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破城在即
作者:落木寂无声|发布时间:2024-06-28 23:24:03|字数:17697
大筒的轰鸣,并未如某些乐观派预想之中那样摧毁敌方的士气。
想来或许是因为杂贺众熟悉铁炮,见惯了各色火器的缘故。
不过炮击依然起到了物理上作用,就足够了。
土桥守重的居城里兵精粮足,装备充裕,然而毕竟是个小砦子,规模不大,只有里外两层,四周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险要地势,地基与墙垣也多是土木结构,罕有石制的。
平手秀益这次不冲锋陷阵了,改行当炮兵指挥官,率领着大筒备队将大杀器配置于预先设置好的高台之中,在不到三百间(约540米)的距离上,持续轰击了大半个时辰。
初次上阵的匠人与兵卒们忙得满头大汗,两门大筒共计发射了二十九次。
其中有一十六发,姑且算是打中了正前方的城门,其余的或是水平方向偏出太多,或是太高掠入城内,还有两次炮口稍低,落在城下的堀沟里。
这就足以将竹木和泥土塑造的城门打成一片稀巴烂了。
浓烟散去之后,眼前只有十一间半(约21米)宽度的墙面,中间出现了六七尺宽的大缺口,而且被打烂的土木残渣倾落进入原本就不深的堀沟里面,起到了一定的填平作用。
拜乡家嘉、本多正重等人并不知道平手汎秀的安排,见状皆是跃跃欲试,他们认为城墙已经算是毁掉了,现在的局面足以强攻。人家铁炮虽然不少,但没有了工事的掩护之后很好对付,冲锋队只需要承受一轮有效攻击,便足以杀到跟前展开肉搏。
备大将们看着“近习众”们个个都升职加薪,显然是有点想法的。
可惜,前来监察和传令的军奉行辅佐小西行长断然阻止,并强调说:“按照主公的意思,首先这样的炮击需要再来两轮,其次待会负责主攻的是冈吉正为首的杂贺众,旗本负责射击协助掩护。”
意思是传达到位了,既然是主君的意思,诸将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只是小西行长这态度颇嫌蛮横无情,很讨人厌烦。
更别提近习众和部将众,心理上本来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隔阂……
将士们心下不由得感到新任的“军奉行辅佐”面目可憎,思念好说话的河田长亲。甚至是三好降将岩成友通也显得通融许多了。
接着由平手秀益临时指挥的大筒队,进行了必要的清理和保养工作,继续开始投入作战。
又打了几炮之后,冈吉正终于赶来,说是“通敌”和“疑似通敌”的五个家族已经被控制起来,杀了百余个负隅顽抗不思悔改的悍卒,主要责任人都逮捕押送到中村一氏那里去集中审理。
剩下的还有不到两千人,精诚团结,目标一致,全心全意要讨伐杂贺众当中的“败类”,与过去划清界限,随时准备承担主攻的任务。
到了这个份上,城里的土桥守重终于是派人举着白旗出来商议降服的条件了。
但是语气依旧不能完全服软:“鄙人举兵对抗平手刑部大人,实乃大逆之行,情愿自刃谢罪。可是检地过程中的不公之处亦是实情,请容我死前上诉,弄清真相!”
信函层层递上去,来到总大将手里。平手汎秀扫了两眼,略有讶异:“我记得以前查过,土桥守重此人领内真正能打的农兵,也就千人左右,今天聚集两千八百人,是不分老幼,大部分男丁都动员了吧!”
堀尾吉晴听到这个连忙去翻资料,而本多正信不假思索回答说:“主公所言甚是!城内有六百余人是其他小势力汇集,而土桥氏则是做了超出正常兵役一倍的动员。”
“难得,难得。”平手汎秀语气真诚地称赞道:“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维持守军的士气,土桥守重确实是勇将。倘若他战殁在今日,定然要厚葬。”
显然,言语间完全没准备让此人活下来。
堀尾吉晴脸色一紧,心想这话可不能让下间赖廉、杉之坊照算、畠山高政听到。三家贵人都来求了情,而且平手刑部大人也都没有明确拒绝……
本多正信就很平静和理所当然了,而另一个侍立在侧的服部秀安根本不关心这个。
或许是纪伊的检地过程当中,真的出现了一些徇私舞弊敲诈勒索的现象,也未可知。然而某些丧心病狂的国人众竟然胆敢杀死奉行,毁尸灭迹,这就把事情的严重性往上拔高了好几个档次。
为了维护政权的威势,区区真相有什么要紧的呢?
