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精钢契机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8 23:26:07|字数:29679
杜俅微微笑道:“范相公要不要试验一下?”
范宁欣然点头,杜俅立刻令人将铁弩炮拉去试验场。
范宁特地跟在铁弩炮后面,注视着两个橡胶铁轮,确实非常轻松自如,近千斤重的铁弩炮竟被两人拉到了试验场。
试验场已经清空了,长达四百步,也就是说,除了床弩、超级投石机和火鹞子外,其他远程投射武器都可以在这里试验。
铁弩炮固定在发射台上,由三名士兵操作,远处三百五十步外摆了数十个木人,穿着辽军士兵的盔甲。
“范相公,可以开始了吗?”
范宁点点头,杜俅立刻喝令道:“准备射击!”
两个体格强壮的士兵同时拉动弦杆,只听‘咔!’一声轻响,弦钩已到位。
另一名士兵将弩矢匣装进弩槽中,尺寸非常精准,恰到好处,又用铁扣牢牢扣住铁匣,只要操作熟练,十秒钟内就能完成。
铁弩炮自然放在地上,呈三十度仰角,发射悬刀在上面,范宁上前扳动悬刀,‘嘣!’一声沉闷的钢弦声响,铁匣子停在发射槽口上,只见三十支弩箭飞射出去,瞬间变成了黑点。
远处三百五十步外的数十个假木人俨如被疾风扫落叶一般,啪啪啪倒下了一片,二十个假木人只剩下三个矗立,其他被射中的木人纷纷倒下。
范宁快步走上前,只见倒在地上的假人有的被射中,有的是被强力撞击倒下,而三十支弩矢因撞击力太大,大部分都损坏了。
只有五支能重新返回利用,范宁摇摇头,“这一支箭矢至少要花费两百文钱,这样损耗太大,必须启用铁弩矢。”
杜俅点点头,“卑职明白了,铁弩矢还在试验,最迟一个月后拿出样品。”
这时,范宁又问道:“有没有设计一种单兵操作的蜂窝弩,也不用一次三十支箭,一次射出五支,两百步左右的射程,能不能做到?”
旁边一名弩匠主事道:“范相公提到的单兵蜂窝弩,我们也正在研制,主要利用大黄弩发射,原理和铁弩炮差不多,现在还有两个难点需要突破。”
“什么难点?”
杜俅接口道:“一个难点是原来的大黄弩是十石弩,重五十多斤,十分沉重,现在我们想用精钢打制,中间是空的,弩身只要两根手指粗的精钢便可支撑,尽量简化结构,虽然是用精钢做成,但重量却轻了至少三十斤,第一个难点就是精钢数量太少,宋朝的生铁偏软,加入炭后,虽然硬度加大,但还是不适合做弩身精钢,目前我们发现只有一个地方出产的精钢适合。”
“哪里出产的精钢,乌兹钢?”
杜俅摇摇头,有点犹豫道:“是来自北岛的精钢,只可惜数量太少。”
范宁大笑,“问题不大,我去天子商量解决这个问题,还有什么难点?”
“第二个难点就是需要很大的力量拉弦,以前大黄弩需要两名士兵拉弦,我们想办法把它做成七石弩,那么一名士兵躺在地上可以用脚蹬手拽上弦,但前提是,这名必须非常高大强壮,力量相当于一个半普通士兵。”
范宁点点头,“这个办法可以解决,以后成立重弩兵就是了,但重要的是,一千名重弩兵一次可以射出五千支弩箭,这才是关键,你们明白吗?”
众官员一起躬身道:“我们将不负相公期待,尽快研制出单兵蜂窝弩。”
……
离开弩院,范宁返回了大内,马车内范宁却陷入沉思之中。
新式蜂窝弩和铁弩炮的研制固然让他欣喜,橡胶铁车轮和精钢单兵弩的出现,更是使宋朝的兵器从木器时代渐渐转为钢铁时代。
但军队对精钢的要求尤其高,虽然北岛成功将自产的精钢打入军器监,但产量还是太少,而且北岛很快也要大量自用,显然不能满足军器监的需要。
最好的办法还是全力开发南大陆的铁矿,这件事必须要让天子和知政堂明白它的战略重要性。
一直以来,朝廷都不太重视南大陆的开发,范宁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契机,现在军器监对精钢的大量需求便成为了最好的契机。
马车在皇城外停下,范宁乘坐轿子直接去了紫微殿。
稍等了片刻,一名宦官跑来道:“范相公,官家请你进去!”
范宁点点头,快步向后殿御书房走去。
幽州战争结束已经一个月了,朝廷犒赏也刚刚结束,朝廷拿出了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和五十万匹绢来重赏参加这次对辽国作战的军队,包括莱州水军、河北军队和西军以及娄烦关作战的士兵等等,伤亡将士也得到了双倍抚恤。
狄青困守井陉辽军有功,被封为金城郡王,种谔被封为延安郡王,曹诗被封为常山郡王,杨文广封越国公,曹文静、杨英、姚胜、苗顺利等一批立下大功的将领也被封了重爵。
而范宁也由吴王改封楚王,赏黄金十万两。
至于辽国,双方都保持了某种沉默,辽国没有再派使者来求和,宋朝也没有派使者去和辽国接触,双方依旧保持着战争状态,随时都会向对方发动进攻。
范宁来到御书房门口,稍等了片刻,宦官出来道:“范相公,请进吧!”
范宁走进了御书房,却意外发现富弼和文彦博也在御书房内,范宁向二人笑着点点头,上前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赵顼微微笑道:“范相公请坐!”
范宁在旁边椅子上坐下,富弼笑道:“小范相公来得正好,说不定解决难题的钥匙在小范相公身上。”
文彦博也笑道:“抓财童子可不是浪得虚名!”
范宁微微笑道:“两位宰相不会又开始叫穷了吧!”
富弼瞪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算一算这几年的战争开支,朝廷左藏库里的一点积蓄早就被折腾空了,灭西夏是有点收获,但怎么也比不上战争支出和最后的犒赏支出。”
旁边赵顼笑道:“范相公,你现在明白了吧!两位相公开始打内库的主意了。”
“陛下,内库这几年收入丰厚,卖岛的收入全部进了内库,还有吕宋岛一半的黄金也进了内库,这几年内库也没有什么大的开支,应该积蓄了大量的财富。”
赵顼苦笑道:“内库是掌握在太后手上,朕也没有办法,你们来求朕,还不如直接去找太后,太后可不会给朕这个面子。”
富弼和文彦博对望一眼,同时向范宁望去,范宁摇摇头笑道:“我觉得朝廷收支应该已经平衡了,为什么还要打内库的主意?”
文彦博冷哼一声道:“只要枢密院不要提战备之事,那么朝廷收支确实平衡了。”
御书房一时安静下来,气氛有点尴尬,这时,赵顼问道:“范相公要见朕,有什么事情吗?”
范宁连忙道:“陛下,微臣确实有重要事情,正好两位宰相也在这里,这件事和知政堂也有关系。”
范宁便将他今天视察弩院之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据微臣所知,不仅是弩院需要大量精钢,其他刀剑、长枪都希望得到高品质的精钢,但大宋生铁的纯度不够,品质满足不了这种需求,我们必须从海外大量运回高品质的生铁,用来炼制精钢。”
果然,精钢能带来战争能力的大规模提升,强烈吸引天子赵顼的兴趣,他急问道:“目前精钢所需的高纯度生铁,海外除了北岛外,还有哪些出产?”
“陛下,北岛只是开发得早,并不代表储量最大,品质最好,高纯度铁矿储量最大之地应该是南大陆,它的储量远远超过南大陆,加上那里盛产高品质的石炭,微臣强烈建议,大规模开采南大陆的铁矿,并在南大陆就地冶炼,微臣希望两三年内,南大陆能成为大宋最大的钢炭基地。”
赵顼当即对富弼和文彦博道:“这件事朕非常看重,朕希望知政堂三天内拿出一个方案来。”
范宁也淡淡道:“如果南大陆的精钢大规模开采出来,那么普通生铁便可以对日本解禁,日本国的白银源源不断流入大宋,何愁财政收入不足?”
第七百零一章 说服太后
富弼和文彦博告辞而去,御书房里只剩下范宁和赵顼两人,赵顼负手走了几步道:“刚才范相公说,精钢大规模用于军队要两三年后,这会不会影响到我们现阶段和辽军的作战?”
范宁微微欠身道:“陛下,精钢在军中完全取代普通生铁,至少要八到十年的时间,还需要精铁的产量足够大,目前北岛那边的精铁产量可以满足弩院的需要,关键是要朝廷下决心开发南大陆。”
赵顼道:“刚才富相公也说,开发南大陆需要很大一笔先期投入,目前朝廷拿不出这么大的财力。”
范宁微微笑道:“富相公的意外之意,就是暗示微臣去说服太后,让太后从内库掏钱来投入南大陆,他们就没有意见,如果财力不足,微臣可以去劝谏太后。”
赵顼沉思一下又道:“现在南大陆的人口已经达二十万,能不能先期开采铁矿,开始冶炼起来,然后随着人口增多,产量慢慢增大?”
“提前开采矿石倒可以,但要着手冶炼,恐怕还需要工匠的配。”
范宁停一下又道:“南大陆要成为大宋的永久财富来源之地,不被外人窥视占领,那里至少需要五百万人以上,分为两个道,建立十个府,用三十年时间来完成,陛下的开疆拓土必将流芳百世,被亿万大汉民族所敬仰。”
赵顼毕竟年轻,被范宁的一番鼓励,心中热血沸腾起来,他缓缓点头,“这也是朕的心愿!”
……
从御书房出来,范宁刚走出紫微殿,一名等候在这里宦官上前行礼道:“范相公,太后宣召!”
