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不说


  五天过后,田匠又在思过谷里现身,一身的尘土,像是行了一趟远路,见到熟人顶多点下头,对问话一句不答,找间屋子倒头便睡。
  没人特别在意他,大家还在谈论前天的济北王世子大婚,谷中只有老仆一人有幸进城观看,带去一份连他都感到脸红的薄礼,事后却拿回贵重得多的馈赠,更让他愧疚不安。
  其实老仆也没看到什么,城里热闹非凡,王府里更是摩肩擦踵,人人都兴奋得像是自家在娶媳妇,老仆深受感染,听来许多传言,真的自以为亲眼目睹了婚礼。
  “一对新人,跟神仙下凡似的,世子不必说,新妇也美极了……”
  “你见到新媳妇掀盖头了?”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美极了?”
  “呃……从轮廓就能看出来,这是经验,等你到我这么岁数就明白了。”
  众人大笑,不是很信,但是听得津津有味。
  昌言之拿出酒肉,请来数里外哨卡的几名官兵,听他们讲述婚礼,倒是能与老仆的说法互相印证,还多一些细节。
  冯菊娘不爱听这些,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丫环倒是频频回望,终于得到主人的允许,快步跑回来,加入谈话人群,问道:“塞外公主的穿着也跟咱们一样吗?”
  “塞外不叫公主,而且你见过真正的公主穿什么?”
  “我在画上见过。”
  “呵呵,那可不一样。冯夫人怎么走了?”
  “她总成亲,对这种事不感兴趣。”
  ……
  冯菊娘来到田匠的住处,敲两下门,未得回应,推门进去,站在门口望向床铺。
  田匠还在呼呼大睡。
  冯菊娘等不得,于是重重地咳了两声,床上仍无反应,她左右看看,将靠在墙边的门闩推倒,发出沉重的响声。
  田匠终于惊醒,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人,转过身又要睡。
  “就算你不当我是女子,至少当我是客人吧。”冯菊娘稍一停顿,继续道:“话没说完,我是不会走的。”
  田匠坐起来,一脸被吵醒的冷漠与微怒,含糊地嗯了一声,示意对方可以说了。
  “这些天你去哪了?”冯菊娘问。
  田匠抬头看一眼她,抬手揉揉脸,“无可奉告。”
  “嘿,你之前带回来的三个人乃是刺客,你不想说点什么?”
  “不想。”
  “公子安然无恙,你有点失望吧?”
  “本无希望,哪来的失望?”
  冯菊娘关上身后的房门,走到窗下,坐在凳子上,“我要嫁给你。”
  “嗯?”田匠脸上再无倦意。
  “对,我要嫁给你,待会出去就宣布。”
  “我没想娶你。”
  “你怕被我克死,所以不愿承认,外面的人都会理解你的。”冯菊娘脸上并无笑意,一副替对方着想的严肃神情。
  田匠冷笑一声,“你以为田某会在意这种事?”
  “既不在意被克死,何不大方承认成亲之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不在意受到诬陷。”
  “也不算诬陷,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克夫’的功夫还剩下几成。曾有一次,我看中某人,真心喜欢他,暗下决心,等我当时的丈夫死后,怎么也要嫁给此人,哪怕只当一天夫妻也是好的。唉,结果他死得太早,我甚至来不及表达爱慕之情。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自己的命硬得异乎寻常,连没有夫妻名份的人都能克死。”
  田匠又冷笑一声,“好啊,我也一向觉得自己命硬,几次刀剑临颈,我都逃过一死,倒要看看你的手段。”
  冯菊娘起身,微笑道:“那就说定了,我出去宣布咱们两人成亲,让他们从此改口称我田夫人。你需要一场正式的仪式吗?我无所谓,全听你的。”
  田匠不吱声。
  “你慢慢想。”冯菊娘迈步走向门口。
  “等等。”
  冯菊娘转身,脸上笑容又多出几分。
  田匠的脸色却更加阴沉,“我不信克夫之说,也不在意诬陷,只是……”
  “觉得没有这个必要?”
  “对。”
  “我也觉得不必闹得太僵,所以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呢?”冯菊娘又回到原处坐下。
  “徐公子人呢?”
  “刚刚去后山担水,现在可能是在劈柴。”
  “他又换了一种修行法门。”
  “这也算修行?好吧,我嫁人、克死丈夫也是修行。”
  “嘿。我这些话原本是要说给徐公子,既然你非要听,就麻烦你转达吧。”
  “你回来就睡觉,看来不是什么急事。”
  “反正对我来说不是急事。”
  “说吧,我听着呢。”
  田匠原本和衣而睡,这时下床穿上鞋子,走去将房门打开一条缝,然后转身朝向冯菊娘,“寇道孤去给济北王当幕僚了。”
  冯菊娘一怔,“这算怎么回事?”
  “想必寇道孤也不再居高临下,此番入世,怕是要报复某人吧。”
  冯菊娘脸色有些发白。
  “他更恨徐础,而不是你。”田匠提醒道。
  “我知道他是什么人,根本不怕他。济北王也是可笑,不知道寇道孤乃是极虚伪之人吗?自命清高,其实与自己的仆人不清不楚。”冯菊娘露出鄙夷之色,有些事情连她也羞于出口。
  “那两名仆人已经消失了,不知是死了,还是躲起来。总之寇道孤名声虽然受损,还没到身败名裂的地步,仍受诸多读书人的尊崇,济北王收他为幕僚,很得士人之心。”
  “寇道孤想怎样?鼓动济北王杀死公子与我吗?”冯菊娘有些心虚,毕竟他们都是寄人篱下。
  “不知道,目前为止,他好像还没说过公子的坏话,以后就难说了。”
  “而你觉得这不算急事?”
  “不算。”
  “哼哼。还有什么?”
  田匠想了一会,“没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关于那些刺客,你没有可说的?”
  田匠摇摇头。
  “我怀疑你故意带刺客进谷。”冯菊娘直白说出来。
  “好。”
  “好?”
  “你怀疑我,我没有办法改变你的想法,只能说‘好’。”
  冯菊娘打量田匠,觉得此人比寇道孤还难对付些,“你也想知道公子是否还有雄心壮志,对不对?”
  “你所谓的雄心壮志是什么?”
  “称王啊,争夺天下啊。”
  “徐础没有这个雄心,但他也不会就此隐居,对我来说这就够了。”田匠踢掉脚上的鞋子,又倒在床上。
  “我的话还没问完。”
  “我已经说完了,你想当我的妻子,就去宣布吧,提醒你一声,我管教妻子的手段,与你之前的丈夫可能不大相同。”
  “想管教我,做梦去吧。”冯菊娘走出房间,没向任何人宣布任何事情,快步绕到房后,果然见到徐础在劈柴。
  这本是仆人的活儿,徐础却做得来劲儿,袖子高高挽起,双手执斧,劈得不亦乐乎,身边已经堆起高高一摞,脸上尽是汗水。
  冯菊娘忍不住想:寇道孤是水中月,看着与天上的月亮并无二致,其实天差地别,一旦看破,就不难对付;田匠是块顽石,看破之后也是无用,还是水滴不进,雷劈不动;徐础却像是一条河,谁都知道它要奔向大海,中途却一会流东,一会流西,似乎一点都不着急,还有可能突然改变主意,令人捉摸不透。
  她理解不了公子的所作所为。
  徐础一手按斧柄,一手擦汗水,向冯菊娘道:“劈柴也是门功夫,我得多练才行。”
  “练成之后呢?”
  “学无止境,只是劈柴,就够我练一辈子啦。”
  冯菊娘笑着摇头,“田匠回来了,正在睡觉,托我转告公子一声:寇道孤投靠济北王,去做幕僚了。”
  “有趣。”
  “寇道孤必有谋害之心,公子觉得有趣?”
  “我说田匠托你传话,有趣。”
  冯菊娘脸色微沉,“一点都不有趣,是我逼他说的,而且他只肯说这些,别的一个字也不肯透露。”
  “你还想知道什么?”
  冯菊娘上前两步,“戴破虎等人是他带进来的,总该有句解释吧?”
  “如果没有田匠引领,戴破虎能否找到这里?”
  “当然能,可是……”
  “田匠前去路上监视,可是受我之命。”
  “不是。”
  “所以他无需解释。”
  冯菊娘愣了一会,“公子现在真是什么都不在意?”
  “我在意这个。”徐础拿起斧头,看着已经竖起的一块木头,觉得自己还有余力能够一劈到底。
  冯菊娘咬着嘴唇想了一会,“我要离开公子。”
  “去哪?”
  “进城。寇道孤给自己找了一个靠山,我不想坐以待毙,而且……”
  “而且那桩命中注定的富贵不会在我这里。”徐础笑道,十分了解冯菊娘的心事。
  “嗯,若是一直隐居,不如让我早点死掉算了。”冯菊娘干脆承认。
  “好,去吧,问问其他人有没有愿意随你一同进城的。”
  若非对公子稍有了解,冯菊娘会以为这是一句反讽,“公子想让我带走多少人?”
  “各随己意,不论多少。”
  “刺客不会只有这一拨,人都走了,公子如何自保?”
  “兵来将挡,随机应变吧。”徐础掂掂手中的斧头,好像凭它就能挡住刺客似的。
  “我为公子当名先锋,绝不让寇道孤干扰到公子的修行。”
  “挑事的是我,不能全怪别人。”
  徐础不请自来,占据思过谷,又自称是范学正统,才惹来后面这些事,他对此并不隐讳。
  “谁先挑事并不重要,已经开战,退是退不得。我有个主意,能保公子平安,也能让我得些好处,但是我学田匠——不说。”
  冯菊娘眨下眼睛,转身离去,一想到要进城继续与寇道孤明争暗斗,心中颇为兴奋。


第三百零一章 指点
  赵有用是冀州军的一名队正,刚过而立之年,父亲早亡,母亲尚在,身体不是太好,妻子贤惠,给他生下一儿一女,最大的孩子还不到十岁。
  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不愿失去家人,更不想因为自己的离世,而导致整个家庭崩溃。
  所以他来向“吴王”求教。
  赵有用一直把守山谷外面的哨卡,与谷里的人比较熟,却没见过吴王本人,于是请昌言之帮忙。
  昌言之十分意外,“我可以替你通报一声,徐公子最好说话,肯定会见你。见面之后你不要称‘吴王’,徐公子就好。”
  “明白。徐公子。”赵有用点点头,脸上神情略显紧张。
  昌言之还是感到困惑,“能先告诉我你想问什么吗?”
  “我想……”赵有用自己也有点糊涂,“我想问一条得生之道。”
  “嗯?”
  “我就要随军出征啦,前往秦州,估计是场大战。我希望……能得到徐公子的指点,让我活着回来,家中老小都指望着我呢。”
  “行,我给你通报。”昌言之还是没明白,出门之后正好遇到老仆,向他道:“公子在屋里吗?”
  “没有,在坟地那边呢。有事?”
  “是外面守谷的那位赵队正,求见公子。”
  “赵有用?他要干嘛?”
  “他要随军出征,希望能从公子这里求得一些指点。”
  “嗯?公子又不是算命的,能给他什么指点?”
  “谁知道。老赵人不错,就让公子见他一面吧。”
  “他走了,谁来守卫入口?冯菊娘带走十多人,田匠领走六七个,咱们这里没剩多少人啦。嘿,说是追随公子,这才多久啊,就都生出异心,逃得干干净净……”
  “我可没走。”昌言之笑道,不愿听老仆啰嗦,拱手告辞,直奔山谷最深处。
  徐础正在给坟丘除草,穿着像是一名下地干活的农夫,只是相貌不对,动作也显笨拙。
  看到昌言之走来,徐础挺身,擦擦脸上的汗,笑道:“不知往年如何,今年的草真是茂盛,范先生没选对地方。”
  “野草嘛,就是这样,江南的草长得更疯。有人求见公子。”
  “请过来吧?”徐础甚至没问客人是谁。
  “是外面守谷的赵有用,他要随军出征,临行前希望能得到公子的指点。”
  “指点什么?”