土桥守重这人,真是不合时宜。
至于前线,根据平手汎秀的命令,两门大筒的轰击从午后持续到傍晚,三轮下来耗费了八十几枚炮弹。平均算下来,攻击间隔大约是五分钟左右,这就已经让负责清灰和冷却的杂兵忙得脚不沾地了。
土桥守重的大粟砦,内外原本就只有两层,如今东侧的外墙被硬生生砸开一道两丈宽的口子,守城士兵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但他们不愧为悍不畏死的杂贺党,并未动摇求饶,反而是摸清了大筒的射击规律之后,毅然发动了出人意料的反冲锋。
负责驻守在“炮兵阵地”前方保护的本多正重不知是过于放松还是怎么回事,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数百士卒乱做一团。
大筒在三百步之内才能保证精准,与敌方城墙没隔开多远,险些被土桥家三五十人的突击队冲到跟前来。
幸好“炮兵”们的临时指挥官乃是凶名远播的平手秀益,麾下可儿才藏等几个亲信家臣也正好在现场。他当机立断带领郎党们挥着太刀便猛扑上前,顷刻间连杀数人,面对面手刃了敌人阵中盔甲最显眼的将领,这才稳住局势。
否则后果或许就不堪设想了……
杂贺众可是很懂得火器技术的,纵然不明白制造大筒的方法,却肯定知道如何去损毁使之成为废铁。
另外能熟练操作这两门大杀器的士卒也是很珍贵的,包括清理膛灰和浇水冷却的杂兵在内,都是技术工种。
“鬼童子庆次”和“竹签才藏”都是以一当十的猛人,其他几个跟在身边亦身手不凡,六七个人对上三五十杂贺党,依然气势不输。
大筒队的兵卒们纵然都是轻装简行,不适合白刃,但看到顶头上司这么悍勇,倒也能拿起短枪和胁差跟上去。
没胆子逆流而上,抱大腿打酱油总是会的。
不多时,两边拜乡家嘉、加藤教明等人的备队反应过来,火速向中间靠拢增援,合力扑向土桥氏的反攻部队。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出城逆袭,意在捣毁大筒。任务失败,已经令人沮丧,又受夹击死伤惨重,事态渐渐超出人的心理阈值。
经常作为雇佣军到外面打仗的老兵或许还好,临时征召的民夫们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对得起纪伊人的剽悍之名,无法再苛求太多。
间或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扔掉沉重的武器,不管不顾返身往城里逃窜。
渐而一发不可收拾。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在战场上露出后背的人,往往只会死得更快。
平手军的众将领们,趁着兵卒们士气高涨,一举逆袭越过了“大粟砦”的外墙,攻入城内,摧枯拉朽,斩获数百,将双眼所能见到的敌人一扫而空。
本该负责大筒队的庆次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假装杀得兴起忘了自己的职责。
本来,土桥守重是将守兵布置在四个据点里,互为犄角。
以居城“大粟砦”为核心,北、西、南三面各有一座小碉堡,东侧则是依靠简陋的工事以及三百名铁炮兵据守。
如今平手军凭借大筒之利,直接打垮了守军力量最集中的阵地,胜利在望。
刚才的战斗,大概是发生在所谓的“二之丸”了,里面设有粮仓、矢仓、水井和长屋。满地残肢断臂之余,散落了许多沾满了血污的盔甲与铁炮,可见已经消灭了大量敌方精锐有生力量。
再往前看,土桥守重只剩下一个长十间(约18米),宽六间(约11米)的半石半木两层建筑可守,姑且就叫做“本丸”吧。
其中仍有守军利用狭小的射孔向外攻击,负隅顽抗。
不过只是零星点滴而已了。
终究是没有收到正式的强攻命令,加之天色渐黑,诸将士见好就收,逐渐撤了回来。
结果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小西行长神色不善地站了出来,先是说本多正重大意轻敌,接着又质疑平手秀益擅离职守。
两条指责提得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要说“违反将令私自发动进攻”反倒不是什么大事了,战场上瞬息万变,白刃交接时谁都控制不了局势发展,是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也是正常。
所幸的大家并未一鼓作气地把敌方的最后一座堡垒也推掉。要不然……倘在乱军当中杀了土桥守重可是不好交代,就算捉住了也是个麻烦事。
再次确认接下来旗本各备队只是辅攻,主要由冈吉正那一伙人去冲锋陷阵,小西行长才肯放人去休息。
明面上的解释是,要给这些立场坚定的“进步分子”一个表现机会。
……
另一方面,正在战况激烈的时候,平手汎秀忽然收到畿内传回来的急报,说是南近江乱局又有了新的变动……
第一百零一章 刀剑无眼
“武田继侵入远江后,复又在东三河、东美浓边境活动,织田、德川上下哗然,陈兵以待,军心不安。”
“因无力派兵之由,织田家将遣美浓竹中重治为使,处理南近江争端,并已获得幕府认同。柴田殿、佐久间殿、泷川殿、中川殿、坂井殿皆称愿意接受调解。”
“风闻浅井、松永等人都有意插手,为织田家严词拒绝,亦不受幕府支持。”
南近江诸位织田旧将们,明枪暗箭地乱了大半个月,居然弄出这么个结果来。
平手汎秀看着送过来的最新情报,陷入沉思。
武田西进的事情,本在预料当中,不过这个时机也太巧了,正好牵扯住了织田、德川的精力,再加之浅井新败于备前,其他势力话语权不足,南近江的变乱一时似乎无人能解。
这种情况之下,人脉深厚又具备高超政治手腕的竹中重治,确实是很可能成为各方面可以接受的人选。
织田信忠急于要平定后方,以整顿尾美核心力量,应对武田潜在的进攻,宁愿损失一些边缘外围利益;畿内诸将本就没有长远诉求,只是保证自己的安全和权力而已,之所以举兵就是因为色厉内荏心怀恐惧。
此刻倘若能有大家都信得过的第三方做出巧妙的斡旋处理,也不是没可能化解干戈,平定乱局。
而站在足利义昭的角度,如果竹中重治当真有如此本事,很可能会直接给个名分,让他代替柴田执掌南近江。
这就等于是,在不撕破脸的前提下,进一步削弱织田家的向心力,有利于幕府重建声威。
“还真是有点意思……”
按照平手汎秀的思路,南近江的事情背后,肯定是有幕后黑手策动的。按说变乱已经发生,该算是阴谋顺利施展,但竹中重治的出现,很可能导致后续剧情朝着谁都意料不到的方向延伸。
现在就不能简单地用成功和失败来判断了。
那个“幕后黑手”本人,估计也是瞠目结舌,无法全面估算得失。
前提是这事不是竹中自己一力设计的——这应该没什么悬念,他要有这实力,还玩啥隐居数年积蓄人望的鬼把戏呢?
最让人怀疑的,还是武田信玄和黑田孝高。
关键线索人物佐久间信盛,也绝不是一个甘心当棋子的老实人,就算被收买,也很有可能临时不按剧本演。
松永久秀看似年老昏聩,不堪理事,焉知不是故作姿态呢?