范宁原本也打算求见太后,但不是现在,他需要回去考虑一番,不料曹太后却要见他。
范宁无奈,只得跟随宦官向慈安宫走去。
片刻,范宁被带进了偏殿,曹太后坐在一挂竹帘后,已等待他多时。
范宁上前跪下行大礼参拜,“微臣范宁向太后问安!”
“小范相公免礼平身!”
“谢太后!”
范宁起身站在一旁,曹太后又淡淡笑道:“范相公,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倒是朱王妃常来宫中陪伴哀家。”
“是微臣疏忽了,微臣应该常常来问候长辈。”
曹太后笑了笑问道:“这段时间小范相公在忙什么?”
“回禀太后,微臣在忙于备战辽国,同时在筹划南大陆的事宜。”
“哀家一直在看报纸,关于辽国局势,报纸上各种说法都有,哀家有点糊涂了,小范相公怎么看?”
“太后,现在宋辽之间的关系,可以理解为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双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后决战时刻到来。”
“暴风雨前的平静,这个比喻是不是有点惊悚,有这么严重?”
范宁微微笑道:“太后不会真的相信了报纸上的文章吧?辽国害怕了,屈服了,但又碍于面子不敢向我们求饶?”
“很多报上的文章都这样认为。”
范宁摇摇头,“那是因为写文章的人并不了解辽国,也不了解契丹人,他们是狼,他们会隐忍,会躲藏在一旁,随时袭击我们,或许会因为失败而被迫离开家园,但他们绝不会屈服。”
“那我们该怎么应对呢?”
“太后,只有积极备战,研制更好更强大的武器,相信两年之内,宋辽两国必将决一死战。”
沉默片刻,曹太后缓缓道:“你说得应该是对的,你让哀家深感欣慰,至少大宋还有清醒的人。”
范宁犹豫了一下,曹太后立刻感觉出来,微微笑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太后,关于内库的开支。”
曹太后笑了起来,“范相公是需要内库的钱财进行备战吗?”
“启禀太后,备战有左臧库支持,暂时不需要内库支援,但开发南大陆需要大量先期投入,而朝廷财政吃紧。”
曹太后沉吟一下问道:“开发南大陆真的有那么重要?”
范宁叹口气,“太后也亲眼看见了大宋的变化,大量海外财富扭转了朝廷延续多年的财政危机,海外的粮食改变了底层百姓的生存状况,如果实在活不下去,至少还能移民去海外做地主,也没有人愿意造反,南大陆是一片富饶辽阔的土地,如果开发出来,能在数百年内源源不断向大宋提供财富,以保大宋长治久安。”
曹太后并没有立刻被说服,她想了想道:“如果为了得到几百年的收益,那投资也应该是个长期的过程,难道不是吗?”
“太后说得有道理,但南大陆优质的铁矿石能造出最犀利的精钢武器,现在却是当务之急,希望太后相信微臣,全力支持南大陆的开发。”
曹太后沉思良久,“这样吧!你写一份完整的投资移民计划,如果方案可行,哀家会考虑。”
……
范宁刚回到府中,管家便迎上前道:“老爷,朱三老太爷下午派人过来,请你有时间过去一下。”
“他说有什么事情吗?”
“好像是北岛来人了。”
范宁点点头,“我知道了!”
管家行一礼走了,范宁来到自己书房,取过一卷黄麻纸,沉吟一下,提笔写了起来。
他这些年一直极力推行开发南大陆,相比吕宋府和宝州,南大陆的进度还是太慢,距离遥远或许是一方面原因,但范宁认为知政堂的不重视才是主因,南大陆无法像鲲州和吕宋府那样立竿见影,很快就运来源源不断的白银黄金,需要长期投资以及漫长等待,一向在财力上吝啬的知政堂怎么舍得拿出这么大的投资。
好容易今天说服了天子,在天子的压迫下,知政堂也被迫同意加大加快南大陆的开发,但投资所需的财力还是大问题,知政堂拿不出来,那么说服太后动用内库积蓄的大量财富来对南大陆进行投资开发,就是这次开发南大陆的重中之重。
范宁其实也知道该怎么说服曹太后,曹太后强烈反对变法,那么开发南大陆能弱化变法的基础;曹太后关心大宋的长治久安,那么南大陆的财富能支撑宋朝的稳定;曹太后关心底层百姓,那么南大陆的开发能给底层百姓一条活路等等,这些都是公事,那对于私人感情,范宁一样能触动曹太后心中的柔软处。
比如,曹太后很难关心曹家的发展,那么南大陆的开发对南岛的支撑就至关重要了,至少南岛在发生危机时,能得到南大陆强有力的支援。
于公于私,范宁相信自己的报告都能打动曹太后。
然后是编制投资计划,对南大陆的早期投资,主要集中在移民安置、劳工招募和日用物资的长期供应,范宁测算过,一个日本劳工一年需要三十贯钱,十万劳工一年就三百万贯,如果是采矿的话,一个大矿有十万矿工是最起码的。
还有移民,每户人家朝廷要一次性支付二十贯钱的安家费,如果第一期是十万户人家,那就是两百万贯,到了南大陆后,还要安置,还要负责吃喝拉撒,这又是一大笔开支,所以范宁考虑第一年移民十万户百姓,招募十万日本矿工,那至少需要八百万贯到一千万贯之间的开支。
这时,门开了,朱佩端着一盏茶走了进来。
“夫君在写奏折?”朱佩将茶盏放在桌上笑问道。
范宁放下笔,端起茶盏苦笑道:“太后给了我一份考卷,要她从内库中拿出钱支持南大陆开发,不容易啊!”
“不会吧!太后亲口对我说过,她很支持南大陆的开发,她还说,南大陆发展进度太慢了。”
范宁一怔,连忙问道:“什么时候对你说的?”
朱佩想了想,“一个多月前吧!那时夫君还在幽州作战。”
“你确定她说的不是南岛,而是南大陆?”
“夫君——”朱佩拉长了声音道:“当然是南大陆,我不至于连南大陆和南岛就分不清吧!”
“那就奇怪了,既然她支持开发南大陆,那为什么今天下午态度这么含糊?”
“其实不矛盾!”
朱佩瞥了一眼桌上的报告,浅浅笑道:“既然太后给你出试卷,就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范宁挠挠头笑道:“说得对,如果她对南大陆没有一点兴趣,我也不会有机会坐在这里做试卷了。”
范宁起身道:“我得去一趟三祖父那里,好像北岛来人了。”
第七百零二章 北岛来人
朱元丰的子孙大部分都去了北岛,但他自己却没有去,他年事已高,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日,他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葬在吴江朱氏墓地,和父亲以及生母葬在一起。
他的女儿朱洁负责打理京城产业,同时也要照顾年迈的父亲。
范宁和朱佩一起来到朱府,朱佩也好久没见到三祖父,趁着这个机会跟随丈夫一起前来探望。
夜幕中,朱洁在大门处等候,马车缓缓停下,范宁先下了车,又将妻子搀扶下车,朱洁上前拉住朱佩的手笑道:“佩儿怎么也来了?”
“我来看看三阿公,他身体还好吗?”
“精神还算不错,就是年老体弱,走不动路了,需要人抬着。”
朱佩对夫君小声道:“我想先去看看三阿公,夫君也去吗?”
“一起去吧!”
夫妻二人跟随朱洁进了府宅,只见院子里,朱元丰坐在轿椅上笑眯眯望着他们,后面站着四名抬轿的小厮。
朱元丰去年秋天生了一场大病,虽然人熬过来了,但身体却彻底垮了,下身瘫痪,只能坐在轿椅上出行。
范宁连忙上前握住朱元丰的手,入手冰凉,他有点埋怨道:“外面夜里凉,祖父出来做什么?”
目前范宁的祖父一辈亲戚中,只剩下老祖母杨氏,朱佩的三祖父朱元丰和曹秀的祖父曹琮三人,就显得格外的宝贵。
朱元丰咧嘴笑道:“楚王殿下驾临,我怎么能不出来迎接?”
“别开玩笑了!”
范宁对小厮道:“赶紧抬进屋去!”
四名小厮将朱元丰的轿椅抬进暖和,众人七手八脚将他移上软榻,小厮这才退下去。
两名使女扶着朱元丰坐好,这时,朱元丰孙子朱齐走进来,他也是范宁的妹婿,范宁一阵惊喜,“小七,怎么是你,阿多呢?”
朱齐连忙向妻兄行礼道:“她又怀了身孕,不能乘船,所以只有我一人回来。”
旁边朱洁摆摆手道:“大家都别站着,坐下说话!”
众人在两边椅子上坐下,范宁又关心地问道:“阿多怀孕几个月了,你回来谁照顾他?”
“大哥放心,我母亲在照顾她,她现在怀孕五个月左右,我回去完全赶得上。”
范宁一颗心放下,又对朱元丰笑道:“三祖父真不想去北岛看看重孙吗?”
朱元丰笑着摇摇头,“你小子别用这种话来压我,我重孙太多了,我可看不过来,现在只能管好自己,争取多活几年。”
朱佩在旁边小声道:“夫君,三阿公不能坐船长途跋涉了!”
“我知道,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
范宁笑着又问朱元丰,“三祖父的几个老伙计肯去北岛吗?”
朱元丰去年把陈留县的蒸汽机制造院搬去了北岛,所有工匠都给了丰厚的补偿,让他们去北岛居住十年,带出一批徒弟来。
最后协商下来,一共七十五名工匠,有三十三人愿意带领全家移民北岛,有三十七人看在丰厚的补偿上,愿意携带妻儿去北岛生活十年,但还有五名老匠人因为年纪稍大,不愿再奔波,可偏偏这五人是技术最好的工匠,范宁当然希望能说服这五人。
朱元丰点点头,“这五名老伙计有四人被说服了,愿意带领全家去北岛,还有一人实在是身体糟糕,比我还不行,那只能算了,这次他们会和小七一起返回北岛。”
范宁转头望向朱齐笑道:“你这个县令亲自跑来京城,不会就是为了接几个家庭去北岛吧?”