  “他想……活着回来,他家里有慈母、贤妻和一儿一女……赵有用是个很好说话的人,所以……”
  徐础点点头,昌言之没再说下去,转身去请赵有用。
  徐础对这次意外的拜访很感兴趣,放下袖子,扛着锄头往回去,半路上与客人相遇。
  赵有用急行两步,拱手道:“小人赵有用,拜见徐公子。”
  “赵将军客气。”
  “我算哪门子将军?不过是名队正,管十几个兵而已。”赵有用挠挠头,露出一脸憨笑。
  “以后有机会做将军。”徐础笑道。
  赵有用嘴咧得更大,昌言之默默点头,站得稍远一些。
  赵有用咳了两声,“我就不客气了,有话直说。明天我要随大军西征,此去遥远,生死难料,因此想从徐公子这里求句指点。”
  “若问大略,我或许能说上几句,若问如何在战场上求生,我是门外汉,反要向赵将军请教。”
  “我想问的就是大略,但不是那种大略,而是……怎么说呢?徐公子以为这一仗胜算几何?中途会不会有变故?知道这些,我就明白自己该出几分力。至于真到了两军交战的时候,那就是碰运气,大获全胜的一方也有人会死。”
  “你要随军去往秦州?”
  “对,明日出发。先到孟津,与并州、淮州和东都军汇合,然后一同前往潼关,从那里兵分两路,一路前往汉州,与荆州军南北夹击,另一路进入秦州,具体怎么打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东都也会派兵?”
  “梁王是个识时务的人,向周围群雄挨个投降,看他的意思,只要能保留梁王的称号,交出东都也愿意。呵呵,我们私下都说,梁王跟吴王……跟徐公子没法比。”赵有用又咳两声,认为自己说得有点多了。
  徐础没在意,想了一会,“赵将军出征,哪些东西自备,哪些由官府发放?”
  “呃……被褥、换洗衣服什么的自备,哦,我可以带一名随从,贱内准备日常用物,交由随从保管,我需要什么,向他索要。盔甲和兵器由官府发放,但是想要精良一些,就得自己花钱。坐骑是官府给一匹,我们自己最多可以额外准备两匹。我宁愿骑自家的马,一是比较熟悉,二是出了事不会太麻烦。徐公子可能不知道,官府的马有多金贵,死在战场上还好,若是途中不小心病死,麻烦大了。”
  赵有用杂七杂八地说了不少,徐础不停地点头,一直没有打断。
  “我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赵将军名为‘有用’,说的话自然也有用。”徐础笑道,“赵将军自家准备了几匹马?”
  “一匹。”
  “别人呢?”
  “差不多都是一匹。”
  “为什么很少人准备两匹?”
  “马很贵啊,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翻倍地涨。”
  “只有这一个原因?”
  “不全是,还有……大家都觉得这一仗不会太艰难,诸州联军,可能还有贺荣部支援,万物帝和大将军活着的时候,也没发动过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平定叛贼应该轻而易举吧。如果要攻打的是东都,而且对手是徐公子,我肯定还要再准备一匹马,甚至让随从也多带一匹马,不管花多少钱,至少逃命时跑得快些。哈哈。”
  徐础也笑了,然后道:“我给你的指点就是再多带一匹马。”
  “嗯?徐公子以为叛贼不好平定,这一战会很艰难?”
  “秦州形势非我所知,我只是觉得多带匹马更稳妥些,对你会有好处,至于好处是什么,我也说不清。”
  徐础说得含糊,赵有用听得却极认真,拱手道:“明白了,回去我立刻再买匹马来。”
  “我能问赵将军一句话吗?”
  “当然,就怕我知道得少,答不出来。”
  “我只想知道,赵将军为何来找我?”
  “因此……你是徐公子啊。”赵有用茫然道。
  “‘徐公子’有何特殊之处,值得你来请教,询问生路?”
  “徐公子百战百胜,而且……”赵有用稍稍压低声音,“徐公子乃弥勒亲传弟子,上通神佛,下达鬼师。”
  徐础忍不住笑了,“上通神佛我明白,下达鬼师是什么意思?”
  赵有用脸色微变,“我不该乱说。”
  “没关系,这里没有外人,无论你说什么,我不怪罪,‘神佛’也不怪罪。”
  赵有用脸色恢复正常,声音却越来越低,伸手指向山谷深处,“范闭范先生。”
  “他是鬼师?”
  “对啊,不不,范先生肯定升天为仙,应该是仙师,徐公子下通仙师。”赵有用莫名地笑了两声,“思过谷是块有灵性的地方,范先生在此成仙,除他以外,世上也只有徐公子还能配得上此谷。多谢徐公子的指点,我不打扰了,回去就买马。”
  赵有用告辞,走时比来时快,显得兴致勃勃,像是求到了上上之签。
  昌言之送行一段,很快回来,“范先生每晚都来吗?赵有用说范先生夜授神机,公子已是半仙之体。”
  徐础一脸苦笑,“你看到我劈柴、除草了,像是半仙之体吗?”
  “老实说,真的不像。范先生的鬼魂若是夜里前来拜访,我们应该能听到异响才对。真是奇怪,天天住在谷里的人毫无察觉,外面的人却说得头头是道,好像亲眼看到鬼魂来过似的。”
  “传言往往如此。”
  昌言之摇摇头,“公子让他多备匹马,又是何意?”
  “他说马价飞涨,我想以后没准会更贵,所以建议他早买一匹。”
  昌言之大笑,“赵有用来求仙人指点,公子却给他实惠之言……等他回来,至少不会埋怨。”
  两人一同往回去,昌言之又问道:“公子……真的不关心这一战吗?金圣女在秦州,形势可不太妙。”
  “怎么不妙?”
  “明摆着嘛,降世军新旧两部不和,此其一,秦州缺粮,此其二,降世军里老弱妇孺居多,此其三,没有公子坐镇,此其四,有这四点,怎么想都不是诸州联军的对手。”
  “呵呵,你看到四点‘不妙’,我则看到四点‘妙处’。降世军不和,外敌当前,不和也得和,此其一。秦州缺粮,官兵必须多带辎重,尾大不掉,此其二。降世军拖家带口,回到故乡,更要奋勇作战,此其三。金圣女原本勇猛有余,知进不知退,入秦之后,却能忍败而走,已有大将之风,无需他人坐镇,此其四。”
  昌言之笑道:“我辩不过公子,不过这次大战若是金圣女胜了,冀州可就危险了,先是败在东都,如今又不能平乱,凭什么做诸州盟主?”
  徐础收起笑容,“所以才要再等等,这一战至少能够奠定今后两三年的形势,天成是否能够死灰复燃?天下群雄谁有资格争鼎?都将显露出几分迹象。”
  “我就想知道,哪种形势对公子、对咱们这里最有利?我可习惯了这里的日子,再不想出去打仗啦。”
  “放心。”徐础笑道,已到门前,将锄头放下,“得好好收拾一下,这两天或许还有客人会来。”


第三百零二章 乱出主意
  冯菊娘搬到了城里,仍将思过谷当成“家”,说回来就回来,从来不会提前通报,守谷的官兵无论怎么更换,都认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冯夫人,从不阻拦。
  她回来通常没什么大事,与熟人聊几句,展示自己的新裙子,说些城里的趣事,让丫环收拾一下自己的房间——虽然从来不住,房间必须保留,房门平时都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入。
  她很少见徐础,总对昌言之等人说:“小郡主总说公子无趣,一点错没有,在他身边待得久了,人人都会变得无趣,瞧瞧你们就知道了。”
  这天上午,冯菊娘又乘车回来,车还没停稳,她就跳出来,不理任何人,直奔徐础的房间。
  昌言之在她身后大声提醒:“公子去担水了!”
  冯菊娘也不回头,改变方向去往后山。
  徐础一直觉得自己不算文弱书生,读书的同时也不忘强身健体,甚至特意学过几套刀法,真干起活来,才知道自己有多弱,一开始他以为是静坐得太久了,可是多日过后,他仍然没办法将两桶水一气挑回谷中,只好承认自己真的不行。
  看上去干瘦的老仆,都能慢悠悠地挑水来回,一口气不歇。
  徐础停下休息,呼吸草木的芬芳,颇为自得,然后就看到冯菊娘匆匆走来。
  “公子这么愿意干苦活儿,随我进城吧,好多人家需要公子这样的仆人。”冯菊娘道。
  “若能将谷中香气一同带走,我愿意去。”徐础笑道。
  “嘿,我开玩笑,公子也开玩笑。说正经的,公子以后可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了。”
  “嗯?”
  “公子是不是建议许多冀州兵将多带一匹马?”
  “只有一个人来求指点,不是许多。”
  “那就是他嘴不严,总之冀州将士都在买马,已经上路了,在途中也要四处寻马,弄得各地马价飞涨。”
  徐础讶然,“我只对一个人说了一句话而已。”
  “公子知道传言有多怕了吧,冀州军出征不过七天,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廷不得不急购一批马,平价卖给士兵,否则的话,许多人找种种借口不肯上路。”
  “还有这种事?”徐础笑了。
  “公子还能笑得出来?你知道光是买马就要花掉多少银钱?你知道为了重新鼓起士气,邺城费了多少心事?而且还没完,等到淮、洛、并三州的将士也听信传言,那才是一场灾难——哪有那么多马匹供应啊?”
  “你现在说话的语气像是邺城派来的官吏。”
  “我的确是受命而来。”
  “要治我的罪?”
  “公子别开玩笑了。是大郡主派我来的。”
  冯菊娘不认得那么多郡主,在她嘴里,小郡主是济北王的女儿,大郡主是湘东王的女儿,倒是简单易记。
  “告诫我今后不要乱出主意?”
  “这是我的话,大郡主她……”冯菊娘微微皱眉,“请公子给邺城出主意。我猜她的意思是公子不要给别人乱出主意,有想法就告诉她。”
  徐础大笑,“她需要多备一匹马这样的主意?”
  “对大郡主怎么能随口应付呢?当然得是正经的主意,能够决胜于千里之外的那种。”冯菊娘望向远方,好像能看到千里之外似的。
  “我对千里之外一无所知,所谓的‘决胜’才是真的乱出主意。”
  冯菊娘摇摇头,“公子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眼下的形势?”
  “天下广大,群雄……”
  “我说的不是天下,是邺城、是公子身边。”
  徐础挑起两桶水,“咱们边走边说。”
  冯菊娘跟在后面,走出一段路才说:“公子从前是吴王这件事,大家可都没忘,你在东都击败冀州军这件事,邺城人记得更牢。”
  “去年的事情,大家当然不会忘。”
  “在城里,公子的敌人不少,只是忌惮两王的权势,不敢来谷里寻仇。”
  “嗯,我能想象得到。”
  “在谷里的时候,我以为问题不大,进城之后才发现形势有多凶险,敌人数不胜数,如今又多一个寇道孤。唉,怨我,寇道孤其实是被我惹恼,但也不知为什么,恨我之外,他好像更恨公子。”
  “他以为你受我指使——我的确给你出过主意,这么说来,我还真是喜欢‘乱出主意’。”
  “对自己人这叫同舟共济,对外人才叫乱出主意。总之解释不清,寇道孤对公子恨入骨髓,表面上装作淡然,可是据我观察,他最爱结交那些痛恨公子的人,肯定是在暗布网罗。寇道孤如今也会交朋结交了,公子想不到吧?他现在最好的朋友是谁,公子更想不到。”
  “既然想不到,我就不乱猜了。”
  “无趣,小郡主说得没错,公子就是无趣。楼矶,是公子的哥哥还是弟弟,他现在与冠道孤倒是亲如兄弟。”
  徐础的确没想到,停下脚步,扭身看了冯菊娘一眼,又迈步继续走,“是弟弟。”
  “是吗?看他的模样,好像比公子还要老些。”
  “我排行十七,他排行二十三,其实出生只差几个月。”
  冯菊娘吃惊地说:“大将军是要生出一支全姓楼的军队吗?”
