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冷僻的考题
作者:高月|发布时间:2024-06-28 23:26:07|字数:30743
次日天不亮,范宁三人再次出发去考场,有了昨天的经验,他们安排就从容得多,吃饱喝足再出发。
考场上虽然不准饮食,但上茅厕却很方便,只要举手申请,就会有专门的士兵领你去茅厕。
坐车依然是去旧曹门客栈,今天没有顺风车,众人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才上了车。
车夫一挥长鞭,牛车调头,向考场方向驶去。
马车内八个士子不再像昨天那样紧张,大家窃窃私语,各自议论着今天的考试。
今天是考对策文,也是整个科举的重点,对策文在省试中的分值达六成之多,和解试一样,对策文是考试中的重中之重。
甚至在殿试时,也只考对策文一门,所以科举又有得对策文得天下的戏言。
不过无论省试也好,解试也好,对策文都比较务实,不会太冷僻,都是考生们日常生活中会遇到的事情。
但简单未必是好事,当然会水涨船高,反正只录取五百人,大家的对策文都写得不错,那就意味着想得高分异常艰难,尤其对另外三门的压力会加大,甚至一点点卷面修改都会被刷掉。
范宁看了一眼李大寿,见他挺直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就像座雕塑一般,今天他的状态比昨天好多了。
想开了也不会再紧张,反而显得精神不错,昨天他主要也是太紧张的缘故,心态稍微平和一点,也不至于晕倒。
苏亮小声对范宁道:“我听他们在议论今天可能是考对西夏的防御,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真考了,不就惨了吗?”
苏亮的担心并不是现在才有,昨天第一场考完后,大家都在议论第二场的考题,不知是从哪里流出的消息,说第二场将涉及西夏,说得言辞凿凿,就像真的一样。
这个消息传得很快,导致各书店关于西夏的书瞬间卖光,昨天下午苏亮也跑去买书,结果没有买到,让他担心了一夜。
范宁淡然一笑,对苏亮道:“省试题目是天子亲自出题,出完题后放在铁盒子里密封起来,只有在考场关闭后才允许开启密封盒,你说题目怎么泄露?”
“这也是啊!”苏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没有想那么多。
“是你太紧张了!”
牛车眼看要到童子试考场,范宁对李大寿笑道:“心态平和下来,不仅要做题,更要明白怎么做题,我觉得这才是你这次科举的重点,能懂我的意思吗?”
李大寿点点头,“师兄,我明白!”
这时,牛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夫高喊一声,“童子试考场到了!”
范宁拍了拍李大寿的肩膀,跳下车走了。
和昨天一样,今天的入场检查依旧十分严格,士兵尤其加强了对鞋底的搜查,范宁照例是第一个过去。
等苏亮进来,他打趣地问道:“今天有没有被调戏了?”
“滚一边去,你以为我会逆来顺受?”
范宁瞪大了眼睛,一脸恐惧,“莫非……莫非你今天被强迫了。”
苏亮气得飞起一脚踢去,后面立刻有考官大吼,“等候区不准打闹!”
苏亮只得悻悻收起腿,狠狠瞪了范宁一眼,范宁对他挤眉弄眼,一脸坏笑。
这时,钟声敲响,开始放人进考场了,士子们开始各自向自己的考帐走去。
范宁揽着苏亮的肩膀笑道:“昨天你交卷有点慢,今天要控制一下速度。”
“我知道了,你也要稳住!”
两人分手,各自去了自己的考帐。
……
在考场中部有一座单独的小军营,这里四周都被栅栏包围,戒备十分森严,这里便是临时设立的考试中心。
北面还有一座高高的木台,上面安放着一口大钟,考试需要的各种钟声便在这里敲响。
在中间一座大帐内,一名官员将一只密封的檀木盒子放在桌上,桌前站在主考官欧阳修,两边站在十几名监考官。
欧阳修实际上只负责审卷,监考官属于考务,由礼部负责,这次科举的组织筹划等事务由礼部侍郎张启年全权负责,从解试到省试报名,再到具体考试安排,都由张启年负责。
但审卷这一块却由主考官欧阳修负责,这里面涉及到三个移交。
第一是考题移交,考题在科举前三天由内侍从皇宫内送出,交给主考官,然后在每场考试关门考场大门后,再由主考官打开密盒,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第二是考卷移交,每次考完试后,由监考主官将装满试卷的十几只大箱子移交给审卷院,并提交监考记录。
第三是名单移交,审卷结束后,主考官将录取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初步资格审核,主要是一些考生不允许参加科举,比如乐户、匠户、罪犯的子女,还有父母去世,处于丁忧期的考生等等。
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终审,等天子御批后就可以发榜了。
这时候只是省试录取榜,还要等一个月后的殿试结束后,才会有状元、榜眼、探花等等产生。
现在是第一个移交,由主考官将考题移交给监考主官。
欧阳修指着密封的盒子对众人笑道:“大家都看看,封条和盒子都完好无损,检查一下吧!”
欧阳修说得轻松,但程序却很严格,两名监考官走上前,将密封盒子仔细检查一遍,这才对监考主官点点头。
盒子上有两把锁,主考官欧阳修和监考主官方恽各拿一把钥匙,两人取出钥匙,同时打开了盒子上的锁。
撕开封条,打开了盒子,里面是一卷白绢,今天的对策题就在白绢上面。
欧阳修和方恽在移交书上签了字,欧阳修这才匆匆返回审卷院。
……
第二次准备钟声已经敲响,考场大门早已关闭,空白试卷和草纸也已发到每个考生面前,考生们都在写自己的名字、籍贯、考号,以及在左上角写上卷号。
范宁又从篮子里取过糊名条,仔细地刷上一层浆糊,再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自己名字一栏上。
这时,远处传来低沉的钟声,‘咚——咚——’
考试开始了,不多时,每座考帐门口的士兵拿到了题目木牌,举着木牌走进大帐。
今天的考题令考生们一片惊呼,今天的考题竟然是一个案例。
开封府乡民王生十二年前开垦无主荒地,得林地十亩,王生与邻居李生私下签订该片林地转让契约,以二十贯钱出售,双方约定分三年付清购田钱数。
签订契约后,李生随即支付给王生首期土地钱五贯。
因官府修渠灌溉,林地成为上田,王生以购田与实际不符为由,要求李生补差价十贯钱。
李生不予理睬,王生未提起调解,直接将李生告上县衙,认为李生违约在先。
县令最终判两家签订契约无效,且罚王生两贯钱。
李生服判。
问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若是考生为县令,该怎么审理此案。
这道题的具体内容和范宁记忆略有出入,范宁记得考的是李生私下酿酒赠邻居,邻居饮酒过量身亡,告之县衙。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实际考题和历史记载不符了。
但这道题同样是考《宋刑统》,里面涉及到很多条款,比如契约签订,林地改农田,官府修灌溉水渠受益。
甚至还有上诉流程,有没有乡绅调解等等。
由于题目比较含糊,考生需要展开想象,进行各种可能性的逻辑推理。
这道题看似简单,但实际很难,尤其是第一个问题,此案判决是否合理合法?
这里面至少涉及到《宋刑统》的七八条规定。
甚至还埋有地雷,比如题目说,两家私下签订林地转让契约,一个‘私下’二字,就给人一种不合法的感觉。
实际上,乡民签订契约的方式,《宋刑统》并没有明确规定,只要是双方真实意愿的表示,官府就应该认定契约合法。
再有就是邻居认为李生违约在先,明明转让的是林地,李生却把它变成上田,违反了契约。
但《宋刑统》只是明确规定甚至改变官田用途,需要事先报官府批准。
至于私田则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既然没有规定,那所有权属于谁,谁就有权改变土地用途。
范宁认为王生是因为土地款还没有付清,土地所有权是他所有,李生属于违约在先。
但《宋刑统》却规定得很清楚,土地权属变更和付钱没有关系,只要官府土地备案变更,特殊情况以契约签订日为准。
而这道题说得请很清楚,因为是无主荒地,那么官府应该还没有相应的地契,这就属于特殊情况,就应该以双方签订契约为土地所有权变更的依据。
而县令的判决却是契约本身签订无效。
这应该和官府土地备案变更没有关系,而是县令认为王生开垦无主荒地十亩,不能成为自己的土地,所以不能转让。
但《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开垦荒地十年,即可视为己有。
说明县令还是没有吃透《宋刑统》。
第一道题就可以回答了,县令的判决不合理也不合法。
如果他范宁是县令,又该怎么判决呢?
范宁沉思片刻,便提笔在草稿纸上一条条写了出来。
第二百零一章 忽悠成功
这次交卷时,考生们明显没有了昨天的喜悦,一个个面色沉重地走出来,今天的对策题太冷僻,着实出乎考生们的意料。
但如果说它冷僻,也略显不公平,这道题很接地气,几乎是乡里常常遇到的矛盾纠纷,想合情合理解决这个矛盾很容易,可是要用律法来解决,却让无数考生抓瞎了。
如果没有背过《宋刑统》,考生们就无法知道对应的法律条款。
大门外等待的考生已经没有了笑声,一个个神色凝重,这时,苏亮步履匆匆地走出来。
他尽量掩饰住内心的激动,表现得和其他考生一样神情凝重。
但他行动却出卖了他的心情,见到范宁,他再也忍不住,给了范宁一个激动的拥抱。
范宁一脸嫌厌地推开他,“一边去,恶心死了,抱得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
苏亮却不管,抓住他胳膊激动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你怎么会知道要考《宋刑统》?”
苏亮已经坚信范宁事先知道了考题,否则不会那样强迫自己苦背《宋刑统》,而且背的都是有关财产和契约方面的条款。
这次他休想再骗自己。
范宁淡淡一笑,“看样子你考得不错!”
苏亮点点头,“相关的律法条款我都背过。”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回答县令的判决?”