伊势北畠、越前朝仓,乃至京都的足利义昭从利害关系上,也都有动机在织田领地上制造不良反应。
美浓三人众或许也有不可告人之处……从这个角度讲,竹中重治还真不一定是无辜的。
总而言之,除了死掉的中川兄弟,险些被杀的坂井政尚,权力受损的柴田胜家,躺着中枪的泷川一益,威望下跌的织田信忠,这几个“受害者”之外,其他的人好像都有可能是暗中的参与者。
归根到底,现在的政权既不足以让人畏惧,也无法予人获取恩赏的期待,只是靠着不同势力间的动态平衡来维持表面和平,野心家活动的空间实在是太大了。
比如佐久间信盛在信长统治时期,尽管被革职幽禁也没想着搞事情,一方面是不敢,另一方面是因为魔王大人有不拘一格任用叛将的旧例,他可以期待将来有机会复归。
织田信忠显然无法做到令别人“不敢”,他的政治格局当中,又无法让佐久间信盛看到希望,索性倾家荡产殊死一搏。
不断思考着这些令人烦恼的政治局势,一时太过投入,连眼前的事都暂且抛到脑后了。
直到军目付服部秀安前来禀报说:“冈吉正率领杂贺党中精锐六百人,两刻钟前攻入了大粟砦,讨取敌大将土桥守重,斩获八十余级。残余守军成片溃逃或投降,少数顽抗者正在围剿当中,数目暂不可记。”
平手汎秀这才轻轻将薄薄的两页纸折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走出帐子拿着望远镜观察局势。
不过看了几眼并没什么收获,只知道城里面人仰马翻火光冲天,满地都是尸骸残肢和断刃折戟,喊杀和枪炮声仍未停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污混杂的气味。
见状平手汎秀略有些奇怪:“土桥守重都已授首,居然还有很多人抵抗吗?”
服部秀安摇摇头:“刚才我亲眼看到,杂贺党的士兵和下级武士已经在四处搜刮大粟砦里的财物了。”
这倒也对。
平手汎秀自嘲地笑了笑,有钱日子过的太久,倒忘了本时代的常态了。自家的旗本备队不热衷于乱取和人狩,那是因为军饷充足,轻易看不上一点浮财。和泉淡路两国的外样则是战力不足,挣不到太多机会。
杂贺党其实也不穷,只是缺乏分配利益的财政手段,贫富十分不均,底层人与其他农兵一样是指望打仗时赚点生活费的。
服部秀安汇报了最重要的信息,便返身继续从事军目付的工作。而平手汎秀已经开始为接下来的事情打腹稿了。
吵闹了约小半个时辰,战场动静才渐渐停止下来。
军报依然还没来得及整理上来,倒是堀尾吉晴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凑过来,低声说:“主公!听说冈吉正那人,杀了土桥家十四口人,包括两个未成年的男童,几乎等于是灭了满门。现在似乎开始有人议论此事了。”
“是这样啊……”平手汎秀波澜不惊地微微颔首,挥手淡定回了一声:“知道了。你去催促一下岩成友通和小西行长,尽快打扫干净战场,然后让冈吉正来见我。另外,马上很可能有别的什么人为了这件事而来,你通知其他‘近习众’们多加注意。”
堀尾吉晴道了声“是”,立即急匆匆领命而去。
已经打好腹稿的平手汎秀开始酝酿感情。
接着,不出所料,真言宗与一向宗各有一个和尚前来求见,询问土桥氏的情况。在纪伊一带,他们这两个宗教势力的行动力和耳目可谓是无孔不入了。
二位僧人年纪不大,一个是杉之坊照算的师弟,另一个是下间赖廉的徒弟,都不是什么城府深厚的人,焦急之情是全然藏不住的。
他们的师长现在都还在四国岛上瓜分地盘,无暇分身。
对此平手汎秀早有准备,内心只可惜面前这两人级别不够高,诚恳地回答说:“土桥守重纵然狂悖,那也只是一人之罪而已,我岂会轻易株连家人呢?不过究竟情况如何,还要待战报汇上来才知道。”
面对这样的大实话,和尚们自然挑不出毛病。
又过了一会儿,侍从竟通报说“金吾殿”畠山高政到了。
平手汎秀连忙唤人请进来,自己起身相迎,礼仪备至。
人家可不仅仅是纪伊国的退休老领导,名义上还是正四位上的朝廷高官呢!而且又成为夜叉丸的养父,所以特意请到军中来,加强此次讨伐行动的权威性。
这份地位,必须给予尊崇。
畠山高政面沉如水,缓缓入内,勉强轻笑了一下,回礼道:“劳烦刑部大人照料我这个无用之人了。听说攻城已经得胜,老朽念及往日与土桥守重的恩义,便来送这孩子一程吧。”
话音平平淡淡,听起来却有一股阻挡不住的凄然之色。
仿佛畠山高政已经预料到土桥守重的结局会很不妙。
平手汎秀一时为其气魄所慑,竟不知如何作答。
本已准备妥当的腹稿和情绪也散落了小半。
畠山高政这人可不是空有出身的纨绔二代,他年轻时一度控制了畿内三国近百万石领地,拥兵四五万人,与三好长庆争锋多年互有胜负,十载之后方才落败。
惊涛骇浪中磨砺出来的气质,实非常人可比。
与这种人交谈,打太多花腔反倒显得拙劣可笑。平手汎秀微微欠身,礼貌而又直白地对畠山高政说:“看在各位的面子上,只要不是战场上刀剑无眼,我就尽量宽大了。”
字句的意思,对方想必是一听就懂了。
话音落地,堀尾吉晴汗流浃背地走进来,通报说岩成友通已经将今日战况清点完毕,携首功之臣冈吉正前来觐见。
“赶紧进来!”平手汎秀立即做出指示,同时上前两步,拉起堀尾吉晴的胳膊,急问到:“土桥守重的家人如何了?”
“回……回禀……回禀主公……”堀尾吉晴急喘着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说不出话。弯下腰深呼吸了两下,才缓过来,回答说:“依照冈吉正殿所述,土桥一门负隅顽抗,包括幼童和女眷都不愿放下武器,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能尽数消灭了!”
