,然后动手……”
“果然是降世军……本色,当初若没有公子,东都的降世军不也是这个样子?”
“等会吧,既然是降世军本色,待会自能平息。”
外面的争吵声果然慢慢减弱。
杜勾三突然闯进来,手里没有长槊,看着徐础臂上的伤口,面露不悦,“你咋这么笨?别人都没事,就你受伤,我的长槊那么显眼,你没看到?”
“看到了,就因为太显眼,一时被震住,所以没躲开。”徐础笑道。
“嗯,那倒是,我的这杆长槊与众不同,颇有来历……以后再细说,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一早咱们动身,去与其他头领汇合,商议你说的‘大计’。”
“找到足够的粮食了?”
“这件事不需你管,专心想着如何统一诸军、如何夺回降世王之位吧。”
杜勾三走了,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
昌言之又吃一惊,“夺回降世王之位?”
“权宜之计。”徐础按按伤口,仍觉得疼痛。
“公子打算‘权宜’到什么时候?我看此人的意思可是当真了。”
徐础笑道:“别急,我绝不会真的带人去向金圣女争夺王号,只是想将新军诸头领集合在一起,然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积少成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在东都成功过一次,有经验。”
“公子在东都称王,这次呢?”
“这次绝不称王。”徐础肯定地说。
“若为‘权宜’呢?”昌言之追问道。
“也不称王,最多嘴上说说。”徐础上前一步,“谋士的确需要与世沉浮,但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会沉到底,也不会浮到天上去。”
昌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多嘴……公子又流血了,我再包扎一层。”
次日一早,饭还没吃,徐础就被叫起来上路。
三支降世军聚集在一起,规模已然过大,粮草支撑不了太久,绝不可能调头再与其他队伍汇合,三位天王因此留下心腹之人管营,然后各带二百人,去找其他头领。
新军之间关系复杂,彼此极少信任,三位天王担心有人强抢徐础,没有带他去找那个被他们频繁提起的百目天王,而是绕路去见另一位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是位长者,不贪名位,天王之号是我们硬送给他的,新军诸头领议事,必去他那里。”杜勾三在路上解释道。
当初离开汉州时,诸头领各选不同方向,往北进入秦州的最多,杜勾三等人偏西路,神行天王则走中路,相距倒也不远。
一气吞传信声称自己活捉徐础,诸头领纷纷赶来,只有神行天王没动——他率军攻打一座小城,正在紧要关头。
数日后,徐础等人赶到的时候,小城刚刚开门投降,神行天王正带人进城搜粮。
小城已没剩下多少人,数百名守军个个憔悴不堪,坐在城门口,垂首不语,对这座城池以及自己的安危,似乎毫不关心。
三位天王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让人进城通报,自己等在城外,下马谈笑风生,看不出半点怒意。
徐础肩上伤势刚刚好些,被昌言之扶下马,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目光随意扫动,忽然发现在那群俘虏当中有人频频抬头看向自己。
“我好像看到一位熟人。”徐础道。
“是官兵,还是降世军?”
“官兵,如果他们真是官兵的话。”
那群俘虏衣甲破败,怎么看都不像是天成官兵。
昌言之也注意到那名频频看来的俘虏,于是道:“我去问问。”
“小心……”
“没事。”昌言之与降世军相处久了,已经了解这些人的脾气,也不请示,径直走向俘虏,杜勾三等人不在意他,神行天王的手下则以为他是自己人,也不过问。
昌言之与俘虏交谈一会,竟然叫起那人,一同带回来,看守俘虏的降世军不高兴了,有人上前阻止,昌言之拉住他小声说话,不知塞了些什么,竟然被放行。
徐础远远地看在眼里,十分意外,最令他惊讶的是,这桩“行贿”就发生在近千名降世军面前,却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不满,甚至没人多看一眼。
昌言之仿佛只是在市场上买了一头牲口。
两人来到徐础面前,俘虏要下跪,昌言之一把拉住,小声提醒道:“正常些,别惹人注意。”
那人颤声道:“是。十七公子,想不到今生还能见到你。”
徐础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又是一惊,“恕我眼拙,看阁下面善,但是实在想不起来……”
“我是段思永啊,十七公子。”
徐础终于想了起来,“广陵王府的段思永?”
“就是我啊,想当初,我服侍公子游历洛州……”
徐础连连点头,当他还是楼家无名之辈的时候,曾在广陵王世子张释端的资助下,出东都四处游历,身边的随从就是段思永。
等到广陵王一家败落,段思永不知去向。
“你怎么会落在这里?”徐础惊讶地问。
“唉,是我命苦,王府出事之后,我们这些仆人全被编为军奴,随大将军来秦州平乱。大将军遇伏兵败,我们四散奔逃,人生地不熟,跑错了方向,没回洛州,反而深入秦州。先是被抓去当民夫,后来又做兵丁,辗转诸城,到了这里,刚刚三个月,饱饭也没吃上一口,又成了俘兵。”
就连经历丰富的徐础,也承认段思永的确倒霉,“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你们……是官兵吗?”