  “哈哈,楼家子孙众多,具体数目连大将军也不知道,只算男丁的话,有近两百了吧。”
  冯菊娘更加吃惊,“公子改姓真是明智之举……怎么说到这里了?我的意思是楼矶对公子的憎恨不亚于寇道孤,他好像……好像十分嫉妒公子。”
  冯菊娘走在后面,能看到的只是背影,即便如此,她也仔细观察并揣摩,希望能看出徐础的真实想法。
  “嫉妒我什么?”
  “嫉妒公子与大郡主之间的……友情,他好像以为,就是因为公子,他与大郡主才迟迟不能成亲。”
  “兰夫人与大将军先后亡故,楼家大厦已倾,他却以为我是他不能成亲的阻碍?”
  “寇道孤心存邪念,自己不反思,却认为公子与我是他的仇人,道理是一样……咦,不太一样,公子是说大郡主嫌弃楼矶如今门不当户不对吗?”
  徐础放下担子,“欢颜郡主说不上嫌弃,只是她太重要,她的婚事必须对邺城大有助益才行。”
  徐础提起木桶往缸里倒水,冯菊娘想了一会,“公子说的……不太对啊,大郡主若是觉得楼矶失势,无甚大用,为什么经常召见他呢?若非如此,冠道孤也不会与他结交。”
  徐础提起另一只木桶,“经常召见?”
  “对啊,几乎每天都见。”
  “见他一个人?”
  冯菊娘笑道:“公子是不是也有点……不开玩笑,单独召见倒是没有,至少孙雅鹿孙先生总在,还有其他一些人,大郡主身边的幕僚可不少。”
  “你也是其中一位?”
  冯菊娘又笑了,“我还是重要的一位呢,同样身为女子,这是我的优势。”她接着又叹了口气,“但我暂时不能旁听大郡主议事,只能助她处理一些杂务。我知道自己的弱势在哪,我得学些兵法,能在大事上出主意,才能进入议事的圈子。”
  徐础放下桶,出了一身透汗,他觉得不够,出屋又走向柴堆。
  “公子不休息一下吗?”
  “每日挑水一担、劈柴二十根,这是我的任务,必须完成,只许多,不许少。”
  “嘿,跟我一样,我每天描字五页,也是雷打不动……偶尔会动一下,比如今天,来见公子,怕是没时间描字了。”
  徐础拿起斧头,略觉有些沉重,于是又放下,坐到木墩上,抬头向冯菊娘道:“不要学兵法。”
  “大郡主最看重懂兵法的人。”
  “但她不缺。”
  “我的确也不太喜欢研读兵法,公子觉得我该专学什么?”
  “描字。”
  “啊?”
  “从今以后,少描诗词歌赋,借几分文书,每日描写。”
  冯菊娘恍然大悟,“没错,我是女子,便是精通兵法又能怎样?总不能学金圣女带兵打仗。大郡主事必躬亲,经常被文书所困,夜半不得入睡,我若能在这件事替她分忧,不失为大功一件。多谢公子出的好主意。”
  “不算乱出主意?”
  “早说了,对自己人不算,而且我不会泄露,保证守口如瓶。”冯菊娘很高兴,觉得此行不虚,“但是公子对外人千万不要再乱说话,别给寇道孤和楼矶害你的借口。”
  “努力吧,看我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
  “唉,估计公子是管不住。对大郡主,公子有话要说吗?”
  徐础摇摇头。
  “这一战天下骚动,公子就没有一点想法?”
  “再等等。”徐础笑道。
  冯菊娘摇摇头,“我得走了,我带来一些美食,公子也尝尝。挑水、劈柴终归修不出什么,公子适可而止吧。”
  徐础点点头。
  冯菊娘转身要走,徐础突然道:“宁王。”
  “宁王怎么了?公子怎么突然说起他来了?”冯菊娘又转回身,疑惑地问。
  “楼矶不是逃回来的,他是奉宁王之命,来给欢颜郡主传话。”
  “宁王奔往江东,与邺城中间隔着一整个淮州呢,而且他一个自封为王的叛贼,对大郡主能有何求?难道他……不可能,比起楼矶,宁王更加门不当户不对。”
  徐础却不想解释得更细,笑道:“再等等,这场大战比我预料得还要精彩。”
  “公子没能参与其中,不觉得遗憾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事情。”徐础叹道。


第三百零三章 江东使者
  天气越来越暖,战争的传言日盛一日,诸州联军已经重新攻占潼关,击败了几股不知新旧的降世军,对官兵来说,那些人全是叛贼。
  思过谷也在进行一场“战争”。
  野草生长的速度出人意料,而且悄无声息,天黑前明明看它们还在屋墙几十步以外,像是一群温驯的羊羔,绝不敢越过边界半步,可是次日一早,推开房门就会吃惊地发现门口、墙角,以至墙壁上,多出几片绿色。
  就算是真正的高僧住在这里,也没办法安静的修行,夜深人静的时候,趁机疯狂生长的草木会发出滋滋的怪响,更有数不尽的虫蛙藏身其中,鸣叫声近在耳边,找时却怎么也搜不到它们的身影。
  徐础有“活儿”可干了,如今挑水、劈柴都是小事,阻止这些步步紧逼的野草才是当务之急。
  草木芬芳再也不是沁人心脾的味道,而是战斗开始的鼓声,镰刀、锄头……能用的工具都用上,土掩、火烧……丝毫不可手下留情。
  冯菊娘再来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向出来迎接的昌言之道:“公子说是隐居,也用不着‘隐’成这样吧,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了——不对,根本没有路,路去哪了?”
  昌言之分开草丛,疲惫地说:“还没收拾到这边呢,草太多,人太少。冀州总是这样吗?都说江南草木繁盛,也没有这么厉害。”
  “冀州?我一路赶来,就没见到哪里的野草长么得这么茂盛。你说会不会是奇迹?”
  “什么奇迹?”
  “范先生恰好仙逝,徐公子恰好到来……等我回城打听一下,思过谷若是年年如此,那就是咱们少见多怪,若是只有今年这样,恐怕得需要一位法师。”
  昌言之大笑,笑过之后心里却没底,“得是一位真正的法师,骗子不行。”
  “谁能骗过我?公子人呢?”
  “跟我来吧。”
  走不多远,冯菊娘眼前豁然开朗,谷中的房屋终于出现,看上去比记忆中要矮小,离墙数步至数十步之间,是块参差不齐的空地,有火烧过的痕迹,土块翻起,还有几条纵横的浅沟。
  “这里是刚刚打过仗吗?”冯菊娘吃惊地问。
  “差不多,比打仗更累。”昌言之伸手指向徐础。
  徐础正与老仆等人围成一圈喝水休息,彼此说笑,全没有主仆之分。
  冯菊娘让一直跟在身后的丫环去查看自己的房间,她走到徐础近前,先向其他人微笑,然后道:“正好,这个地方看来也住不得人了,大家收拾收拾,待会都跟我走。”
  众人欢呼一声,他们早已厌倦了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战斗,而且觉得毫无意义,就算成功阻止野草的蔓延,这里也还是一座荒僻的山谷。
  只有徐础摇头,笑道:“别人可以走,我不走。”
  除了徐础,谷里还剩下十四人,他们是真心留在旧主身边,宁死不离,见徐础摇头,他们也纷纷摇头。
  丫环从远处匆匆走来,“夫人,咱们的住处还好,只是有些潮气,我打开门窗通通风。”
  “中午太热,没法干活儿,公子让大家休息一阵吧。”冯菊娘道。
  徐础放下手中的锄头,“的确该休息了,等到黄昏,稍微凉爽些,咱们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众人稀稀落落地应道,士气不足。
  “公子去我屋里坐会吧,我要收拾一下屋子,还有话对你说。”
  冯菊娘的屋子是谷中最好的一间,虽然也不大,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许久不住,仍留存一股淡淡的香气。
  徐础也是第一次进来,赞道:“难为你是怎么收拾出来的。”
  “我有丫环,让她收拾。”冯菊娘道,将房门关上,窗户依然敞开,“公子请坐。”
  徐础坐椅子,冯菊娘坐床沿,“公子猜得没错。”
  “我猜什么了?”
  “楼矶,他的确不是自己逃回来的,而是奉宁王之命,来向大郡主献计。宁王身边有一位军师……”
  “张问璧?”
  “他算什么军师,一名会写字的书生而已,是郭时风,与公子很熟的那个郭时风。”
  徐础轻轻一拍额头,“我险些将他忘了,当初是我派他去往淮州——这么说他自己选择了宁王。”
  “选择也好,被迫也好,总之是郭时风给宁王出的主意,宁王释放几名楼家人,让他们来邺城求和献计。”冯菊娘等了一会,“公子已经猜出献计详情了,是不是?”
  “一点眉目。”
  “公子先说,我做评判。”冯菊娘喜欢这种游戏。
  徐础想了一会,“本来只有一点眉目,既然是郭时风做军师,我还能猜得更细致一些。宁王投降石头城的朝廷了?”
  “这件事早有传闻,大家都知道。”
  “以护送太后为名义?”
  “宁王抢走太后,总得有些用处。”
  “宁军已经进城了?”
  “那倒没有,迄今传来的消息都说宁王率军驻扎在石头城外,得了一个什么将军的称号,他拒绝先交出太后,皇帝也不许他进城。但是公子也知道,如今消息不畅,江东离得又远,宁王也有可能已经进城。”
  “嗯……当时若没进城,现在也不会,宁王兵少,先声夺人还有立足之机,等城里看清虚实,他进城反而危险。”
  “那就是没进城,但是这与楼矶献计无关,这些事情他也不知道。”
  “宁王要进城杀死皇帝,尽除梁、兰两家,以此换取邺城对宁王之号的承认。”
  冯菊娘笑声不止,半晌才停下道:“我先不说对错,只问公子几件事。”
  “请问。”
  “宁王进城不得,如何杀皇帝?”
  “广陵王被杀,江东将士受调途中赶上万物帝驾崩,因此诸州之中,江东的纷乱大概仅次于连年饥荒的秦州。七族尚且在江东无法立足,奔去避难的皇帝也只能孤守一座石头城。如果有乱兵准备攻城,梁、兰两家情急之下,将不得不求宁王进城。”
  “梁、兰两家真有那么愚蠢吗?”
  徐础点头,他太了解梁太傅与兰恂的为人,两家既要勾结,又要争宠,而且自恃地位高贵,很容易轻信他人的奉承。
  “石头城住着的人是毕竟是皇帝,谁敢攻城?”
  “清君侧,这是现成的借口。梁、兰两家更会恐慌不安。”
  “宁王杀死皇帝,就不怕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吗?”
  “看他怎么选择,如果想当义军首领,就大方承认自己杀死皇帝,虽是众矢之的,也是众望所归,如果想当一方霸主,就将弑君之罪栽到梁、兰两家头上。”
  “公子以为宁王会如何选?”
  “宁王想当义军首领,郭时风想做一方霸主,这两人谁能说服谁,我一时猜不出来。”
  “郭时风肯定争不过宁王啊。”冯菊娘更熟悉宁抱关,不相信有人能让他改变主意。
  “郭时风不会争,他会让宁王相信,暂时称霸才是更好的主意。”
  “或许吧,我不认得这个姓郭的。若是公子,会怎么做?”
