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4章 母亲啊,母亲


  过了济水之后,一路上就没有怪事发生了。
  没有人偷袭皇帝,也没有人偷袭勋贵,世界平安的让人怀疑。
  绣衣使者们如同一群群受惊的驴子,张牙舞爪的在队伍中巡梭,只要有人稍微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就会被捉去盘问。
  一旦走到了这个步骤,平安回来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看似热闹的队伍没有半分生气,到了晚上,就会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自从亲眼见到了董仲舒被人袭击的模样后,云氏的马车就被一种叫做武刚车的东西给围住了。
  被围住的不仅仅是云琅的马车,还有曹襄跟霍去病的马车。
  这种武刚车出自卫青之手,他昔日在草原上跟匈奴作战的时候就用了大量的这种车子。
  这种车子只有一个坚固的车板,左右有铁环,扎营的时候只要将铁环连接起来,就立刻成了一座车城。
  这是皇帝中军的标准配置,卫青将配属给自己的武刚车全部给了云琅,曹襄跟霍去病。
  接连不断的遇袭,给了卫青很大的压力,他笔直的脊梁已经不再挺拔,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云琅要给他看病,被卫青拒绝了,勉强挺起腰板,走几步路之后,腰身就会逐渐变佝偻下去。
  “亚父最喜欢苏稚烂漫的性格,如果她在,亚父或许不会拒绝看病。”
  曹襄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六天前,我已经派人去接苏稚了,日夜赶路的话,等我们抵达泰山,苏稚就会带药过来。”
  “舅舅的心情不好,什么药物都没作用啊。”
  霍去病烤着火,心情更加的恶劣。
  曹襄无奈的摊开手对云琅道:“我越发的不明白母亲了,年纪大了为什么更加的执着了?”
  云琅叹口气道:“多年以来,母亲都是手握大权的人,她已经习惯性的把自己的一切献给大汉帝国了。
  现如今,母亲手中的权柄已经被陛下剥夺光了,她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何能在空寂的院落里等着老死呢。
  很多时候,我们三人也有错。
  母亲看着我们三人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却跟她不是一条心,心中难免会失落。
  我们不停她的,她就想找一个听她话的人。
  所以啊,这才不遗余力的帮助刘据,甚至不惜弄险。”
  “我们没法子跟母亲一条心,我不甘心将我为之奋斗了半生的曹氏无条件的献给刘氏,刘氏已经足够强大了,曹氏即便是奉献了,也只是让刘氏更加强大而已。
  你云氏也一样,你太听母亲的话了,将钱庄献给刘氏我是不满的,只是没法子说出口就是了。
  这些年来,你知道我亲手斩断了曹氏多少利益吗?你知道我亲手掐断了曹氏多少发展的好苗头吗?
  你知道我把多少优秀的曹氏子弟改名换姓让他们离开曹氏自由发展吗?
  我们做到了这个地步,母亲为什么还不满意?
  非要我改姓刘她才满意吗?”
  曹襄低低的咆哮声在车厢里回荡,他的面目狰狞,双手痉挛,抽成了鸡爪状,看的出来,他非常的痛苦。
  “我总要给我的孩子留下点什么吧?至少要让他们有安身立命之所吧?至少要让他们在灾难来临的时候有抵挡两下的力量吧?阿琅,你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吗?以前,母亲捏我的手,我只当是我们母子间的一个小游戏,现在不了,她再捏我手的时候,我会拒绝。”
  霍去病低声道:“我跟陛下说过很多遍,我想把家搬去马邑这个地方,每次都被陛下拒绝,舅母也不允许我离开长安,他们需要我留在长安,生活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随时随地可以看见我……我很不喜欢……我只是想去马邑这种无拘无束的地方骑马而已……乌骓马再不骑乘,它就跑不动了。”
  云琅低声道:“我也很久没有去给母亲请安了。”
  曹襄冷笑一声道:“去了说什么?只要一说话就是朝政,只要一说话就是怨隙……
  我想跟他说曹信长大了,想跟她说当利的霸道,想跟她说陛下的冷漠这些家事,想让她安慰我一下,没想跟她说刘据的无能,也没想跟她说朝政的变幻,更没想跟她说什么官员的变动。
  刘据上位了对我曹氏真的是最有利益的选择吗?
