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7章 得天之眷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8 23:20:50|字数:32885
陈彤露出的乃是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没法子啊。
到了现在,还看不透自己的处境吗?
陛下轻描淡写的丢下了一句话,便让自己留在了作坊里头。
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自己,让自己官复原职。
现在在这作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方继藩又凶得很,而太子殿下就更不必提了,落在他们的手里,还能有好日子过?
这个时候,但凡表现出来一丁点的风骨,都可能被人用一万种方法玩死。
而今方继藩一言不合就打人耳光,自己堂堂户部侍郎又如何,你能把他怎么样?你骂他?他会打死你的。
除此之外,竟还让自己斟茶递水,这若是说出去,肯定是不像话,可你还能拿他怎么办?这方继藩在乎别人说他侮辱大臣么?
思来想去,好像除了委曲求全,也没什么其他的办法。
陈彤心里悲凉的想,老夫要好好的活下去,老夫还不能死。
这般一想,那么面上的笑容更浓,就更加顺理成章,且更加的自然起来。
“下官……下官惭愧的很哪,在这作坊里,无足轻重,今日见了太子殿下和齐国公的手段,方才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下官实是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天生太子殿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而齐国公……更是了不起,有孔明之才,下官能鞍前马后,实在三生有幸。”
朱厚照和方继藩一同眯着眼,看着陈彤有些渗人。
接着,方继藩道:“你说话这样好听,不如就跟着那周文英干吧。”
周……周文英……
成日跟着那些商贾打交道……
倘若陈彤还是户部侍郎,这似乎是一件侮辱他的事。
可是……似乎比起斟茶递水而言,要好得多。
“是,是,下官能去沟通商贾,实是……实是再好不过,下官这便去办。”
“快滚!”朱厚照有事要和方继藩商量,不耐烦的道。
“滚,滚,滚,下官这就滚。”陈彤心里觉得很屈辱,可面上却依旧做出了愉快的样子。
……
送走了陈彤。
方继藩仍纠结着衮冕五章的事,这很令自己为难啊,明明一个国公,却给亲王的待遇,陛下这到底想干啥。
可想破了头,也不明白咋回事。
随即,他不想了。
作为一个脑疾患者,但凡遇到了无法想破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爱咋咋地,不管了,真到了那一步,大不了当真装疯卖傻便是。
可朱厚照却是眯着眼,眼里闪出精光。
他很快就忘却了父皇给自己带来的不快了,因为此刻,他的内心已被贪欲所占满。
他信心满满的道:“老方,现在这作坊,完全我们做主了,作坊最大的价值在于渠道,本宫想好了,这两个月,什么都不做,唯一要紧的就是将这渠道网继续拓宽,三月之内,让天下的府县都有咱们的渠道。再花三五年时间,将这渠道继续下潜到每一处偏乡去,到时,何愁没有银子挣?”
方继藩颔首点头:“想要继续拓展渠道,单凭一个十全大补露是不成的,咱们还需提供各色的商品,让渠道商有更多的货可卖。”
“这个好办,这腌鱼,不就在搭售吗,往后咱们可以照着这个方法搭售更多的货物,布匹,成衣,生活用具,只要能卖的,都可搭售,我这便想出一个方略来,咱们只怕还要建无数的作坊,再将这些商品,通过整合渠道商兜售出去。到了那时……”
说到这里,朱厚照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到了那个时候……哈哈哈……咱们便真正的发大财了,父皇那点儿内帑算个什么,九牛一毛而已,到时定要教父皇大开眼界,晓得本宫的厉害。”
此时,朱厚照心潮澎湃,热血上涌,虎目闪烁精光,胸怀凌云之志,他道:“咱们不急,只要想到有利可图的东西,便可建起作坊,进行生产,而后……”
方继藩却摇摇头:“殿下,这天底下有数不清的商品,衣食住行都是少不了的,可是……殿下,难道这些统统是我们西山生产吗?若是如此,不但费力不讨好,而且投入实在太大了。”
方继藩顿了顿,慎重的道:“殿下似乎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见方继藩反对,朱厚照犹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凉透了。
方继藩看着朱厚照:“殿下忘了方才和陛下说的话了吗,想要得人心,最紧要的是让人有利可图,这天底下的利润,哪里是一个人可以赚尽的啊。殿下乃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是我大明天子,殿下方才所说的话,倒是让臣也有了一些感慨。”
“什么感慨?”