朱齐摇头,“当然不是,我这次来京城是为了两件事,一是和国子监协商,送一批优秀学子来工学院深造,另外便是为了朝廷购买精钢之事。”
送学子来工学院深造,是早就定好的事情,范宁也知道,他不想多问,但朱齐提到精钢,正说到了范宁的心事上。
“精钢怎么回事?”范宁问道。
“是这样的,军器监年初向我们预定了五十万斤精钢,这是我们的全部产量,如果朝廷全部买走,我们自己就没有了……”
“所以你们想和朝廷协商,留一点给北岛,是这样吗?”
“也不是这个意思!”
朱齐连忙解释道:“事实上,朝廷给的价格很好,一斤精钢能换五斤普通生铁,我们想用精钢从朝廷换取普通生铁,对我们很有利。”
“然后呢?”范宁感觉朱齐还有事情没有告诉自己。
“是这样,我们在冶炼精钢的过程中发明了一种回炉冶炼法,能够大量去除普通生铁中的杂质,我们从朝廷回购普通生铁,然后回炉冶炼,再加入适当比例的碳粉,也能得到仅次于精钢的高品质生铁,我们叫做精铁,除了满足我们自己使用外,还能卖到宋朝民间,这里面获利很大。”
朱元丰微微笑道:“看样子你跟明仁、明礼学会了做生意。”
朱齐脸一红,“这就是明仁的方案,只是他脱不开身,所以就由我来和朝廷打交道。”
旁边朱洁笑道:“你这样实话实说,就不怕你大哥让你们把回炉冶炼法上缴给朝廷?”
范宁摇了摇头,“这倒不会,现在天子为了获得大量精钢,已决定大规模开发南大陆,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会破坏来之不易的开发计划?”
朱佩见祖父面带倦色,便对范宁,“夫君带小齐去书房谈吧!阿公累了。”
朱元丰笑道:“身体真的很糟糕了,坐一会儿就不行,你们去吧!我确实要休息了。”
范宁点点头,带着朱齐去了书房,朱佩和姑姑扶着祖父去寝房休息了。
书房内,范宁对朱齐道:“朝廷准备大规模开发南大陆,这可是北岛的机会,尽量配合朝廷招募百姓,人口才是第一重要的东西。”
朱齐点点头,“我记住了,我回去后就让元老会协商,大家动员起来争取人口。”
这时,使女送来茶,范宁接过茶盏坐下,他喝了口热茶问道:“北岛现在情况如何了?”
朱齐笑道:“这大半年,北岛人口持续上涨,又增加了八千户百姓,这里面有朝廷安排的辽国汉人,也有我们自己招募的宋朝百姓,我们又增加了三座县城,齐城、鲁城和晋城,加上原来的吴、越、宋三城,现在已经增到六个县,近两万户百姓。”
“那有没有考虑向北面发展?”
“有!”
朱齐道:“我们接下来还要修两座县城,准备放在最北面的半岛上。”
“放在最北面的半岛是不是太远了一点?”
“也不算太远吧!一方面要和努阿美岛的汉城联系,另外在那边修建码头和中转仓库,可以省下货船一天多一点的航程。”
范宁一怔,“不对吧!从最北面的半岛到吴城县可以要走两天半的时间。”
朱齐笑道:“那是以前,今年我们造船场研制成功一种螺旋桨,用它来替代明轮,使船只航速更快,从最北面到吴城县只要一天半就足够了。”
范宁大喜,自己向朱孝霖提出的螺旋桨驱动已经研制很多年了,自己本来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居然研制成功了。
“你这次过来,就是用螺旋桨驱动吗?”
“正是,一共走了二十三天,比从前的二十六天减少了三天。”
“怎么才减少三天?”范宁着实有点失望。
朱齐解释道:“大哥有所不知,这种螺旋桨用在三千石的货船上速度确实很快,但用在万石货船上,效果就不显著了,只是比较节省焦炭,所以北岛和南岛以及和南大陆之间的联系,尽量用三千石的船只,非常便捷。”
这时,朱齐目光黯然道:“还有一件事要给大哥说一下,我本堂四叔,五月份全家移民来北岛,但在努阿美岛的北面数百里外的海面上遇到了强风暴,十艘船翻沉了三艘,后来救起五十余人,还最后还是遇难一百四十三人,本堂四叔一家七口也不幸遇难了,这件事我还不敢告诉祖父,阿姑那边也不敢说。”
朱齐所说的本堂四叔就是朱元甫的四儿子,朱佩的亲四叔朱孝男,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出嫁了,三个儿子都才十几岁,没到一家七口都遇难了。
朱佩的三个叔父,二叔朱孝霖带着杨氏船场数千口人去了北岛,三叔朱孝华贪恋大宋繁华,不肯移民去北岛,四叔朱孝男被说服,全家人决定去北岛,没到半路上遇到了海难,这是北岛遭遇的第一次海难,三叔一家就遇到了。
范宁沉默片刻道:“这件事你就别再提了,我找到时机再告诉他们,祖父年纪大了,这件事更不能告诉他。”
第七百零三章 圆厅议事
两天后,在《信报》上,范宁发表了实名文章《那里蕴藏着无尽的财富》,文章详细介绍南大陆的现状,以及各种丰富矿藏,不仅有金银矿,还有高品位的铁矿以及炭矿,文章中描述了南大陆百姓的幸福生活,文章中指出南大陆其实并不遥远,只要二十几天就能抵达,他鼓励更多百姓移民南大陆,鼓励更多的商人去南大陆开矿。
这就是要用舆论来进行铺垫了,当天上午,范宁正式向曹太后提交了他关于南大陆的开发投资计划书。
提出在三年内分五期投资一千万贯的计划,这份计划曹太后也没有立刻表态,她需要考虑后再说。
知政堂的圆厅内,几名相国开始商议南大陆的开发方案,这是天子昨天压下来的头号大事,相国们不得不重视。
议事由右相富弼主持,除了七名相国外,还有二十几名各部侍郎、监卿、三司主案等实职高官。
这里需要多说几句,宋军收复幽燕后,战争暂时平息,王安石继续推动他的变法,这一次变法是重头戏,改革官制,简而言之就是恢复唐制。
自大宋建立以来,六部以及各寺监基本上都被架空了,实权被三司掌控,还有东西审官院将吏部架空,枢密院架空了兵部。
最后导致各部侍郎、郎中只是一个头衔,官员们带着这个头衔去地方任职,再比如相邻的两个县,很可能是一个是转正后的京官知县,另一个却是没有转正的县令。
大宋官制非常复杂,也非常混乱,既无定员,也无专职,机构重叠,到最后就连吏部和审官院的官员都是一头雾水。
这种过于复杂的官制就带来大量只拿钱不干事的冗官,造成政出多门,朝廷效率极其低下等等后果。
但改革官制必然会涉及大量官员的利益,所以之前赵顼采纳了范宁两步走的建议,第一步清理虚官。
用爵位和海外土地换虚官,并准许爵位继承三代,这个方案得到了虚官们的响应和拥护,包括节度使、防御使、观察使、刺史、太守、团练使、别驾等等大量虚官都被顺利裁撤,朝廷内的官员少了一半,每月俸禄开支也减少了数十万贯。
后来因为爆发战争,官制改革暂停,现在又随着战争平息而重新启动。
这一次是涉及实质权力的变更,所以更加艰难,会触犯太多官员的切身利益。
大宋实行低官掌重权的制度,比如,一名三司官员掌握着四品官的权力,但他本人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王安石的变法就是权职对等,四品官掌四品权,无疑会剥夺大量低官的权力,关键是很多小官身后有大量利益团体,这是几十年形成的,王安石这一刀砍下去,不知会触犯多少人的切身利益。
此时,议事还没有开始,相国都在低声议论,欧阳修对范宁道:“知政堂也要变了,恢复成三省元丰改制,很快就要实施。”
范宁笑问道:“具体怎么改?”
“以尚书左、右仆射为宰相,左仆射兼门下侍郎,行侍中之职,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行中书令之职,借以发挥中书揆议、门下审复、尚书承行的职能,但实际权归中书。”
“那参知政事呢?”
“参知政事改称中书侍郎、门下侍郎和尚书左、右丞。”
“那就是说,知政堂议事以后就没有了,还有原来的五个参知政事缩减为四个,把我这个枢密使踢开了?”
欧阳修看了看左右,把声音压得更低道:“现在天子的意图不清楚,但我个人感觉,恐怕是知政堂议事有点把天子权力架空了,朝会成了虚设,以后重要事情恐怕会在朝会上决定。”
设立副相国参知政事,本意是为了分宰相之权,后来在实际操作中渐渐形成了表决制度,一旦表决通过,天子发表意见的余地就小了,对天子的权力造成了很大的限制,另外朝会的讨论也成为虚设,朝会通过,但知政堂表决不通过,一样没用,相反,朝会大臣强烈反对,但知政堂表决通过,大臣们反对也没有意义。
所以赵顼便想借这次官制改革的机会,恢复唐制,取消知政堂表决制度,在朝会上讨论决定,一方面是增大了群臣的建议权,同时也能使天子之权在朝会上充分体现出来。
如果是取消知政堂的表决权,那么范宁这个枢密使就不存在被踢出决策圈一说了。
这时,富弼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叠文稿,他把文稿交给从事,让他分发下去。
范宁很快拿到了文稿,果然是南大陆的开发计划,难得知政堂的效率这么高,天子提出要求才短短两天时间,就拿出一份完整的方案了。
整份方案有五页,四千余字,准确说,这同样也只是一份五年期的方案,在五年内移民五十万人,大概十二万户,近期招募十万日本矿工,追加驻军两万人。
方案很详细,甚至详细到迁徙那些州县的百姓,但这份报告中却丝毫不提钱财耗费的问题,估计这个问题是要交给自己了。
富弼轻轻咳嗽一声,圆厅里立刻安静下来,富弼这才对众人道:“这次议事其实很仓促,我原本是想过几天再和大家商议,但官家今天一早特地把我召去,要求我明天必须拿出方案,大家看看吧!就是你们手上的方案。”
韩绛举起文稿道:“富相公,我简单看了一下,上面说追加驻兵两万人,近期招募十万日本矿工,首先我想知道,这个近期是指什么时候?”