好一个“战场上刀剑无眼”,跟平手汎秀刚才的说法正好一致。
真言宗的和尚闻言一惊,目瞪口呆,手中捏着的佛珠掉落于地,都不知道去捡。
一向宗的僧人怒哼了一声,双拳紧握,被平手汎秀扫了一眼,才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唯有畠山高政脸上没有一丝讶色,只是伸手摸了一下胸口的十字架,念了几句在场人全都听不懂的异教祷词。
平手汎秀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慨然感叹道:“原以为都是杂贺党,让冈吉正主攻,便最有可能保住土桥氏的血脉,没想到竟适得其反……此乃我的过失啊!”
第一百零二章 真真假假的派系斗争
“土桥氏乃是纪伊的名门,向来为数代守护竭尽效忠,而今纵然犯下滔天大罪,又岂能如此轻易地屠戮其家门呢?念在破城之功,姑且赐予黄金三百两,算作功过相抵,不再另行封赏。”
当着大众的面,平手汎秀最终对冈吉正做了这样的处置。
有这个态度在,总是给了真言宗和一向宗的和尚们一个面子,有得台阶可下,不至于产生明面的争执。
私底下双方的交情,难免因此出现一些裂痕。不过,为了摧毁杂贺党的向心力,付出这么一点代价肯定是值得的。
事后让言千代丸带足礼物去向他的准岳父准岳母们赔罪吧。
另一方面,畠山高政则仍是古井无波,看淡世情的姿态,握着十字架轻叹一声,闭目垂首说:“天下岂有不灭的门第乎?兴衰起伏,都是主的旨意,何必苛责于人呢?”
听到此话,平手汎秀松了口气。
这位长者出身高贵,身经百战,为人又是老成练达,世事洞明,还真是不能糊弄。幸好他心气已衰不愿出山,只求家名存续便心满意足,否则纪伊国的归属怕是颇有悬念。
“承蒙刑部大人看得起……在下就愧领了。”
跪伏在地的冈吉正倒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他本来就只是抱着取而代之的想法而去攻打往日伙伴的,并非觊觎土桥氏的那些家产,得到三百两黄金已经是意外之喜。
日后有了权势,还怕没机会扩张土地吗?
杂贺党中说得上话的,总有三四十个大小家族。去年大当家铃木重秀带着最亲信的几个手下去了四国岛,担任西赞岐天雾城留守役;今年二当家土桥守重斗胆为故友出头对抗平手大军,落得身死族灭的下场;如此一来,原本的三号人物,自然是当仁不让接下这幅担子,可以说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
再进一步大胆地想想,倘若再能借机除掉几个麻烦人物的话,那将来就是冈吉正的一言堂了。
恰好在此时,近侍通报说,木下秀长负责审理冈吉正所检举的那些“勾结土桥家的嫌犯”,已经有了结果。
平手汎秀闻之欣然,立即招进来吩咐说:“正好相关人士都在,就把结果公开讲出来吧!我们不可放过任何罪人,却也不能冤枉任何无辜者。”
“是!”木下秀长胸有成竹地回到:“细微末节处或许还有些不实不尽,但大体情由属下已经厘清。”
“很好。”平手汎秀眼带赞许,点了点头:“这么短功夫就弄明白真相,很不容易,辛苦你了!”
“属下深受主公知遇之恩,唯恐不能国士报之,岂敢言什么辛苦呢?”木下秀长讲了句场面话,而后在冈吉正期盼的眼神中,徐徐说到:“根据‘不宜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的检举揭发,我们在其他杂贺党的配合之下,抓捕了七个有嫌疑的家族。经过审验,栗国、狐岛两家,一贯与土桥氏有密切的来往,昨天敌军阵中的铁炮就有一部分是他们提供的,不过当事人辩称赠送铁炮是在土桥守重造反之前。而佐竹、三井、岛与等五家,彼此书信中多次出现同情土桥氏的言语,甚至还有一些极为狂悖妄纵,不堪入耳的话,除此之外尚未有其他的可疑举动,当事人自辩说只是情绪激动,并无恶意……”
话说到这,真言宗和一向宗的两个和尚脸上稍微转晴,畠山高政纹丝不动身上没有一点变化,而其余围观家臣和国人众纷纷表示诧异。
唯有冈吉正大失所望。
甚至立即坐立不安,忍不住要喊出声来:
“木下殿,昨日不是……”
他本想说“昨日不是给出很多已经有说服力的证据了吗?”
但才刚说出几个字来,就生生止住。
因为冈吉正忽然感受到周围许多道目光瞬间汇集过来了。
有的是愤恨,有的是鄙夷,有的是幸灾乐祸。
他顿时清醒下来。意识到自己这几天的行为已经非常激进,得罪了太多的人。虽然也拉拢了一批杂贺党的中小头目作为后援,但舆论上完全不能对等。
除非平手家全力扶助,否则应该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先耐下心来把目前取得的收益好好消化掉,实在不应该再表现得过于张扬了。
然而平手家明显不是“全力扶助”的姿态啊。
这可跟前日与中村一氏商量好的情节不太一致。
不过,尽管感到上当受骗,冈吉正也不敢表现出不满来。他生性其实颇能隐忍,最近好不容易爆发一次,才稍有点控制不住。
刚才木下秀长说的是“不宜透露姓名的热心人士检举揭发”,这便等于是在公共场合留个台阶下了,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原委。
再出来闹,那不是显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好歹是干掉了老冤家土桥守重,还得到了三百黄金,怎么着也是大赚了一笔,虽然未尽全功这一点很让人纠结……
这种纠结之情,全凭意志力终究是很难压制下去。
自我安慰了一会儿,冈吉正忽然想到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忍不住发问:“刑部大人!诸君!在下有一事不解。前天不是说好的由中村殿来审理这些涉嫌内通土桥氏的人吗?为何今日来报告的是木下殿呢?”