方继藩正色道:“这个世上,不会有人因为你有银子,所以才攀附你,对你忠心耿耿;而是因为,你能让他们跟着你挣银子,他们才愿意攀附你,对你言听计从,将你视为衣食父母。”
有钱,和能带你赚钱是两个概念。
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舔狗。
你再有银子,关别人什么事,你银子越多,越遭人嫉恨,这反而是取祸之道。
可你不但有银子,而且还能带着大家发财,这才是能让许多人对你死心塌地,世上可能再没有人比他们对你更忠诚的了,因为他们的一切福祉,都拜你所赐。
从你身上,得到恩惠的人越多,你反而更加的强大。
朱厚照若有所思的看着方继藩:“所以老方的意思是……”
“除了一些必要的作坊之外,我们不必事事亲为,我们握着渠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建立一个统一的标准,而后……通过我们,对各个作坊的商品进行采买,当然,我们大宗的采买,自然能拿到最好的价格,再之后,将这些商品进行整合,交给渠道商们去兜售。”
建立渠道,建立标准,从而控制供货商……
朱厚照渐渐的,开始觉得自己有些开窍了。
渠道商们需要仰仗着太子和方继藩。
因为他们要进大批的货物,根本不可能,一个个的和各个作坊去谈,这太费时费力,沟通过的成本,也极为高昂。甚至,还需提防遭遇了毁约,以次充好,被人欺骗的可能。
这样的风险,实在太高了。
可若是太子和方继藩出面,就不同了,他们每一次都可以进行大宗的采购,简直就是许多作坊的衣食父母,因而,他们对作坊拥有定价权,也可控制各个作坊的质量。
而作坊们呢,有了如此大宗的采买,足以让他们高枕无忧,所以……若是能获得太子和齐国公的垂青,采买他们的商品,他们便可没有任何风险的一心去扩大产能,满足太子和齐国公的订单。
在这一个链条之中,朱厚照和方继藩所提供的,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角色。
可这个角色,在这个时代却是必须的。
朱厚照眯着眼:“老方,本宫似乎明白了一些。”
方继藩露出微笑:“明白了就好,明日起,咱们一个个去谈,殿下负责渠道商,臣负责供货商,万事开头难,可一旦起步,真正让天下商贾仰仗太子殿下的时候也就到了。到时……太子殿下便是无数人的衣食父母,殿下让他们上天,他们就上天,教他们下地,他们就下地。”
朱厚照脸色激动得通红:“听你的。”
二人激动的合计了足足一夜。
双方大抵的将所有的计划,都详细的起草出来。
到了第二日,各自分道扬镳去忙活。
当然,朱厚照精力好,自然兴奋的去寻渠道商了。
而方继藩毕竟有脑疾,一宿未睡,且先回去睡一会儿,供货商的事,先睡了再说。
方继藩带着几分疲倦回到了府上。
可刚刚到家,就有宦官来宣读旨意。
方继藩心知陛下言出必行,果然,这衮冕五章……四季礼服,果然送了来。
他接了旨,接过宦官捧来的四季礼服。
这宦官忙道:“齐国公得天之眷,羡煞旁人,恭喜,奴婢在此恭喜了。”
方继藩想了想:“噢,知道了。”
另一边,方景隆也闻讯而来,见那宦官要走,忙叫住那宦官:“公公留步。”
说着,自袖里掏出一张百两银子的宝钞:“公公辛苦,来,小小意思,只是茶钱。”
这宦官忙将眼睛看向方继藩,打了个寒颤。
宫中的人出来公干,到了谁家,人家都会给一些喜钱的,方景隆虽然位高权重,又得圣眷,可他广结善缘,这一个流程,却是绝不肯少。
宦官却不敢接,忙摆手:“不要,不要啊,郡王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奴婢哪里敢要……殿下……不要这样……”
方继藩在一旁不耐烦的龇牙道:“让你收你就收,狗东西,再敢啰嗦,打断你的狗腿。”