富弼道:“今年之内。”
“那两万人军营有没有修建?就算用帐篷吧!可招募十万日本矿工,按照管理,每个矿工要预支五个月的工钱给他们家人,每人十两银子,十万人就是一百万两银子,我们现在财政十分紧张,是否拿得出这笔钱?”
富弼向范宁望去,范宁只得苦笑一声道:“我今天也把一份南大陆开发计划交给了太后,只是偏重于钱财开支,我也提到了两万军队的驻扎开始,十万矿工的劳务开支计划,希望太后今年先拨付两百万两银子。”
众人顿时明白了,开发南大陆原来是在内库的主意,韩绛连忙问道:“那太后肯批准吗?”
“第一年的两百万两银子,太后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同意,但她提出了一个要求,如果有必要让内库承担南大陆的开发支出,就必须建立一个专库,这个专库的每一笔支出,必须用在南大陆上,不准挪作他用。”
范宁又看了看众人,“太后的这个条件大家是否同意?”
文彦博缓缓道:“太后对于内库钱财的使用一向要求严格,从前年到现在一共只批准五笔,建工学院和太学扩招批了两笔,建慈幼院批了一笔,河南府灾民赈济和祭祀先帝各一笔,我记得很清楚,所以太后提出建专库的要求很正常,也合理,我觉得可以接受。”
富弼也点点头,“我也认为合理,可以建立专库,专门用作南大陆开发所用。”
韩绛又追问范宁:“招募十万矿工的百万两银子,太后批不批?”
范宁笑道:“只要专库建立起来,我想问题不大。”
富弼又问道:“范相公对我这份计划,还有没有什么补充?”
范宁微微欠身道:“富相公的计划我基本上赞同,但我还想追加两点。”
“范相公请说!”
“第一是移民人数我觉得不够,希望能在五年内移民二十万户,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建议,知政堂可以斟酌,或者报告上不要那么明确,可以写移民人数从十二万户到二十万户之间。第二,我感觉报告没有体现出炼制精钢优先的意图,比如,探矿官员先派出多少?高水平的冶炼工匠准备派出多少?在哪里建冶炼场?利用焦炭冶炼,那么炼制焦炭的方案是什么?码头上仓库怎么建设?运送钢铁的船只怎么安排等等,报告上都没有看到,富相公,天子恐怕更关心我说的这些内容吧!”
第七百零四章 联名上书
将范宁的建议补充进去后,富弼提出的方案毫无悬念地通过的知政堂的表决,回去整理后,明天提交给天子。
范宁走出了圆厅,听见有人叫他,一回头,却是韩绛。
“韩相公找我?”范宁停住脚步笑问道。
“好久没和你聚聚了,中午一起去喝一杯?”
“呵呵!韩相公愿意请客,我当然求之不得。”
韩绛欣然道:“我看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去吧!”
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两人来到了皇城南面的清风酒楼,叫了一个单间,两人在小酒桌前坐下,外面便是人来人往的东大街,格外热闹。
范宁主动给韩绛倒了一杯酒,笑道:“今天韩相公找我,不是喝酒那么简单吧!”
韩琦叹口气,“你不觉得最近朝廷的气氛很诡异吗?”
“诡异?”
范宁摇摇头,“我最近的心思都放在备战和开发南大陆上,对朝廷的情况不是很关心。”
韩琦注视范宁片刻,缓缓道:“我发现你在官制变法上很狡猾,你参与了,把最容易的一块改掉了,然后抽身,现在却说心思放在备战和开发南大陆上,让我怎么说你?”
“虚官改革并不是我第一个提出来,当年我堂祖父范仲淹就想改这一块,结果失败了,为什么偏偏我会成功?韩相公想过这个问题吗?”
韩琦喝口酒笑道:“我愿意洗耳恭听!”
范宁端起酒杯淡淡道:“关键是利益,虚官改革动了很多的利益,他们没有了每月的俸禄,没有了光面堂皇的官职,你要让他们接受失去这些利益,那你就必须给他们另外的利益,而且让他们欢欣鼓舞的利益。”
“你是指海外土地和爵位?”
范宁摇摇头,“海外土地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空中楼阁,一行官府账簿上的数字罢了,租也租不出去,他们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去,这块土地便一直躺在官府的账簿上,至于爵位倒是个好东西,但真正让官员们动心的利益并不是爵位本身,而是爵位能继承三代,韩相公明白了吗?爵位继承权才是让他们甘愿放弃虚官的利益补偿。”
“这个办法很绝妙,为什么以前就想不到?”
范宁冷笑一声道:“不是想不到,而是立场问题,我一直说自己是改良派,我会考虑双方的利益,用补偿的方法来进行变法,变法才能推得下去,像这次三司让权,动了多少人的利益,变法应该是着眼于未来,而不是为了清算,这就是立场了,王安石要清算从前得利者,重新签署各种采购、土地和矿山契约,他能成功才怪。”
“所以你不关心!”
“谈不上关心和不关心,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事情,我现在全部心思都放在战备和开发南大陆上,没有精力考虑别的事情。”
韩琦点点头,“你说得对,触犯太多人的利益就会改不下去,我确实不用担心那么多,不过官家准备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这件事应该和你有直接关系吧!”
范宁慢慢喝了一杯酒,半晌道:“这才是韩相公请我喝酒的真正目的吧!”
“一点没错,我们都认为废除知政堂表决制是在削弱相权,不符合君相制衡的原则……”
“等等!”
范宁拦住他,“韩相公所说的‘我们’,是指谁?”
“除了你和王安石以外的五相。”
韩琦从怀中取出一本折子,递给范宁,“这是我们五相联合提出了三省改制方案,你看看吧!”
范宁接过来翻了翻,基本上和岳父欧阳修所说的一样,但后面还是保留了知政堂投票制度,只是把君权和相权分开,属于君主的权力,比如从三品以上人事任免权,军队调动权等等,知政堂不干涉。
但属于相国的权力范围,由知政堂投票表决,君主有建议权和听取说明权,也有一次驳回的机会,第二次就不能再驳回,如果天子还是坚持反对,那只能用换相来解决。
“那朝会不就没有意义了?”
韩琦摇摇头道:“朝会只是兼听意见的地方,大家可以公开辩论,如果辩论结果压倒一方,那么知政堂的相国可以当场表态,在朝会上通过决议,我想大多数人的意见,也就是知政堂的意见。”
范宁沉思半晌道:“如果天子不同意你们的三省改制方案呢?”
“那就集体辞相!”
韩琦态度异常果断道:“唐朝的三省制度一样有政事堂表决,不能借口恢复唐制来压制相权,大宋历朝历代的君主都没有逾越这个底线,我们要把规矩给官家讲清楚,我们可以尊重他的意见,但他不能随便改变制度,这是原则,所以范相公签字吧!”
韩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已经有富弼、文彦博、韩琦、吕公著、曾公亮五人的签名。
范宁问道:“王安石呢,给他说过没有?”
“你签完字后,晚上文相公会拿这本折子去找他。”
范宁点了点头,提笔在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枢密使范宁。
韩琦说得对,君王分权一直是千年来中央朝廷的政治传统,一直到明初胡惟庸案后,君相分权制度才逐渐被打破。
赵顼不该借收复幽州的时机来弄这个小动作,范宁当然也可以去劝说赵顼,但他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让赵顼接受这个教训。
……
内宫凝香阁内,天子赵顼跪在皇祖母面前,深深低下头,满脸羞愧,被皇祖母曹太后骂得狗血喷头。
“七个相国集体辞职,你真的给列祖列宗长脸了,高祖、太宗、真宗、仁宗都不敢做的事情,你却敢做,以为收复了幽燕,你就翅膀硬了,可以为所欲为?当年要是你皇祖父有你一半的胆量,现在做皇帝的就不是你,而是赵文恽,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本事大了,逼得七相集体辞职,你自己去处理吧!找哀家做什么?”
赵顼满肚子苦楚,前几天他和几个大学士征询此事,大学士们皆言可行,而现在他只是把草案提出来,就遭到了知政堂的迎头痛击,连他最信任的王安石和范宁都反对他,令他心中既愤怒又惶恐,万般无奈,他只得来请皇祖母出面调停此事。
赵顼满脸羞愧道:“孙儿虽然也征询过几位大学士,但这件事确实是孙儿鲁莽了,孙儿向皇祖母请罪!”
曹太后心情也很糟糕,一大早就听到这个令人恼火的消息,报纸上说官家要恢复三省六部制,却没有提到废除知政堂投票制度,曹太后现在才知道孙子做了一件什么龌龊事情,为了提升君权,居然要废除相权中最重要的协商表决制度。
这孩子还是太嫩了,太不成熟啊!
曹太后心中恨铁不成钢,骂归骂,但她又不能不管,毕竟从三品以上的任命权都在她手上。
她狠狠瞪了一眼赵顼道:“不要什么都听大学士的,他们有没有私心还不知道呢!这次教训你要深刻反省,哀家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直帮你。”
赵顼心中一松,骂归骂,太后最后还是要帮自己的,他连忙道:“孙子一定会深刻反省,不会再做同样的蠢事。”
曹太后这才道:“他们的辞呈在哪里?”