段思永扭头看一眼其他俘虏,“我也不知道,反正上头自称是朝廷官吏,但我看着不像……”
两人正聊,杜勾三远远地大声说:“徐础,过来,咱们去见神行天王,他若是对你的计策感兴趣,这事算是成了一半。”
段思永小声道:“十七公子小心,城中守将投降,其实没安好心……”
不等他说完,徐础已被几名降世军士兵推走。
第四百零六章 积粮
对徐础的计划,神行天王毫无兴趣,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坏主意。
历经多次倒手,官衙已然破破烂烂,但是仍然拥有城里最大的庭院,神行天王的士兵将搜刮出来的物品分类堆放,粮食一堆,兵甲一堆,银钱一堆,布匹一堆,杂物一堆。
除了杂物,没有一堆能高出成年人的个头,而杂物当中多数是无用的东西,甚至包括几扇门板。
神行天王五十几岁,穿着一身已看不出原色的甲衣,没戴头盔,露出稀疏的头发,一脸的愁郁,不像是将军,更像是面临困境的大家长。
他是少数没给自己另起大名号的新军头领,坚持使用原名巩凡,尤其不喜欢别人称他天王——这是诸头领硬塞给他的称号,并非出于己意。
“我算什么天王?愿意的话,叫我一声‘巩老哥’,足矣。”巩凡向客人道,目光却没有看过来,仍然盯着庭院里的物品,向一名小头目道:“只有这么多?”
“还有一些没送到,应该……更多一些吧。”小头目不太肯定地说。
“将粮食收好,兵甲分给还没有的人,值钱之物赏给有功之人,布匹交给伤亡将士的家人,剩下的东西……能带上就带上,不能带就烧了吧。”
小头目领命而去,巩凡这才看向几名客人,“你们谁当大头领?”
杜勾三道:“还没定呢,所以来你这里……”
巩凡摇头,“别来我这里,我又做不得主。”
燕啄鹰上前笑道:“巩天王休要推辞,我们主要是来借个地方,召集诸头领商议一件大事。”
“说过多少遍,我不是天王。”
“顺嘴了,巩老哥忠厚仗义,我们信不过别人,所以才来你这里。”
“我连手下几千将士都养不活,哪来的忠厚仗义?”
巩凡言辞冷淡,燕啄鹰与杜勾三有些尴尬,穆天子道:“大家都缺粮,为此头痛不已,这位徐础说他有办法找到粮食,所以我们带来与巩老哥共享。”
“嗯?”杜勾三可不记得徐础说过这样的话。
徐础本人微笑不语,暗道这位穆天子倒是深得劝人之精髓,无论真假,第一句话先要让对方深感兴趣,接下来的话才好说。
巩凡果然眼睛一亮,重新打量徐础,“你有粮食?”
不等徐础开口,穆天子道:“徐础还有更大的计划,若能实现,粮食不再是问题,咱们也不会再被别人追着跑,而是咱们追打别人。”
“果真?”巩凡只盯徐础一个人。
徐础道:“巩老哥听说过我的名字吗?”
巩凡点头,“略有耳闻。请进屋说话。”
官厅里连张桌椅都没有,巩凡命手下从外面的杂物堆里拣几只凳子进来,不分宾主,与客人围圈而坐。
“那谁,再去搜检一番,看看咱们从老家带来的茶叶还剩下一点没有,有的话就泡壶茶,没有就烧点热水吧。”
“那谁”领命而去,巩凡道:“我军中太穷,没有酒水,万望诸位海涵。”
“我们也不是为喝酒来的。”杜勾三等人知道神行天王一向悭吝,不与他计较,杜勾三快速将夺取降世王之号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道:“旧军肯定积攒不少粮草,正好拿来享用。但是只凭我们三人不行,还得大家……”
巩凡抬手阻止杜勾三说下去,“原来是为这件事,诸位请回吧,我不参与,也不能提供地方供你们议事。”
杜勾三惊讶地说:“巩老哥,你不想要粮?”
“想,但我不要降世王的粮。”
“你没听明白?现在的降世王得位不正,薛王临死前……”
“我听明白了。”巩凡再次打断杜勾三,目光在三位天王脸扫过,唯独不看徐础,“大家既然称我一声‘老哥’,许我摆个架子,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巩老哥尽管说。”三位天王先后道。
“嗯,人贵有自知之明,咱们是什么出身,彼此知根知底,杜天王从前是泥瓦匠……”
“勾墙缝的。”杜勾三小声纠正。
巩凡不理他,继续道:“燕天王原是猎户,穆天王一向没有正经营生,而我,不过是个老庄稼汉。”
穆天子道:“巩老哥太过谦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成皇帝家往上数几代,也是无名之辈。”
“张氏至少积攒了几代的阴德,才敢称帝,即便如此,也没支撑多久,还是心太急,德行不够。”
杜勾三笑道:“咱们不是要称帝,只是……”
巩凡依然摇头,“降世王之号,咱们更要不得,那是佛祖赐与的神位,不是靠计谋就能夺取的,我问诸位一句:你们有谁曾与神佛沟通?”
三位天王不语,徐础开口道:“我有过。”
杜勾三不悦道:“大家谈正经事,你别胡说八道。”
“诸位不信,可以去问旧军将士,我在东都曾被升天的薛王降世附身,得他相助,才能打败围城的官兵。”
另四人面面相觑,不知真假。
两名士兵走进来,一人执壶,一人捧碗,倒上热热的茶水,分给诸人。
茶叶看上去还不错,巩凡脸色微变,瞪了士兵一眼,责备他会错自己的意思,然后笑道:“想不到我这里还剩些完整的茶叶,来,大家喝,别客气。”
茶水太热,碗底烫手,又无处可放,几个人各喝一小口,将碗放在地上。
巩凡自己吹几下喝一小口,抬头道:“诸位怎么不饮茶?这是好茶,别浪费。”
“不渴,待会再喝。”杜勾三笑道,对茶水不感兴趣。
巩凡坚持喝下半碗茶水,开口道:“听这位徐础的意思,他是要自己当降世王,抱歉,我与你不熟,更不能帮忙。”
杜勾三马上道:“咱们助他夺位,他再将王号传与咱们……我们当中的一人。”
巩凡冷笑道:“有位财主,我去借粮,说今年借一百石,明年还二百石,你说他会借给我吗?”