“这个……当然是因为中村殿事务繁忙。”木下秀长表面上做出坦诚的姿态,但却毫不客气地抢过了话头,微微一笑,侧首问到:“昨日战后清点时,出现了一些意外,中村殿实在抽不开身……鄙人作为纪伊事务的辅佐役,就代替他来处理此事了。您可有什么异议吗?”
“嘿嘿,岂敢,岂敢……”内心不断骂娘的同时,冈吉正憨厚一笑,“在下只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他自以为了解到功亏一篑的原因所在,心里不敢对平手汎秀有什么意见,却将木下秀长记恨上了。
争权夺利,派系斗争之事,平手家亦不能免俗嘛。
“贫僧虽然只是旁听,但听了之后,觉得木下殿调查得非常仔细,条理清晰论据充分,结论十分可靠。”
“附议。冈殿倘若有什么疑问,不妨说出来让大家一起参详——只要您的理由当中不含无法公之于众的内容。”
真言宗和一向宗的代表此刻出来阴阳怪气了几句。
两个和尚看着冈吉正的眼神很是不善,而望向木下秀长的目光就非常友好了。
他们未必就看不出事情当中隐藏着的那点蹊跷,但年轻人情绪一旦上头就很难控制下来。“内奸”往往比“外敌”更拉仇恨,一向稳重可靠的“老实人”忽然不老实起来,形成的强烈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咳咳……”
平手汎秀将各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佯作不知,只清了清嗓子让众人静下来。随后煞有介事地假装考虑了一番,方才捋须道:“既然如此的话,栗国、狐岛确实有大问题,不过罪不至死,就没收三分之一领地,家主剃发幽居,作为惩戒。至于佐竹、三井、岛与等五家,虽无恶行,言语失当亦是失了分寸,各削一成领地,家主闭门三月,好好反省。”
冈吉正重点揭发的两家,都保住了一半以上的实力,其他五家更是只收到象征性的惩罚。这七家显然会成为死硬的“反对派”,日后冈吉正纵然是杂贺党的大头目,位置也很难坐得平稳了。
另一方面,土桥氏一门既然已经死绝,总是没法复生的。对余者的宽仁处理多少让真言宗、一向宗他们感到安慰。
谁都没注意到一个问题是——杂贺党所占有的领土,并不在今年原定的检地计划当中。不知道各家各氏具体的田产数目,如何能够执行“没收三分之一”和“削去一成”的操作呢?
……
散场之后,冈吉正终于找到了忙得脚不沾地的中村一氏,得到了一个私底下的答复。
“木下秀长……此人以前与我并无什么冤仇,大概是最近勾结了本多正信吧?本多正信跟一向宗关系密切,而且素来与我不睦,作为佑笔和书佐和笔头他也有足够的能力做手脚,让我临时困于庶务……这件事情看起来很像是本多正信的风格,多半是他指示的吧!说起来,山内殿成了备大将,河田殿又被派到四国,现在我还真没什么熟人在中枢说得上话了……”
中村一氏内心确实是不太喜欢本多正信,与木下秀长也丝毫没有交情,担心“没什么熟人在中枢说得上话”的情绪亦是真的,所以这番话并非全然是作伪,至少有一半是实心实意。
况且这个计划确实是本多正信策动的。
虽然是事先取得了平手汎秀的认可,并且预先通知了中村一氏,但依旧很让人不满意。
而冈吉正已经信了九成,因为这个解释完全符合他的人生经验。
“唉……怪不了中村殿,都是我自己准备不足。”冈吉正懊悔地摇了摇头,“将来杂贺的局势,究竟会怎么样呢?”
“其实我试探过主公的意思……”中村一氏搂过对方的肩膀,附耳道:“日后坐镇纪伊的,便是我,还有木下秀长,以及季胤殿(平手季胤)三人。木下秀长这厮便不消说了,日后我们的关键,就是在于拉拢季胤殿这个一门众。”
“那……可有什么能做的呢?”冈吉正语气之中,对中村一氏犹然有些保留,不过整体还是倾向相信。
“季胤殿的本职工作,就是帮助主公,管理平手家的直辖田产。您也知道,本来今年检地是没有把杂贺党划到范围内的,但却出了土桥守重帮人出头抵抗检地这种事……现在季胤殿对你们杂贺众多半是没什么好感的……”
“那我……干脆主动邀请季胤殿进入杂贺检地如何?其实到了这个份上,大家也都知道,纳入检地范围是迟早的事情,只要到时候能‘如实’记录各家田产,不出现有意增加摊派的事情就好。”
冈吉正的重音,落在“如实”这个词上面。
中村一氏心领神会,立即点了点头:“此事大可交给我!不管怎么说,将来就算是三人联合治理,那也是以我为首。您不用有丝毫的担心!究竟是哪些豪族隐瞒土地逃避军役,可得好好查清楚,不能任由别人胡编乱造……”
第一百零三章 入不敷出也要扩军
成功讨伐了“叛贼”土桥守重之后,平手汎秀的检地计划自然是没人再敢阻拦了。甚至不少土豪地侍一反常态主动邀请检地。
元龟四年(1571年)六月,平手季胤提交了一份相对比较详细的预计账目。根据估算,本年度检地范围的土地共计是二十五万二千石,其中五万四千石是寺社安堵,九万七千石属于本地国人众,余十万一千石收归平手家直辖。
收获比平手汎秀预想中的七万石要多出来不少。
尚未列入的,主要是真言宗根来寺的核心田产,另外还包括了一向宗、天台宗、熊野三山的一些地盘,总量大约是接近二十万石。
这就只能徐徐图之了。
平手汎秀大军将土桥守重的一大三小四个砦子拆毁,然后在附近寻了一处北临纪之川,南坐虎伏山,西据海岸线二十町(约2.2公里)的风水宝地,吩咐奉行拨款五千贯,在此处筑造一座城池,作为治理纪伊的核心。
既然建立在虎伏山上,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取名叫做“虎伏城”。
同时,有八十余人奉命移居此地,为首的是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接下来还有番头级武士二十名,组头级武士六十名。