  “两选皆有利有弊,人不在江东,空言无益。”
  “随便说说嘛。不不,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个,而是面对宁王的不同选择,邺城该如何应对?”
  “宁王若是大方承认杀皇帝,邺城需立刻声言为皇帝复仇,但是不必派兵,淮州盛家、荆州奚家自会抢着进入江东,邺城从中挑拨离间,乃是唯一可行的上策。宁王若是被郭时风说服,嫁祸于梁兰,满足于暂时称霸,邺城的上策是立刻发兵,与盛、奚两家共分江东之地,中策则是与宁王联手,共分中间的淮州,下策是坐而观之,等宁王势大,必成强敌。”
  “公子还真是看重宁王。”
  “宁王只缺几分运气,时机一到,他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即便他做出烧死吴兵、抢走太后这样的事情?”
  “宁王嗜杀,但是我不得不说,这与他能否称雄、能否争鼎,没有太大关系。”
  “公子后不后悔……”冯菊娘没说下去。
  “曾经后悔。”徐础笑了笑,他“修行”的一个目的,就是不让悔恨这样的心情影响自己的判断,“我说的是对是错,你可以说了?”
  “大致差不多。可是派人来邺城求和献计的枭雄不只是一个宁王,据我所知,江东至少有三拨使者现在城里,很巧,找的人分别是济北王、湘东王和大郡主。”
  “郭时风还是比别人聪明一些。”徐础笑道,来向欢颜郡主献计,肯定是郭时风的主意。
  “大郡主虽然没说,但是我能看出来,她想同时利用江东的这三拨人,石头城的皇帝一死,这边的济北王世子就会抢先登基。我有一事不明,之前有传言说湘东王也有称帝之心,大郡主为何不帮自己的父亲,却帮一个侄儿——原来大郡主是济北王世子的姑姑,我真是没想到。”
  徐础笑了笑,“因为她足够聪明。”
  “呵呵,大郡主若是听到这个答案,肯定开心。”
  “你从城里特意赶来,就为这件事?”
  “当然不是,我来接公子进城。”
  “第一,我不应该进城,第二,我不想进城。”
  “我说过要保护公子的安全,但是在这座破山谷里,没有安全可言。我已经劝说小郡主回心转意,是她想让公子进城,至少第一个问题不存在了。至于公子不想进城——请公子为其他人着想一下吧,再来刺客,要杀的或许不只是公子一人。”
  “你能让芳德郡主回心转意?这不叫回心转意,她从来没想过要让我进城。”徐础对此真有几分意外。
  冯菊娘笑道:“公子有公子的本事,我有我的手段。劝说小郡主并不容易,刚刚嫁过来的那位贺荣贵女帮我一个忙。”
  徐础更加吃惊,“你认识的人真不少。”
  “其实我不认识,这位贵女……怎么说呢,姑嫂之间难得不是敌人,这一点帮了我,也帮了公子。”冯菊娘很高兴,也有公子不了解的事情。


第三百零四章 出走
  济北王世子的新妇刚刚十五岁,初通中原语,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哥哥马上就要成为大单于了,你什么时候当皇帝?”
  被问到的人当然是张释虞,他一开始还会用玩笑回答,很快发现妻子是真心在问这件事,他只好用“不好说”、“不要乱说”来搪塞,最后干脆声称军务繁忙,住在外面,避而不见新妇。
  世子妇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于是去问公婆:“为什么世子总不回家?为什么他还没当皇帝?我哥哥马上要成为大单于,我嫁的人必须是皇帝,世子离皇帝差得很远。”
  济北王没法回答,也不敢得罪这位儿媳妇,于是学儿子的作法,逃出府邸,数日不归。
  王妃孤木难支,无奈之下,找来女儿帮忙,结果惹出了麻烦。
  张释清与嫂子年纪相仿,脾气也有几分相似,母亲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忍让几分,只需陪在自己身边,甚至不必开口说话,她嘴上答应,心里也明白嫂子来历不凡,不可得罪,可是见面之后,她只忍了嫂子的头一句话,然后就忍不住反唇相讥。
  “你哥哥还没当上大单于呢,就算当上了,也不过是塞外蛮王,不能与皇帝相提并论,勉强与我们家门当户对,我哥哥若是真当上皇帝,未必要你当皇后。”
  张释清说话快,世子妇没太听清,最后一句却听得明明白白,脸色一变,“我嫁来这里,就为当皇后,我哥哥说了……”
  “你哥哥说了又怎样?我哥哥还说新媳妇要温柔贤惠、孝顺公婆、大方得体呢,我瞧你一条都不符合。”
  世子妇一急,冒出许多本族语,随后面红耳赤地转身就走。
  张释清十分得意,王妃却知道惹出事了,“我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找你过来。她刚刚说什么?”
  “我哪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既然听不懂,就算了吧。”
  世子妇说了什么,在场的人都没听懂,但是很快传来消息,世子妇叫上随行人等,直奔马棚,要骑马返回塞外。
  府里闹得一团糟,王妃亲自去劝说儿媳留下,济北王父子也先后赶回来,一同劝慰、许诺、立誓,甚至以性命担保。
  世子妇总算稍稍冷静下来,重新相信世子会登基成为皇帝,自己也是唯一的皇后,她最后提出一个条件:小郡主必须来向她道歉。
  世子妇不知从哪学来的,也称张释清为小郡主。
  王妃早就让女儿过来道歉,张释清干脆拒绝,放出话来:“让她走好了,咱家不受塞外蛮女的欺负。”
  济北王急于了结这场闹剧,命人去传女儿来,以王父的名义命令她必须过来道歉。
  随从快去快回,身后却没跟着芳德郡主。
  世子妇没跑,济北王的女儿跑了。
  张释清从未如此愤怒,想不明白父母兄长为何害怕一个外人,甘心受辱,还要让她也低头服软。
  她不是不知道这桩婚事的重要,就是觉得没必要低三下四,明明对双方有益的联姻,为何自家要显得低人一等?
  张释清跑去最熟的朋友家里,只住了一个晚上,朋友与母亲就一同跪着求她回家,她们不敢再收留郡主。
  张释清更怒,想来想去,城里敢收留自己的只有一个人,于是跑去见欢颜郡主。
  欢颜郡主的确让她进门,见面之后的言辞却与济北王一家如出一辙,“你得回去给世子妇道歉,求得她的原谅。”
  “为什么?难道万物帝一驾崩,咱们张家立刻沦落到要仰蛮夷鼻息的地步吗?”
  “没错。”欢颜郡主无意隐瞒眼下的困境,“即使你还是一个孩子,也得明白,从前的日子不会再有了,咱们张家得忍受几年甚至更久的苦头,即便有朝一日匡复天下,也当牢记教训,万不可再恣意妄为。”
  张释清惊讶地看着姑姑,好像那是一个陌生人,“你变了,所有人都变了。”
  “你也得跟着变。贺荣部对邺城极为重要,咱们不拉拢过来,并州沈家就会拉拢过去,到时候张家连这块仅有的立足之地也会失去。”
  “好吧,我回家,回家向那个小蛮女道歉。”
  “若论刁蛮,谁能比得了你?”欢颜郡主笑道。
  张释清不服气地说:“我不刁蛮,我行事最讲道理,不信你去询问。”
  “嗯,既然如此,你就做个样子出来,回家好好安抚你的嫂子,让她开开心心地留下来。”
  “可她实在让人厌恶。”
  “我明白,正因为如此,张家才需要你的帮助。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要,那样好像我是被押送回去的,我自己走。”
  “吃点东西再走。唉,也难为你了,年纪这么小,就得经受这些事情。”
  “你才比我大几岁?反正我也习惯了,当初家里不也是强迫我成亲?那时我更小。”张释清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欢颜郡主命人端来各种零食,软声劝慰这个侄女。
  “全怪他。”张释清边吃边说,脸上泪水还没擦干净。
  “怪谁?”
  “就是他啊,若不是他害死万物帝,现在一切都不会改变。”张释清气呼呼地说。
  “他是你的丈夫。”
  “那又怎样?他娶我就是不安好心,哼,早晚我会解除这桩婚事。”
  欢颜郡主正色道:“记得端世子吗?”
  “怎么会忘?一辈子也忘不了,他最好了,可惜……”张释清说不下去,端世子最受万物帝喜爱,却死于万物帝之手。
  “所以你该明白,没有什么是不变的,若没有他那一刺,万物帝或许不会驾崩,但是你我的境遇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张释清无话可说,告辞的时候道:“我想见一面冯姐姐。”
  “我让她送你出府。”
  冯菊娘挽着张释清的手,送她出门,一路上说的话与欢颜郡主无异,只是更委婉些,甚至逗笑了小郡主。
  上车之后,张释清隔窗问道:“冯姐姐之前说过徐础会进城,他怎么一直没来?”
  “公子太固执,不肯进城。”
  “他还不肯?是不愿见我吗?”
  “当然不是,公子担心会给小郡主惹麻烦。”
  “不管怎样,我们拜过堂成过亲,夫妻重聚,有什么麻烦?”
  冯菊娘笑道:“公子曾经造过反,怕这个名声令小郡主一家名声受损。”
  “原来如此,看他做事畏前怕后的样子,造反就成不了。好了,我走了,冯姐姐有空常去我那里。”
  “一定。”
  马车驶出湘东王府,张释清沉默无语,走不多久,马车突然停下,外面隐约传来嘈杂声。
  小丫环缤纷探头出去查看情况,很快缩回来,“路被挡住了。”
  “被谁?”
  “看样子是当兵的。”
  “冀州军大都在秦州作战——而且这是大白天,官兵敢当街拦路?”
  缤纷又探头出去看了一会,“不是咱们冀州的兵,是塞外的兵,大概是在买东西,带的马多,将路堵住了。”
  张释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蹿起来,“欢颜这是怎么了,对自家人苛刻,对外人却放纵不管?”
  街道没堵多久,马车继续行进,张释清却改了主意,向缤纷道:“告诉车夫,咱们出城。”
  “出城?去哪?”
  “思过谷。”
  “哦。”缤纷对主人惟命是从,既不劝说,也不多问,立刻又探头出去,告诉车夫新地点。
  车夫有点含糊,但是不敢违背郡主的命令,好在跟车的还有一名同伴,两人小声商议,同伴中途悄悄跳下车,跑去济北王府,车夫则慢慢赶车。
  出城已经很远,后方才有人追上来,却不是来劝芳德郡主回家,而是传达济北王之命,让她好好“思过”,还带来王妃仓促准备的几箱物品。
  张释清在车里放声大哭。
  回头是不可能了,只好继续前行,快到谷口的时候,张释清停止哭泣,擦去脸上的泪水,向缤纷道:“为了讨好蛮女,家里人将我撵出来啦。我会让他们后悔,让所有人都后悔。”
  “殿下、王妃与世子肯定会后悔,没准明天就会派人来请郡主回家。”
  “我说的不是这种后悔。”张释清一脸严肃,其实心里并没有想好是哪种“后悔”。
  车停下了,车夫在外面道:“前面走不得,我去让里面的人出来接一下吧。”
  缤纷望外看一眼,惊道:“这里还是思过谷吗?怎么到处都是草,连路都没啦。”
  “车进不去,就走进去,有什么可迎接的?”
  张释清下车,与缤纷走在前头,车夫与后赶来的随从各背一只包袱,剩下的只好待会请谷里人帮忙搬运。
  路不长,只是需要时时小心两边的野草,那些草看上去随风摇摆,十分柔弱,其实颇为粗粝,刮到皮肤上又痒又疼。
  张释清越走心里越凉,可是没有回头路,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她的眼前终于开朗,耳中传来欢声笑语。
  自己的丈夫上次还坐在席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却与一群人赤膊烤肉,大碗喝酒,像是不受管束的强盗。
  见到小郡主和丫环,众人都是大吃一惊,纷纷抛下手中酒肉,奔回屋里去找衣服。
  徐础同样吃惊,好在他还穿着外衣,只需将袖子放下来,快步迎来,“你……你怎么来了?”