“当然是不合理也不合法,那片林地垦荒已超过十年,《宋刑统》中有明确规定,所有权就属于王生,王生可以转让,至于乡下契约,有没有居间或者牙人都没有关系,只要真实有效就行,所以我否认了县令的判决。”
范宁笑着点点头,“我也是一样,认为县令判决有误,咱们回答一样,喝一杯去。”
“等等,你别打岔我,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这里不是说话之地,咱们回城再说。”
两人挤上一辆回城牛车,又一次来到朱楼,刚走进大门,掌柜便迎了出来,笑道:“我就猜到范小官人要来,所以专门在二楼留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范宁见大堂内食客爆满,都是赶回城的士子,他心中感动,连忙向掌柜行一礼,“多谢掌柜安排!”
“不客气,小官人请!”
范宁和苏亮上了二楼,见在角落确实有一个空位。
“小官人请坐这边!”
掌柜请范宁坐下,又安排一名酒保上前点菜,便匆匆下楼了,他实在太忙,一刻都停不下来。
范宁还想问问他昨天的情况,不料掌柜竟然走了,只得把疑问吞回肚子里。
苏亮点了五六个菜,又要了一壶清酒,等酒保去上茶,他才急切地低声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知道题目?”
范宁就恨不得掐断这个家伙的脖子,既然占了便宜就别在问了,非要问个究竟。
其实泄露科举试题的后果范宁也很清楚,他一直想用一种极为隐秘的手段来实现,比如他给几个师弟设计了复习计划,只要严格按照他设计的复习计划来实施,面对新的科举题,他们就会感觉很熟悉,但又绝对想不到自己已将科举题内容拆散到复习计划之中。
只是苏亮太仓促了,自己不得不明着逼迫他复习《宋刑统》,导致他猜到了自己知晓科举试题。
这个问题太艰难了,范宁沉吟良久,才缓缓道:“其实是天子亲口泄露给我。”
苏亮一下子眼睛瞪大了,他听得满头雾水,天子亲口泄露,这是怎么回事?
可看范宁的样子似乎不像在调侃,他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昨天冯京不是告诉了你吗?三年前,我在庞籍府中和张尧佐的孙子斗过一场,就在天子面前。”
苏亮点点头,“他是说了,但没说在天子面前。”
“是天子出题考我和张椿,结果我把张椿完胜,天子心情很好,问我三年后要不要考童子试,我说肯定参加,他就让我多看看《宋刑统》,科举时会有好处。”
范宁半真半假的胡说八道一番,偏偏这种谎言又无法揭穿,但还是给了苏亮一个答案,至于苏亮能不能接受他就不管了。
苏亮张大嘴,半天才合拢,他简直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这样吗?天子三年前就准备好考题了?”
范宁淡淡一笑,“他是天子,是人中之龙,他的思路不是我们能理解,我们只考虑今天或者明天,他却在考虑大宋百年之后,科举题目是他的治国思想的一种体现,说不定他已经把二十年后的科举题都想好了。”
苏亮想想也有道理,或许是天子是想在县官中推行《宋刑统》,才会有今天的科举题,这是他执政思路的一种体现。
苏亮压低声音又道:“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天子居然在三年前就把科举题泄露给你了。”
“那你说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渠道知道科举题?”
“也是,我还想会不会是欧阳老前辈泄露给你,后来想了想,他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题目,除了天子,还真没有人提前知道。”
范宁见忽悠成功,便笑着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敢肯定,但万一真是呢?所以我宁可多辛苦一点,也怕失去这次机会。”
苏亮若有所思,“有道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范宁又压低声音,“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且不可传出去。”
苏亮笑道:“放心吧!我不是傻子,不过我有点担心李大寿,你不是让他也复习《宋刑统》?”
范宁摇摇头,“我要他看的书,他压根就没有看,《宋刑统》翻过的痕迹都没有,所以有些细节我就没有告诉他,他想不到的。”
“什么细节没有告诉李大寿?”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孩声音。
范宁连忙回头,只见身边站着一个年少的士子,头戴方纱帽,身穿白色士子服,腰束锦带,脚穿皮靴,长得唇红齿白,俊俏异常,一双俏眼暗含秋水,正是朱佩。
范宁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朱佩穿男装,他竟愣了一下。
朱佩顿时有些不高兴道:“才一个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不是!不是!我是好久没有看见你穿男装了。”
“倒也对!”
朱佩想到自己这两年很少穿男装,范宁一时发愣也很正常,她转怒为喜,拖过一张椅子要坐下,范宁连忙起身,把自己靠窗的位子让给她,自己在边上坐下。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朱佩眼中笑意盈盈,她拎起酒壶给范宁斟满一杯酒,对面苏亮实在忍不住道:“朱佩,我也酒杯也空了。”
朱佩却把酒壶推给他,直言不讳道:“能让本衙内斟酒的人,目前只有两个,你暂时还不在其中。”
“哼哼!”
苏亮无奈,只得自斟自饮,他又好奇地问道:“另外一个是谁?”
“当然是我祖父,至于范阿呆,他让本衙役发了笔财,所以看在钱的份上,我给他斟酒!”
朱佩说得得意洋洋,范宁却听得直翻白眼,说得这么市侩做什么,美好的东西都被她破坏掉了。
“剑姐呢?”
范宁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连忙回头张望,却见剑梅子坐在靠楼梯的一个位子上,同桌的几名士子本来兴高采烈,现在却一个个鸦雀无声,不时偷偷向放在桌上的一把长达一米的大宝剑望去。
“算了,本衙内不说扫兴的话,说正题,你考得怎么样?”朱佩一双俏眼注视着范宁。
“感觉还不错!”
范宁微微笑道:“估计十万考生有八万都自我感觉考得不错。”
“未必!”
苏亮在一旁小声嘟囔,“昨天还差不多,今天考完后,绝大部分考生都是哭丧着脸走出来,没几个人敢说自己考得好。”
“看来你真考得不错,今天的对策题我看了,答好这道题真的不容易,除非你事先押到题,背过《宋刑统》,否则很难说自己考得不错。”
朱佩极为聪明,一针见血指出了范宁的底细。
第二百零二章 省试结束
这时,掌柜匆匆走来向朱佩见礼,朱佩摆摆手,“你去忙吧!我不需要你来照顾。”
掌柜吩咐伙计再上两个好菜,这才告辞走了。
朱佩望着掌柜的背景,冷冷道:“据说有人昨天在这里寻衅滋事,打了掌柜,还辱骂朱家,说这里是猪楼狗楼,还真以为朱家是面捏的?”
范宁淡淡道:“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败家子而已,你和他计较做什么?”
朱佩不满地瞪了范宁一眼,半晌哼了一声道:“你是怕被连累?”
范宁摇摇头,“我若怕被连累,昨天我就不会站出来了。”
朱佩注视范宁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她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说话过激,向你道歉!”
范宁笑了起来,朱佩向自己低头道歉,这还是很少见的。
但他知道朱佩性格极为要强,她绝不会容忍别人对她人格或者姓氏的侮辱,不过他还是有必要提醒朱佩。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虽然昨天张椿的所作所为很过份,但你这个时候动他,恐怕很容易让人想到是朱家所为,朱家虽然不怕事,但为这点小事和张家结仇,恐怕不值,我劝你秋后再算账。”
朱佩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对付他了,若明天他出了什么状况,和我朱家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
当天晚上,张椿和一帮权贵子弟在清风楼喝酒,结果喝醉酒不慎失足,从清风楼的二楼摔下楼,一条胳膊惨被摔断。
由于正好是右胳膊被摔断,导致张椿无法再参加第三天的科举。
张尧佐气得暴跳如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下令数十名家丁连夜砸了位于潘楼街的清风酒楼。
就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昨晚发生在清风酒楼的事情,既为清风酒楼无辜受牵连而抱不平,也为张尧佐孙子摔断胳膊而大呼痛快。
而与此同时,第三场科举考试正在考场内紧张地进行着。
第三场科举考两门,一门是默经,另一门是作诗,时间也是一天,但比前两天多了半个时辰。
虽然第三天的考试相对而言最简单,但考试强度却最大,尤其是早上开考的默经题,考了包括《尚书》、《诗经》、《周易》以及《礼记》在内的多篇文章。
要默写的内容多达近五千字,这就要求考生对经文极为熟悉,写字要快也要好,甚至连稿纸都没有时间使用。
从考卷发下来开始,所有考试都抓紧时间提笔默经,有的考生甚至连作诗题都没有来得及看。
范宁却很从容,他并不急于动笔,而是将题目全部看了一遍,将诗题也看了。
诗题也是一句诗‘承平此事比应难。’
看起来好像无头无尾,语焉不详,水平也一般,但如果知道这句诗的出处,那这首诗就好写了。
这首诗是宋太宗赵光义写的《缘识》中的一句,写的是平灭北汉后,朝廷文武有序,君臣和睦,努力共建大宋太平盛世的期望。
实际上就是要考生描写当今太平盛世,歌颂君恩君德,科举的诗题中,大多是写歌颂君王方面的内容。
科举向来张弛有道,要你发挥水平的时候,你就必须立意新颖,观点明确,词句简练有力,像对策文和议论文都是这样。
可要求你中规中矩之时,就必须稳重,甚至平庸,像今天的作诗题,这种诗在政治立场上非常重要,只要能够表达出对君王感恩之意,加上押韵、卷面各方面符合要求,都能得满分。
相反,作诗题最忌讳新意,像劝谏、针砭时弊等等,诗写得再好也不合格。
所以极少听说科举诗能流传千古,就是这个原因。
范宁将诗题放一边,又转回默经题上,他大概已经估算好了字体大小和间距,这才提笔写下第一篇默经。
第一篇开头有两句提示,‘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下面要你继续默下去,到‘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为止。
这是《尚书》中《周书·洪范》一篇中的内容。
默经一科是唯一考得比较冷僻的科目,像《论语》、《孟子》这种小学生的上课内容是不会出现的,出题者挖空心思,专门寻找冷僻的经文来考士子们。
像今天这篇《周书·洪范》,如果不熟悉经文,恐怕连文的出处都不知道,或者半天想不起来,就算最后记忆起文章,也来不及默写完。
范宁毫不思索,提笔写道: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相协厥居,我不知其彝伦攸叙。”
……
今天考四个半时辰,也就是九个小时,至少要在三个半时辰内做完默经题。
也就是七个小时写五千字,书法要好,速度要快,且不能有错,也不能有涂改。
这对众考生是一个十分严峻的考验,能一字不错,按时完成的,大概也只有三成左右,大部分都是会有一处或者两处的涂改。
甚至有考生发现错误后,也不涂改,赌审卷官没有时间和精力细细阅读五千个字,企图蒙混过关。
有这种自作聪明的考生还不少,但他们忘记了还有抄誉院的存在,抄誉官们当然希望能减轻自己抄写的负担,一旦发现考卷中有错误,他们立刻停笔将考卷封存,交给审卷官来判断。
这些有错不改的考卷,无一例外地被刷掉。
当然,有错涂改过两处以上的考卷也会被刷掉,只是晚一步而已。
范宁奋笔疾书,终于在午时刚过,将默经题做完了。
他又取过一张草纸,在草纸上写下一首中规中矩的科举诗。
……
‘咚——咚——’
随着交卷的钟声敲响,皇佑二年的科举省试终于结束了,一群群考生走出考场大门,虽然每个人心情各异,但每个人放松的表情却完全一样。
随着省试结束的钟声敲响,考场外顿时一片欢呼,大家相约去喝酒,去逛街购物,去青楼求欢,这个时候,礼部也不会再过问考生们的个人行为。
苏亮长长出一口气,“终于考完了?”