  不见得吧,那孩子无情无义,翻脸就不认人,我以前帮他多少?他可曾感恩过?
  他只是认为我跟他有亲,天生就该帮他,而且是毫无保留的全身心投入的去帮他。
  他不知道我曹氏原本就是大汉勋贵,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自尊,我们的权势,富贵不是皇帝赐予的,而是我们列祖列宗用血,用汗,用命挣来的。”
  大太阳底下说这种不忠不孝的话,并没有引来雷劈……曹襄发泄过后就像一摊烂泥一般倒在锦榻上,无力地挥挥手道:“我不管了,我是没退路了,陛下已经开始在平阳县任命县令了,再退让下去,曹氏的根本之地就要丢了。”
  云琅,霍去病都没有说话,云琅的永安县早就有县令了,霍去病不耐烦封地上有官员,就主动把封地换成了马邑。
  曹襄的封地平阳县跟云琅的永安县,霍去病的邓州有天壤之别,平阳县对曹襄来说不仅仅是封地,更是老家,他曹氏的祖宗就生活在这里,平阳县的百姓受曹氏庇护多年,也听命于曹氏多年,人们已经习惯不纳税,不纳粮,遇到纠纷找曹氏评判。
  现在曹氏在平阳县猛然间不再是掌控者了,曹襄难以接受,曹氏子弟也难以接受。
  这就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这个时候长平再一次站在刘氏宗族的立场上说话了,就让曹襄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长平的儿子!
  云琅沉默良久之后道:“如果我们彻底交出永安县,能否保住你的平阳县?”
  曹襄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坐起身子指着云琅的鼻子道:“你对我舅舅的为人一无所知!”
  云琅痛苦的摇摇头道:“多少知道一点。”
  “你知道个屁啊!
  你以为我舅舅是一个小孩子?你以为我舅舅会作选择?
  你彻底放弃永安县,我舅舅会一口吞下,然后继续谋算平阳县。
  不仅仅如此,你一旦放弃了永安县,就给所有的关内侯开了一个恶劣的头。
  我舅舅会用你来做例子,威逼所有关内侯交出封地,到时候啊,没人敢恨我舅舅,只会恨你!
  我舅舅到时候不但收回了封地,还将你孤立起来了,一石二鸟的事情我舅舅最喜欢了。”
  “我只是不想跟母亲闹翻!”
  “哈哈哈……”曹襄笑的如同老鸹一般,手指头颤抖的指着云琅胡乱点动。
  “母亲?母亲?你知不知道母亲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啊?
  她是大汉国的长公主——!!!!!
  她从生下来就在权衡利弊的世界里长大,所以,她考虑事情的时候永远都是利益当先!
  这不是她无情,而是她早就习惯了,你知不知道,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教导我——为了更大的利益,没有什么是不能牺牲的,哪怕是有一天我因为利益出卖了她,只要实实在在的利益落到实处,她即便是被坑死了,也会含笑九泉!
  哈哈哈……
  利益永远都是相对的,我可以出卖她,她为了利益也可以出卖我!
  这就是我从她教我的那句话里品味出来的延伸含义!!!
  我们要是死了,她一定会肝肠寸断的……这一点我不怀疑,你也别怀疑。
  可是,肝肠寸断归肝肠寸断,利用出卖归利用出卖,该出手的时候她不会犹豫。
  只要利益足够大,她在弄死我们之后痛苦的无法自抑,自杀殉葬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啊……阿琅,真的别以为母亲会一生一世保护我们。
  一生一世保护孩子的母亲很多,唯独不包括皇家的长公主!!!”