  张释清冷冷地说:“你不是很聪明吗?那就帮我撵走那个小蛮女。”
  “小蛮女?”
  “烤的是什么肉?喝的是什么酒?”张秋清张望,在欢颜郡主那里吃的零食早已消耗一空,她又饿了。


第三百零五章 夜战
  只住了不到一个时辰,还没想出怎么让家里人“后悔”,张释清自己先后悔了。
  她住进了冯菊娘的卧房,这是谷中最好的一间,应用之物比较齐全,可是对她来说仍显狭小逼仄。
  “只有一间?客厅在哪?里间在哪?耳房也没有?窗户这么小?床……这真的是床吗?”张释清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丫环缤纷多少见过一些“世面”,“有些人家的房子……就是这样的。”
  “还没有帐篷大呢。”
  “有些帐篷……比这里小。”缤纷也拿不准。
  张释清上次来时,只进过徐础的房间,当时没在意大小,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个山洞一样的地方,只是摆设比较少,看上去宽敞一些而已。
  张释清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呆,疑惑地向丫环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因为姑爷住在这里……”
  “不准这么叫他。”
  “因为徐公子住在这里,郡主……郡主实在没地方可去,才来这里。”
  一说到“没地方可去”,张释清想到自己的孤苦无依,眼中又泛起泪花。
  有人敲门,缤纷去迎接。
  老仆站在外面,稍显局促,双手捧着一只托盘,上面是茶水、点心等物品,笑道:“刚吃完饭,喝点茶消食,这些点心都是城里的好东西,冯夫人前些天刚刚送来的。”
  张释清的确吃过一块烤肉,喝过一杯酒,现在什么胃口也没有,大声道:“不要,不要,什么都不要,谁都别来烦我!”
  缤纷立刻关门。
  老仆一愣,转身走开,小声叹息道:“可怜她一个郡主,落到这种地方,肯定高兴不起来。”
  张释清伤心够了,伏在书桌上睡了一会,睁眼时已是黑天,屋子更显狭小,她觉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行,他必须给我出个主意。所有人都说他聪明,也该让我见识一下。”张释清决定还是去找徐础,让他帮自己“夺回”家中的地位。
  外面比屋里反而明亮些,只是草木摇动,各种城里没有的怪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有些骇人。
  缤纷紧紧贴着主人,小声道:“郡主,我回去拿支蜡烛吧。”
  “几步路而已。”张释清心里也有点打鼓,但是不想显出胆怯。
  转过弯就是徐础的房间,里面没点灯,事实上,整座山谷里没有任何一间房里亮着灯光,所有人好像都已早早睡下,要不就是一块离开。
  后一个想法让张释清有点害怕,急行几步,来到门前,举手刚要敲,就听附近传来一个低微的声音:“我们在这儿。”
  声音传来得太突然,张释清吓得险些尖叫出声,缤纷抢先一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双手紧紧抓住郡主的一条胳膊。
  “别怕,是我们。”
  主仆二人终于看到了谷中的人都在哪。
  说话的人是徐础,他与另外六人蹲在墙脚的阴影里,像是一排石头。
  张释清又惊又怒,“你在干嘛?”
  “过来。”徐础小声道。
  “我不过去。”
  “小心打草惊蛇。”
  “有蛇?”张释清与缤纷急忙走到徐础身边。
  “不是蛇,要打的就是这些草,对,别惊着野草。”
  “嗯?”张释清困惑不解。
  徐础示意两人靠近一些,放低身形。
  高大的野草在黑夜里摇曳,似乎随时都会从里面蹿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张释清心里害怕,紧紧靠在徐础身边,缤纷蹲在她身后,屏息宁气,身体微微发抖。
  “什么东西?”张释清小声问。
  “这些野草,它们会在夜里趁人不备的时候,悄悄地长过来,所以我们埋伏在这里,要打它们一个措手不及。”
  “嗯?”张释清更糊涂了。
  “给你这个。”徐础递给一根木棍。
  “干嘛用?”
  “待会点火,对付这些野草,只有火攻最有效。”
  张释清接过木棍,摸到一端裹着布条,上面好像还涂着油脂,摸着有些滑腻。
  缤纷也从别人那里分得一根。
  这些人准备得如此认真,主仆二人的斗志也被调动起来,紧张地等待着。
  “什么时候……”
  “嘘。”徐础示意张释清禁声,盯得更加聚精会神。
  稍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大吼,徐础腾地起身,“进攻!”
  所有人都站起来,有人迅速端出一盆炭火,打开盖子,快扇几下,火焰立刻冒出来,徐础第一个将火把伸过去,点燃末端,然后大步走向草丛。
  张释清亦步亦趋。
  “顺风点火,不要迎风。”徐础提醒道,已然点燃一撮草。
  “不会烧掉整个山谷吗?”
  “哈,你太小瞧它们了,想点燃就很困难,烧不了多久就会熄灭。”
  徐础说得没错,茂盛的野草满含水分,被烤焦以后才能燃烧一会。
  所有人都跳出来,大多数人举着两支火把,四处点火,草丛、平地、墙角都不放过,嘴里呼喝不止,像是在吓唬野草不准长过来。
  张释清开始觉得有趣了,跑来跑去,还从别人手里又夺来一支火把,每点燃一处,都兴奋得大叫。
  徐础跟在她身边,传授丰富的“经验”。
  他们早已挖好几道沟壑,以防火焰万一漫延。
  火势终究没有大起来,反而令山谷烟雾迷漫。
  徐础宣布放火结束,所有火把摆在上风处的空地上围成一圈,众人齐动手,端出早已准备好的桌凳与食物,大吃大喝。
  “这是庆功宴吗?”张释清问道,必须抬高声音,因为所有人都在说话。
  “不是,这是欺骗野草,让它们以为还是白天,不敢生长过来。”
  “哈哈,还有什么招?”张释清越发觉得有趣。
  “天亮之后,还得骑马跑几圈……”
  “一定叫上我。”
  相比于放火,众人更喜欢夜宴,无拘无束,吃得杯盘狼藉,只是有郡主在,才稍稍收敛些。
  张释清却无意收敛,虽然酒肉粗糙,也没有宽敞的大厅,这次夜宴仍让她想起东都的生活。
  到了后半夜,老仆催促大家休息,“行啦行啦,天天闹这么晚,也不嫌累。都去休息吧,野草今晚不会长过来了。谁谁,想吐去那边,自己埋上,谁谁和谁谁,明天早起,轮到你们收拾残局。唉,这么浪费,真是造孽啊……”
  张释清早已醉得东倒西歪,正在兴头上,不肯去休息。
  徐础将她抱起来,送到房中去,她奋力挣扎,可是一沾床,转眼就睡着了。
  张释清睡醒时,外面天已大亮,全身酸痛,头昏脑涨,她一时没想起自己在哪,发现床小、屋小、一切都小以后,才记起这是思过谷。
  “郡主醒啦。”缤纷没敢喝醉,早早起床,端来清水,“别的不说,谷里的水比城里的好,清澈凉爽,还有一点甜味。”
  张释清没力气说话,勉强起身,洗漱、换衣,终于清醒几分,“昨晚做什么了?我好久没醉成这个样子了。”
  “咱们跟野草打仗来着,挺有用,郡主出去看看,院子好像扩大了一些。”
  外面的阳光颇为刺眼,张释清没觉得院子变大,只看到几只鸡在走来走去,“人都去哪了?还没醒吗?”
  “早就醒了,都去骑马踩路了。”
  “怎么没叫我?”
  “叫了,郡主睡得熟,没叫醒,徐公子留下两匹马。”
  张释清回到屋里,另换一身衣裙,带上丫环,骑马追赶其他人。
  要踩的路通往山谷深处,经过范闭之墓,直抵山脚,与去往后山的小径相连。
  说来也怪,这拨野草只在谷内肆虐,上山、下山的小径没受太大影响。
  张释清主仆与众人汇合,骑马来回践踏,只有山谷入口的野草不管,任它们疯长,当成天然的围墙。
  到了午时,众人休息吃饭,老仆给郡主单独准备了饭菜,张释清却不喜欢,非要与其他人一样,站在外面一块吃,总觉得大锅里的食物似乎更香一些。
  有郡主在,所有经都比较守礼,没敢像平时一样赤膊,很快,他们就喜欢上了小郡主,因为她倒是一点也不挑礼,不仅一同吃饭,还记住了所有人的姓名,尤其喜欢听他们讲述自己的经历,越离奇越爱听。
  留在山谷里的十几人,多是吴人与降世军,个个身经百战,平时互相聊天尚且夸大其辞,如今有人当真,他们更要添油加醋,每个人都有斩敌百人以上的功劳,而且都曾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午后比较安静,大家各行其是。
  徐础在房间里读书、写字,张释清四处转了一圈,不请自来,见他读得认真,也不打招呼,坐在旁边看他,坐得有些疲倦,伏在桌上歪头看他,渐渐地眼里有些模糊。
  徐础放下书,笑道:“怎么不去小睡一会?”
  “还有什么好玩的?”
  徐础想了一会,“待会我要去担水、劈柴。”
  “放火、喝酒、骑马这一类的好玩。”
  “没有了,现在是两军僵持,三天放一次火足矣,明天我们会重整沟渠,应该不太好玩。”
  张释清打个哈欠,挺起身体,“我猜也是,山谷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大,能好玩哪去?”
  “嗯,等你住得无聊,王府也该接你回去了。”
  “我不回去,只要那个小蛮女还在,我绝不回去,我也没忘此行的目的:你的主意呢?”
  “撵走‘小蛮女’的主意?”
  “对啊,你昨天说过会考虑的。”
  “嗯……急不得,要等时机。”
  “什么样的时机?”
  “你若能从邺城弄来军报,我或许能从中寻找时机。”
  “军报跟‘小蛮女’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冀州军若是频频受挫,邺城就必须争取贺荣骑兵的帮助,若是前方一帆风顺……”
  “就不需要贺荣骑兵,也就是不需要‘小蛮女’!”张释清明白了,起身笑道:“这个简单,明天我就让人送来军报。”


第三百零六章 军报
  火烧、惊吓、践踏只是奇招,想要阻止野草的蔓延,最有用的还是割草,不停地割草,每天至少一遍。
  割草是一项单调无趣的苦活,张释清对此最大的热情就是拿起镰刀挥了一下,立刻将它放回原处。
  她给自己找了一份活儿,给徐础读邺城送来的军报。
  小丫环缤纷回了一趟城里,遵照主命,没去自家求助,而是前往湘东王府,向欢颜郡主求取军报副本。
  欢颜郡主爽快地同意,每天派人送一次军报。
  徐础忙于与野草“战斗”,张释清跟在他身边,一开始是逐字念,很快就嫌累,自己先看一遍,然后扼要讲述。
  “调兵……没意思,运粮……没意思,配盐……军队要盐做什么?更没意思,军饷……打仗怎么跟做生意似的?哈,总算有一份可看的,这上面说,在某处大败贼军,杀伤六千三百——有必要写这么详细吗?杀伤六千多人,俘获将近三万人!真是不少,然后全是废话,最后说打通前往汉州的粮道,十日之间,南下大军可与荆州军汇合。这是好消息吧?”