“今天你……”
范宁还没有开始说,苏亮便一挥手,忿忿道:“不管考得上也好,考不上也好,我已经尽力了,现在你再也不要问我说考得怎么样?我现在要去喝酒,要去找圆圆出去游玩,一句考试的话都不想听!”
范宁摊了一下手,“我本来就不想和你谈考试,我是想问你今天有没有时间,带你去发笔小财,既然你要去找圆圆,那就算了。”
苏亮顿时眉开眼笑,拉着范宁袖子连声道:“范宁,大哥,到底是什么发财机会?”
“先回住处拿银子,到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苏亮一肚子疑问,又不敢多问,只得跟着范宁回到了住处。
刚进门,便迎面遇到正要兴冲冲外出的明仁,范宁一把拉住他。
“哪里去?”
明仁笑嘻嘻道:“我去押一注,试试手气!”
“等一下,等会儿一起去。”
苏亮这才明白,惊愕道:“范宁,你说的发财是去押注啊!”
范宁没有理睬他,又问明仁道:“李大寿回来了吗?”
“刚刚回来,在门上贴了个休息勿扰,他说要睡个几天几夜,让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
“那就算了,不打扰他。”
范宁又探头看看里面,问道:“其他人呢?”
“我爹爹带着阿庆一早去店里,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程氏兄妹去城外交割房产去了,除了李大寿在睡觉,就只剩下一个杜鹃看家。”
“我去拿点银子,等一下。”
范宁又回头问苏亮,“你去不去?”
苏亮其实对下注不感兴趣,他认为自己从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也是因为程圆圆不在,若程圆圆在,他肯定留下来陪美人。
苏亮犹豫半晌,终于点点头,“那就去吧!我少买一点。”
……
第二百零三章 关扑店
汴京有三大关扑店,都有很硬的后台背景,一家叫做富贵桥关扑店,他的背景是张尧佐的兄长开设,第二家叫做九文中,是刘太后的兄弟开设,还有一家叫关楼,背景不详,但传闻是皇家背景。
除此之外,还有多如牛毛的几百家小关扑店,当然,信誉也无法保证。
三大关扑店虽然都是皇亲国戚开设,但信誉却很好,从不赖账,这三家关扑店就像后世的超市一样,京城到处都有。
三家店在旧曹门瓦子里都有分店,而且三家店紧挨着在一起,除了店名不一样,其他装饰都没有什么区别?
“咱们不去富贵桥吧!”
苏亮小声嘟囔道:“听说是张尧佐家的本钱,听到这个名字我就不舒服。”
“为什么不去?”
范宁淡淡一笑,“咱们是来发财的,咱们就要发张尧佐的财。”
“你能肯定自己一定发财?”苏亮不相信地望着范宁。
范宁向旁边明仁一努嘴,“你问问他!”
明仁揽住苏亮肩膀笑嘻嘻道:“跟着阿宁押注就对了,上次解试时跟随他押注,赚了不少,这小子的直觉很准,简直就是鬼妖附体!”
“什么叫鬼妖附体?”范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不是在夸你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吗?”
“你就不能说神仙附体?”
“呃!神仙……神仙从不会来玩关扑的,只有鬼妖喜欢这种调调。”
范宁懒得理睬他,直接走进了富贵桥关扑店。
关扑店很大,足足有上百个平方,各种彩头和押注都有,但里面人却不多。
角落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个头戴纱帽、穿锦衣的年轻男子,皮肤白皙,脸庞削瘦,他正在全神贯注研究着什么,在他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魁梧的随从。
他抬头看了一眼范宁,又低头继续研究。
范宁打量了一下墙上挂着的各种关扑押注彩头。
比如最低的一种押注,彩头是一瓶杨楼的青玉液,价值一贯余钱,最低九文钱就能下注。
中奖率是七纯,也就是二的七次方,一百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
现买现开,开奖是七枚铜钱的一百二十八种组合。
九文钱确实有机会喝到这瓶好酒,只是机会太小了。
还有迎取美人豪宅的下注彩头,十贯钱一注,十二纯,也就是四千零九十六分之一的机会。
假如约定时间已到,只投了一千份也可以开奖,只是剩下三千多份都算关扑店的。
十二枚铜钱正反两面的各种组合,一共会出现四千零九十六种组合。
比如说,一枚铜钱正面,或者七枚铜钱三正四反,七枚铜钱五正两反,八枚铜钱四正四反,八枚铜钱三正五反等等,一直到十二枚铜钱的各种正反组合。
开奖时,一个光膀子大汉会随手在无底陶瓷大瓮中撒十二枚铜钱,瓮中有很光滑的带孔隔板,钱有可能落在隔板上,也有可能全部落地。
这时就看落在地上的铜钱情况,几枚铜钱,几正几反,决定最终的中奖者。
几年前,还真有平头小民中了美人豪宅,轰动京城。
但今天,范宁他们是冲着科举押注去的。
这也是最近两天卖得最火的关扑,明仁去拿了一张彩头表出来。
每家店都会选出十名考生和五名童子试考生,作为下注对象,一注一贯钱,每个士子头上都明码标价,当然是指纯数。
比如是张生的标价是六纯,你押一贯钱,押中后,店家返给你六十四贯钱。
和解试一样,这次关扑店开出的彩头只有三个,状元,进士及第前三和童子试第一。
如果你觉得店里提供的考生都不满意,那你可以自己提方案,然后由掌柜给现场评估纯数。
一般而言,这种方式不太可靠,在本质上,它属于一种私下下注,如果金额小还问题不大,如果涉及金额大,一旦评估的掌柜离职,关扑店就不会认可这种私下的下注。
不像公开的下注,多少人可以作证,赖都赖不掉。
范宁找到了冯京的名字,他是四纯,也就是十六倍,押一贯钱,赢了得十六贯钱。
范宁又意外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自己居然是五纯,三十二倍,在童子试几名考生中纯数最高,也就是一个大冷门。
这时,明仁匆匆走进来,把两张纸递给范宁道:“隔壁两家的下注名单。”
范宁接过下注单,将三张单子摆在桌上对比一下,大致差不多,而且他要的两个人的纯数都一样。
“第一名的预测不同!”
苏亮指了指三张下注单的第一名,三家预测的状元不同,不过都在前三名,这里面都没有冯京,冯京排名第七。
范宁摇摇头,“指了指了冯京,我押他为头名状元,你们可以跟我,也可以自选。”
明仁呵呵一笑,“这些人我一个都不熟悉,我当然跟你,你押谁,我就押谁。”
“那你呢?”范宁又笑着问苏亮。
“我也跟你吧!不过我押得不多,只有五两银子。”
明仁又对范宁笑道:“童子试我也押你,没有问题吧!”
苏亮连忙道:“我不押冯京了,我就押你考童子试第一。”
范宁对二人笑道:“我只看好冯京,你们押我,若输了可别怪我。”
“认赌服输,绝不会怪你。”
范宁三人走到柜台前,对一名掌柜道:“我就压这两人,一个状元,一个童子试第一,每人押五十两银子。”
掌柜顿时笑眯了眼睛,这可是大单子,他连忙道:“没问题,我给你们开单,这两位也押一样的吗?”掌柜又问明仁和苏亮。
苏亮抢先道:“我和他一样,但只押童子试第一,押五两银子。”
范宁是五纯,三十二倍,假如苏亮押中了,他就赢得一百六十两银子,对苏亮来说,不仅进京赶考的盘缠赚回来了,还多赚了百余两银子,真是发笔小财了。
范宁各押五十两,若押中就是八百两加上一千六百两,那就赢得两千四百两。
“这位小官人呢?”掌柜又问明仁。
明仁指了指范宁,“我也和他一样,各押一百两银子。”
“你押这么多?”范宁惊讶地问道。
明仁挠挠头,“当然还有明礼的一份,不然他会执刀明火抢走我的一半。”
“为什么你们看好冯京和范宁?”身后忽然有人问道。
范宁一回头,却是刚才坐在角落里的锦衣年轻男子,他一脸充满兴趣地望着自己。
范宁笑道:“冯京是我的朋友,至于范宁,就是区区在下。”
“原来你就是平江府范宁,失敬了!”锦衣男子连忙拱手行礼。
范宁见他居然听说过自己,顿时好感大增,连忙笑问道:“请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太学曹宗实,汴梁人。”
“原来是太学前辈,范宁失敬了。”范宁也向他回一礼。
锦衣年轻男子笑道:“我刚才一直在研究在何人身上下注,却不得其解,既然遇到了范贤弟,那就是苍天安排的缘分,我就下注范贤弟,一百两银子买一百注。”
范宁连忙再次行礼,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没中,千万别埋怨小弟。”
锦衣年轻男子哈哈一笑,“男子汉大丈夫,自己选择,哪有埋怨别人的道理。”
范宁又问掌柜,“可以自己买自己吗?”