杜勾三摇头,“当然不借,一百石实打实地借出去,二百石却不知虚实,很可能只是随口一说,过后不还……哦,巩老哥是说徐础可能不遵守诺言?”
“他现在是孤家寡人,落在你们手里,怎么说怎么是,他若夺回王号——假如真是夺回的话,自然有人效忠于他,你们还敢向他争位?他若夺不回王号,自己还是孤家寡人,损失可都是你们的。”
杜勾三被说得哑口无言,燕啄鹰也面露犹豫,只有穆天子道:“只要徐础在我们手里,总有办法让他言听计从。”
巩凡轻叹一声,“可我只看到你们对他‘言听计从’。做人要踏实,多积粮草,为过冬做准备,少想那些没边的事情。咱们都是寻常百姓,从小到大与谋士没有接触,很容易受其蛊惑,要我说,永远都不要与他们打交道,撵得越远越好。”
杜勾三急道:“别呀,就算不夺降世王之号,杀徐础也能成为大头领!”
巩凡又是冷笑一声,“大头领……你们把这事当真了?”
杜勾三更急了,“怎么不当真,这是当初大家说好的,巩老哥,你当时也在场。”
“在场,看到你们一大群人叫叫嚷嚷,喊着要替雄难敌报仇,连究竟怎么回事都没弄清楚,就说杀徐础者继位大头领。”
“再怎么着,大家可都同意了。”
“嘿,不同意又怎样?谁会真喊出来?诸位听我良言相劝:雄难敌活着的时候,咱们也没说事事听他的号令,再来一位所谓的大头领,除了自家那点人,还能管住谁?与其争这些没用的虚名,不如踏踏实实地找粮、存粮。天气渐冷,等手下兄弟吃不饱、穿不暖时,‘降世王’和‘大头领’可都帮不上忙。”
三位天王被说得哑口无言,沉默多时,穆天子道:“徐础,你来说吧。”
杜勾三一拍大腿,“对啊,徐础,这是你的主意,你不开口这算怎么回事?当初你对我们说得头头是道。”
徐础笑着点下头,想了一会,开口道:“我觉得巩老哥所言句句有理。”
杜勾三横眉立目,“你别以为我会放你走,伤亡几十名兄弟才将你抢来,别人不杀你,我也要杀你,不管能不能当上大头领。”
“杜天王别急。”徐础看向巩凡,“好比一棵树,有人摘其果,有人爱其花,有人砍其枝,有人割其汁……总之是各取所需,并无冲突。巩老哥无意争夺虚名,令人钦佩,但是巩老哥之积粮,与三位天王之夺位,其实是一回事,也无冲突。”
杜勾三立刻赞道:“说得好。”
巩凡笑道:“风险太高,所得尽是未知之数,这种买卖,我不做。”
“夺位是长远之计,集合是当务之急,积粮则已迫在眉睫,是这样吧?”
巩凡点点头。
“所以先要积粮,粮草足够,诸路新军才能合并为一,才有机会前去夺位,对吧?”
不等巩凡表态,杜勾三抢道:“白夸你了,就第一句像个样子,剩下的全是废话。”
徐础笑道:“我的意思是一步一步来,先从别的地方寻粮,等新军稳定之后,再北上索要王号。”
另四人都是一愣,杜勾三道:“你要去哪里寻粮?不会是贺荣人那里吧?我可领教了,几百名贺荣人就那么难对付,若有一万人,我们四家合力也不是对手。”
“回汉州,那里粮多。”
“哈哈,越说越没边,汉州若能抢到粮食,我们辛辛苦苦跑来秦州干嘛?谁都知道这里更缺粮,实在是没有别的出路。”
“此一时彼一时。”徐础扫视四位天王,“单于召集天下群雄前去拜见他,汉州离得近,各城主必然不敢不去。主公不在,城守必虚,此乃天赐良机,诸位若是动作快些,当能抢在贺荣人进入汉州之前搜集一大批粮食,然后带粮北上,再入秦州,避开贺荣部锋芒。冬季不利骑兵,诸路新军当可合为一营,先选出大头领,明春再去北边夺取降世王之号。四位以为可行否?”
连巩凡似乎也有些心动。
徐础趁热打铁,向巩凡道:“我观此城上方有黑气环绕,必生不祥,巩老哥若不速速离城,当受其灾。”
第四百零七章 反复
巩凡正在想是否要回汉州的事,突然听到“黑气环绕”四个字,不由得一愣,“黑气?哪来的黑气?”
徐础其实不太懂望气之术,避而不答,直接问道:“自从降世军起事,此城转手数十次,堪称秦州之冠,城内百姓非死即逃,所剩无几,巩老哥以为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巩凡不由自主地跟着问道。
“此城何名?”徐础只问不答。
“桑、桑城。”
“原名呢?”
“啊?还有原名……我不知道。”
“埋头城。”
“这是哪来的名字?”何勾三惊问道,不止是他,另几位天王也都露出困惑与惊惧之色。
“上古之时曾有一场大战,蚩尤兵败于黄帝,其头被斩,乃以双乳为眼、肚脐为口,执干戚作舞,这个故事你们听说过吧?”
“连官兵都祭蚩尤,带兵的人谁没听说过?他与此城有何关联?”何勾三道。
“蚩尤的头便埋在此城,时常作祟,所以当地人植桑以镇压,并改名为桑城,但是书上记载,太平时节,此城无异,一遇兵荒马知,此城必然乱上加乱,干戈不休,得此城者,守不过三月。”
何勾三埋怨道:“巩老哥,瞧你挑的地方,干嘛非攻这里?连书上都说了,此地不祥。”
“我哪知道这些,顺路遇上……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巩凡疑惑地问。
徐础严肃地点头,“《尚书》里有记载,可惜我手头上没有书,城里还有书籍留存吗?”