  张释清所谓的好消息与战事无关,而是想问是否有助于驱逐贺荣部的“小蛮女”。
  徐础专心割草,头也不抬地说:“单只一条,不足为论。”
  “还有许多呢。”张释清扬扬手中厚厚一摞纸张,缤纷怀里还抱着更多。
  可是越读下去,张释清越觉得无趣,说是军报,其实更像是流水账,九成以上都是某将领率若干人到达某处,敌方如何,己方如何,道路如何,城池如何,粮草如何,马匹如何,某某逾时未至,某某没有完全服从命令,以至如何如何……
  张释清将军报全放到缤纷怀中,“不读啦,不读啦,尽是些没用的文字,欢颜……是不是将重要些的军报都给截留了?”
  徐础挺起身,笑道:“重要讯息都在里面。”
  “哪一条重要?”
  “单独一条可能不那么重要,合在一起才有意思。”
  “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军出征,战略早已确定,前方将帅照此执行便是,军报越是无聊,越说明进展顺利,如果特意强调战功,反而有可能是延误了计划。”
  张释清长长地哦了一声,“这么说来,南下汉州的大军其实进展不顺?”
  “难说,但是值得怀疑,杀敌六千、俘获三万,必是一场大战,官兵或许也付出一些代价。”
  张释清从缤纷手里拿回军报,一张张查看,终于找到感兴趣的内容,笑道:“在这里,这是三天之后送来的军报,上面开始抱怨了,说俘虏难以安置,军粮迟迟不至,还说营中发生疬疫,倒下不少人,马匹水土不服……可上面仍说能在十日之内进入汉州,与荆州军汇合。”
  这回不用徐础提醒,张释清自己就看明白了,“坏消息不能一下子全说出来,要一点点铺垫,如果真能在如此艰难的处境中准时会师,那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能,这算是提前推卸责任。”
  徐础笑着点头,弯下腰继续割草。
  缤纷由衷地夸赞道:“郡主真是聪明,能做欢颜郡主的左右手了。”
  “她可请不起我。”张释清傲然道,对军报又生出几分兴趣。
  看、读五十几分军报之后,张释清感慨道:“我还以为打仗很有趣呢,千军万马、陷阵破城,原来这么无聊啊,瞧这些军报,九成以上都是琐碎小事,难为欢颜每天都要看这种东西。”
  徐础擦擦额上的汗水,今天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他可以稍微休息一会。
  回到房间里,徐础将张释清拦在门外,“你也去休息,待会过来。”
  “我不累。”
  “我要擦洗一下。”
  徐础全身是汗,脸上布满灰尘,张释清道:“你的确需要洗一洗。你在里面洗你的,我在外面继续读,还有好多呢,别浪费时间。”
  徐础关上门,老仆已经替他准备好了一大桶清水以及另一只空桶,他脱掉衣服,站在空桶里,舀取清水从头顶浇下。
  张释清在门外大声读下去:“这上面说秦州贼军节节败退,也不知是真是假。”
  徐础也大声道:“谎报军情乃是重罪,谅前方将帅不敢妄言,敌方肯定是在退却,是败退还是撤退,却很难说。”
  “怎么能分辨出来?”
  “秦州官兵若是兵分多路,前往平定郡县,那降世军十有八九是真败退,官兵觉得他们不足为惧,如果官兵仍集中在一起,指向某城,那就是前方将帅以为形势还不明朗,降世军是败是撤,尚无定论。”
  外面的张释清没回话,徐础也不催促,继续浇水、擦身。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张释清道。
  “嗯?”
  “别人都说贼军、叛军,就你说降世军。你从前是吴王,是降世军的……贼首。”
  “哈哈,我手下的确有不少降世军,但我不是他们的‘贼首’。”
  “贼首是降世王,他死了以后传位给他的女儿。”张释清哼了两声,“你在东都娶女贼首为妻,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已经把我给休了,记得吗?”
  “没用,除了你和我,别人都不认,尤其是家里人,他们还当咱们是……夫妻。”张释清越说越气,呸呸几声,转身走了,缤纷在后面呼唤,她也不理。
  徐础擦洗干净,换上干净衣服,正要开门去倒脏水,外面突然又传来张释清的声音,也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怎样?”
  “谁?”徐础没开门。
  “那个女贼首,你的另一个妻子。”
  “她……很好。”
  外面又是连呸数下,再无声息。
  徐础开门,外面果然没人,于是叫来老仆,一同倒水。
  老仆小声劝道:“公子说两句好话吧。”
  “你听到了?”
  “当然。小郡主毕竟是济北王之女,她一来,咱们这里热闹许多,而且,不知公子注意到没有,王府天天往谷里送东西,大家都跟着沾光。”
  “我说这几天的酒肉比从前都要好呢。”
  “对啊,所以公子不能这么对待小郡主,说些好话,哄哄她。小郡主毕竟还小,落到咱们这里,也够委屈她的。”
  “我可以说好话,但我不能撒谎啊。”徐础笑道。
  老仆无奈地摇头,“我没怎么见过那一位,但是听说过不少传闻,都说她力大如牛,顿顿吃生肉,甚至吃过人肉……”
  “你相信?”
  “呃……反正我瞧那一位可是挺高壮的,比公子还高,没几个男人能比得了她。”
  “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
  “无论如何,小郡主才是正妻,公子千万记在心里。”
  徐础回房间里读书,他现在的心态就是“再等等”,一切事情都不着急,全要“再等等”。
  张释清一个人来了,进屋坐在边上,将几页纸放在桌上,然后默不做声,一脸严肃。
  徐础放下书,“你的那份休书,早晚会得到承认。”
  “多早多晚?”
  “早的话,两三个月,晚的话,一年有余。”
  “你算出来的?”
  “不用算,形势如此。如今天下形势尚未明朗,邺城也在观察,一旦群雄强弱有判,邺城就得迅速定计,对你们张氏来说,联姻永远都是极有效的一招,不能浪费在我这里。”
  张释清一直盼着恢复未嫁之身,这时却不愿听,“拿我当什么了?邺城定计之人必是欢颜,她若强迫我嫁给别人,我就问她:自己怎么不嫁?”
  “她也会。”
  “她会改嫁?可欢颜已经定亲,也是你们楼家人。”
  “我不姓楼。他们还没成亲,连改嫁都不算。很快,就会有人抢着娶她、娶你。”
  张释清神情更加严肃,“你呢?坐视不管,就让我嫁给别人?”
  “那岂非如你所愿?”
  “如我所愿……我休掉你,也没说要嫁给别人啊?”张释清说哭就哭,脸上却依然满是严肃与骄傲,不停地伸手擦拭,泪水仍一个劲儿地往外流淌。
  “这样好了。”徐础只得改变说辞,“邺城给你挑选的新郎君,若是一切都好,你就嫁过去,若是不满意,我想办法帮你推掉,可好?”
  张释清哭得更伤心了,脸上再也给维持不住严肃与骄傲,自己也觉得难堪,伏案痛哭。
  徐础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什么,这些日子里,他想明白许多事情,其中并不包括如何哄人。
  张释清哭得够了,抬起头,问道:“这就是天下大乱?”
  “嗯?”
  “天下大乱,人人流离失所,皆不得自由,是这样吗?”
  徐础想了一会,还是决定不撒谎,“生而为人,皆不得自由,与天下大乱无关。”
  张释清即使在哭的时候,眼中也有光芒,这时却慢慢暗淡下去,突然间,她又破涕为笑,“今晚又该火攻了吧?”
  “是。”
  “那就先求眼前快乐吧。”张释清拿起桌上几页纸,“我今后嫁到哪里不重要,首先得将小蛮女撵走。你看这几份军报,冀州军没有兵分多路,反而与并州军、淮州军一同前往西京,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降世军已经攻占西京,意味着新旧两军很可能已经合并,意味着秦州之战将十分艰难,意味着……江东该有动静了。”


第三百零七章 扫墓
  安重迁与严微师兄弟二人有段日子没来思过谷了,看到满谷的野草将道路掩蔽,无不大吃一惊。
  “传言是真的!”安重迁站在入口处——他以为应该是入口,因为他已认不出自己居住好几年的这个地方。
  “不常见,但算不上稀奇,记得吗?曾有师兄说过,前些年附近的一座山坡上,突然盛开一种小黄花,漫山遍野,第二年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几乎一朵也没留下。”严微拒绝承认其中的古怪。
  “但是,偏偏在先生过世之后第一个夏天就发生这种事情,多少有些……”
  “先生在世时,不语乱力乱神。”严微提醒道。
  安重迁尴尬的笑了笑,“不语,可不是否认。”
  两人一先一后,分草进谷,走出没多远,从草丛里突然跳出一人,拦住去路。
  安重迁走在前头,吓得差点跪在地方,待看清那人有些眼熟,才勉强站稳,强忍怒气道:“阁下因何拦路?”
  昌言之上下打量,又看一眼客人身后,确认只有两人以后,说:“两位擅闯思过谷,有何贵干?”
  “擅闯?哈哈,我二人在思过谷奉师受教,前后居住三五年,如今前来给先师扫墓,竟然成了擅闯!”安重迁越发愤怒。
  “扫墓可以,但这里已归我家公子所有,好比卖房子,原主住得再久,一旦卖出,再来就是客人,不经通报就是擅闯。”
  安重迁辩才一般,被激怒之后只会冷笑,想不出合适的驳斥。
  在他身后的严微开口道,而且认得昌言之,“昌将军说得没错,卖掉的房子,原主再来即是客人,可房子若是被人名不正言不顺地夺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昌言之却不与他争辩,侧身让开,“扫墓去吧,想争论是非,去找我家公子。”
  两人往里走,昌言之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到了谷里,师兄弟二人认出一些从前的样子,见四处都有火烧的痕迹,周围沟壑纵横,不由得大为心痛,互视一眼,同时摇头叹息。
  两人没有停留,快步走向谷内的坟墓,安重迁一路上倒是东张西望,似乎在找什么。
  仍然跟在后面的昌言之道:“冯夫人早就进城,安公子不知道吗?”
  安重迁哼了一声,他当然听说过冯菊娘的下落,只是抱有一线希望,以为会碰巧在这里遇见她。
  昌言之见他们直奔墓地,停止跟随,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坟丘周围也被野草霸占,本身倒还干净,显然经常有人除草,范门弟子树立的墓碑则被草丛隐没,非得走到近前才会发现。
  两人取出祭扫之物,燃香磕头,起身之后同声叹息。
  安重迁道:“当初先生就不该葬在这里,我怀疑……怀疑宋取竹假传先师遗旨,就是为了给自己省事省心。”
  “先生临终前,只留宋师弟一人在身边,应该不会看错人。”
  “难说,虽然有些不敬,但我还是得说,先生临终前……有些糊涂。”安重迁压低声音,害怕被坟中的鬼魂听到,“宋取竹甚至算不得真正的读书人,他来拜师,一是避祸,二是求名,如今目的达到,又回荆州老家,肯定会拿先生做旗号,为自己捞取利益,否则的话,怎么说走就走,甚至不敢向同门告别?事出反常,必有妖异。”
  “宋师弟……原本就不太合群。”严微与宋取竹也不熟,不愿为他多做辩解,“理他做甚,倒是这里的野草——回去之后,咱们得有个说法。”
  思过谷里野草出奇茂盛的消息已经传到城里,被众人引为奇谈,两人专为此而来,扫墓乃是借口。
  安重迁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外人,小声道:“要我说,肯定是徐础施展妖术。”
  严微稍一皱眉,并不相信这种事,不好直接反驳,问道:“就算是妖术,为什么呢?”
  “呃……好比书上记载的那些妖怪,占据一处巢穴之后,总要将吃剩的骨头扔在附近,增些血腥的妖气,以驱逐纯阳之气。”安重迁打个哆嗦,害怕草丛里真有妖怪跳出来。
  “不妥,这样的说法未必有多人少会信,还有辱先生的名声——据说济北王之女也住在这里,散播这种传言,更加不妥。”
  最后一个理由尤其有力,安重迁点点头,“确实不妥,那该怎么说?总不能说野草乱长,全是凑巧吧?”