“当然可以,关扑店只认单子不认人。”
掌柜心情大好,今天运气不错,连接三个大单,四百余两银子。
他连忙开出了押彩单,加盖了印鉴,一半留作存根,并在登基簿上登记了号码,押注数,押注额等等信息,这才把单子恭恭敬敬交给他们四人。
“祝你们好运!”
锦衣男子呵呵一笑,“我们好运了,你们店就惨了。”
掌柜额头上流汗,连忙解释道:“开关扑店,总会有亏有赢,小店既然排在三大关扑店之首,这点信誉还是有的。”
众人走出关扑店,锦衣男子对范宁拱手抱拳笑道:“我还有点事,下次若有缘再见,我请贤弟喝杯酒!”
范宁连忙回礼,“一定!一定!”
两人便各自分头走了。
第二百零四章 继续背锅
省试阅卷要十天时间才能结束,届时会公布录取名单,但没有排名,再过二十天进行殿试,五百多名被省试录取的士子参加为期一天的考试,这才决定最后的名次。
对前十名,天子还要亲自面试,排定最后的甲榜前三名。
不过对于考生们而言,现在准备殿试的人几乎没有,或者是放纵的喝酒游玩,或者是逛街购物,但更多是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省试发榜。
毕竟殿试只是五百余人的战场,对于绝大多数考生而言,考虑殿试没有任何意义。
次日一早,苏亮便和程氏兄妹去陈留县游玩,范宁则要承担起作为奇石馆幕后大东主的职责。
他在奇石馆可是有五成份子,只不过都挂在他母亲名下。
众人来到书苑街,新店正在装修,宋朝店铺的装修重点不在于内部,内部只要干净整洁,将墙上的污垢重新刷白,地上损坏的木板重新更换,大概就差不多了。
但门面却很重要,范铁戈花了一千贯钱造了一座小型欢楼,这是他一直的梦想,从前老范杂货店大门十分破败,他没有钱进行装饰。
木堵奇石馆本身就是最大的店,没必要搭建欢楼。
但京城这家店和其他店都大同小异,想要突出耀眼,在门口做欢楼便格外重要了。
范宁走到店铺前,欢楼正在安装,欢楼实际上就是一座门楼,上面有很多杆子,便于结扎彩缎,看起来很有美感和气势。
范宁发现牌匾还空着,便笑问道:“牌匾上还没有题店名?”
范铁戈苦笑一声道:“准备回去找朱大官人,请他找个名人题店名。”
“不用那么费事,过几天我请欧阳修题名,他是书法大家,或者请相国庞籍题名,他也酷爱收藏名石,在奇石界影响很大,这件事我来做。”
明仁在一旁笑道:“阿宁,干脆就你来题词好了,你是大东主,在自己的店铺上题词理所应当。”
范宁摇摇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馊主意!”
他直接走进了店铺,范铁戈在儿子头上敲一记,“以后别再胡说八道!”
“为什么不行?”明仁捂着头,小声嘟囔道。
“阿宁不希望别人知道这家店铺和他有关系,你小子不懂就别乱开口。”
明仁吐一下舌头,不敢再吭声。
店铺内已经收拾好了,一楼的一半摆满了货架,货架上主要是放小型太湖石,大型太湖石则放在后院,店中也会摆放几块中等的太湖石点缀一下。
“田黄石呢?”
范宁问道:“有没有搬过来?”
范铁戈指指二楼,“昨天都搬过来了,晚上明仁就睡在店里,看守这些田黄石,我可能明天就回去。”
“二叔明天就要走吗?”
范铁戈点点头,“回去和新掌柜交接一下,月底再运一批太湖石进京,京城的奇石馆就开业了。”
范宁沉思一下道:“二叔最好再招募两个雕匠进京,田黄石需要雕匠长驻店里。”
“我知道!合适的人已经有了,下次一起进京!”
范宁随即走上二楼,二楼的门锁着,范铁戈取钥匙开了门,这才推门进去。
二楼是田黄石的天下,两面靠墙的货架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上千块极品田黄,大小不一,但大多都如拳头大小。
也有不少像柚子一般大的田黄石,还有几块如水缸大小,摆放在地上。
范宁一块块拾起细看,观赏了片刻,回头对明仁笑道:“我挑二十块拿走,请朱佩的兄长雕刻,他的作品将成为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
……
张国丈府,张尧佐阴沉着脸听取一名手下的调查汇报。
张尧佐的孙子张椿因为摔断胳膊最终无缘科举,令张尧佐愤怒异常。
虽然张尧佐事后派人砸了清风楼,但当他慢慢冷静下来,他还是觉得有点蹊跷,喝醉酒的人每天都有大把,却极少听说有人因此摔断胳膊,为什么偏偏他孙子遇到这种事情?
越想越不对劲,张尧佐又派得力手下前去调查此事。
“启禀国丈,属下仔细查看了清风楼的楼梯,二楼和三楼之间确实有一个地方损坏,因为生意太忙,上三楼的人也不多,他们就没有来得及修理。有个酒保在当天上午也不幸踩空摔下楼,不过没有受伤。”
张尧佐有点不高兴,冷冷问道:“你是说我孙子真是失足踩空?”
“属下不能给国丈说谎,衙内确实是踩空摔下楼,但属下还是两个疑点。”
“什么疑点?”张尧佐转身问道。
“第一个疑点是楼梯损坏处,属下发现楼梯损坏非常严重,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属下觉得奇怪,这么严重的损坏,为什么不及时修理?”
“那你问清风酒楼了吗?”
手下苦笑一声,“清风酒楼的人因为国丈派人砸了酒楼,他们态度异常强横,一口咬定是国丈派人把楼梯砸坏,和他们无关。”
张尧佐脸色很难看,重重哼了一声。
“那第二个疑点呢?”
“第二个疑点和清风酒楼无关,而是在朱楼,就在事发前一天,小衙内和人发生过口角。”
“和谁发生口角?”这才是张尧佐关心的事情。
只要他心中怀疑孙子受伤有蹊跷,他自然会向一切阴谋论靠拢,他孙子和人发生矛盾,被人陷害,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据属下调查,小衙内前一天去朱楼饮酒,因为座位不够和掌柜发生冲突,结果遇到范宁,他和小衙内争论了几句。”
“范宁!”
张尧佐的拳头捏紧了,恨得咬牙切齿,又是这个混蛋。
手下又连忙道:“小衙内只是和范宁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影响到范宁的利益,而且范宁次日也要考试,恐怕没有时间和精力,属下其实是怀疑朱家。”
“不可能是朱家!”
张尧佐一口否决,为了一个酒楼掌柜来和自己结仇,朱家没有那么愚蠢。
而且这么多年,朱家一直比较低调,如果朱家对自己不满,大可上门来讨要说法,不可能做背后伤人的举动。
张尧佐心里明白,这件事绝不是朱家所为。
倒是范宁,张尧佐对他有着极大的仇恨,听说他和自己孙子有隙,不管这件事是不是范宁所为,张尧佐都把一部分帐算在他头上了。
张尧佐负手望着窗外良久,鼻子里哼了一声,“以为是范仲淹的孙子就可以嚣张,还真以为我收拾不了他?”
……
考生在省试结束后可以稍稍轻松一下,但他们的试卷同样要经历过五关斩六将的严峻考验。
确确实实要过五道关口的考验,第一道关口就是抄誉院,这是为了防止考生笔迹被考官认出,从而引发舞弊行为。
因此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要先进抄誉院,由抄誉院进行抄写一遍。
但这样审卷官就无法知晓考生的书法和卷面情况,所以抄誉院就有必要进行适当拦截,对部分书法糟糕,默经中有明显错误,或者卷面涂改太多的试卷进行收集。
抄誉院的官员无权处理,他们会把这部分试卷转交给审卷官,由审卷管来判处。
一般而言,书法不合格,卷面涂改超过三处,或者默经错漏超过三个字,都直接淘汰。
这样的卷子大概占到总卷量的三成左右,大概三万份卷子会在第一关抄誉院处被淘汰。
第二关是初审关,这一关又叫鬼门关,是淘汰试卷最多的一关,侥幸逃过抄誉院,进入审计院的卷子,在初审关又要被淘汰掉七成。
大概有五万份卷子会在这里被淘汰,主要在对策文中被淘汰。
但这只是以往年度的经验。
今年却格外苛刻一点,对策文有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同意县令的判决?
如果答同意,那后面考生就算写得再妙笔生花,也没有意义,这是一条死亡线,跨过它就被刷掉。
所以七万份卷子,在第一个问题上就被淘汰掉六万份。
超过了八成的淘汰率。
只剩下一万余份卷子进入第二审。
第二百零五章 意外来客
科举审卷的程序也很严格,任何一份考卷被淘汰都要有两名审卷官交叉审核,且达成一致意见。
并要在试卷上写明被淘汰的原因,同时两人签字。
如果两名审卷官意见相左,可以交给另外一组审卷官来审核,如果还是出现意见不一,那就要交给两名副主考来审核。
“老左,你来看看这份卷子,有点意思!”