巩凡摇摇头,“进城以来,我就没见到一张纸片。既然此城不祥,该如何避祸?”
“简单,离开就好,但是要快,不可久留。”
巩凡想了一会,脸上渐渐露出笑容,“哈哈,阁下名不虚传,我险些被你骗过。实话说吧,好不容易占据此城,让我是不会让的,怎么也要住上一阵,可能在这里过冬。北上索要降世王之号,我肯定不去,但也不阻拦。至于南返汉州——请诸位头领定夺,你们说好了,我随众。你们想在我这里议事,可以,我拨一块地方给你们,但我不做担保。”
何勾三立刻摇头,“巩老哥既不担保,要你这里无益,我们去别的地方议事。”
见巩凡对此不感兴趣,穆天子也道:“我们借住一夜,明天一早出发,实在不行,只好去与百目天王商议,但是得让他先立誓,绝不使阴招。”
巩凡也不客气,从地上捧起茶碗,“随你们的意。茶水还喝不喝?不喝的话我让人将水倒掉,晾干还能再用。”
一听说巩凡还有重复泡茶的习惯,谁也不想喝了,起身告辞。
巩凡向徐础笑道:“阁下有几分本事,可惜落在一群老粗手里,没有用武之地。”
徐础也笑道:“巩老哥不肯轻信他人的话,越发令我敬佩,只是……算了,还是不说为好。”
巩凡送客送到门口,转过身来,真的命令随从将水倒掉,茶叶晾干收藏。
城里到处都是空房子,完整的却没有几间,好在降世军将士都不挑剔,三位天王带兵住进靠近南门的一片区域。
杜勾三极不放心,特意来问徐础,“住一夜没事吧?我可不想染上黑气、蚩尤头什么的。”
“只是一夜,想必无妨。”
三位天王自去商议如何与百目天王联络,徐础住进一间尽是大小孔洞的屋子,昌言之四处看了看,放弃修补的打算,段思永则上前跪拜,感激徐础救命之恩。
徐础将他扶起来,“你说守将弃城另有用心,是什么意思?”
“详情我也不知,只是在降世军到来之前,白将军——就是我们上头的将军,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自称秦州西路大都督——接待过几拨使者,密谈多次。降世军围城数日,白将军带着十几名亲信偷偷逃走,说是去搬取救兵,命我们坚守十天,结果大家只坚持一天就投降了。我听说,白将军原本就无意守城,让给降世军其实是要设置陷阱,要不然降世军跑来跑去,官兵不好追赶。”
“官兵?”
“我说顺嘴了,来的几拨使者虽然打着官兵旗号,但我亲眼见到其中有贺荣人。”
“贺荣人已经攻到这里了?”
“军队我还没见着,只看见个别人。”
徐础想了一会,让昌言之和段思永留下,他要去见三位天王,刚出房门就被几名士兵拦下。
“你哪也不能去,天王特意交待,你只能待在屋子里,一步不准外出,咦,你已经迈出一步,快退回去。”
徐础无奈,只得道:“麻烦你们去通报一声,说我有要紧事,必须立即面见三位天王。”
三位天王却不急着见徐础,直到入夜才让人带他过去。
大概是受巩凡影响,三位天王也变成小气起来,吃完饭才请人,桌上空空荡荡,但是还残留着酒肉的味道。
杜勾三打个饱嗝,说:“我们仔细想过了,觉得神行天王的话更有道理,争那些虚幻不实的名头干啥?不如专心找粮、积粮,先度过这个冬天再说。所以,我们不跟小孩子争降世王了。”
“连大头领也不争了?”徐础问。
杜勾三摇摇头,“还是神行天王说得对,即使得到大头领的称号,也没人听我的号令。”
“那……我可以走了?”徐础笑道,猜出接下来将要得到怎样的答案。
果然不出他所料,杜勾三吐出一口气,像是打嗝,又像是叹气,“我们也商量过了,决定将你还给贺荣人,换点粮食。”
徐础微笑。
燕啄鹰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进城之前就说过,此事非得神行天王支持,才有成功可能,没有他居间担保,诸头领无从聚会,百目天王那里——就算他立誓,我们也不想去。”
穆天子倒无愧意,冷冷地说:“你的‘妙计’说来说去其实都是让我们出力,你坐享其成。”
徐础忍不住叹息一声,“乱世纷纭,诸位好歹也是一方雄杰,不思进取,却埋怨劝你们进取之人,可怜可叹。”
杜勾三怒道:“我们可怜可叹?你先想想自己吧,逼死雄王、得罪单于,两边不讨好,整个秦州还有谁比你更可怜?”
“好吧,我更可怜,三位对我是杀是送,都可以,但是有几句话我必须要说。”
“所谓的要紧事?”
“嗯。”
杜勾三看一眼另两位天王,“你说吧,信不信的随我们。”
“请让我先问一句,诸位从哪条路进入秦州?”
“关你何事?”杜勾三一旦放弃雄心,对徐础也没那么客气了。
“散关?”徐础猜到,汉、秦两州隔着崇山峻岭,通道不多,最西边的就是散关。
“啊,是又怎样?”
“此地离散关多远?”徐础问道,这个他真不知道。
杜勾三又看一眼两位天王,觉得此事不重要,回道:“这些天跑来跑去的,谁记得多远?骑马的话,大概两三日路程吧。”
“汉州诸路降世军全都离此不远?”
“也都是三五日路程,再走一走相隔就远了。”杜勾三再次看向伏魔与苦灭两位天王,往哪个方向进军是他们三人之间悬而未决的重大矛盾,都不想改变路径,也不想离得太近。
“嗯,很好。三位天王要将我还给贺荣人?”