赵顼连忙将一叠七份辞呈递上去,曹太后看见这么厚一叠辞呈,心中着实恼火。
她把辞呈放一边,又语重心长道:“这次官制变革哀家也一直在关注,前几个月你用爵位换虚官就做得很漂亮、很老道,哀家还想夸奖你,没想到一转眼,你就做下了蠢事,让哀家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
“启禀皇祖母,用爵位换虚官其实是范宁提出的方案。”
“难怪!确实像他的改良派作风。”
曹太后点点头又道:“其实哀家也不是不支持变法,大宋很多规矩都是立国时定下的,适应立国时的大局,现在过去了一百多年,大局已经变了,有些规矩是要改,关键是怎么改。在某种程度上,哀家也是改良派,哀家认为变法要用智慧,要有耐心,就像理一团乱麻,没有耐心,没有智慧,一上去就心急火燎地用剪子剪,用利刀挑,就算最后解开也会变得支离破碎,变法也是一样,处理不慎就会导致严重的朝廷分裂,造成政局危机,官家,你要多和范宁聊聊,对你有好处。”
赵顼磕了一个头,“皇祖母的教诲,孙儿铭记于心。”
曹太后从桌上取过一本奏折,递给赵顼,“这是范宁关于开发南大陆请求内库拨银的第一笔申请,哀家已经批准了,拨银两百万两到专库,这件事你去操办吧!”
赵顼心中一动,范宁果然把太后说服了。
赵顼告退了,曹太后凝神想了片刻,对身边一名女官道:“发哀家的懿旨去知政堂,宣召七相在慈安殿议事!”
第七百零五章 太后调和
范宁的官房在枢密院,他虽然出任枢密院最高职务枢密使,但枢密院的日常事务却不归他管,而是由知枢密院事或者同知枢密院事负责,他这个最高职务更多是一种象征意义,他现在的实职是河北宣抚使、征北大元帅,只不过他现在常呆京城而已。
虽然在枢密院不管实际事务,但范宁的官房却很大很宽敞,一座独院,分里外两间,各种陈设布置显得很气派。
范宁正坐在桌前看书,门外一名侍卫道:“欧阳相公来了!”
竟然是自己的岳父来了,范宁连忙起身出门迎接,欧阳修视力很糟糕,带着深度眼镜,走路也小心翼翼。
“贤婿,我就不进去了,你立刻跟我去慈安宫,太后召见七相,大家都去了,让我来通知你。”
“岳父大人,可是为辞职呈一事?”
“应该是,官家去见太后了,哎!这件事我们做得有点过份了。”
范宁淡淡道:“这件事虽然知政堂稍稍强势了一点,但根本原因是在天子,就算是一个教训吧!”
欧阳修点点头,“不说这些了,你赶紧跟我走,别让大家等久了。”
范宁跟随欧阳修出了枢密院,两人各坐上一顶官轿,迅速向慈安宫而去。
……
慈安宫内,七名相国已济济一堂,曹太后依旧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前面放一挂竹帘遮挡。
“今天把七位相公请来,主要是想为哀家皇孙的鲁莽行为向大家道歉。”
曹太后开门见山,把身段放得很低,格调也定下来,是天子错了,她来道歉。
她又继续道:“当年先帝立皇太孙太晚,先帝对他教导不够,先帝驾崩时托付哀家管教官家,只是哀家身体不太好,对官家疏于管教,以至于他不太明白事理,做下了今天的荒唐之事。”
曹太后绵里带针,虽然把责任全部揽过去,却把先帝推出来施压,同时也暗示重臣,官家教导不足,你们也有责任。
众人面面相觑,富弼欠身道:“启禀太后,我们无意给天子施压,如果有协商的余地,我们也不会走出今天这一步。”
半晌,曹太后问题:“事情已经到了哪一步?”
“太后,今天上午天子已经颁发了恢复三省制的旨意。”
“那现在这份旨意在哪里?”
“目前还在知政堂,这是正式旨意,知政堂无权封驳,只能颁布下去,但我们无法接受,只能提请天子重组知政堂来颁布它。”
曹太后点点头,“这份旨意转给哀家吧!由哀家来废除它,另外,哀家可以保证,新颁布的三省制不会废除知政堂表决制度。”
“太后睿智!”
曹太后向旁边女官使个眼色,女官立刻将每人的辞呈还给各人,曹太后道:“天子已向哀家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你们把辞呈收回去吧!”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太后给了保证,事情也该和解了,众人也不再坚持,便各自收回了辞呈。
众人随即起身告辞,曹太后笑道:“范相公请稍微留一下!”
范宁又重新坐下,待众人都去了,曹太后才缓缓道:“哀家没想到你也会辞职,难道征辽大业就要半途而废?”
范宁微微笑道:“微臣只是辞去参知政事之职,但微臣还是枢密使,还是征辽主帅,太后不必担心。”
曹太后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看来是哀家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
这当然是玩笑之言,事情严不严重,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曹太后沉吟一下道:“哀家今天已经批准了第一笔白银,两百万两,希望能按照你的方案书妥善使用。”
范宁大喜,连忙道:“谢太后对南大陆的关心厚爱!”
曹太后笑了笑道:“官家的心情估计不会太好,你去安慰他一下,劝劝他,做事不要太急于求成!”
“微臣遵旨!”
……
赵顼今天的心情着实灰暗,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遭遇知政堂全体递交辞呈的尴尬一幕,他还特地去咨询了自己在东宫时的师父,龙图阁大学士韩贽,韩贽告诉他,他认准的事情就要坚持。
赵顼把韩贽所说的坚持理解成了强硬,当知政堂昨天将反对三省制的联合声明交给他后,今天一早,他强硬地颁布了诏书,企图让知政堂屈服,没想到知政堂更强硬,以集体辞呈来回应他,顿时让他慌了手脚,不得不向皇祖母求援,最后被皇祖母痛骂一顿。
倒不是赵顼丧失了勇气,而是他不敢再继续强硬下去,他心里很清楚,只要他批准了七相辞职,必然会导致朝廷百官的辞职大潮,那时离他被废就可能不远了。
赵顼终于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令他心中沮丧不已。
御书房内,赵顼负手来回踱步,他刚刚得到宦官传来的消息,七相已收回辞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情却高兴不起来,七相固然收回了辞呈,但他的诏书也被太后废了,这是在特殊时刻,太后拥有的特殊权力,太后不仅可以废除诏书,也可以废除皇帝。
这时,门口有宦官禀报,“陛下,范相公求见!”
“不见!”赵顼心中恼火地一口回绝。
宦官愣了一下,转身刚要走,赵顼叹了口气,“让他进来吧!”
他毕竟是天子,而不是孩子,能迅速冷静下来,他便意识到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
不多时,范宁走了进来,躬身施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哼!”赵顼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看见范宁,他心中的一肚子气又翻腾起来。
范宁心中好笑,继续道:“太后已经将两百万两白银批下来,微臣特来把具体实施方案交给陛下。”
赵顼一怔,他从桌上找到富弼的奏折,问道:“富相公已经递交了报告,难道你们两者还不一样。”
“原则都是一样,只是富相公的奏折是五年计划实施草案,在细节处稍有不足,而微臣的报告是针对这两百万两银子的具体使用方案,要比富相公的草案详细得多。”
说完,范宁将一份奏折放在赵顼御案上。
赵顼回位子坐下,对范宁道:“坐下吧!”
“谢陛下!”
范宁坐了下来,赵顼这才拾起范宁的方案书细看。
其实这份方案书就是两百万两白银的详细拆解,以及使用时间顺序,从现在到明年八月。
虽然赵顼很有兴趣,但这份报告的真正作用却是让赵顼慢慢冷静下来。
看完报告,赵顼脸色的一丝愠色也消失了。
赵顼沉吟一下,坦率说道:“当年朕还叫你一声叔父,也是你把朕推上皇太孙的位子,母后临终前也嘱咐朕要听你的话,虽然现在我们是君臣关系,但你在朕心中和别的大臣确实不一样,朕就想问你一句话,你为什么也要和他们一样递交辞呈逼朕?”
范宁淡淡笑道:“我和其他相国虽然都递交了辞呈,但我和他们的动机却不一样,我的辞呈是一根棍子,把你狠狠打醒!”
赵顼一下子愣住了,他心底深处最柔软之处被触动,鼻子一种莫名的酸楚。
赵顼连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天空,以掩饰内心的激动,好一会儿,赵顼问道:“相公能告诉朕,究竟是哪里错了?”
范宁缓缓道:“君权和相权之争由来已久,就拿要恢复的唐制来说,武则天为了打击皇权而加大了相权,唐玄宗为了夺取制诏权而建立集贤殿书院,用黄麻写诏书和中书省的白麻诏书抗衡,重用李林甫、杨国忠之流服从君王的相国。唐肃宗为了抗衡相权不惜重用宦官,最后导致晚唐的宦官之祸,从这三个例子,陛下看到了什么?”
赵顼沉思片刻道:“相公是说制衡?”
“对!制衡,没有哪个君王不想增加自己的权力,压制相国的权力,但只要不是太过份,一般都是相国让权,具体方法都是用制衡的手段,但陛下用了什么手段,直接剥夺相国的表决权,简直没有一点帝王之术,制衡原则到哪里去了?”
赵顼脸上发烫,他终于明白自己哪里错了?自己的想法没错,但手段错了,才导致知政堂的强烈反弹。
沉默片刻,赵顼问道:“那朕该怎么办?”
第七百零六章 御书房解惑
范宁微微叹口气,“陛下其实已经找到了制衡之策,只是没有意识到而已。”
赵顼精神一振,立刻转身抱拳行礼道:“请相公教我!”
范宁笑着摆摆手,“臣不敢受陛下之礼,其实朝会不就是一个很好的制衡方法吧!”