一名审卷官向同伴招招手,这两名审卷官都是太学老教授,治学严谨,为人正直,他们负责审一部分童子试的考卷。
另一名审卷官坐下,从同伴手中接过卷子,仔细看了看,惊讶道:“这篇对策文写得不错啊!很严谨,条理分明,关键是律法用得很好,连《宋刑统》的原文都用上了。”
“不光是《宋刑统》,还有这一条!”
审卷官指了指其中一条,“你看看这一条,恐怕连我们都没想到。”
姓左的审卷官细看,不由吸一口冷气,这篇文章竟然引用了庆历二年颁布的一道旨意。
旨意的意思是说,为鼓励农民开荒,凡开荒耕种十年以上的土地,无论是否取得地契,皆可以出售,官府不得以无地契为由阻挠。
有了这道旨意,这篇对策文的法理才更加强大,令人无可辩驳。
加上这篇对策文词句精炼,文彩飞扬,使得它成为不可多得对策文精品。
“令人不敢相信啊!这居然是童子试的对策,我看仅凭这篇对策文就能进入成人科举前十。”
“就算前十也未必有这么好的文章。”
两人又看了看议论文、默经和作诗,皆是上上之作,抄誉官也特别标注说明,整份卷子没有一个错字,没有一点涂改。
他们毫不犹豫地给了这份卷子上上甲的评分,这可是近几届童子试最高的得分,就算是初审,他们也毫无顾忌地给了高分。
出现上上甲分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审卷院,顿时在审卷院内引起轰动,居然是参加了五次科举审卷的江唯和左云山的联合评分,这更让人感兴趣了,审卷官们纷纷聚拢过来,争先恐后一睹这份卷子的真容。
读过这份卷子中对策文的考官无不拍案叫绝,居然还是一名童子试考生写出来,更加引起了众多考官的瞩目。
主考官欧阳修正坐在房间里批阅试卷,第一批百份试卷已经到了他手中,需要他进行最后的核准。
这批试卷已经经过了初审、复审、副主考三审等三道关头才到他手中,都是极为优秀的试卷。
这时,欧阳修听见外面有审官官在惊呼,便放下笔,开门走出来。
只见数十名审卷官正聚在一起,似乎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欧阳修便问道:“那边为何骚动?”
副主考沈宽笑道:“那边初审时出现了一份得分上上甲的考卷,引起了大家的轰动。”
居然得分上上甲,欧阳修眉头一皱,已经十几年没有出现这个分数了,居然在初审时出现,是不是太不谨慎?
他有些不悦问道:“是谁审的试卷?”
“是江唯教授和左云山教授。”
是他们二人?欧阳修有点吃惊了,这两人可是老资格的审卷官,学问好,为人严厉、正直,他们居然评出了上上甲得分,欧阳修顿时也有了兴趣。
“你有没有看过卷子,会有这么好?”欧阳修问沈宽道。
沈宽笑了笑道:“我只看了对策文,这样说吧!这份试卷的对策文比我们的参考答案还要好,还要精准,看了他的文章,才发现我们的参考答案还是有漏洞。”
“真有这么厉害?”
欧阳修有点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要知道,对策题的参考答案是他和两位副主考花了三天时间做出来,包括欧阳修自己在地方做知州时的经验,他已经认为无懈可击了,不料居然还有漏洞。
欧阳修虽然心急,却也不失身份,他负手慢慢走到一群审卷官面前,轻轻咳嗽一声,一群审卷官顿时安静下来。
“把卷子给我!”
欧阳修把卷子要到手,便对众人道:“时间只有三天了,大家抓紧时间审卷,不要再耽误。”
众人纷纷离去,欧阳修找一个位子坐下,细细看手上的卷子,居然还是童子试的卷子。
欧阳修兼任弘文馆教授,他的好几个优秀学生都参加了今年童子试科举,还包括他认识的好几个少年俊杰。
不过从卷面上他也看不出笔迹,这是重新抄过一遍的试卷,不是原始试卷,上面没有姓名籍贯,也没有考号,只有一个卷号,凭这个卷号可以找到原始试卷。
他先看了看两位教授的审评,‘行文严谨,法理充足,词句简练,文才飘逸,堪称对策文精品。’
两个教授的评语都差不多,两个醒目的上上甲评分同时出现在初审一栏中。
欧阳修翻到对策文,细细看这边颇受推崇的文章,他也愣住了,庆历二年居然有关于荒地开垦出售的旨意,自己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把整篇文章读了一遍,心中感慨,确实比自己和两个副主考准备的参考文要更精准,更有参考价值,连引用的《宋刑统》都是原句摘录,这可是一般考生绝对办不到的,除非彻底背诵过《宋刑统》。
欧阳修索性把这篇对策文抄下来,交给助手道:“让每个审卷官抄一份,作为新的对策文参考。”
欧阳修不仅是欣赏这份试卷的精准,更欣赏它简练朴实的文风,没有华丽的辞藻堆砌,非常符合自己主张的新散文的风格。
欧阳修有点怀疑这份试卷是自己的学生,否则,怎么会这么深得自己散文风格的精髓?
他也很想给一个上上甲的高分,但万一真是自己的学生,岂不让人诟病,欧阳修沉思片刻,便把试卷交还给江唯和左云山。
“还是按照规定来吧!接下来是复审,然后是副主考审卷,最后在送到我那里。”
……
随着省试发榜的临近,外出旅游的士子纷纷返回京城,原本有点冷清的京城再度热闹起来。
这天上午,范宁刚要出门去书苑街的店铺看看,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丫鬟杜鹃的声音,“请问官人找谁?”
“我来找范宁,他是住在这里吧!”
声音有点苍老,但范宁却感到十分耳熟,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奔了出来,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老者,头戴纱帽,身穿青色襕衫,腰间束一条革带,头发已经花白,颌下一缕长须也变得雪白。
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范仲淹。
范宁见他须发皆白,容颜十分苍老,心中一阵酸楚,上前跪下行大礼,“孙儿范宁,拜见祖父!”
“好孩子,快快起来!”
范仲淹连忙扶起范宁,他心中也十分愧疚,这些天他几乎也没有给范宁一点帮助,范宁全靠自己的努力一点点走到今天。
当然,范仲淹也知道自己在朝中的对头太多,他担心自己连累到范宁,所以他只有隐忍。
不过范宁的表现确实又让他十分欣慰,居然考中平江府童子试第一名,包拯写信给自己,把这孩子夸上了天,让范仲淹欣喜不已。
范仲淹捋须笑道:“阿宁,你要出去吗?”
“没事想出去逛逛,也无所谓,祖父快请进屋。”
范宁连忙请祖父进屋,这时,他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少年,模样儿十分熟悉,便笑了起来,“你是小福!”
正是当初在船上和范宁斗嘴的小茶童小福,小福挠挠后颈,有点难为情道:“小官人,好久不见了。”
“快一起进来坐!”
由于李大寿跟随范铁戈提前回平江府了,明仁住到李大寿的房间,苏亮也搬回自己的房间,范宁的书房则重新恢复了。
他把堂祖父范仲淹请进书房坐下,小福也坐在门口。
范宁取出自己的上好茶具,又把他的汝窑八瓣南瓜壶和一对茶盏取出来,亲手给堂祖父点茶。
“不错啊!居然是官窑汝瓷。”
范仲淹拾起茶壶端详片刻,惊讶道:“阿宁,想不到你还有官窑茶具?”
第二百零六章 西阁面圣
范宁给汤瓶里灌了一壶梁园泉水,在炭炉上烧了起来,他笑了笑道:“也是运气好,在万姓交易市场上无意中买到的,只有这一次,后来就没有了。”
范仲淹点点头,万姓交易确实能买到一些好东西,他自己就曾在万姓交易市场上买到过颜真卿的真迹。
“那是你运气不错,周鳞写信给我,说你和朱家合伙做石头生意?”
范宁摇摇头,“不是我在做,是我二叔在做,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过问。”
范仲淹已经从周鳞来信中清楚了解到这件事的真相,他很清楚这个眼前的少年才是范氏奇石馆的幕后大东主,不过他也不想干涉,这毕竟是范宁的私事,他只是想提醒范宁一下。
“你知道要当心,如果要从政,就不要让别人抓住把柄,像和合伙的朱家,他们是平江府首富,但朱元骏的名下没有一点商业,明白我的意思吗?”
范宁点点头,“孙儿明白,我的名下也同样没有一点商业。”
片刻,水煎好了,范宁待水稍微冷一下,这才给范仲淹点茶,范仲淹捋须连声赞道:“点得好!”
他又回头对小福笑道:“你虽然煎茶不错,但点茶方面比阿宁还是逊色一点。”
小福脸一红,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范宁这盏确实比自己点得好,茶沫纯白,咬杯持久。
范仲淹打趣笑道:“这三年进步很大啊!当初你在我船上还是第一次喝茶,差点烫了舌头。”
范宁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给自己和小福也各点了一盏茶。
待茶沫消退一点,范仲淹这才端起兔毫黑盏轻轻地吮了一小口,眼中一阵惊喜,“居然是梁园的泉水,不对,这是凤茶,你小子哪里搞来的?”
范仲淹嗜茶如命,对茶艺也是极为精通,对水质的了解,对茶的了解,他一尝便知。
范宁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木盒子,把木盒子推给范仲淹,“这里面还有两斤凤茶,我孝敬给祖父了!”
范仲淹也不客气,连忙打开盒子闻了一下,赞道:“真是十年极品啊!”
他又眨眨眼,笑眯眯道:“阿宁,这是朱家小丫头从祖父哪里偷来给你的?”
范宁顿时脸一红,怎么范仲淹也知道朱佩的事情?
他摇摇头,“这凤茶是堂兄明仁给我的,他在福州朱家的茶坊中弄到的。”
“你说得是那对孪生子,我见过,他们怎么会在福州?”
范宁打开柜子,露出了田黄九龙香炉,对范仲淹笑道:“祖父还认识这个吗?”
范仲淹站起身来到书柜前,仔细打量这块雕塑,他忽然醒悟,“这是你从周老爷子哪里搞到的?”