这些人里面,地位最高的是知行二千石的中村一氏,他作为笔头大将,总览全局,监督各项军政要务的实施,名义上管理其他同僚。
其次是知行八百石的平手季胤,他兼具了中枢奉行与地方官员双重身份,专门看守直辖领地的农商产业。
再次是知行五百石的木下秀长,名义上是中村的辅佐,实际职责是接待诉讼,审理案件,协调国人众之间的矛盾冲突。
另有因伤退役的一柳直末,领三百四十石,由庆次的陪臣转为担任警视厅分部的本部长,负责巡捕欺负底层百姓的小蟊贼。
下面的“番头级”是指一百石到三百石之间的下级干部,而“组头级”则是三十石到一百石的之间的基层事务人员。这是平手家内部的习惯性非正式分类方法。
从虎伏山筑城开始,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有了“虎伏四人众”的称号。
然后,针对于淡路、和泉“新参众”抱怨纪伊人得到优待的事情,平手汎秀制定了一项新政策,宣布说,所有自愿转封到纪伊的人都能享受同样的政策,还额外给一笔资金当作是搬家费。
很明显,并没有几个人会为了一些优惠待遇与微薄的搬家费就背井离乡去外地奋斗的,这项新政只是为了堵住人的嘴而已。
倘若当真有些人迁移过去,那当然更好。就算是没有也不要紧。
到此为止差不多是平手汎秀接任纪伊守护整整一年,经过十二个月的努力,现在算是掌握住了领内过半的实权。
苦心孤诣,机关算尽,终于有些回报。
安排好了留守人选之后,平手汎秀便离开了纪伊,启程来到岸和田城,作势要前往京都。因为没有了“镇压叛乱”的借口,必须象征性关心一下畿内事务。
就在这时候,各地局势发生了许多值得担忧的变化。
竹中半兵卫施展出令人震惊的才华,仅仅花了几日功夫就平定了南近江变乱。
柴田胜家、泷川一益在其劝说下放低姿态承认错信老友,坂井政尚、中川嘉俊接受和睦表示姑且暂时不计前嫌,身为导火索的佐久间信盛则是在察觉到情况不妙后带着数百名亲卫潜逃了。
民间传闻说,当时竹中重治已经成功调略了佐久间军的大批中层军官,就差最后一步瓮中捉鳖了,只能说“退之佐久间”不愧为保命达人,警惕度着实够高。
也有人说,原本佐久间信盛是跑不了的,乃是柴田胜家这个义气深重的老大哥动了恻隐之心,用自己的地位换取老友的性命——尽管事情的原委可能是被这个老友欺骗引起的。
流言纷纷,莫衷一是。
总而言之冲突各方终究是偃旗息鼓重归和平了。
中川嘉俊继承亡兄遗留的家业,坂井政尚得到部分柴田所领土地做补偿,除此之外柴田胜家还要前往京都曹洞宗的兴圣寺修身养性蛰居三月,作为反省,而泷川一益返回安浓津城闭门一个月。
然后竹中重治作为足利义昭与织田信忠都认可的代理人,今后有资格参与南近江与北伊势的政务,以确保柴田与泷川下次不再犯糊涂。
这个结果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世间的沉浮变化,实在是全无预兆。
在信长受刺之后的十几个月时间里面,本来只是乡野隐士的竹中重治一举成为西美浓、南近江、北伊势都有话语权的人,隐约已经有了日后大佬的潜质。
这三块地域称得上是丰饶肥沃,加起来有七八十万石之多,又相互连接在一起,足以成为霸业的资本根基。
接下来,若是三地的现任统治者有所闪失,那么列国之间说不定就要多出一个叫做“竹中家”的豪强势力了。
这么一想,织田信忠年齿尚幼威望太过缺乏,柴田胜家、泷川一益两人的政治能力未必能经受住考验,出现闪失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真是细思恐极了。
竹中重治之所以能得到大好机会,也有外部客观因素。
他在畿内大显神通的同时,武田已经派出偏师攻入了美浓东部和三河北部,吸引住了织田与德川的目光;浅井长政败于浦上家后,担心对方乘胜追击,不敢轻易离开播磨;足利义昭则好像遇上与越前朝仓家有关的不明麻烦。
平手家的情报机构规模有限,无法获知详实的细节情报,只能知道各势力的大致动向了。其实本时代的扶桑境内也根本不存在那种专业的侦查谍报人员。
比起“美浓麒麟儿”的崛起,平手汎秀更忌惮甲斐之虎的提前西进。
其实这两者并非孤立,而是有所关联的。
以竹中重治现在的身份肯定是要参与到对抗武田的战事当中去,若是起到关键性作用,那反客为主之势就难以阻拦;反之若是被武田打垮,现在的收获都将化为乌有。
相比之下,平手汎秀的选择就多了。
反正领地离前线够远,大可安居钓鱼台,坐山观虎斗,伺机收取渔翁之利。最次也能等到别人分出高低之后,再去向胜利者表示亲善。
不过那也就等于眼睁睁地看着更上一层楼的机会破灭了。
信长遇刺,变乱大生之后,武田信玄确实是远远比畿内任何一家单独势力要强得多。不过他远在甲斐,补给困难,等到打进尾美就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更勿论京都。
没有必要过分畏惧。
何况……根据上辈子的记忆,甲斐之虎的离世时间,应该就是这两三年的事了。
平手汎秀当即拟下命令:
首先是尽力加强军备,做好在尾张、三河的平原地带与武田大军交战的准备。这当然是个巨大的考验,所以偏厢车、霰弹炮以及其他处在研究阶段的火器最好尽快实装。
相应的专业炮兵部队显然必须由专业脱产全职人员组成,这就需要扩充目前的编制了。考虑到旗本已经有了七队,当初所设想的“军——势——备——番——队——组”的制度或许到了足以面世的时候。
正好趁这个机会,那几个长期担任备大将的家臣,可以考虑从中提拔出一些领兵千人的“势大将”出来,空出的位置再由优秀的后进递补。
这对全军的士气是很有帮助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索性在一门众、谱代众、以及外样国人的领地上施行兵农分离呢?