这宦官听罢,连忙麻利的将宝钞收入怀中,啪嗒一下跪在地上:“收,奴婢收下了,多谢新津郡王,多谢齐国公,奴婢……奴婢……”
他见方继藩的脸色不善,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而后才后知后觉的皇城惶恐起身,连忙逃之夭夭。
第一千五百零一章:亿万富豪的崛起
方继藩双手捧着这衮冕服,久久的呆着,一脸的无奈。
这可是四件套啊。
春夏秋冬都有。
而最令他无奈的却是……
作为一个脑疾患者,啊不,一个没有犯病的脑疾患者。
得了这么个赏赐,自是需要将这衮冕服时常穿戴在身才是。
可……这才是最令人头痛之处啊。
方景隆见了这衮冕服,摸了摸料子,舔舔嘴,却不禁苦口婆心的道:“儿啊,这东西,穿来有什么用处,无非是彰显显赫罢了,咱们方家已经足够显赫,这……太树大招风了。”
方继藩一脸无语的看着方景隆,就差给老爹翻个白眼了。
想当初,自己得了什么宫里的赏赐,他老爹总是能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招摇给全世界知道,可如今,似乎对于这些彰显身份的东西开始敬而远之。
方家的地位变了,连性情也一起改变了。
见方继藩如此,似乎又心软病发作了,方景隆立即道:“为父没有别的意思,你也不必多想,不就一件衣服嘛,既是陛下所赐,接受了便是,你万万不可东想西想,这衣服,咱们方家人当得起。噢,为父有事,需去授课,走啦,走啦。”
说罢,他急匆匆的要走。
这些日子,他总是神出鬼没的,方继藩已是习惯了,可听到方景隆口称要去授课,方继藩不禁好奇起来,问道:“爹,你授什么课?”
方景隆抛下一句话:“没有法子啊,老兄弟们见为父回来,统统询问为父如何教子,这群夯货们平日里哪里晓得教儿子,这不是请为父去传授一些人生经验,夜里为父不回来吃饭啦,你和秀荣好生照看着天赐。”
说着,人已去远。
方继藩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忍不住喃喃道:“这个还有培训班呀,那算我一个呀,我儿子也没出息。”
说着,挠挠头,对了,自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是什么事呢?
也罢,近日身子不好,先休息几日再说,脑疾人士健忘也是理直气壮的。
……
这个时候,朱厚照跟方继藩完全相反,他忙得不可开交。
在朱厚照的鼓动之下,业务部的人已经疯了。
薪俸加倍,提成另算,这周文英人等,拟定出一个个计划,甚至直接拿出舆图出来,张挂在公房子,而后,但凡是有稳定渠道商的州县,则打上一个钉子。
若是没有……那还闲坐着做什么,自是赶紧的去联络啊。
周文英的口头禅是永远都是好好干,明年再买一套宅子。
在周文英的鼓舞之下,下头的雇员们都要疯了。
他们四处联络有实力的商贾,喝茶,闲聊,进一步接触,先让其订一批货,来测试对方的实力,继续喝茶,继续闲聊。此后,请他们到作坊里来,看一看腌鱼……
周文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他甚至提出了口号,三年之内,要将渠道下潜至乡里,甚至……要到市集之中。
这等豪言壮语,在这业务部,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只有那陈彤,信了。
陈彤虽然心理上排斥商贾,可也不傻。
他必须回户部啊,无论如何也不能一直的留在这作坊里,他是户部侍郎,还有锦绣前程,他必须得让皇上想起自己不小心被丢在了这作坊。
陈彤不是没有寻过关系,他前些几日就拜望过李东阳,希望李东阳能够为他在陛下面前说项。
而李东阳只送给了他四个字……将功折罪。
心有戚戚的陈彤,明白了。
于是他带着忍辱负重的心情,也开始尝试着出去和商贾们洽谈业务。