范宁笑道:“这块田黄石还是祖父送给周老爷子,明仁和明礼就是去福州开这个矿,这座田黄九龙香炉是平江府玉郎亲手雕刻,我打算献给天子,希望他能喜欢。”
范仲淹笑了起来,“这块石头当初我在木堵奇石巷买下它只花了一贯钱,你想让天子推广它的价值?”
“祖父,这是我和周老爷子的共同心愿,我们都认为它比黄金还宝贵。”
“然后你就可以开矿撞一大笔钱,对吧!”范仲淹似笑非笑地望着范宁。
范宁也不否认,笑嘻嘻道:“有了钱可以办学,可以扶助孤寡,可以帮助更多贫苦,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范仲淹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注视范宁半晌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范宁也收回嬉皮笑脸,沉吟片刻道:“至少办学是真的,我很想筹建一座书院,这是我的第一个理想。”
范仲淹想到了自己的理想,又想到了范宁办的补习班,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下来,便点点头道:“今天下午我要去面见天子,这座香炉就由我来帮你送给他吧!”
范宁大喜,祖父肯帮自己,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
天子赵祯在西春阁接见了范仲淹。
这是六年前范仲淹被赶出京城后,赵祯第一次正式接见他。
庆历革新的阴影已经渐渐消退,赵祯本人也从强大的政治压力中慢慢走出来,他开始重新启用当年庆历革新的重要人物。
去年作为试探,他重新启用了富弼,事实证明,他的权威已经压倒了保守派的声音。
所以在放风数月后,赵祯最终将庆历革新的核心人物,范仲淹重新调回京城。
但赵祯还是比较谨慎,并没有一步到位启用范仲淹,而是封他为观文殿大学士、礼部尚书,这两个官职都是从二品高官,不过却是虚职,也算是没有彻底刺激保守派。
“听说范爱卿身体不太好?”赵祯关切地问道。
范仲淹微微欠身笑道:“老臣已经六十有二,日渐衰老,身体不好很正常,确实不能从前相比。”
赵祯点点头,显然很满意范仲淹的回答,矢口不提政治失意对身体的影响,而是把身体欠佳归结于自身衰老。
赵祯又令人取来十根上好百年老参,笑道:“正好高丽国进献了一批上好人参,朕送几根给爱卿,爱卿好好调养身体,朕也不给爱卿加担子,这几个月爱卿就安心在京城休养身体,房宅、生活方面,朕会令人安排好。”
“多谢陛下关心!”
范仲淹心中也着实感动,他能体会到天子对自己的关心是出于真诚,他也明白天子的苦心,以休养为借口给自己一个过渡,以免激起强烈的反对。
这时,赵祯瞥了一眼放在门口的箱子,微微笑道:“爱卿似乎给朕带来什么东西?”
范仲淹笑道:“是我孙子特地给陛下雕刻一件香炉,用一种比较罕见的美石雕成。”
赵祯也有爱石的雅好,他的皇宫中就收藏不少上品太湖石。
听说是美石,赵祯顿时有了兴趣,连忙道:“快拿给朕看看?”
两名宦官小心翼翼将数十斤重的香炉抬进来,去掉包装木箱,一座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出现在赵祯面前。
尽管赵祯贵为天子,他也被田黄石细腻如脂,金黄如蜜般的品质吸引住了。
他轻轻抚摸着这座罕见的田黄香炉,一时间竟有些爱不释手,一般皇帝对金黄色尤其敏感,这是属于他们独有的色彩。
赵祯越看越爱,连连赞道:“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美石,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是什么石头?”
“回禀陛下,这叫田黄石,天下独产于福州,属于寿山石中的极品,它在市场上并不昂贵,但比较稀有。”
范仲淹又取出一块范宁给他的田黄石,这就是明仁兄弟搞到的三块绝世田黄石之一。
范仲淹笑道:“这又是田黄石中的至宝,很适合雕刻为印玺,陛下看看是否喜欢。”
赵祯拾起这块晶莹细润的田黄石至宝,竟放不下了,心中喜爱之极。
他笑着开玩笑道:“我可是夺爱卿所好了。”
范仲淹微微一笑,“范宁还送给我一块小品石,这两件就给陛下了。”
赵祯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块田黄石至宝,他笑道:“朕还正好需要一件私人印玺,这块田黄石来得正是时候。”
他又忍不住问道:“爱卿的小品件可带在身上?”
范仲淹一怔,他心中有点不舍,但还是从怀中取了出来,正是朱哲给范宁刻的溪山行旅石,范宁放在书案上,被范仲淹看到了,他爱不释手,范宁索性就送给了祖父。
范仲淹将这块鹅蛋大小的田黄石放在御案上,赵祯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看了看,竟然失声叫了出来,“这是……溪山行旅图?”
范仲淹笑着点点头,“正是范宽的溪山行旅图!”
如果说九龙香炉雕刻得精美绝伦,那么这块小小的溪山行旅石就是神来之笔,仿佛画上的人物、房屋、山石、树木、云彩都变成了活物,有一种神仙画卷般的意境。
赵祯伏在桌案上足足盯了这尊小雕像一刻钟,目光就像陷入其中难以拔出。
范仲淹很清楚这种感觉,就像他第一眼看见这块溪山行旅石一样,完全被它迷住了。
他实在忍不住,将桌案上的笔筒轻轻推过去,挡住了这块溪山行旅石。
赵祯才猛然惊醒。
他一把将这块田黄石握在手中,笑道:“这块溪山行旅石就送给朕了!”
说完,他也有点不好意思,便将御案上的白玉狮子镇纸送给范仲淹,“朕和你交换,千万别拒绝。”
范仲淹心中苦笑,只得躬身道:“陛下喜欢,也是范宁的荣幸。”
第二百零七章 礼部发难
赵祯摆弄着这块溪山行旅石,相对于精美绝伦的田黄九龙香炉,他更喜欢这块传神的石雕。
“这是范宁在哪里弄到的?”
“陛下是问石头还是石雕?”
“朕都感兴趣!”
范仲淹想了想道:“老臣家乡有一个奇石交易市场,范宁就是从市场中无意中买到了这种田黄石,他打听到了田黄石的来历,便去福州找到产地,这块用来雕刻印玺的田黄石至宝,就是他在产地得来。”
“原来如此,若不是今天所见,朕还真不知道天下居然有这么美的石头,简直就像凝固的蜂蜜。”
赵祯赞叹一声,又笑道:“朕听说平江府的有个著名的雕匠,叫做玉郎,这都是他雕出来的?”
“九龙香炉是他雕出来的,但这块溪山行旅石不是!”
“朕也觉得不像,九龙香炉虽然雕得很好,但还是少了一种神韵,不像这块溪山行旅石,简直就是鬼斧神工。”
范仲淹迟疑一下,“微臣听范宁说,这是朱贵妃的侄孙所雕刻,那少年已经十八岁了,但智力还和三岁孩子一样,但他整个人就活在雕刻的世界里,他雕成的石像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赵祯点点头,他也是书法大家,完全能理解范仲淹说的境界,什么叫天才,这就是了。
范仲淹告辞退下了,赵祯把玩着这块鹅蛋大小的石雕,把它正好作为自己的新镇纸,时时放在御案上供自己赏玩。
这时,大内总管张应出现在门口,“微臣参见陛下!”
“朕找你有事!”
张应连忙上前行礼,“请陛下吩咐!”
“朕上次让你雕刻印玺,可找到材料了?”
“微臣已派人去南阳,寻找一块极品独山玉。”
“不用了!”
赵祯把桌上的田黄石至宝推给他,“朕很喜欢这种田黄石,就用它来雕刻印玺。”
张应接过石头愣了一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田黄石。
但立刻点头答应:“微臣明白了!”
“另外,再告诉福州方面,这种田黄石列为贡品,朕希望夏天到来之前,看到第一批田黄石贡品。”
“微臣记住了!”
“就这两件事,立刻去办!”
张应转身匆匆去了,赵祯又指挥几名宦官,将九龙香炉放至东南墙角,开始使用起来。
……
省试已过去九天,终于到了审卷的最后一天。
这次省试一共录取五百四十六人,另外童子科录取五十人,合计五百九十六人。
中午时分,欧阳修和两名副主考在确定最后十几名人选,能够进入最后一千名的考生都非常优秀,水平也差不多,很难确定谁能最后入选。
最后只能对比一些细节,比如书法,比如卷面美观程度。
这个时候,他们看的都是原始试卷,除了名字、籍贯依旧被糊名条遮住看不到外,其他都是考生的原始材料。
副主考马京将十几份考卷递给欧阳修,“这十几份考卷我认为稍微强一点,也可以在录取的范围内。”
欧阳修仔细看完十几份考卷,他觉得也不错,把考卷递给了另一名副主考沈宽,“沈考官的意见呢?”
沈宽翻了一遍,从里面取出一份童子试的考卷,放到一边笑道:“看来欧阳兄是疏忽了,现在童子试只剩下一个名额,还有一份关键的考卷,欧阳兄还没有放进去。”
欧阳修顿时醒悟,狠狠拍自己额头一下,跑回房从自己的桌上取来那份太优秀的考卷。
无论初审还是复审,还是两个副主考三审,给的分都是上上甲,欧阳修很担心这是自己的弟子,所以一直迟迟拿不定主意,不知该给什么分?
最后开始录取,他却把这份关键的考卷忘记了。
欧阳修满脸自责地走回来道:“我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毁了一个考生,真不该啊!”
沈宽淡淡道:“我倒觉得欧阳兄的心胸太狭隘了一点,请原谅我说话无礼,如果欧阳兄觉得此人是自己的弟子,而刻意压低分数,这是对其他审卷官的否定,也是一种失职,如果是这样,我要向天子上书直言。”
马京也在旁边笑道:“万一此人不是欧阳兄的弟子呢?”