至少稍加推广是可以的。
重点不是在于改变军队的形态,而是以类似“军衔”的等级制度,来明确团体中的上下高低秩序。
以避免出现一些难以解决的微妙问题。
比如说,和泉新参众旗头寺田安大夫,淡路新参众旗头安宅信康,理论上他们在平手家的组织结构里,已经是很高的地位。但由于和、淡二地的国人众战力不足,存在感稀薄,寺田与安宅的实际地位并不显赫。
尽管短时间不可能空出足够的权力出来分封,至少应该给个虚的荣誉地位。
平手汎秀一边不停向贵人们写信,装出很关心畿内局势的样子,一边命令奉行们评估一下扩军的费用预算。
但伊奈忠次、玉越三十郎、春田屋秀一(即拉斐尔·卡斯特路)等人合计过后,给出的回应令人意外:
“今年截至目前为止,账面上的负债已经高达八万七千贯,就算能在秋后取得岁入,恐怕仍会有不少于三万贯的差额。倘若再抽调更多资金,就会影响到‘三鹿屋’对濑户内海沿岸的‘兵粮券’兑付能力。进而影响商业声誉。”
居然挥霍了这么多钱?
平手汎秀有些不敢相信。
然而账目清清楚楚地罗列着,数次出征的后勤及赏赐,对长宗我部氏的大笔惠赠,京都的活动经费,火器研发的投入,向根来寺买粮的资金,额外的筑城支出……
总体来说,资金收支情况是很不平衡的。整个元龟三年,预估农商业收入总计是十二万贯到十四万贯之前,但光是上半年平手汎秀就花出去近十万贯,明显是入不敷出。
这大概是信长遇刺幽居所带来的连锁反应。
三个商屋已经尽力支持,再行剥削可就是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了。
奉行们摆明了数据,期待着主君能有新的创收妙计。
但平手汎秀思虑片刻之后,拿出了让人大跌眼镜的结论:“界町的津田宗及大老板,所说的‘五万贯’,至今仍只兑现了小部分而已,现在到了需要彼此践行承诺的时候了。直言告诉他,接下来一两年时间,将是决定鹿死谁手的关键。”
第一百零四章 整軍備戰
顶着巨大的资金赤字,平手汎秀不惜携着新纳的侧室,厚脸皮找津田宗及兑现所谓的“五万贯贺礼”,也要继续扩军。
真可谓穷兵黩武。
然而,穷兵黩武原本就是战国大名们的常态,以往平手家那种姿态反而是异类。无非是仗着背后有织田信长伸腰,精兵路线才走得通。
而今是不得不做出妥协了。
除非能从战术、器械、组织结构、军官培训等各个环境突破时代限制,否则的话,军队质量再怎么狠抓也有个限度,终究是弥补不了数量因素的。
平手家原有七个旗本备队,每个备队理论上的编制是三百人,从上到下分别是:备大将、番头、队目、组头,足轻。
其中备大将、番头都享有较高的知行数目,普遍是带领家臣和私兵随行的,一些比较富裕的队目也可能养得起三五个随从,再往下的组头级军官多半由俸禄微博的底层武士担任,他们与兵卒的最大区别在于能自带一套高级武具装备,最下层的足轻则是领着制式装备拿卖命钱的职业军人。
很显然,各个备队的实力并不完全均匀。
比如身为三好降将的香西长信,本身就拥有五千石领地,私兵高达二百,再加上其他番头、队目,整个备队足有近六百人。
而资历最浅的山内一丰,仅有六百石领地,私兵二三十众而已,于是他一个备队只有三百五十余人。
所以平手汎秀的军队并不能完全称之为职业化军队,还保留着浓重的“封建残余”,组织结构比起同期欧陆雇佣兵的佼佼者还是有些落后的。(当然欧陆雇佣军里也有很多滥竽充数的混子)
可以说,每个备队的三百人,就有点像是赋予给备大将的“与力”一样。
不过平手汎秀并无意在短期内去计较这点残余,他只希望抓好军务工作,杜绝大萌军队那样“正规军不堪入目,将领吃空饷养家丁”的历史倒退。
最早这支半职业的旗本部队是由尾张人组成的,到后面正式扩充划分成四个备队时,基本是对应和泉四郡招募新丁补充,虽未明言却成为了潜规则。
山内一丰的第五备里面有过半的淡路人。后面加藤光泰、香西长信的部下(即“智”字两备)除了淡路人还有不少是从四国出来找工作的。
这个过程体现了平手家的扩张顺序。
目前,检地既然接近完成,平手汎秀便下令在纪伊招募兵源,组建四支新的旗本备队。
如此一来,规划中就会有总共十一支备队了。
理论上已经超出了可以直接管理的额度,应该增设一个更高级别的组织构建了。
“势”这个称谓被提了出来。
按平手汎秀多年前的构思,以三备为一势,设置势大将(不是侍大将)一名。但是在实际作战中发现,“三三制”好像并不一定符合冷兵器时代的需求。基层倒还算罢了,军官们可以随机应变,到了中层就可能有些麻烦。
思来想去之后,只设立了“势大将”的头衔,表明其人的军阶高于其他的备大将,并未安排明确的统辖关系。
具体在每次作战之前,根据需要,可以临时配置,让二到五支备队归属在同一名“势大将”的指挥之下,编成少则六七百、多则二三千的别动队。
这对阻止军头坐大也是有利的。
然后又引发新的问题——兵将之间既然没有长期固定的统辖隶属关系,如何保证战场上不出现配合生疏,乃至军令传达不畅的问题呢?