“对,据说贺荣人悬赏捉你,我们还回去,还能得些奖赏。”杜勾三笑道。
穆天子补充道:“至少能够取得贺荣人的谅解,为你而得罪强敌,实在不值得。”
对降世军的反复无常,徐础早已见怪不怪,微笑道:“你们知道贺荣人现在何处?”
杜勾三道:“打听呗,反正西京有一大群,往凉州的方向还有一小群,我们觉得直接将你还给单于更好一些。总之先派人去联系,来回需要几天,所以你暂时还得留在我们身边。”
“你们不必派人,贺荣人很快就会来,不是‘一小群’,而是‘一大群’。”
对面三人一惊,穆天子道:“你又用空言诳我们。”
燕啄鹰也面露不悦,“同样的伎俩用一次两次也就够了,再用可就是瞧不起我们了。”
杜勾三站起身,目露凶光,“你瞧不起我们?只要愿意,我们还是能够随时杀你,就当是玩一场。”
徐础迎上一步,“单于要在冬天到来之前攻入汉州,散关是他看中的通道之一。”
“单于占据西京,想攻汉州的话,应该走东边的子午道,散关远而难行,单于干嘛费事走这里?”杜勾三不屑道。
燕啄鹰也道:“此前你说汉州群雄都去拜见单于,如此服软,也不能免遭进攻吗?”
徐础道:“汉州即便全州归降,也阻止不了贺荣骑兵进入。单于发兵,必然两道甚至三道并进,有虚有实,如果我没猜错,西边的散关虽然险远,反而是实攻之路,从那里能够攻敌不备。”
三位天王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发出笑声。
“你们还不信我?”
“信又怎样?”杜勾三大笑不止,“即便单于要从散关入汉,我们也不在意,反正我们要去凉州‘借’粮,不会再走回头路。”
“左家寨羌兵正往凉州进发,很可能已经交战,诸位以为能争得过吗?”
“正好,羌凉相争,我们他们坐收那个什么。”杜勾三更高兴了,“两位哥哥,实在不行,咱们合伙一块入凉,趁火打劫吧?”
徐础叹道:“诸位既不信我,就等眼见为实吧,降世军已落入单于彀中,断无机会入凉,到时候就不是你们将我交还给单于,而是单于夺人了。”
“滚。”杜勾三不愿意再听,吐出一个字。
徐础转身往外走,明知降世军头领不可劝,还是有些失望。
在他的住处外面,士兵又多出十几名,他一出现,就有人指道:“这就是徐础。”
几名士兵迎来,上下打量。
徐础做好应对倒霉的准备,问道:“诸位有事?”
一名年老的士兵道:“你真看到城池上空有黑气?”
第四百零八章 余粮
每晚入睡之前,神行天王巩凡必要检查一遍军中的“存货”,只有确认那些箱子、包裹数目准确且没有一点打开的痕迹,他才能回屋里踏实入睡。
他经常对手下士兵说:“平时饿一点没关系,勒紧腰带,忍忍就过去了,都是穷苦人出身,还受不得这种苦?打仗时肯定会让你们吃饱。想一想,寒冬降临,大雪纷飞,别的降世军,甚至许多官兵,还在到处找粮、抢粮,咱们却可以躲在城墙后面安然无忧。治军其实和过日子没啥区别,节俭总是最重要的品行。”
虽然平时要忍饥挨饿,可是一想到入冬之后不必冒着严寒四处觅食,许多人宁愿追随神行天王,巩凡反要劝退一些人,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本事就这么大,养不起太多人。
巩凡堪为表率,对自己同样苛刻,与将士同食,被褥只要还没破成碎片,他就一直用,抢到的布帛不是当作赏赐,就是打包收藏。
巩凡极少点灯,摸黑躺在硬板床上,将随从撵走,让他们自去休息,闭眼眯了一会,听到四下里悄无声息,他从枕头里摸出一块果脯,整个塞入嘴中,慢慢咀嚼,绝不掉出一点碎屑。
“这是我应得的。”咽下果脯之后,巩凡低声自语,“杜勾三他们自己喝酒吃肉,却让士兵吃糠咽菜,这种事情我不做,我只是补充一下体力,我若是倒下,谁照顾这些年轻人?他们都没有过日子的心……”
巩凡又掏出一块果脯,正要往嘴里塞,就听门被敲得震天响,不由得大惊,以为要被抓个现形,一时惊慌,将果脯往被窝里一塞,坐起身来喝道:“谁大晚上敲门?”
“老哥,我们有事情要说。”
是一名同乡老兵,极守本分的人,巩凡稍松一口气,但是心中依然不悦,“有敌军攻来?”
“没有。”
“那就等明天早晨再说。”
门外的人没有开口,但是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巩凡重新躺下,总觉得有人正在扒门缝窥视,不敢入睡,也不敢再吃夜食,只得起床,趿着鞋子来开门。
老兵果然没走,身后还有十几名士兵跟随。
这么多人一块登门,巩凡十分意外,不由得缓和语气,“什么事?”
别人都不吱声,只有老兵道:“那位徐公子的话,请老哥仔细再想想。”
“哪位徐公子?”巩凡一头雾水。
“与三位天王一同来的那位徐础徐公子。”
巩凡越发糊涂,“你们啥时候关心这些事了?徐础鼓动咱们去争降世王、大头领之位……”
“不是这个,是另一番话。”老兵抬头看看天空。
空中有几片乌云,遮星掩月,巩凡也看一眼,终于想起来,笑道:“黑气环绕?埋头城?你们真信他这些鬼话?”