赵顼若有所思道:“相国的意思是说,用朝会来制衡相权?”
范宁点点头,“陛下只要换一个思路,就像一坛浓烈的烧酒,如果店主不断往酒坛里注水,这坛烧酒还浓烈吗?”
赵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比喻好,让百官在朝会辩论军国大事,不就是稀释了相国的权力?
“陛下,让相权公开化,透明化,让每一个大臣都有机会参与军国政事的制定,虽然稀释了权力,但微臣认为是好事。”
停一下,范宁又继续道:“退一步而言,朝会的提案权掌握在陛下手中,这才是关键,每天朝会讨论什么,由陛下来决定,这不就是君权的体现?一旦知政堂和百官的辩论陷入僵局时,最后就需要陛下一锤定音,知政堂通过了决议又能怎么样?”
赵顼如茅塞顿开,连拍额头道:“是朕考虑问题简单了,多亏相公解惑啊!”
范宁见说得差不多了,便笑道:“微臣明天要去扬州一趟,辽国汉民要远赴南大陆,微臣要去看一看,可能十天后回来。”
赵顼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过几天就是官制变法草案正式出台,相公能不能提一提意见?”
范宁淡淡道:“陛下要听实话吗?”
“当然是听实话!”
范宁毫不客气道:“实话就四个字,一定失败!”
赵顼愣住了,“相公为什么这样说?”
范宁摇摇头,“陛下忘记了,为什么爵位换虚官能成功?能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这里面成功的关键在哪里?”
“你是说利益?”
范宁点点头,“就是利益,微臣认为王相公搞的这个草案不叫官制变法,而应该叫追究罪责草案,这里面会涉及到多少人切身利益,如果陛下最后发现所有大臣都有罪,都该严惩,那时该怎么办?”
“可是……如果不清理,朕心里窝火啊!”
范宁叹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水至清则无鱼,陛下要清理鱼缸,可以,但不能最后把鱼都杀了,陛下,当年我们在应天府实施厢军变法,清理将领贪污军俸,最后是怎么成功的,不就是杀了几条大鱼,其他小鱼都放了吗?陛下当年亲自做过的事情,现在都忘了?”
“那依相公的意思怎么做?”
“很简单,但凡朝廷签署过的契约一律认账,如果实在有失公平的契约进行追查,若有必要的话,抓一两个贪得太狠的官员严惩,做个姿态,这样变法的阻力就小了,等官制改革成功后,再用十年的时间来一个个追查,吞进肚里的赃物再让他们一个个吐出来。”
赵顼飞快用笔记录,最后点点头道:“朕知道该怎么办了?”
范宁又笑道:“关于冗官处置,微臣还可以提一个建议,或者说提一个思路。”
赵顼连忙提起笔道:“相公请说!”
“上次微臣说过,用时间来慢慢消除臃肿的官僚,但后来微臣又考虑,时间太长也并不现实,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从官制的结构来做文章,有的职官名额要增加,有的职官名额要减少。具体说来,就是要增加九寺五监的官员名额,他们是做具体事情的,增加人数可以做得更细,而减少秘书省官员、馆阁学士等等。这就像人锻炼身体一样,肚子上、屁股上赘肉要减少,但胳膊上、腿上的筋骨肉要增加,最后人的重量并没有减少,但身体却变得很强壮,陛下觉得呢?”
范宁的比喻很形象,通俗易懂,赵顼放下笔,点点头笑道:“看来官职变法有必要再推迟几个月出台了。”
……
次日天不亮,范宁便告别妻儿,乘船前往扬州公干,他坐的是三千石的蒸汽客船,同船的还有妹夫朱齐,他在朝廷的事情已经办好,去扬州准备前往北岛了。
船只驶出了汴梁,沿着汴河一直向南而行,蒸汽机在河面上发出突突突的声音,这时,对面也驶来一艘蒸汽机船,后面拉着长长的平地沙船,满载着货物。
汴河里的船只不少,但蒸汽机船却没有几艘,像范宁乘坐的蒸汽机客船,只有官船才用,私人比较奢侈,民间的蒸汽机船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对面这种拖船队的首船,由它拖着一长串的平地沙船,虽然省下的拉纤钱和耗费燃料钱差不多,但速度快,对于商家有利。
“大哥,在北岛那边基本上都是蒸汽船,看不到普通人力船,大宋却反过来,我来的时候就没有看见一艘蒸汽船。”
范宁站在甲板上望着从自己面前驶过的船队,笑了笑道:“这里面当然是有原因,大宋能造蒸汽机的工场就四座,一座被搬去北岛了,另外三座都是官办工场,要全力满足军队的需求,民间的订购都不接,像刚才对面这艘老式蒸汽机船,还是我们工场早期制造的,看蒸汽机的体积就知道了。”
朱齐挠挠头笑道:“我原以为是焦炭很贵,舍不得用才不肯用蒸汽机。”
范宁呵呵笑道:“用焦炭只有长途海运才会这么奢侈,内河航运都是直接用石炭,沿岸随时可以补充,像刚才那艘大船,你没注意它冒出的烟吗?它甚至连石炭都没有用,直接用劈柴。”
“这次来大宋,我基本上没有了归属感,觉得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家了,现在我归心似箭,只想赶快回到北岛。”
范宁点点头,他能理解朱齐的心情,妻儿怀了身孕,他当然急着赶回去。
“这次朝廷的事情都办好了?”范宁又笑问道。
“很顺利,军器监接收了我们五十万斤精钢,又批给我们一百六十万斤普通生铁作为货钱,我这次去扬州可以直接在扬州官仓提货。”
“除了置换生铁,还做了什么?”
朱齐笑道:“还招募了一批艺人,大概有百余人,唱傀儡戏的、演杂剧的、唱赚的、弄影戏、舞绾、杂技、说书等等,北岛那边很缺乏这些,北岛几个县平时组织蹴鞠比赛,射箭比赛,骑马比赛,但还是缺乏一些娱乐,这次招募这批艺人去,应该很受欢迎。”
范宁欣然道:“这才是正理,像傀儡戏和弄影戏,孩子都很喜欢,尽量多排演一些精彩有趣的故事,在专门的大棚里定期表演,艺人们有不错的收入,也丰富了孩子们生活,扬州那边书铺比较多,你索性多买一些神仙志怪小说回去,休闲娱乐对普通百姓很重要,这才叫安居乐业。”
“我记住了,这次回去,我还准备办一份报纸,大姑给我们提供了活字印刷机器和两名熟练排字工。”
“要办报纸,那纸有吗?”范宁笑问道。
“有!越城县有座私人小纸坊,造出的纸品质很高,虽然量不大,但足够我们用了。”
这时,范宁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我去年留在北岛的四样农作物,后来情况怎么样?你们都没有告诉我。”
朱齐狠狠一拍自己脑门,骂道:“我真的该死了,把三叔交给我重要事情忘了,四样东西都种出来了,向日葵、花生、烟叶和土豆蛋我都带来了,在扬州船上的冰库里,结果进京时忘记带了。”
“这个倒没关系,不用自责,我想知道,种植的情况如何?”
第七百零七章 扬州公干
朱齐想了想道:“三叔很谨慎,每样只种了两亩,花生和烟草我不太清楚,但向日葵很漂亮,很多人都去看过,土豆产量很大,亩产四千斤,当时所有人都呆住了,地里就像聚宝盆一样,怎样也挖不完,据说花生的产量也很高,今年种了一千亩,收获后,可以用来榨油。”
范宁倒很期待了,他又笑问道:“现在榨油还是用木锤砸出来吗?”
朱齐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直接用蒸汽机压榨油饼,现在蒸汽机已经用得很广了,纺织、舂米、打谷、酿酒、打井、抽水、制砖,尤其今年造出一种小型蒸汽机,只有一张桌子那么大,应用得非常广,现在正在研究,怎么把蒸汽机用在种田上。”
“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去年有人提出把蒸汽机固定在田头,用绳子系在铁犁上,蒸汽机转动,绳子就拉着铁犁向前走了,但大家都反对,这样太麻烦,还不如用牛,今年造出小型蒸汽机后,大家集思广益,有人就提出了造一艘能在地里行走的船,前后装四个车轮,不就能在地里行走了吗?可以翻地,可以播种,装上锋利的刀,甚至还能收割小麦。”
范宁暗暗赞叹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居然想到了拖拉机的雏形,他又笑问道:“那有没有造出来?”