一开始,他当然是痛苦的,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想想看,从前自己瞧不起的这些人,平时这些人巴结自己都巴结不上,现在却需自己和他们笑脸相迎,这对于一个有风骨的士大夫们,是何其痛苦的事啊。
可渐渐的,他却发现,这并不坏。
每日大吃大喝,推杯换盏,不亦乐乎。
最重要的是,花的还是别人的银子。
喝点小酒,听听小曲,当然,少不得还要谈一谈风月,要谈一谈诗词书画,这……恰恰是都是陈彤最擅长的。
他好歹也是进士及第之人,而商贾们,恰好有了银子,却又好风雅,陈彤喝的半醉,便要起身疾书,商贾们站在后头,纷纷颔首点头,好啊,瞧瞧这行书,一看就是大行家。
这作坊,还真是藏龙卧虎,了不起啊。
因而,陈彤不但有许多的商友,还有许多的文友,隔三岔五就有人送一些书画和孤本的书来,有时陈彤也会进行回赠。
虽然很多时候,和商贾们也要言利,可陈彤竟发现自己渐渐乐在其中。
原来这些渠道的商贾,竟有这么多挣钱的门道,他们如数家珍的说起走货和买卖中的事,竟也这般的有趣。
一月很快过去了,待到发了工钱,陈彤的腰杆子就挺得更直了。
他的业务做的不错,凭借自己到处混脸熟,以及愿意和自己打交道的商贾越来越多,他所负责的山西布政使司的业务,居然是最多的。
当这一千二百多两银子发下来,陈彤心情澎湃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要知道,除了薪俸,其他地方的花用,他还是可以报销的,什么车马费,酒钱,这样算下来,这银子,几乎是净得。
起初他觉得与人在商言利,是极羞耻的事,可慢慢的融入了这个环境,不是作坊里的人,就是作坊外头的商贾,当他渐渐开始融入时,他也就不觉得,这是可耻的事了,至少……人们听说他业务做的不错,反而发出啧啧称赞。
至少,自己的书画,可能以往的同僚会称赞几句,可陈彤却知道,他们并非是出自真心,不过是表面上的客套罢了,可这些商贾,是当真发自肺腑,由衷的佩服和感慨。
跑完了渠道,又需去跑供货。
只是渠道是陪人笑的事,到了供货那儿,却又完全不同了。
听说太子和齐国公可能要下大订单,几乎每一个作坊都在翘首以盼。
有生产成衣的。
有收购了猪毛,生产刷子的。
什么买卖都有。
陈彤之所以调来负责此事,一方面是他业务方面已经得心应手。
另一方面,是他毕竟还是有在户部主持公务的经验。
譬如整合供货渠道,寻常的业务人员,还真办不成。
倒是陈彤,先拟定出了一个章程,首先弄出一个清单,暂时应该采买什么,需要什么货源,此后,再摸清有多少达到了一定规模的作坊,可以供货,这些统统都要编造成册,此后,再实地走访,拜会,最终……在进一步的洽商,谈价钱,要求品质。
供货商们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生产的货物,不能及时的流转,害怕这货物积压的货舱里,毕竟,这每多一日,都是仓储成本,是银子。
倘若能够获得远远不绝的大订单,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哪怕是出货的价格再低一些,规矩也多一些,毕竟……这是一本万利的事,自己只需埋头生产便是。
因而,陈彤所到之处,简直就是亲爷爷巡视自己的家,人还未到作坊,这作坊上下就已在此列队迎候了。
东家为首,其他在作坊里叫得上名号的人分列一旁。
马车一到,无数人便众星捧月的迎上来,车门一开,便有热情的手伸出,等着陈彤搭着手下车。
开头就是一句,久仰先生大名。
接着便开始吹嘘,听闻先生书画双绝。
又或者是,先生望之,有紫气。
陈彤觉得他们拍马屁的方式,需要多多的学习,紫气都出来了,不怕脑袋上多一块疤?
可这样的日子,当真是逍遥无比。
这将功折罪的过程,痛并快乐着,却是令人流连忘返啊!