老兵正色道:“老哥,对鬼神要留些敬畏。”
“当然,我一向敬畏鬼神,你们都知道,可这回没有鬼神,全是徐础随口骗出来的。”
“不然。”众士兵的神情越来越严肃,老兵道:“我们问过投降的俘虏,这座城的确比较诡异,他们入住不到两个月就被攻破。几名俘虏待的久些,一年工夫就换了七位守将,最短的一位连十天都没挨过……”
巩凡大怒,“你们尽问诡异的话,他们当然给你诡异的回答!我看你老成持重,才让你做我的副手,像你现在这种蠢法,还是当小卒子吧。”
老兵脸色微红,“行,我当小卒子,反正吃穿用度跟副手全都一样,还少些责任。”
“下回攻城,你第一个往上爬。”巩凡砰的一声关上门,隔门吼道:“都回去睡觉,敢有逗留者,休怪我无情!”
外面脚步声杂沓,人群散去。
巩凡回到床上,觉睡不着,果脯也吃不下去,一味地痛骂老兵忘恩负义,慢慢地,等他冷静下来,又感到后悔,老兵对他忠心耿耿,白天与普通兵卒吃一样的苦,夜里却没有零食可以补充,眼瞅着迅速衰老。
巩凡重新起床,穿鞋披衣,长叹一声,开门叫起隔壁的几名随从,带他们巡营。
巡营所见所闻,令巩凡心惊不已,原来相信“鬼话”的人不止是老兵等数十人,传闻早已遍布军中,到处都有人扎堆儿私语,仰观天象,好像头顶上真有一团黑气似的。
巩凡找到老兵,称他“丘老弟”,表现得比平时还要和蔼,让众人看到两人之间并无嫌隙,然后拉着老兵走到一边,小声道:“怎么回事?大家都信了?”
老兵点头,四处看了看,“老哥快些醒悟吧,这座城越看越古怪。”
“连敌人都没有,哪来的古怪?”
老兵凑到近前,小声道:“三位天王带兵数千,可是一股劲敌,而且就在城里。”
巩凡笑道:“杜勾三他们带来的士兵只有数百人而已,他们怎么会抢我的城池?”
“不会吗?三位天王有求而来,老哥一样也没答应,他们都是极要面子的人,万一心中恼火……”
“别说了。”巩凡也有点心动,虽然都是降世军头领,彼此之间却没有多少信任,“三王有何异动?”
“一直没睡,聚在一块不知谈起什么,手下兵卒也都不肯休息。”
巩凡还是不太相信三王会生异心,但是看一眼远处聚集的将士,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以安军心。
“你去请三位天王到我那里聚会,他们若来,便是无事,若是不来,当要小心提防,明天一早就将他们撵出城去。”
“是,老哥这个主意好。”
老兵要走,巩凡又道:“将那个徐础一块请来。”
老兵连连点头,以为巩凡终于被说服。
巩凡回到官厅里,命人点两支火把,再准备一壶薄酒,以待客人。
不久之后,老兵回来,神情舒缓许多,“三位天王马上就到。”
巩凡也松口气,笑道:“我就说是你们瞎想,别看我拒绝他们,可是我话说得在理,他们不得不服气,以后有事,还得来求我,怎么会起异心?”
“嗯,那黑气所对应者另有其人,可能是官兵或者贺荣人。”老兵道。
巩凡无奈地摇摇头,觉得用一壶酒招待客人太奢侈了,但也不想赐给老兵,于是悄悄用脚将壶推到凳子下方。
三位天王果然很快赶到,而且手里拎着酒肉,一进厅杜勾三就笑道:“我们本来要请巩老哥一同喝酒,怕你睡得早,没想到你也是夜猫子。”
酒气扑鼻而来,巩凡口内生津,笑道:“三位天王太客气,其实我请三位来,是有正事,不为喝酒。”
“边喝边聊。”燕啄鹰道,脸色黑红,显然已喝过不少酒。
穆天子亲自动手,将一条长凳放在中间,当成桌子,酒肉摆上,四人围坐,继续吃喝,巩凡两口酒下肚,只觉得浑身舒坦,早忘了还有“正事”要说。
徐础进来时,四人欢声笑语,守在门口的一群士兵干咽口水。
“他怎么来了?我下过死命令,不许他出门半步……”杜勾三皱眉道。
巩凡道:“是我将他请来,杜天王权当卖我一个面子。”
“这里是巩老哥的地盘,当然是你说的算。但是酒肉就这些,咱们吃,不能带上他。”
“当然。”巩凡本也无意请徐础入席,大声道:“徐础,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黑气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徐础看一眼守在门口的几十名士兵,笑道:“依我所见,黑气可是越来越浓、越压越低。”
士兵们色变,连酒香都不在意了。
巩凡冷笑一声,向杜勾三等人道:“三位天王能再卖我一个面子吗?让我收拾一下这名狂妄书生,放心,我不杀他。”
杜勾三醉熏熏地说:“杀也无妨,反正我们也不争大头领之位了,要将他还给贺荣人,巩老哥想杀就杀,大不了还颗人头。”
巩凡是个极谨慎的人,绝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有争名号的意图,于是笑道:“那倒不必,徐础说这里埋着蚩尤头,就让他将头颅找出来,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休息,天亮之前若是找不出来,他就是在撒谎,编造故事。”
三王同时点头,称赞这个主意好。
巩凡向门口的士兵道:“你们听到了,带徐础去找蚩尤头,你们可以轮番休息,他一刻也不能停,明白吗?”