欧阳修的脸色顿时胀红,沈宽说话太尖锐犀利,欧阳修也觉得自己心胸确实狭隘了一点。
他歉然道:“两位批评得对,我是有点着相了。”
他随即在主考官一栏批下了自己的分数,‘上上甲!’
并盖上了主考官的审核录用章。
一旦盖了章就不能再更改了,这个时候就要撕开糊名条进行登记,欧阳修撕开糊名条,当他看清楚考生的名字时,他一下子愣住了,随即羞愧得无地自容。
上面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平江府范宁。
欧阳修心中内疚万分,他差点因为自己的愚蠢,把范宁给遗忘了。
他起身向沈宽深深行一礼,“感谢沈公的直言,我险些铸造下大错。”
沈宽微微笑道:“我其实一直在关注这位考生。”
他翻过名单第一页,其中特地在第三位留了一行空白,他把范宁的名字添了进去,并在分数栏下面写上省试的评分,‘上上甲’。
虽然省试只录取而不排名次,但如果排在最后,还是会影响到殿试审卷官的印象。
最后审卷官会根据殿试分数和省试分数综合,排出科举的最终名次。
沈宽考虑得很周全,比欧阳修更细致,他绝不能容忍最优秀的考生放在最后一名。
欧阳修见沈宽远比自己考虑得周全,他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自己是个不合格的主考官啊!
……
欧阳修将一卷录取名单用黄丝绦绑好装入密封筒内,他们三人随即赶赴礼部,将名单交给礼部,由礼部进行资格审核,无误后交给天子批准,随即由礼部发布。
但如果礼部审出资格问题,必须通知审卷院,由主考官换另一名士子替代。
为了防止礼部在这个环节上作弊,一般是要求至少一名副主考,一名监察御史和礼部侍郎在场。
礼部审核资格不合格,必须拿出证据来。
其实在报名之时,礼部就已经初审过一次,而且地方上也把了关,如果资格有问题,那解试就参加不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流程,为了彰显礼部的权威,事实上,数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礼部审核不过的情况。
原因也很简单,十万名考生,礼部不可能去掌握每一个考生的底细,礼部怎么可能拿得出证据?
大堂上,几名礼部官员正仔细地核对录取名单。
这时,礼部员外郎裴群道:“这个范宁应该是参加别头试吧!怎么能和一般的士子混在一起考试?”
别头试的意思是,如果考生有家人担任与科举相关的职务,那么这名考生就要单独考试,不能和其他考生混在一起,否则就要取消资格。
礼部员外郎裴群提出这个疑点,一旦查实,那么就要取消范宁的录取资格。
监察御史董雯正在喝茶,他本来以为自己只是来应应景,坐上一个时辰就走,没想到裴群真的提出了疑点,让他愣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他回头向副主考沈宽望去,沈宽心中立刻警惕起来,怎么会是针对范宁?
他不慌不忙问道:“范宁为什么要参加别头试?”
裴群冷冷道:“他的祖父是范仲淹,目前范仲淹担任礼部尚书,礼部负责科举,作为礼部最高主管的孙子,我认为他应该参加别头试。”
董雯眉头一皱,“这算什么理由?礼部尚书根本不过问礼部具体事务,只是一个挂名而已,礼部侍郎还差不多。”
沈宽站起身道:“裴郎中此言不妥,大宋别头试规定很清楚,三代内直系血亲关系,范宁只是范仲淹的族孙,并非他的直系亲孙。其次,范仲淹虽然是在科举前宣布出任礼部尚书,但他实际上任礼部尚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宽可能因为锁院不知道情况,但在场的官员都知道,范仲淹正式上任礼部尚书才是前天的事情,省试早已经结束,审卷官处于锁院之中,他怎么可能影响到科举?
这时,所有人都向董雯望去,他的态度此时至关重要了。
不等董雯表态,礼部侍郎张宣咳嗽一声,“范宁的条件不符合别头试,不用再纠缠了。”
很明显,范宁不是范仲淹亲孙子,仅凭这一条就足以推翻裴群的疑问。
董雯呵呵一笑,“我同意张侍郎的意见!”
裴群脸色微红,便不再吭声了。
张宣趁人不注意时狠狠瞪了裴群一眼,这个蠢货,自己是怎么交代他的,居然拿这个没用的借口发难,这不就过早暴露了他们的企图吗?
第二百零八章 开榜报喜
礼部最终没有再提反对意见,直接在录取名单上加盖了审核章,重新密封送入宫内,由天子御批后,明天一早由专人通知各联络客栈。
至于正式的榜单,要后天才会在考试院大门前公布,那时,除了需要确定的考生外,绝大多数考生都不会来看榜了。
殿试的时间也随即安排出来,今年殿试的时间比较早,十天后,被省试录取的考生参加殿试。
沈宽忧心忡忡地返回了审卷院,此时审卷院已经解散了一大半,殿试的考卷只有五百九十六份,不需要那么多官员们,二十名审卷官足矣。
“出了什么事情?”欧阳修见沈宽脸色有点不对,便追问原因。
沈宽叹了口气,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欧阳修。
欧阳修顿时愣住了,礼部居然针对范宁提出疑义!
几十年来,礼部从来没有对审卷院的名单提出任何疑义,都是走走形式,今天破天荒地提出了一个疑义,居然是针对范宁。
这顿时让欧阳修警惕起来,他忽然意识到,有人是要借整范宁来敲打范仲淹,今天只是一个开始,必然还有后续动作。
他必须在再次锁院之前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此时,审卷官正在各自收拾行李准备回家,欧阳修只留下二十名审卷官参加殿试审卷。
不过现在还不能走,要到明天发榜后,审卷院的大门才开启一天,部分审卷官撤离。
欧阳修写了一张纸条,明天他妻子会派人来送东西,这张纸条正好可以趁机带回去。
……
天刚蒙蒙亮,范宁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范宁,快点起床,今天要发榜了!”苏亮在门外大声喊道。
“知道了!”
范宁嘟囔一声,只得艰难地爬起身,他开了门,见天色还是半明半暗,一轮弯月还在天空。
他有些恼火道:“你急什么?天还没有亮呢!”
他打个哈欠,慢吞吞向屋里走去,“我再睡半个时辰!”
“你居然还睡得着?”
苏亮一把抓住范宁的胳膊,向院子里硬拽,“我早饭已经买好了,你梳洗一下,吃完早饭咱们就走,去晚了挤不进客栈的!”
范宁被他拉了个趔趄,脚下不稳,险些摔倒,看样子睡觉是没有机会了,范宁只得瞪了苏亮一眼,无可奈何地去井边洗脸刷牙了。
……
吃罢早饭,天色已经大亮,在苏亮的一再催促下,范宁这才和苏亮来了离住处不远的旧曹门客栈。
正所谓‘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旧曹门客栈前此时已聚集了上千人,人头簇簇如海,还有无数考生从四面八方赶来。
“我说再不来就晚了吧!”
苏亮低声埋怨道:“你看现在根本就挤不进客栈了,只能站在外面。”
范宁哼了一声,“莫非报信人是从客栈里钻出来?”
苏亮哑口无言,半晌道:“你别这样钻牛角尖好不好,反正咱们来晚了。”
范宁和苏亮找了一个稍微人少一点的角落,人少只是相对而言,这里依旧挤了数十人,随着人越来越多,很快便把范宁和苏亮逼到最角落里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气闷压抑感。
不断有小贩在外面叫卖,“新鲜的烧饼,刚出炉的烧饼!”
“糖葫芦,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看相算卦,铁口断前途,只要十文钱!”
……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连苏亮也意识到自己来得确实太早,脸上的歉疚快挂不住了。
“我去买糖葫芦!”赎罪之心使苏亮异常勇猛地挤了出去。
他买了两串糖葫芦,刚要回去,却发现范宁就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也出来了?”
“废话,不就是挤不出来才窝在里面,既然你挤出来了,我还呆在里面做什么?”
苏亮挠挠头,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笨了。
范宁接过一串糖葫芦,指了指大街对面,“我们去对面等!”
人都有一种固定思维,说是旧曹门客栈为科举联络点,几乎所有人都挤在客栈门口,生怕错过了报喜队伍,而大街对面却空空荡荡,几乎没有人。
事实上,报信人从北面奔来,大街对面没有人头阻挡,反而看得更清楚,距离也不过二三十步。
“还是这边空旷!”
苏亮啃着糖葫芦笑道:“这又空旷又舒服,干嘛非要挤到一起去?”
“两位小官人要不要换点零钱?”
做生意的人无孔不入,一名挑担的中年男子凑上前笑眯眯道:“等会儿中榜了,可是要散钱请客的。”
中年男子的话顿时提醒了苏亮,他只带了几两碎银子,还真没想到带点铜钱出来。
“怎么换钱?”
“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
苏亮跳了起来,“你简直太黑了,要赚我们两百文!”
范宁一把拉过苏亮,对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我们连考卷都没有做完,怎么可能中榜,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不用换钱!”
苏亮也有点醒过味来,连忙表示不换钱,中年男子见他们不肯上当,只得骂骂咧咧走了。
待中年男子走远,苏亮才问道:“哪里不妥?”
范宁冷笑一声,“就算一两银子换一千钱,他也大赚!”
苏亮顿时愕然,“为什么?”
一两银子就是兑一千钱,哪里有问题?
范宁摇摇头,“你没见他挑的筐里都是铁钱吗?”
苏亮顿时醒悟,一枚铜钱可以换两枚铁钱,这个混蛋只是说一两银子换八百文钱,他却没说是铜钱还是铁钱。
苏亮气得大骂,“骗子,良心被狗吃了!做这种事情断子绝孙!”
范宁止住他的叫骂,笑眯眯对他道:“这么多人,你发钱发得过来吗?最多给报喜官一点碎银子,你实在想给,可以给我十两银子。”
“去!你比我有钱得多,凭什么给你?”
“你都考上进士了,还不给我吗?”