  严微也四处看看,不为寻找妖怪,而是观察地势,“我有一个想法。”
  “你的想法肯定是好的,说来听听。”
  “天象、人文、地理三者互通,帝王将相的一举一动,皆能感动天象,凡俗人等的影响要小一些,往往引出地上的妖异,比如恶子不孝,周围就会发生幼畜杀母一类的异事。”
  “嘿,你不是不语怪力乱神吗?”安重迁嘲讽道。
  严微一脸正色,“这可不是怪力乱神之说,天、人、地三才,圣贤所论,经典所载,朝廷设官专职观察天象,地方若有妖异,必须上达,史书上明确记述,以做后世之鉴,乃是正经的深奥学问,先生在世时,也曾做过一番深究。”
  安重迁拱手,“严师弟说得是,然则这谷中异象,便是对应凡俗之人的恶行?”
  “必是如此。”
  安重迁得到提示,立刻醒悟,“没错,严师弟说得太对了,野草‘霸占’思过谷,对应岂不正是……他?”
  安重迁望向远处的房屋,虽然什么都不看到,但是知道徐础的住处就在那边。
  严微点头,“咱们回城,也不必多说什么,有识之士自会明白其中的意味。”
  “对,徐础若得正统,谷里生长的应该是灵芝、仙草才对,而不是这些蒿草。嘿,徐础自恃聪明,可他能辩得过众人之口,却辩不过天地正气。咱们回城之后,去见寇师兄还是尹师兄?”
  “必须是尹师兄,他的意见更有分量。”
  “可尹师兄好像……全不在意徐础霸占山谷之事。”
  严微奋力拔出一株将近一人高的野草,“咱们力劝尹师兄来一趟,见此异象,由不得他不信。”
  安重迁连连点头,也拔出一株草,不向谷里的人告辞,径直出谷。
  两人离开不久,徐础挑着两桶水从后山回来,看到坟前尚未熄灭的香,说:“有人来过。”
  张释清从他身后走出来,“既非清明,又非鬼节,谁来扫墓?”
  “范先生门徒众多,好友遍布天下,谁来都有可能。”
  徐础继续前行,如今他已能一直挑回去,不必停下休息。
  张释清手中空无一物,将头发扎紧,不带珠宝,穿着紧衣长裤,方便行走,若非脸上一团天真的傲气,像极了做苦活的小丫环。
  “那又怎样?他刚过世的时候排场倒是挺大,这才不到一年,就几乎再没人过问,我住进来这么久,只见到这一次扫墓。”
  徐础笑而不语。
  张释清不关心范闭,继续道:“这两天的军报平淡无奇,想必秦州那边的进展又变得顺利。贼军虽然占据西京,但是缺粮少马,百姓未附,肯定守不住,反而给官兵一网打尽的机会。要我说,你那个妻子返回秦州就很糊涂,攻占西京更是愚蠢之举。”
  “是我建议她直攻西京。”徐础道。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张释清可不觉得徐础事事正确,“比如你不当吴王,非要来这里挑水劈柴,糊涂至极。”
  “哈哈。”徐础不想争辩。
  “官兵若能平定叛乱,江东再发生你说的变故,邺城是不是就不需要贺荣部的骑兵了?我家里是不是就能将小蛮女送回塞外了?”张释清如今只关心这件事,正是靠这个念头支持,她才能安心住在这座荒僻的山谷里,每日与徐础研读军报,从无聊的文字中推算更加无聊的天下形势。
  “此乃大势,还需再做观察。”
  “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观察什么?”
  “并州与淮州。”
  “这两州怎么了?沈家、盛家不是已经投靠邺城了吗?”
  “两家的投靠乃是权宜之计,之所以愿意暂停干戈,为的全是自家得利。平定降世军,获益的是沈家与奚家,江东纷乱,最高兴的则是盛家,这三家能够借势扩充地盘,邺城所得不过是一个帝位。”
  “不过是一个帝位?你的眼光也太高了吧?”
  “若是天下一统,帝位最高,眼下四方不宁,疆土与百姓至重,得之者乃是实惠。”
  “照你说来,就是欢颜糊涂了?”
  “也不尽然,她必有更深的计谋,只是还没有显露出来。”
  “千万别是还要借助贺荣骑兵。”张释清最怕听到这个消息。
  “真为争夺天下,没有什么做法是不可能的。”
  “到底要如何,邺城才能完全不在意贺荣部?”
  “如能再得并、淮两州中的一地,邺城没有后顾之忧,立足稳定,当可不受贺荣部制约。”
  “这么麻烦?欢颜有这个本事吧?”
  “世事难料。”
  “哼,你就是不肯对我说句实在话。”
  昌言之从远处跑来,张释清大声道:“刚才谁来扫墓?”
  “安重迁和严微。”
  张释清不知道这两人是谁,也不关心,“昌将军跑得这么着急干嘛?”
  “大消息。”昌言之气喘吁吁,“江东的皇帝……皇帝……”
  “皇帝驾崩啦?”张释清高兴地问,因为这意味着他哥哥可以登基了。
  昌言之摇头,“皇帝没死,反而任命宁抱关为大将军,还给他军队,让他夺回东都!”
  徐础眉毛一扬,对这个消息也有些意外。


第三百零八章 受骗
  一摞军报摆在桌上,张释清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很快就看完了,再看其它的,找不到相关内容。
  “就这么几句话。”张释清将纸递过去。
  徐础接在手中扫了一眼,内容的确简单,这份军报来自出使淮州的邺城使者,所写皆是耳闻,并无佐证,使者显然急于通报消息,来不及查问核实。
  “宁抱关是名叛贼,怎么能当大将军?我记得朝廷好像有个说法:大将军之号专属一人,等楼温过世之后,再不设此职。”张释清困惑不已。
  徐础将军报放回桌上,笑道:“宁王与郭时风还真是相得益彰。”
  “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宁抱关是先当大将军,再做那件事吗?对邺城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对我……对小蛮女呢?”
  徐础摇头,“还得再等等。”
  “什么都是再等等,等到一切水落石出,还用你干嘛?”张释清气得跑出房间。
  昌言之是吴人,对江东的变故十分在意,一直守在门口,这时道:“宁抱关只有几千人,怎么会……难道他以太为做人质,迫使皇帝封他为大将军?不可能啊,皇帝当初逃亡的时候都没想起太后。”
  “再等等。”徐础给出同样的回答,出去洗把脸,转到屋后,还像往常一样劈柴。
  劈到第五根的时候,张释清又来了,还跟往常一样,坐在徐础身后的一只小凳上,彼此说话能听得清楚,又不至于被飞溅的木块伤到。
  她手里捧着几十份军报,一份一份地详读,良久之后,说道:“这些是我筛选出来的军报,都与吴、淮两州相关。”
  徐础正好也有些累,放下斧头,转身道:“看出什么了?”
  “你是真聪明,还是装聪明?”张释清歪头问道。
  徐础挠挠头,“我觉得自己还算聪明,但是不够,世上比我聪明的人有许多。”
  张释清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晃晃手里的纸,“全都看完之后,我更糊涂了,淮州军报没什么内容,皆是无聊的琐事,江东吴州——根本就没有军报,总共四五份,还都无关紧要。欢颜既然寄希望于江东,为什么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不在意呢?”
  “因为这些都是军报,江东并无战事,当然没有军报,只有公私信件。”
  “我待会让缤纷再进趟城,替我要来信件。”
  “公函还好,私信怎么可能轻易出示给外人?”
  “我是外人?我……的确是外人。”张释清长叹一声,深深地觉得自己已被抛弃。
  屋前突然传来一个急迫的声音,“徐公子在哪?带我去见他,我有急事。”
  “没准跟江东有关。”张释清猜道。
  说话者很快被带来,一看见徐础,立刻加快脚步扑了过来,相距几步时,扑通跪下,带着哭腔道:“徐公子救我!”
  “楼骁骑这是何意?”
  来者是楼矶,刚要述说己意,突然发现附近还坐着一名少女,立刻猜到这是济北王之女,不由得大为窘迫。
  张释清却不在意,反而十分好奇,“楼骁骑?你是与欢颜定亲的那个楼家公子?”
  楼矶尴尬地点下头。
  “对啊,你是从宁抱关那里回来的,理应知道一些内情——可你跑到这里干嘛?还求他救命,就算有人要杀你,你也应该去求欢颜,她才是……哦。”
  张释清这些天一直在读军报,从中研判形势,不知不觉间见识增长,很快就猜到了真相。
  宁抱关被封为大将军,显然违背了承诺,今邺城处于不利局面,楼矶身为居中传话的使者,自然要受到牵怒,他来向徐础求助,因为要杀他的人就是欢颜郡主。
  “请站起来说话。”徐础道。
  楼矶慢慢起身,瞥一眼芳德郡主,期期艾艾地不肯说下去。
  徐础却无意屏退任何人,就算昌言之等人过来旁听,他也不会在意。
  楼矶只得上前两步,拱手道:“徐公子听说消息了?”
  “只有一份简单的军报,不知真假,不明详情。”
  “是真的。”楼矶一脸的恐慌与窘困,若非实在无路可走,他绝不会来这里求助,“宁抱关骗了我,骗了所有人,还有那个郭时风,肯定是他的主意……”
  “慢慢说。”
  回忆起往事,楼矶至今惶恐不已。
  大将军意外被杀,众多楼家子孙惊慌失措,迟迟没人站出来主持大局,楼矶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如此倒霉,刚刚决定背叛湘东王,坚定地支持楼家,竟然就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状况?
  等他们醒悟过来时,皆已沦为俘虏,被绳索系成一串,受鞭子驱策,狼狈地跟着马匹奔跑,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无尽苦楚的开始。
  楼矶实在不愿意回忆当时的细节,直接跳到那次转机上。
  宁抱关率军前往江东,路上抢了一些粮草,一入吴州地界,却打出秋毫不犯的旗号。
  宁军面临的最大问题还不是粮草,而是无法渡江,郭时风乘一艘小船来到对岸,不知怎地,竟然说服守江将领,将数千宁军接过去,还提供一些粮草。
  宁军的确做到了不烧、不杀、不抢,与之前的军风截然不同,宁抱关手段严厉,曾亲手斩杀一名抢夺百姓财物的头目,以警示全军上下。
  渡江不久,郭时风叫来楼矶,向他说了许多话。
  “楼家完蛋了,无需讳言。大将军已死,你们楼家还剩下什么?中军将军楼硬?你们这些连报仇都不敢的诸楼子弟?”
  楼矶面红耳赤,当大将军遇刺之时,栾太后身边连名宫女都没有,任何一名楼家子孙进去,都能夺下匕首,当场为父亲报仇,可是没人做这件事,所有人不是吓得呆若木鸡,就是手足无措,心里光想着自己如何不幸。
  “本来你们楼家还有一线希望,就是吴王,他虽已改姓,但是血脉改不了,等他功成名就,还有可能重建楼家。可惜,他太软弱,自己将自己击溃了。唉,我一开始就看出他不是争鼎之雄,可他后来十分努力,我才稍稍改变看法。这是我的错,‘努力’是寻常人的绝招,吴王越是‘努力’,越说明他太过寻常,不配争鼎。”
  “总之你们楼家已经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你们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保住性命——对你来说,尤其需要‘努力’。”
  楼矶从中听出一线生机,跪地拜求,想尽一切言语以讨好对方。
  郭时风享用多时,完全满足之后,才给楼矶指出一条生路,“宁王枭雄,绝不肯久居人下,投靠江东朝廷不过是一时的安身之计,一旦立足,还是要自立旗号。可是宁王也不愿孤立无援,他希望能得到一点支持。我放你回邺城,你去转告欢颜郡主,远交近攻的道理大家都懂,宁王与邺城并无生死大仇,也非彼此的最大威胁。宁王愿意为邺城除掉拦路虎,也请邺城给我们一条路。”
  楼矶一口应承下来,一路奔回邺城,见到欢颜郡主,受到诘问之后,才感到困惑:郭时风怎么猜到郡主心事的?怎么知道郡主在江东暗中拉拢了一些势力?