第一六零章 讲道理啊
  云哲的字写得很是规整,横平竖直一丝不苟。
  写隶书就该有写隶书的样子,这孩子的隶书书法跟别人写的隶书还是有很大不同。
  隐隐有些宋体字的模样。
  云琅的字体就偏向于宋体字,他儿子的字体中也完美的表现出来的这种神韵。
  他跟着刘彻学习了很久,虽然非常的用心模仿刘彻的字体,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效果不大。
  好在写隶书的时候,每个人写出来的都大同小异,如果云哲刻意一下,就能临摹个七八分像。
  在皇帝身边,云哲就很用心的模仿刘彻的笔迹,在父亲跟前,这孩子更加的放松,自然就写出了自己的特点。
  柳树的叶子已经微微泛黄,树影婆娑下,一个小小的圆脑袋少年正在写字,一个青衣男子站在一边指导,父子俩偶尔相视一笑,很是温馨。
  “耶耶,捉到死士那天晚上,我忽然担忧起一件事情,为什么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会失去仁慈之心呢?那天晚上,如果不是您守在我身边,我很害怕车窗外边会伸出一只手把我拖进黑暗里去。”
  云琅背着手笑道:“耶耶会永远守在你身边的,所以,好好写字,不会有黑手拖你进入黑暗。”
  云哲重新拿起毛笔,用笔杆子挠挠自己的下巴,继续问道:“您牧守凉州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为您放牧的那些羊舍命?”
  云琅皱眉道:“没有,能让我舍命的人不多,其中包括你。”
  云哲抬起头看着父亲道:“我觉得一个好的牧羊人,应该为他放牧的羊舍命!”
  “为什么?”云琅有些厌烦这个话题。
  云哲露出一如既往地傻笑道:“因为我们是高高在上的牧羊人啊!因为可以保护那些羊,我们才能心安理得的享用羊毛,羊肉,羊的一切。如果做不到用命去保护那些羊,我们就没有资格享用,一切的道理都说不通了。”
  “那是因为没有人跟我们讲理。”
  云哲嘿嘿笑道:“道理总是要讲的,尤其是我们,不能因为别人不跟我们讲道理,我们就不去跟别人讲道理。总要有人开头的。”
  云琅看一眼儿子淡淡的道:“我不希望第一个讲理的人是你!”
  云哲点头道:“我不成的,大师兄或许可以。”
  “我记得你大师兄跟你们讲理的方式一直是拳头吧?你认为拳头的大小是评判事物正确与否的标准?”
  “大师兄不可能用拳头去对付全天下的人,总有一天他会遇到拳头比他大,比他硬的人,那时候,他说不定就会跟别人讲道理了。”
  云琅的眉头皱的更紧,掩饰着心中的不安问道:“董仲舒说的?”
  云哲摇摇头道:“是我自己想的,董公公问我要不要跟他进学,被我拒绝了。”
  云琅烦躁的抓抓头发道:“有时候啊,即便是耶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耶耶是天底下最聪慧的人,一定有办法的。”
  云哲对父亲充满了信心。
  云琅看着儿子无邪的眼睛,决定跟皇帝真真正正的讲一次理。
  收拾好了心情之后,他就直接去了皇帝的中军大帐。
  永安侯云琅求见,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云琅走进了大帐之后,就不差点被浓烈的檀香给熏得晕过去。
  刘彻就坐在一张巨大的雕刻成莲花的白玉台上目光炯炯的看着云琅。
  “如果你准备向朕进言驱逐婆罗门圣女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滚出朕的寝宫了。”
  刘彻一开口,就让云琅没了跟他讲任何道理的心情。
  想想儿子殷切的目光,云琅还是躬身道:“启禀陛下,武威司马来报,武威郡发生了地龙翻身,毁坏屋舍六千三百余间,死伤超过一千一百人,前年新修的水渠也毁坏了两百六十里。北地入冬早,此时已经开始降雪了,武威郡司马禀报说,地方财力不足,不能应对这次灾难,还请陛下早日开放府库赈济灾民,同时打开长门宫平粜官仓放粮。”
  刘彻听云琅禀报的是公务,冰冷的面容稍微融化了一些,点头道:“绣衣使者已经有奏报上来了,朕知晓了,等进一步的消息到来之后,朕自有决断。”
  他的语气依旧很不耐烦,想要三言两语把云琅撵走。
  云琅笑呵呵的跪坐在白玉莲台的下首,再次拱手道:“陛下的仁慈之心,微臣一定命地方官吏向百姓宣讲清楚。微臣以为,地方的府库与平粜官仓只能保证百姓饿不死,想要重建地方,府库与官仓的积存就远远不足了。微臣还想跟陛下请一道旨意,准许我凉州灾民离开受灾的武威郡,进入没有地龙翻身波及的张掖郡躲避严寒。”
  刘彻想了一下道:“灾民进入张掖郡是否会裹挟张掖郡的百姓干出一些不忍言之事?”