朱齐摇摇头道:“学校的一群学蒸汽机的年轻学生在负责造这种能自己行走的机器,目前还有任何结果。”
范宁笑道:“你这次回去的时候,在宝州多买一些橡胶,用橡胶做成的皮带非常适合带动轴转动,把这个想法告诉学生们,或许会给他们启发。”
朱齐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
……
蒸汽机船的速度比传统客船快了不少,它昼夜航行,三天后,船只抵达了扬州。
这次朱齐来大宋有两个主要任务,一是和朝廷达成精钢换普通生铁的协议,第二便是要接走去北岛的移民,这里面包括四百多户主动要去北岛的宋朝百姓以及五千户移民去北岛的辽国汉民,另外还有三千户去南岛的移民也一并搭乘他们的船只出海。
第二项的任务明显比较重大。
这次愿意移民海外的辽国汉人竟高达三万户,共计十五万人口,大大出乎宋朝的意料,这三万户基本上都是辽国的贱籍阶层,包括奴隶、匠籍、军籍、乐籍等等,世世代代被残酷剥削。
他们就算返回辽国也没有土地和财产,没有地位,被社会广泛轻视,同时他们对大宋也没有太强的归属感,所以都愿意去海外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况且他们还被南大陆百年免税和数百亩私有土地的承诺强烈吸引,辽国的重税使他们对税有极大的恐惧,百年免税和土地财产令他们趋之若鹜。
出发的时间就是这两天,三万户百姓中有两万两千户乘坐一百五十艘大船前往南大陆的新齐府,位于南大陆的东南角,是前年开始开发一处新州府,那里的土地十分肥沃,气候凉爽,比定南府更加宜居。
另外八千户百姓去南岛和北岛,这次朱齐带来七十艘大船,还有八百名士兵和几十名随从,将协助他将百姓运往南岛。
范宁是在上午时分抵达扬州,扬州官府和驻军主要将领都赶到码头上欢迎范宁的到来。
扬州知事正是范宁的族叔范纯仁,范仲淹的次子,深得天子赵顼的器重,去年升为从五品朝散大夫,封光禄寺少卿、知扬州事。
扬州现在是大宋海外物资以及人口的中转重地,地位很高,虽然还没有升格为府,但主官都必须由五品以上高官担任。
扬州驻军主将是水军统制张简,率八千军队和数百艘战船驻防长江中下游。
不过张简正好不在扬州,去长江武昌一带巡视去了,由副将李应接待范宁。
范宁见李应结结巴巴给自己解释主将例行巡查去了,便微微笑道:“李将军不用太担心,我这次来不是巡查军队,是以相国的身份探视移民,你就做一下陪同便可。”
李应松了口气,便亲自先一步赶去移民大营维护秩序去了。
范宁对范纯仁笑道:“我都忘记你在扬州主政,早知道我就把孩子一起带来了。”
范纯仁微微笑道:“那就不要怪我事先没提醒你,我根本不知道你要来,朝廷的文牒昨天才送到,估计你已经在半路了。”
“那就下次吧!下次我带一大家子人来打你的秋风。”
“呵呵!一定热烈欢迎。”
两人说笑几句,范纯仁问道:“先进城休息片刻,还是直接去移民大营。”
“现在时间还早,就直接去大营吧!”
两人上了马车,在数十名骑马侍卫的保护下,向城东方向移民大营而去。
马车里,范纯仁笑道:“我按辈分叫你有点不合适,称呼你楚王殿下,估计你也不高兴,那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妥当。”
范宁笑眯眯道:“你可以叫我小范相公,这个称呼最适合你。”
历史上,范纯仁是宋哲宗时的相国,被称为布衣相公,也有人称他为小范相公。
范纯仁点点头,又问道:“小范相公是否熟悉扬州程家?”
‘扬州程家’让范宁心中一动,想到了当年的胖子程泽和差点嫁给苏亮的程圆圆,不过这差不多已快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他淡淡问道:“你为什么会忽然问到这件事?”
“是这么回事?”
范纯仁解释道:“扬州官府的三号码头准备出售,竞争者众多,前两天程家家主找到我,他说他是你的好友,希望我能关照一下,优先考虑程家,我就有点糊涂了,你什么时候和程泽这种人有交情?”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很肥胖,最起码重两百斤,在扬州是出了名的吝啬,一毛不拔,绰号程铁猪。”
说到这,范宁纯仁惊讶道:“莫非你真和他有交情?”
“交情谈不上,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罢了,那年我和苏亮、李大寿一起进京赶考,在扬州认识他,他也要进京赶考,进京后我们住在一起,后来不齿他的为人,考完科举后便各分东西了,不过苏亮和他妹妹有缘无分,差点娶了他妹妹。”
范纯仁笑着点点头,“和他说的差不多,他倒没有夸张,他还说最悔恨之事,就是没有促成他妹妹和苏亮的婚事,他妹妹嫁得其实也不错,也是一个扬州豪门人家,算是门当户对吧!”
范宁想了想道:“这样吧!看在当年的一点情义上,可以把朱孝霖的五号码头转卖给他,至于官府的码头,就不要讲人情了。”
“那小范相公要见他吗?”
范宁摇摇头,“见面就不必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
范纯仁点点头,不再提此事,马车加快了速度,向数里外的移民大营驶去。
移民的大营就在扬州城以东,这里已经形成了一片固定的营房区,占地上万亩,最多可容纳二十万人,专门给移民中转使用,简直就是一座小县城,各种设施都比较齐全。
这些百姓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耐心等待着出发日子的来临。
第七百零八章 视察民营
马车在大营门口缓缓停下,范宁走下马车打量一下大营,这里原本应该是军营,大营没有营墙,只挖了一条深一丈宽达三丈的护营河,将大营包围,和运河连为一体,或许是岁月长久,护营河两岸种满了柳树,一群群妇女正蹲在河边洗衣,虽然是深秋,但依旧有不少孩童在河中游水。
范纯仁领着范宁进了大营,一边介绍道:“这一次是人数最多的一次移民,足有十六万人口,相当于几个县的百姓一起移民,每天的粮食以及各种物资开支很大,还要防止疫病,维护秩序和治安,我们动员了两千多名学生参与管理,这段时间,大家都实在有点筋疲力尽了。”
范宁点点头道:“朝廷也知道扬州的负担很重,但十几万人同时移民,朝廷必须要考虑南大陆的接受能力,所以尽量安置在扬州的时间长一点,留的时间给南大陆做准备。”
范纯仁连忙解释道:“我并非对朝廷抱怨,只是这批确实和从前的移民不一样,他们是辽国汉民,虽然都是同胞,但还是感觉有些格格不入。”
“能不能举个例子?”范宁沉声问道。
范纯仁想了想道:“最明显就是对我们的官员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比如登记信息,以前宋人移民登记都很顺利,但他们不是,一是不肯参加登记,就算勉强参加登记了,但说的大都为不实之言,甚至是信口胡编,尤其在年龄、性别上,把大娘说成大爷,女儿说成儿子,父亲的年龄只比他大两岁,这样信息比比皆是,导致我们不得不挨家挨户上门登记,非常劳累。”
范宁眉头一皱,“为什么会乱编信息?”
“应该是之前有不实的谣言,说去南大陆分配土地以男性青壮为主,为了多分土地,就拼命增加家里年轻男性的人数。”
范宁不悦道:“那就需要你们去消除谣言,给所有人家讲清楚,分配土地是以户为标准,不是以男性青壮为标准,务必要拿到真实完整的信息,不能把一份不真实的信息交给南大陆,让南大陆的官员笑话扬州。”
“我们已经尽力做了,挨家挨户登记后,信息明显就变得真实了,我们才会知道之前登记信息是多么荒谬,我刚才只是举个例子,辽国汉人和大宋百姓不太一样。”
范宁淡淡道:“我只听你在不停的诉苦。”
范纯仁苦笑一声,“确实是很苦,尤其一千多名士子放弃学业,日夜操劳,很多人都累得晕倒,我作为主官,必须要给属下说几句公道话。”
范宁沉吟一下道:“这样吧!为表彰扬州士子给移民做出的贡献,我回去和几位相公商议一下,在发解试的名额上稍微照顾一下扬州,但你不要指望给得太多。”
范纯仁咧嘴一笑,“闻弦知雅意,不愧是小范相公啊!”
范宁这时看见一群老人正坐在空地上闲聊,便笑道:“我们去看看!”
范纯仁知道辽国汉人和大宋百姓不一样,对大宋的官员不会那么敬畏,他连忙走上前,对这群老人道:“打扰各位老丈了,这位是从京城过来的范相公,想和各位聊一聊。”
一群老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问道:“可是率军攻打辽国的范宁范相公?”
“正是!”
这群老人纷纷跪下磕头,“小民拜见范相公!”
周围很多人听说是攻打辽国的范宁来了,纷纷过来跪下磕头,很快,周围跪了数千人之多。
范宁连忙摆手笑道:“各位不必如此,大家起来吧!”
几名老人激动万分道:“是范相公派大军把我们苦难中解救出来,范相公就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
范宁并不知道,宋军船队在辽阳府矿山营救数十万辽国汉民时,都对汉民说,是范相公派他们前来解救,范宁的救苦救难名声早已深刻在每一个辽国汉人的心中。
范宁相公到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营,整个大营都沸腾起来,十余万百姓从四面八方涌来,黑压压的百姓早已跪满一地,每个都激动万分,合掌跪拜。
这壮观的一幕让范纯仁和一千多名士子都目瞪口呆,这些难以伺候的辽国汉民怎么忽然变得如此恭顺、虔诚?
……
范宁也深受触动,他索性登上士兵刚刚搭起的高台,台下是汹涌的人潮和一双双激动的目光。
范宁摆摆手,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们!”
范宁一开口,十几万百姓便渐渐安静下来,范宁徐徐从众人脸上扫过,读解他们内心的激动和期待,他深深吸一口气,又提高声音道:“后天一早,大家就要登上大船出海去新的家园,我知道大家在期待什么?在紧张什么?在担心什么?我首先告诉大家,三年后,你们再回头看今天的选择,你们一定不会后悔,会深感幸运,你们选择了一个美好的生活。有人会担心官府会不会骗你们去采矿、做奴隶,我范宁站在这里告诉大家,绝不会!你们是垦荒者,是开拓者,绝不是奴隶,我范宁把你们从矿山解救出来,绝不是让大家再去做奴隶,我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液,我们的祖先是兄弟,是朋友,我解救大家,是要给大家尊严,堂堂正正的站起来,堂堂正正活下去!”