士兵们点头,拽着徐础往外走。
四位天王继续吃喝,子夜过后才告结束,出去寻找头颅的徐础则一直没回来。
巩凡醉意朦胧,将盘子里残留的一点肉渣撮起来送到嘴中,感慨道:“还是你们三人富裕啊,出门在外还带这么多酒肉,不像我,搜遍全营,也凑不出这顿酒肉。”
杜勾三笑道:“巩老哥太谦逊,谁不知道巩老哥是个积粮的好手,你军中人虽不多,囤的粮食却比任何一路新军都要多,如今又夺得一座城池,过冬绰绰有余。我们三人可就惨啦,军中粮草顶多还能支撑半个月,别说过冬,连这个秋天都熬不过去。”
巩凡最怕听到这种话,急忙摇头道:“你们弄错了,我军中没有余粮,实不相瞒,那些箱子、包裹里其实全是砖瓦,用来安慰军心,没有粮食,一粒也没有。”
“哈哈,巩老哥怕我们借粮,你放心,我们去凉州打劫,不借你的粮食,都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
“真的没有余粮。”巩凡晃晃悠悠地起身,燕啄鹰与穆天子一左一右扶住。
巩凡突然想起凳子下面还有一壶薄酒,于是打算坐下,等客人离开以后,再将壶拿出来。
可是两边的人扶得太紧,他坐不下,于是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见杜勾三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刃。
“啊?”巩凡还是没明白过来。
“巩老哥说得对,粮食是根本,手里没粮,连自己的兵卒都养不活,还争个屁啊?所以很抱歉……”
杜勾三一手捂嘴,一手持刃刺入心口,巩凡稍一挣扎就已咽气,燕啄鹰与穆天子松手,巩凡摔倒在地,压翻凳子,露出下面的酒壶。
杜勾三拣起来喝了一口,顺手扔掉,“老东西果然藏私。接下来怎么办?”
穆天子冷冷地道:“徐础看到‘黑气’,他知道怎么办。”
第四百零九章 头颅
徐础无处寻觅蚩尤头,想着桑城频遭战乱,找颗无主的头颅应该不难,但是很快改变主意,觉得过程太简单反而会引来怀疑,既然要故弄玄虚,就要认真一些。
一出官衙大门,他就向十几名跟随的士兵道:“你们走在前面。”
老兵诧异道:“是你找蚩尤头,怎么让我们带路?”
徐础笑了笑,“这座城是谁攻下来的?”
“我们。”
“这就对了,我没参与攻城,所以感应不到蚩尤头的所在,非得是你们才行。”
众兵卒倒吸一口凉气,互相看看,谁也不肯往前走,反而后退。
老兵相信徐础,也相信巩凡,咬咬牙,上前道:“肯定能找到?”
“请你信步而行,心里什么也别想,等心动的时候,就是蚩尤头所在。”
“怎么算是心动?”
“到时候你自己肯定会知道。”
老兵觉得十分玄奥,缓缓点头,刚要迈步,又问道:“我不会受到伤害吧?”
“上古之神,盯大不盯小,盯尊不盯卑,想来不会专门针对一名兵卒。”
老兵又点点头,突然转身,指向一名士兵:“四娃子,你走前面。”
四娃子是名十几岁的少年,面黄肌瘦,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吓了一大跳,“啊?为什么是我?”
“我想明白了,那蚩尤乃是古神,若显神迹,必然瞩意地位高的人,咱们这些人当中,我是巩老哥副手,比较危险,你地位最低,不会被蚩尤看上,所以你走前头。”
“这个……找个俘虏来不成吗?”
老兵看向徐础,徐础摇头,老兵上前将四娃子拽出来,“少废话,让你走前头,你就走前头,吃干饭的时候抢得比谁都凶,用你的时候却往后躲。”
“丘五爷,我已经半个月没吃过干饭……”小兵无法,只得走在前头,紧张得身体微微发抖。
徐础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别怕,也别想,你认得城中路径吗?”
“就认得这一片,别的地方没走过。”
“这样更好。放心,蚩尤只有头颅埋在这里,没有身体四肢,除了能引来兵灾,做不了别的恶事。”
小兵哼哼两声,慢慢地往前走,经过两条街以后,没发现任何异常,胆气稍壮,走得稍快一些,“要走多久啊?”
“难说,可能需几个晚上。”徐础给自己留一些余地。
更后一些的老兵却记得神行天王的话,“天亮之前你得给巩老哥一个交待。”
“尽量。”徐础笑道,心里已经想好一番说辞,只待四娃子停在一处庙观或者衙门附近,他就说年代久远,蚩尤头已化入泥土,最好能挖出点什么,可以用来穿凿附会,只要降世军里没有精明的读书人,应该能哄骗过去。
小兵手举火把,走几步路就要回头看一眼,老兵不满,责备道:“这位徐先生说了,让你什么都不要想,你总回头干嘛?我们不会抛下你。”
“那你们多说话,让我听个声。”
老兵摇头,与其他士兵闲聊,慢慢地惧意尽去,开始谈起琐碎的小事:过冬的粮食够不够、衣物是否充足、自家的妻儿吃得太多、谁家的儿子在娶妻却拿不出三斗粮食当聘礼……
徐础边走边听,恍然在与一群乡民夜间闲逛。
四娃子不认路,打心里不愿意走进陌生区域,不知不觉间又绕回官府,接连三次之后,老兵道:“四娃子,你还是心不静,怎么总往回走?这么久了,咱们还有一大片地方没去过呢。”
“我不是故意的,走着走着就回来了,没准蚩尤头就埋在衙门里。”
四娃子随口一说,徐础却觉得这是一次机会,于是停下脚步,长长地嗯了一声。
老兵马上道:“真是这里?”
徐础不答,盯着衙门左瞧右看,好一会才道:“这里是桑城正中心吗?”
“是啊。”老兵答道,与一众兵卒的脸色都变了。
绝大多数官府衙门都位于城池中间,徐础却不提起,点点头,好像刚刚发现这件事实。
四娃子后退几步,将徐础让到最前面,小声道:“每次走到这里,我都有腿软的感觉,算不算心动?”