  不管怎样,双方从此开始通信,逐渐增进信任,其中楼矶功劳不小,他真心相信宁王无路可走才向邺城求和,也真心相信宁王一有机会必将杀死皇帝。
  “宁王绝非人臣,在东都时,他只比吴王稍低一点,尚且怀恨在心,何况向皇帝俯首称臣?他肯定会杀皇帝,只是缺一条路,无法赶到石头城。”
  欢颜也相信了,在她看来,杀皇帝、独占江东,已是宁抱关最好的选择,向邺城求和,也在情理之中。
  正是在她的干预之下,再加上郭时风的口才,宁军得以安全前进,竟然真的赶到石头城,没有受到沿途郡县的拦截。
  石头城朝廷的确需要军队,但是对这支叛贼出身的投靠者,心怀猜忌,命宁抱关去掉王号,赐他一个将军之职,不许他进城,只能驻扎在城外。
  这都是多日前的事情了,在那之后,吴州郡县的叛乱此起彼伏,许多自立的将军打出为广陵王复仇的旗号,声言要攻进石头城。
  按照原定计划,宁抱关应当趁机争取梁、兰两家的信任,进城之后杀死皇帝,至于是栽赃给别人,还是大方承认,则由宁抱关自己选择,邺城坐享其成,另立新君即可。
  宁抱关的确率兵进城,可他没有杀死皇帝,反而接受大将军之号,要率兵去夺回东都。
  “夺回东都只是一个借口,宁抱关其实是要借机平定吴州郡县,而且他攻打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早已暗中投靠邺城的一位将军。邺城如今十分难堪,坐视不管,很快就会失去江东各方势力的支持,派兵前去,却绕不开淮州……”
  楼矶关心的不是这些,“郡主如今怀疑我与宁王勾结,故意来骗取她的信任。我真的没有啊,可郡主现在不肯见我,迫不得已,我只好来求……”
  徐础道:“你来错地方了,我没办法为你辩白,也没办法让郡主见你。”
  “只要徐公子出面,郡主她……”
  一直在旁听的张释清突然站起身,插口道:“我能让欢颜见你,能否辩白,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楼矶不知该说什么。
  张释清向徐础微微一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聪明。”


第三百零九章 上策
  十多名书生站在山谷入口处,望着茂盛的野草,没敢再往里进,彼此小声议论,多时过后,终于有人大声道:“看来传言不虚,思过谷果有妖异。”
  一辆马车赶来,书生们让路。
  马车早已没办法进入谷内,停在路边,从车内走出主仆两名女子。
  冯菊娘微一皱眉,“你们怎么又来了?还想再辩一次?”
  书生们认得此女,有人上前道:“冯夫人,好心劝你一句:远离此地,远离徐础,此地妖异显现,乃是……”
  “呸,你才是妖,瞧你贼眉鼠眼的样子,是只耗子妖吧。”
  书生面红耳赤,小声道:“不识好人心。”
  冯菊娘带着丫环进谷,身后突然又传来另一名书生的喊声:“此女与徐础乃一丘之貉,专以美貌蛊惑世人,也是这思过谷的妖异之一!”
  冯菊娘转身,嫣然一笑,向那名义愤填膺的书生道:“我好像没有蛊惑过你——你因此而不高兴?”
  冯菊娘扬长而去,那名书生却是目瞪口呆,被同伴们推搡几下,才回过神来,见众人眼中都有嘲笑之意,脸上不由得暴红,“瞧见没?此女当众施展妖术,还好我挺过来了。邺城最近一段时间阴盛阳衰,此女就是明证之一……”
  附近的车夫咳了一声,插口道:“我们是湘东王府的人,阁下怎么称呼?”
  书生是瞧不起车夫的,可是一听“湘东王府”四个字,吓得脸又白了,他只顾着嘴快,竟说出“阴盛阳衰”这种话,全忘了邺城最有名的“阴盛”就是湘东王的女儿欢颜郡主。
  “我……我没有称呼……”书生急步快走,一路上都在提醒跟上来的同伴,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姓名。
  但是有一点他们已经确信无疑,那就是思过谷真有不同寻常的变化,必定意味着什么。
  冯菊娘特意来见徐础,“公子是怎么想的?”
  “什么?”徐础刚割完草,正在看书。
  “公子竟然让小郡主带着楼矶去见大郡主。”
  “这是小郡主自己的主意。”徐础道,也习惯称张释清为“小郡主”。
  “公子至少可以阻止吧?”
  徐础笑道:“小郡主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而且我凭什么能阻止她?”
  “就凭……算了,公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一切都是‘再等等’,哪怕有人就在附近放火,也要‘再等等’才去灭火。”
  “哈哈,没那么夸张,灭火肯定要快,不过最近都是我们在放火。小郡主惹麻烦了?”
  “小郡主没惹麻烦,而且她有父兄护着,不怕惹事。当初我劝公子进城与小郡主团聚,正是为此,后来小郡主入住思过谷,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没想到公子竟不珍惜。”
  “她没说不再回来,便是就此留在城里,对她也是件好事。小郡主不太适应谷中的生活。”
  “现在小郡主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听你的意思是我惹麻烦了?”
  冯菊娘叹了口气,“公子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想不明白?楼矶来你这里就没安好心,必有栽赃嫁祸之意,公子既不设防,又让小郡主带他回城……”
  “不是我‘让’。”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公子的主意。现在好了,城里已有传言,说公子与宁王暗通款曲,助他欺骗邺城。”
  “嘿,城里人还没忘记我?”徐础笑道。
  “公子别笑,眼下形势真的危险,寇道孤藏在暗处,就等着公子露出破绽,他好一口咬下来。”
  “你将他说得像条蛇。”
  “他就是蛇,毒蛇。”
  徐础想了一会,正色道:“我仍然觉得楼矶是真的害怕,也是真心来向我求助,并非暗藏祸心。”
  “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轻信了?楼矶回城不久,就与寇道孤结交,这两人对公子有何想法,公子应当明白。”
  徐础又想一会,“还是要再等等。”
  “等什么?”
  “等真相。”
  “真相明摆着,宁王看穿了大郡主的心事与计谋,骗她让出一条路,使得宁王能够直抵石头城。过后又不遵守承诺,不仅没有杀死皇帝,反而甘做皇帝爪牙,不对,他这分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先要称霸江东,次要争夺天下。”
  “欢颜郡主如何说?”
  “她能说什么?总不能承认自己受骗,设计要杀江东的皇帝吧?只能假装意外呗,但我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尤其是对楼矶非常失望。”
  “好比两人对奕,一方落子,在另一方应招之前,最好先不要说谁胜谁负、谁强谁弱。”
  “大郡主还能怎么办?派兵去杀宁抱关吗?既没有名义,又没有兵力,中间还隔着一个淮州。”冯菊娘摇摇头,“这都源于一件事——当初公子一时心软,放宁抱关回城。”
  徐础不语,冯菊娘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那不是公子的错,公子……”
  “你是奉命回来的吧?”徐础问道,根本没在意冯菊娘的话。
  冯菊娘睁大双眼,像是受到误解而不高兴,只坚持一小会,她笑了,“这才像我认识的徐公子,一眼就能看穿真相,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自己回来,你是这谷里的人,奉命回来,你是欢颜郡主的人,两者的神态、语气都不一样。”
  “我在公子面前过于理直气壮了?”
  徐础点点头。
  “即便我是奉大郡主之命而来,可我所作所为仍是替公子着想。”
  “我相信。”
  “我就直白说吧,大郡主想听听公子的看法,你刚才不是说大郡主尚未出招吗?她想知道公子在这种情况下会如何应对。”
  “这算是向我请教吗?”
  “大郡主说这顶多算是咨询,她同时咨询许多人,而且她心中已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人是否还有更好的主意。”
  “可我还有许多事情并不了解。”
  “可以问我,当然,我了解得也不多,江东离得太远,那边发生的事情通常要辗转数日甚至十几日才能传到这里。”
  徐础突然发现他没什么可问的,事实很简单,宁抱关没有杀死皇帝,反而以皇帝的名义准备征讨四方,邺城需要的是一个大略。
  “上策就是等,等别人先做出回应。”
  “大郡主问起来,我就这么回答?一个等字?”
  “对,告诉欢颜郡主,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都再等几天,别做第一个出头者。”
  “可是……”
  “你就这样告诉她。”徐础拿起书,接着读下去。
  冯菊娘愣了一会,准备告辞,“我回城去了,不管怎样,我会替公子盯住寇道孤,以防他暗中使坏。”
  徐础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
  天黑之前,张释清从城里回来,显得很高兴,她还带来许多礼物,分送给众人,还有两名侍女,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
  两名妇人神情一个比一个严厉,分工明确,一个像防贼一样盯着谷中的男人,不许他们做出任何稍显无礼的举动,连冲着郡主的小丫环笑一下都不可以,另一个贴身跟随郡主,时时小声提醒郡主注意仪态。
  礼物与侍女都是王妃的安排,济北王一家觉得还是让芳德郡主暂时住在城外比较好,徐础毕竟是郡主名义上的夫君,住在他那里名正言顺,对世子妇则声称小姑子是被撵走的。
  张释清接受礼物,却不接受监视,只忍了一个晚上,次日一早就向两名妇人说:“你俩乘车回城,告诉王妃,我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
  “郡主,我二人奉命前来服侍……”
  “对啊,我现在命令你们离开,若是不肯从命,赖在这里不走,我就让人将你们抬出山谷。你们也看到了谷里都是什么人。”
  昌言之等人散漫惯了,穿着、举止、语言无不随意,在两妇眼中如同野人一般,她们真怕被一群男人抬出去,只得悻悻离去,求郡主写封信,向王妃讲明情况。
  张释清重获自由,立刻跑来徐础屋中,“又要去担水?”
  “嗯。”
  “我一块去。”
  徐础挑担,张释清跟在身边,努力地啃一只桃子,走到山脚下,已经吃到第三枚桃子,才想起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另一枚,递给徐础。
  徐础接过来,两人吃着桃子,翻过山脊,迤逦来到后山的小溪边。
  桃子全吃完了,张释清道:“你就不问问我进城的情况?”
  “怎样?”徐础装满一桶水,去拿另一只桶。
  “一切顺利呗,欢颜没有动怒,看在我的面子上,还安慰楼矶几句。说句实话,同样是大将军的儿子,他的胆子可不如你,至少我没见你在谁面前露出怯意。当然,你都敢刺杀皇帝、带兵造反,应该再没什么能让你害怕。”
  徐础笑笑,两桶水已经装满,挑起扁担,准备回山谷。
  张释清熟悉路径,不愿再跟在后头,而是跑在前面,先到了山脊上,等徐础跟上来,她说:“我还劝说欢颜不要借助贺荣骑兵,我没提小蛮女的事情,只说贺荣部狼子野心,请来容易送走难,而且他们都是骑兵,到了江东没有施展不开。”
  “你居然知道江东不利骑兵?”徐础笑道。
  “当然,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们在东都的时候只会吃喝玩乐吗?学的东西也不少。总之欢颜同意不从贺荣部借兵,而是劝说淮、荆两州从北、西两边发兵,趁宁抱关立足未稳,将其扑灭。”
  徐础停下脚步,“你说欢颜郡主安慰楼矶?”
  “我说了许多,你就注意到这一句?”
  “欢颜郡主要做件大事。”徐础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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