  云琅笑道:“:如果真的发生不忍言之事,臣以为,凉州边军正好为陛下清楚所有隐患。”
  刘彻摆手道:“不妥,在朕封禅泰山的时候,不允许出现民乱,朕会派大使前往武威郡,就地处置。”
  云琅应答之后,继续笑眯眯的拱手道:“许久不见陛下甚是想念,今日既然来了,就不打算立刻走,不知陛下能否赏赐微臣一顿酒饭?”
  刘彻鹰隼一般凌厉的目光落在云琅身上,云琅面不改色,依旧笑眯眯的等待皇帝回答。
  刘彻的神色变幻了一下,突然轻笑一声道:“既然爱卿想与朕饮上一杯,朕自然是欢心,隋越,布置酒饭。”
  云琅闻言笑的越发开心,继续拱手道:“臣三日前看过瑜伽天女的舞蹈之后念念不忘,不知陛下能否招来瑜伽天女舞蹈一番,好满足一下微臣的好奇之心?”
  刘彻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挥挥手,一群仅仅披着纱衣的瑜伽天女就鱼贯而出。
  没有音乐,瑜伽天女抬腿撩纱,胴体多了一层遮掩更是显得活色生香。
  云琅举杯遥敬刘彻一杯,吃了两口菜肴,皱皱眉头又给吐出来了,奇怪的看着皇帝。
  刘彻道:“朕在茹素,朕吃得,你吃不得吗?”
  云琅笑道:“陛下乃是九天上的神龙,路上走兽,水中鱼虾皆是陛下食物,为何吃起牛马之食来了?”
  刘彻怒道:“你不吃素食,自喻为什么?”
  云琅淡淡的道:“臣乃是大汉的卫将军,帜飞虎旗,自然自喻为猛虎。微臣这头猛虎不是不能茹素,而是担心茹素时间长了,就忘记了该怎么吃肉了。”
  刘彻大笑道:“朕的食量宽大,吃起东西来不拘泥于一种,饥饿之时,即便是猛虎也不是不能食用。”
  云琅看一眼肉光致致的瑜伽天女叹口气道:“郡县制乃是千古国策,微臣是赞同的,只是不可用力过猛。现如今,关内侯的封地大多为百战所得,陛下册封之时的纶音犹在耳边回荡,此时就开始剥夺……”
  云琅停止了继续说下去,准备抬头瞅瞅皇帝的脸色,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刘彻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居然起身来到云琅的座位前,亲自给他倒了一杯酒,然后笑道:“继续说,继续说,难得啊,多少年了,第一次看见你这只滑不留手的泥鳅开始直言不讳了,太难得了。说,继续说,不管你今天说什么,朕都洗耳倾听。”
  云琅看着皇帝的那张笑脸有些绝望……皇帝这是真正的发怒了。
  果然,不等云琅说话,刘彻自己忍不住冷声道:“忍不住了?终于跳起来了?
  你想为谁出头?
  曹襄?
  霍去病?
  还是为你云氏自己?
  笑话,朕就是要一统宇内,这天下不准许有朕的旨意到达不了的地方。
  不管是九幽荒僻之地,还是国内繁华之所,这天下只能有一种律法,一个声音!
  云琅绝了你心头的侥幸,为了济北国,朕可以杀了刘胡,你以为为了永安县,朕就杀不了你一个小小的永安侯吗?”


孑与2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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