徐础又点下头,还是不说话,只是观看,想要多等一会再让兵卒进府里挖坑,能挖到什么算什么,哪怕是一块石头、一截木头也行。
结果没等他开口,府里先传出一声惨叫。
十几名兵卒提心吊胆地等候多时,被这一声惨叫击中要害,无不魂飞魄散,当场坐倒十人,剩下数人不是胆子更大,而是被吓得僵住了。
徐础尤其意外,但是马上明白过来几分,“咱们晚了一步,蚩尤头再度发威。”说罢迈步就往府里跑去。
兵卒受到鼓舞,爬起来追赶,但是保持一段距离,不敢超过徐础。
庭院里,巩凡的兵卒正与另三位天王的人对峙,惨叫声是一名小头目发出来的,他是巩凡的亲侄子,骤见叔父的头颅,惊呼出声。
杜勾三手举头颅,正说到一半,见到徐础跑来,改口道:“巩老哥不信鬼神,惨遭报应,不信你们问他!”
徐础停在庭院中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自己,再看一眼站在官厅门口的三位天王与巩凡头颅,叹了口气,说道:“巩老哥实在不该让我寻找蚩尤头。”
庭院里人不少,却是鸦雀无声,几支火把照出的光在风中摇曳,更添阴森之意,就连明知怎么回事的三位天王,心里也有一点嘀咕。
徐础原地转了一圈,“古神发怒,此城不宜久留,当立刻撤离,返回汉州。”
前面的话都没事,最后四个字却惹怒了杜勾三,“小子,你凭什么做主?巩老哥死了,城里的降世军归我们三人,什么时候离开、要去哪里,由我们定夺。”
徐础拱手,“求之不得,此城守将更换频繁,常有血光之灾,普通兵卒却有驻守一两年者,杜天王愿担此大任,实乃城中诸人的幸事。”
人是杜勾三杀的、头是杜勾三割下来的,可是对城里究竟有没有蚩尤头,他一直是半信半疑,听徐础这么一说,脸色剧变,马上道:“我没说要当这里的守将……苦灭天王德高望重,由他统领此城,再合适不过。”
穆天子本是出谋划策者,却不愿抢这个风头,立刻摇头道:“指日天王代行神罚,砍下不信者之头,神意十分明显,就是要让你统领巩老哥的兵卒,你不必推让,我与伏魔天王都支持你。”
“没错,我们支持指日天王。”燕啄鹰赞同穆天子的说法。
杜勾三手里还拎着头颅,突然间后悔,恨恨地看一眼另两位天王,随即目光转动,要找一个嫁祸之人,“徐础,你最早发现城里埋着蚩尤头,神意应该落在你身上,我只是帮个小忙而已。你来统军,暂时统军,离开桑城以后,再做安排。”
徐础也摇头,“我非降世军将士,与巩老哥毫无渊源,而且是三位天王的俘虏,有何资格统领其军?不妥,不妥。”
苦灭天王穆天子也觉得不妥,小声道:“指日天王,不可……”
杜勾三却已打定主意,不理穆天子,大步走到徐础面前,将头颅硬塞给他,高声道:“徐础是降世王的女婿,就凭这一层,他与所有降世军都有渊源。巩老哥是我杀的,有个声音督促我动手,不杀不行。但蚩尤真正选中之人乃是徐础,只能由他暂管此城。”
徐础双手捧着头颅,轻轻放在地上,挺身之后还是摇头,“杜天王与我都是客人,怎么能替主人家管事?巩老哥虽死,部下皆在,其中自有亲信之人,可以代为统领……”
杜勾三横眉立目,看向庭院里的巩凡兵卒,“你们谁想接替巩老哥的位置?”
众人早已心慌意乱,既害怕蚩尤古神,也害怕杜勾三等天王,听到这句喝问,谁也不敢应声,巩凡生前最信任的几名亲友尽是老实本分的节俭好手,苦日子能过,统军却不会,也不敢,因此不仅不站出来,反而悄悄后退。
老兵在人群后面道:“徐先生可以当头领,先带着大家离开此城再说。”
所有人都点头,杜勾三向徐础小声道:“别再拒绝,我今晚杀得还没尽兴呢。等我们瓜分城中的粮食,就没你的事了,我们三人一高兴,没准放你一条活路。”
徐础面露难色,寻思一会才道:“好吧,我只负责带大家离开桑城,至于以后的事情,不归我管。”
“这才像话。”杜勾三转身往回走。
庭院里有两拨人,一拨是三位天来带来的亲兵,有二三十人,另一拨是巩凡的部下,有五六十人。
杜勾三转身的同时,徐础也走向巩凡的部下。
穆天子仍觉得不妥,但他不爱出头,向走来的杜勾三道:“把徐础叫回来,别让他……”
杜勾三挥下手,笑道:“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能闹出什么花样来?若不听话,我随时都能砍下他的脑袋。”
徐础来到巩凡兵卒面前,拱手环揖,“虽然只是暂时,但也是头领,诸位愿听我的命令,随我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吗?”
所有人都点头。
徐础向老兵招手,“你原是巩老哥的副手,现在也是我的副手。”
“啊?我……我……”
“蚩尤只在意主将,不在乎副手。”
“哦,好吧,我接着做副手。”
“还有哪位是巩老哥的心腹?”
老兵立刻指出两人,都是巩凡的近亲,正处于极度惶恐的状态,怎么说怎么是。
徐础向三位“副手”道:“此地不宜久留,天一亮咱们就离开桑城,但是在此之前,得为巩老哥报仇,此仇不报,蚩尤不容。”
巩凡的部下个个莫名其妙,不远处,杜勾三问道:“蚩尤杀的人,他要怎么报仇?”
穆天子脸色立变,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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