热烈的鼓掌声和欢呼声震耳欲聋,很多人都激动得流下眼泪,范相公的每一句都说在他心坎上,说到他们心窝里,他们不是奴隶,他们也有尊严,他们要堂堂正正站起身,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
范宁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又继续高声道:“有人说,去南大陆会很艰苦,这一点我承认,到了南大陆,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创造,要开垦土地,要造房子,要给自己打井,但这些辛苦都是为了将来的生活更美好,是为了自己,为了你们的孩子,我和大家一样,都相信这种辛劳付出是值得的。”
这时,范宁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充满激情地给大家描述一幅美好的画卷。
“南大陆是片富饶肥沃的土地,那里气候温和湿润,河流众多,你们在那里选一处长满鲜花的土地建设自己新家园,修建一座宽敞气派的房子,前后院子里种满了鲜花,院子外是大片肥沃辽阔土地,那属于你们的农田,你们春天播种,秋天就会收获沉甸甸金黄的小麦,你们还可以养几百只羊,可以种十几亩蔬菜,还可以酿一点果酒,孩子们可以去读书,老人们则聚在长满红枣树下一起喝茶,安享晚年……”
所有人的思绪和心都跟着范宁的描述飞去了那片富饶的土地。
……
“听了小范相公的描述,说实话,我们都有点想去南大陆了。”离开大营时,一群官员和士子对范宁笑道。
“你们也可以申请移民,朝廷很快会出台鼓励读书人去南大陆定居的优厚条件,那里的学校需要助教,官府也需要文吏,工坊需要读书人参与管理,如果不愿在那里定居,那么只要支援五年就视同通过解试,回来就是举人身份了。”
听说支援五年就能获得举人身份,这倒让不少士子动心了。
范宁笑道:“早申请早获利,一旦朝廷公布,会有大量的士子申请,那时说不定还会考试,那时就没那么容易了。”
“那需要什么条件?怎么申请?”几名士子忍不住问道。
“向你们范知州申请,条件嘛!只要在县学州学读书的学生都可以申请,后天船队就出发了,如果今天申请的话,说不定还赶得上!”
范宁望着一脸苦涩的范纯仁哈哈一笑,登上马车走了,他还要去找朱齐,看看北岛船队的情况。
第七百零九章 扬州码头
北岛的数十艘大船停泊在朱家的码头上,此时,码头上停满了大车,几千名码头工正在将各种货物搬上大船,货物中主要以生铁为主,光生铁就有一百五十万斤,听起好像很多,实际上一百五十万斤也就七百五十吨而已,一艘两万石的货船就足以运载。
大船上的朱齐看见了远处范宁的马车过来,连忙招呼两名手下抬着一只大箱子向船下走去。
马车在首船前停下,范宁走了下来,他一眼便看见了船后的变化,两只大明轮已经消失了,不过螺旋桨没有看到,估计在水线下。
范宁快步走到岸边,他看见了巨大的螺旋桨,是一种五叶螺旋桨,用精钢打造,这种巨大的铸件在宋明时期都造得出来,在《天工开物》就有详细的介绍。
朱齐在一旁道:“本堂二叔说他用了五年时间,试验了几千次才成功,但最后的结果却让他有点沮丧。”
“你是说长途海运的航速快不起来?”
“二叔是这么说的!”
范宁摇了摇头道:“长途速度不起来,不是螺旋桨的问题,而是蒸汽机的问题。”
“啊!那怎么办?”
“没有办法,以后再慢慢创新吧!”
范宁又蹲下来仔细看水线下的螺旋桨,而舵在下面,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范宁本来对螺旋桨问世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朱孝霖居然持之以恒研究五年,最终还是成功了,此时他心中充满了震惊和兴趣。
“我想知道那根轴是怎么密封的?”
范宁指着螺旋桨大轴问道:“海水会顺着缝隙进入船内。”
“好像是用橡胶密封的,但还是不能完全密封,始终有水渗入船舱,不过问题不大,渗入的水很少,我们会定时有人清理。”
这倒也不错,反正现在已经发明了水密舱,范宁又问道:“我听你说,焦炭可以节省不少,具体是多少?”
“我有亲身体会,从北岛航行到泉州,以前大概要耗费八百斤焦炭,这次用螺旋桨取代明轮,同样的距离,同样的船只,焦炭只耗用了四百五十斤,节省了近一半。”
范宁很惊愕,“照你这样说,一支百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航行一次要耗用八万斤焦炭?”
“差不多!航行四十天,一天二十斤焦炭肯定要的,如果用普通的石炭,一天烧五十斤肯定少不了,所以大规模的船队一年最多航行一次,平时都是五到十艘左右组队航行。实在焦炭耗费太大,我们承受不起。”
“那北岛的煤矿找到没有?”
朱齐一怔,“煤是什么?”
“煤就是石炭的另一种称呼。”
“这个称呼倒不错!”
朱齐笑了笑道:“北岛上的煤矿确实找到了,但远没有南大陆的储藏量大,而且我们的煤矿要打平井进去挖,危险不说,还耗费很大精力,产量也很小,南大陆就不一样,那个煤层厚达上百丈,直接就露天开采,用铁火雷开矿,那个才叫壮观,你没有去亲眼看看,爆炸一颗铁火雷能采几千斤甚至上万斤,然后直接运到附近的大型炼焦工坊,一年可炼焦炭数百万斤,一部分是船用,另一部分就是用来冶炼精钢。”
范宁听得悠然向往,他又问道:“你们的精钢都用来供应朝廷了,那你们怎么办?”
朱齐压低声音道:“所谓全部供应朝廷也只是说说而已,事实上,我们只把三成的精钢供应朝廷,其他七成自己留用,不过这次达成精钢换普通生铁的协议,明年我们的三百万斤精钢将全部卖给朝廷,换九百万斤普通生铁回去。”
范宁摇摇头,“不可能的,朝廷官铁的年产量才不过一千万斤,怎么可能一下子换给你九百万斤,告诉你,你这次换的一百五十万斤已经是极限了,每年最多给北岛换这么多,剩下还是留着自己用。”
朱齐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只得点点头,“我知道了,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
这时,范宁走到大箱子前,拍了拍箱子笑道:“这就是铁牛叔给我的吗?”
“正是!刚刚从冰库里取出来。”
箱子上面有搭扣,范宁掀开箱子,只见里面装了四个布袋,最大的一个布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装满了土豆,足有三四十个,另外三个袋子则是两盘向日葵,一小袋花生,和一包烟叶。
花生和向日葵都是原生态,但烟叶却是发酵过的,应该是用自己教他的低温烤制法,这很重要,烤的温度过高会有刺激气味,口感也不会好,色泽不会好。
范宁取了一片烟叶嚼了片刻,味道发苦,没有烤烟的香味,颜色也偏深,色泽不够金黄,明显是烤得过头了。
范宁又在放烟叶的布包里翻了一下,他发现烟叶分为四小包,各用绳子捆着,范宁便问朱齐道:“我三叔应该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吧!”
朱齐想了想道:“好像是说,他不太懂烟叶好坏,让你帮他判断。”
果然是让自己来帮他判断,三叔范铁牛烤了四批,他却不知道哪一批是上品,让自己帮他判断。
不过自己交给他的册子上写得明白,什么才是上品烤烟,估计还是有点不放心,拿不定主意。
范宁细看四批烤烟,最后一批好像不错,色泽金黄,没有杂质,他撕下一片嚼了嚼,味道非常醇正。
范宁大喜,把第四批烤烟放进袋子,交给朱齐道:“这一批烤得很好,告诉二叔,就以这一批为标准烤制,然后切成丝,撒上香料,放在烟斗里,我在册子上写得很清楚了,他应该知道。”
“放心吧!我一定转述给铁牛叔。”
……
两天后,前往南大陆和北岛的船队都纷纷起航,沿着长江浩浩荡荡向东海方向而去,两百多艘海船延绵数十里,声势浩大,异常壮观,这是南大陆移民最多的一次,他们的前往,必将给南大陆带去深远的影响。
范宁回到京城时,官制改革已经开始了,第一项改革是恢复了唐三省制,废除参知政事,以中书门下平章事为相国头衔,保留了相国知政堂表决制度,同时改革了朝会议事制度,每日朝议内容由天子具体指定,由殿中监负责提前三天通知到每个参会官员,每日的小朝会的参会官员也由三品以上官员改为六品以上。
第二项改革则是省、台、寺、监领空名者一切罢去,使各机构有定编、定员和固定的职责,使职官和差遣官合为一体,叫做职事合一,比如之前范纯仁是任光禄寺少卿,知扬州事,改革后,他的光禄寺少卿头衔就没有了,官职就是扬州知事。
从前朝中很多人出任同一个官职,叫做几个萝卜一个坑,改革后变成一个萝卜一个坑。
同时增加省、台、寺、监的官职编制数量,比如原来一个部只有一个侍郎,然后每个部有四个司,现在改为每个部设左右侍郎,每个部设八个司,将职权细化,责任也细化。
第三项改革是机构合并,三司归户部和工部,审官院并于吏部,审刑院划归刑部等等。
第四项改革是地方改革,取消知县,一律称为县令,将县下面的三大押司由吏改为官,升格为从九品官,另外各县学正以及县学教谕也同样升为从九品官。
第五项改革是将散官细分为二十四阶,用来决定官员的俸禄、福利,然后每一阶的升迁都要有年限等条件,这个实际上是照顾资历。
比如说某某人才能出众,朝廷将他破格提拔出任户部郎中,这个只是他的官职升了,但因为他太年轻,资历不够,官阶可能只有八品,官俸收入还是比较低,但另外会得到职务补贴之类。
再比如某个官员已经从政二十年,但能力实在平庸,不可能提拔他当户部侍郎,他的能力只能当个县令,所以他任来任去,都是县令,不过能力虽不足,但资历却足够了,官阶升为正五品朝散大夫,享受正五品的俸禄。
所以第五项改革其实是一种妥协,能力足够了,资历早晚也会熬到,就像范宁,以前大家都说他资历不足,居然升高官,但现在没有人再提此事,他毕竟也当官近二十年了,资历已经足够。
但就是大部分能力不够的官员,又不能提拔,为了安抚他们,那么就提拔官阶,收入自然增加,只要资历足够,小官也能拿高俸。
所以京城各大报纸的评论就是,‘一次改良派的变法’。
下午时分,范宁在他府旁的清风茶楼喝茶时,意外地遇到苏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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