苏亮恨得咬牙切齿,“你这个混蛋,又在奚落我,我什么时候考上进士了?不管考不考上进士,我一文钱都不给你。”
两人说说笑笑,又大约等了一刻钟,这时,皇城方向传来轰隆隆的鼓声,所有士子精神一振,报喜的队伍终于出来了。
片刻,北面响起了炮仗声,那是内北街客栈方向传来,这表示有人中榜了。
省试虽然没有名次,但只要考中,就意味最差也是赐同进士出身,将直接授官,再没有后台背景,也能出任一县主薄。
怎么能让人心潮澎湃?
这时,一队报喜官从北面奔来,四五个报喜官敲锣打鼓,穿着红色黑边的吉服,帽上插着簪花,高举报喜牌,为首官员拿着大红喜报。
并不是一拨报喜官员专跑一家,而是一批一批出来,每拨报喜官员都要跑十几家客栈。
“喜报!”
报喜官员大喊一声,立刻被三千余名士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大家安静!”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只得报喜官员高声喊道:“邓州南阳县张曲高中金榜!”
某个角落顿时爆发出一片欢呼,只见一名士子被高高举起。
报喜官再次高声道:“越州余姚县虞小文高中金榜!”
又是一片欢呼声和鼓掌声。
“下面平江府有两个!”
范宁和苏亮顿时竖起耳朵,只听报喜官大喊:“平江府昆山县孟童,平江府吴江县张潮!”
外围欢呼声四起,报喜官收起榜单对众人笑道:“我这边就只有四个旧曹门客栈的士子,后面还会有很多,四位中榜士子请上来。”
四名中榜士子被簇拥着上来,报喜官取出四份录取通知书,递给四人道:“大家核对一下考号,以免同名同姓搞错了!”
四人核对了考号,纷纷掏钱塞给报喜官,报喜官一一笑纳,这才敲锣打鼓,众人又向下一个联络客栈奔去。
第二百零九章 金榜高中
随着报喜官跑远,客栈门口的士子们都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之中,每个人都感觉到空空荡荡,这里可是聚集了三千余人啊!一次却只有四个人考中。
每个人都慢慢从残酷的现实中惊醒了。
他们都意识到,考中的可能性实在太低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两百人中才能考中一人,但那只是一种冷冰冰的数字。
而现在,残酷的现实让他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中榜艰难,什么叫百里挑一。
苏亮叹了口气,“听到平江府两个人,还以为是你我,结果和我们无关!”
“我们是童子科,应该会晚一点,不过这两人咱们都听说过啊!”
“这个孟童听说是欧阳修的高徒,张潮不太清楚。”
范宁微微一笑,“张潮是朱家资助的寒门学子,是近几年朱氏门生中比较出色的一个。”
“原来如此!”
苏亮嘴上说着,却踮起脚尖向南面望去,忽然,他指着南面大喊:“又来报喜了!”
大家都在看北面,没想到报喜官居然从南面跑来,众人纷纷向南面涌去。
为首报喜官摆摆手,周围同行拦住了士子们,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旧曹门客栈有三人中榜,鄂州江夏县钱赟,开封府陈留县张志,蔡州汝阳县罗云开!”
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鄂州士子群那边,一名士子被高高抛起。
开封府一群人中,一名士子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作揖感谢大家。
报喜官收下喜钱走了,就他刚走,从西大街又奔来两队报喜官,众人都沸腾起来,将两队报喜的官员团团围住。
其中一队报喜官大喊:“我这边是童子试报喜,请童子试靠拢!”
听说是童子试,士子们纷纷走去另一边,但还是有数百名童子试考生聚在报喜官周围。
范宁和苏亮也连忙上前,站在人群后面。
报喜官打开喜报高声道:“这边有三个童子试上榜,第一个是扬州江都县蒋俊!”
一名少年大叫一声,激动得跳了起来,旁边几名同乡纷纷向他祝贺。
报喜官看了一眼这名少年,待他稍稍安静,又高声道:“下面两人都是平江府的士子……”
范宁的耳朵‘嗖!’地竖了起来,而苏亮眼中开始出现呆痴模样。
只听报喜官高喊道:“两人都是吴县士子,吴县士子范宁,吴县士子苏亮,恭喜二人高中!”
苏亮激动得大叫一声,抱着范宁脖子又跳又喊,“我考中了!考中了!”
这时,其他士子目光都变得伤感起来,一共只录取五十名童子试考生,分二十个客栈报喜,这边就出现三人了,说明后面不会再有,不少士子捂着脸绝望地饮泣起来。
范宁能感受到其他士子的悲伤,他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连忙上前将五六两碎银塞给报喜官。
报喜官大喜,立刻取出一枚大炮仗,点燃了向空中一扔,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顿时硝烟弥漫,碎纸飞扬。
“恭喜三位!”
报喜官将录取通知书交给三名少年,又继续向北面飞奔而去。
这时,其他士子纷纷上前向范宁和苏亮祝贺,苏亮还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
范宁一一向众人回礼,表示感谢。
这才拖着呈现痴呆状的苏亮返回了住处。
刚到门口,程圆圆便奔了上来,急声问道:“你们考中了吗?”
范宁指指苏亮笑道:“这就是考中的样子,已经呆掉了,赶紧去拿一盆冷水来给他醒醒!”
程圆圆喜出望外,她哪里舍得拿水来泼情郎,她激动拉着苏亮的胳膊喊道:“阿亮,快醒醒啊!”
范宁发现苏亮真的有点不对,他也有点担心,反手给苏亮一记耳光。
苏亮大叫一声,捂着脸指着范宁吼道:“你打我做什么?”
范宁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个臭小子,你考中了!”
“什么?”苏亮一阵茫然。
程圆圆激动得摇晃他胳膊喊道:“阿亮,你考中省试了!”
苏亮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激动,他一把抱住程圆圆大喊:“圆圆,我考中了!”
范宁扭过头去直翻白眼,这小子在趁机占便宜呢!
程圆圆娇羞无限地推开苏亮,“阿亮,要庆祝庆祝啊!”
苏亮也有点不好意思,他挠挠头,嘿嘿笑道:“好!今天我请客。”
他忽然醒悟过来,对范宁道:“不对啊!范宁,你也考中了,为什么你不请客?”
范宁白了他一眼,“你给报喜官喜钱了?”
“呃!”
苏亮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糊里糊涂回来的,他连忙道:“我请就我请!”
旁边程泽这时才上前向两人表示祝贺,他明显有点心事,苏亮考上省试了,按照正常流程,他在殿试后应该获得赐同进士出身。
这样一来,自己妹妹就有点配不上他了。
他心中在盘算着,最好能生米先做成熟饭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停在巷子口,朱佩跳下马车,奔了过来,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宁,恭喜你考上了。”
朱佩脸上灿烂的笑容融化范宁的内心,他迎上前,挠挠后颈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快?”
朱佩背着手,晃了晃身体,得意洋洋道:“我有内部消息,其实昨天晚上我就知道了,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报喜官的惊喜,便没有告诉你。”
“是礼部流传出来的?”
朱佩摇摇头,“回头我再告诉你,现在应该是去庆祝!”
苏亮跳了过来,搂着范宁的肩膀笑嘻嘻道:“朱佩,你还没有祝贺我呢!”
朱佩淡淡一笑,“我知道,也祝贺你考中省试,我觉得你应该赶紧写封信告诉家人。”
一句话提醒了苏亮,他转身便向院子里奔去,一边回头喊道:“我马上就好,一起去庆祝!”
范宁也连忙道:“我也得写封家信。”
朱佩笑吟吟取出一封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
范宁接过信愣住了,半晌问道:“我什么时候写的这封信?”
是他写给父母的信,分明是他的笔迹。
朱佩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我模仿得不错!”
范宁再细看,他还是没有看出这是模仿的笔迹,分明就是自己的写的字。
“你什么时候会模仿我的字?”范宁吃惊地问道。
“三年前吧!你上县学后,我闲得没事,便模仿了好几个人的字迹,你是其中之一,还包括我爹爹和我祖父的字,他们都没认出来是我模仿的。”
范宁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他打开信,只见朱佩模仿自己的语气给父母写信报喜,写得极为恭敬,也让范宁略略有些感动。
“谢谢啦!我呆会儿就寄出去。”
众人在旧曹门瓦肆中寄了信,这才来到附近最好的时楼,这时,明仁也闻讯赶来,自然也少不了一番祝贺。
此时,各地报喜官的报榜已经结束,五百九十六名考生都收到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其余十万考生只能默默品尝落榜的滋味。
最明显是各大酒楼的生意,除了心情不好,跑来买醉的士子外,其余士子几乎都没有出门,各大酒楼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
听说是两个童子科中榜士子来酒楼庆祝,掌柜亲自出来祝贺,并免了他们的菜钱。
掌柜拿着一卷条幅,铺在桌上,并准备了笔墨,抱拳笑道:“恳请两位小进士给本店留下墨宝!”
苏亮连忙摆手,“我不行,让范宁给你题词!”
他把范宁推了上来,范宁犹豫了一下,向朱佩望去。
朱佩笑道:“这是规矩,新科进士都要给酒楼题词,不过你这边题了,朱楼那边可别忘了。”
范宁想了想笑道:“那就写幅对联吧!”
他提笔蘸了墨,挥毫写下一幅对联:
高谈满四座,一日倾千杯。
且往饮美酒,乘月醉高台。
下面又题了自己的名字,‘姑苏范宁’
“好!”掌柜鼓掌连声叫好,连忙收了去,这副对联他得交给东主。
朱佩却不依,坚持让范宁给朱楼也写一幅对联。
范宁沉吟片刻笑道:“我写一幅绝对,朱楼可以拿来悬赏下联,相信一定会轰动京城,盖过矾楼的风头。”
朱佩眼睛一亮,“你写给我看看?”
范宁提笔写下了一幅上联:烟沿艳檐烟燕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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