军目付派遣制度似乎也需要强化。
同时又要防止监军权力过大引发的弊端……
总而言之,要让军队具备较高的战斗力,又要在政治上忠诚可靠,还要能稳定维持长期离境作战,难度着实是不低。平手汎秀尽管投入了很多资本,也只能在这三者里面把握平衡而已,不可能面面俱到。
话说回来,现实中,大部分大名的军队其实是既不怎么能打,也不怎么可靠,更不可能长期离境作战的。
按照以前的想法,“势大将”上面还有一级叫做“军大将”,那才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高级别武官职务。
既然“势大将”已经决定是没有固定统辖的了,那么“军大将”反而必须得有固定的下辖备队,否则上层编制也太松散无用了。
平手汎秀将计划中的十一个旗本备队,全部编成一个“军”,“军大将”的职务,由平手汎秀本人兼任。
显然一般人只会觉得这是脱裤子放屁的无聊举动。
官方也不会做出解释。
而这个“军”里的首个“势大将”头衔被授予武艺高强、作战勇猛,积功累进的拜乡家嘉,然后是兢兢业业,沉稳可靠,甚少犯错的加藤教明。
疋田景兼本来也是晋升名单的备选之列,但他在“组织谈话”的时候主动提出说:“久经战阵之后,对于剑术又有了新的理解,正希望在生死搏斗中取得突破,日后开门立宗,将师匠传下的绝技发扬光大……”总之意思就是担心升官变得繁忙反而没功夫搞本行,只能说不是很理解你们剑术家。看来这人还是逐渐要转变为师范之职的。
本多正重的勇力与功业不在拜乡家嘉之下,然而讨伐土桥氏之时犯下失误,被小西行长毫不客气记到了小本本上,那么暂时就不适合提拔了。
感情上来讲,平手汎秀内心并不是非常认可小西行长这个行为,但出于立场,更不可能去说他做得不对。
三好降将出身的香西长信反而是在种种原因之下,成为了第三个被任命为“势大将”的原备大将。
这三个新任的“势大将”临时各自负责指挥几只备队,但并未建立明确上下级关系。
除了旗本之外,平手汎秀还将没有固定司职的一门众也编成了四个备队,专门使用特殊火器作战。
主要是练习“偏厢车”和“开花炮”(其实是霰弹炮)的快速使用。
这并不是因为要把好东西留在亲戚手里,恰恰相反,是其他人认为火器“华而不实”,觉得干这个就等于被发配闲置,唯有一门亲族不用顾虑此事。
尽管开花炮在今切川合战崭露头角,大筒队又在攻大粟砦之役起到关键性作用,可是人们的传统观念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
也许要等到打败一个更强大、更有名的势力,才能扭转旧有印象。
为了表明重视程度,一门众当中最为鼎鼎大名武勇善战的“鬼童子庆次”也调过来。
随着合战规模扩大,现在平手家动辄就出动一两万人,斗将冲阵渐渐不那么重要了。汎秀认为少数精锐骑兵与大口径火器的组合可能会有些作用。
外样的“新参众”们也经历了象征性的改编。
和泉、淡路的国人众提供的二千余兵,各自编成一“势”,势大将分别由寺田安大夫和安宅信康担任,下面的豪族也根据领地大小给予番头、队目的衔职,不过平手汎秀并无意真正打破地方基层秩序,只是给个荣誉性质的称号而已。
或者说,给予衔职,就是打破地方基层秩序的第一步。
由于寺田在关键时刻站队成功,安宅有个响亮的家门,他们有资格时常在主君身边随侍,指挥新参众的实际职责会交给两人的弟弟、叔叔之类的亲戚。
反正也不指望他们多能打,不出乱子就行。
这两支国人众的军势,对应了“岸和田城留守役”浅野长吉。相互间需要配合执行好地方上的军务和政务。
纪伊国众提供了四千兵,也编为两个较大的“势”,一者由冈吉正为势大将,一者交给汤川直春,实际由其女婿玉置直和。
“虎伏四人众”,即中村一氏、平手季胤、木下秀长、一柳直末四人配合上述军势作战。由于纪伊离平手家核心统治区稍远,四人众的权限显著比浅野长吉高,不过分成四份之后就不如了。
西赞岐的铃木重秀、香川之景,东阿波的汤川直春各提供一个“势”。坐镇中村城,控制一条、西园寺家内务的河田长亲亦领有一个“势”,并且被赋予总揽四国岛上三势兵力的权限,理论上成了封疆大吏,不过实际权力有些微妙。
与旗本不同,各地“新参众”暂不设置“军大将”,势大将就是最高级的军官。
除了将直属部队扩大到十五个备队以外,外样的七个“势”也收到了严密清点人数与装备,核实战斗能力的要求。并且事先讲明,“军役状”写得越清楚,日后积累战功时会有额外加分。
需要专业技能的“水军众”在职业化道路上走得更远,所有半国人,半海贼的势力面临着选择:要么被打散编入水军,要么将战船以“合理价格”卖给平手家,只保留打渔送货的能力,依然保持“新参众”的身份。
淡路水军有一半选择了前者,和泉水军几乎全部选择了后者。
除炮舰八艘之外,平手汎秀画了一个“安宅船三十,关船一百,水夫四千四百人”的大饼,不过在短期内并未有与其他大名水军作战的迫切需求,于是就暂未投入实装。
对于情报部队的工作,平手汎秀当然也有很多超出时代的构想,不过没有亲历一线过,就不知道是否实用,姑且不宜提出来。
只是吩咐多罗尾、石川等人,除了惯常收集情报之外,还要想办法刺探一下几个关键人物的身体健康状态。
特别是武田信玄和竹中重治。
第六卷 逐鹿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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