再过了一个多月,开始有了眉目。
这个世上,谁都不曾想到,制定标准和整合渠道能挣大钱。
而太子和齐国公,乃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
供货商方面,如今他们已经整合了三十七种商品,一百五十三家作坊。
这才只是个开始。
朱厚照为此,已是连续一个多月辗转难眠了。
这和研究不同。
里头要处置的杂事太多。
每一个作坊,都需他亲自来敲定。
每一个渠道商,也需进行甄别。
最紧要的是,几乎十全大补露的利润,统统都砸进了这里,一个新的商业体将要诞生,需要大量的仓库,数不清的车马物流。
只是……朱厚照现在却遇到了一个极大的问题。
那就是……如何解决渠道商眼下的困境。
你给了人家这么多货。
他们怎么卖?
虽然这些渠道商,在各地,都是颇有能量的人,可若是让他们消化这么多商品,却实在是为难他们。
对于朱厚照和方继藩而言,这是一次商业上的开拓。
可对于渠道商们而言,这又何尝不是如此。
就如同走夜路一般,你看不清前路,甚至……接下来该做点什么,都是两眼一抹黑。
因此,虽然许多人保证,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有什么差遣,他们定当全力以赴,可他们就算是有劲,却无处使啊。
第一千五百零二章:亿万富豪的崛起 二
一个招牌在西山开始挂了起来。
上书兴国二字。
这招牌一挂,烦恼的事却是接踵而来。
忙得不可开交的朱厚照觉得必须得将四处划水的方继藩给请来。
于是方继藩来了,而他是抱着孩子来的。
半大的孩子,坐在他的小臂上,方继藩稳稳的抱着,小家伙东看看,西瞅瞅。
让本是气急败坏,预备要兴师问罪的朱厚照面上的怒容稍稍消减,努力的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
小家伙开怀的喊着:“舅舅,舅舅……”
朱厚照少有的露出了温柔,轻轻的摸摸他的头,笑盈盈的道:“好,好的很,天赐竟已会张口说话了,饿不饿,舅舅给你去买好吃的。”
小家伙依旧叫:“舅舅……舅舅……”
似乎除了这个,小家伙就不肯再说别的了,这让朱厚照百思不得其解。
方继藩解释道:“殿下,他眼下只会叫这个。”
朱厚照:“……”
朱厚照便看着方继藩道:“你让人先将孩子抱开,有事和你商量。”
方继藩立即道:“不行,给别人抱着,我不放心,我就要自己抱着。”
朱厚照便咬牙切齿的瞪着方继藩。
终归,朱厚照深吸一口气,才又把火气忍了下去,道:“现在商号已建了起来,算是广而告之啦,可眼下……咱们怎么办?你自己也说,这兴国商号,想要挣银子,便是要让大家跟着一起挣银子,大家挣了银子,咱们才能发大财,还说到时商贾们,个个都是咱们的羽翼和走卒,天下的商贾,无一不仰仗着咱们,可眼下,该整合的都整合了,渠道商们都在看着咱们呢,可……怎么才能让他们挣银子?”
现在货有了,渠道也有了,标准也制定了。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已水到渠成。
可好像就差这么一口气。
这也是朱厚照最着急的地方。
方继藩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殿下……”
这时抱在怀里的方天赐挥舞着小手又叫起来:“舅舅……舅舅……”
方继藩温柔的摸摸他的手,随即道:“殿下,渠道商们有了这么多货,自然是不知如何下手,他们想挣银子,却没有门路,这便是咱们的作用,比如……我们可以将许多的货物,都整合起来。”
“整合……”
朱厚照念着这两个字,方继藩给予了他一个极大的愿景。
在庙堂之上,所有人都认为,商贾就是图利的,利益就如风一般,风往哪边吹,他们便往哪边倒。
这也是为何许多人不信任商贾原因。
事实上……确实许多的商贾为了利益铤而走险,甚至无视律法。
许多人认为,一旦这样的风气弥漫开来,势必会引发国本的动摇。
这样的言论,数之不尽。
朱厚照虽然觉得这些人是危言耸听,可论耍嘴皮子,一百个朱厚照也未必及得上一群秀才,既如此,那么只能就干给他们看看了。
更何况,一旦事情做成,那么自己可就真正要发大财了,父皇那点儿内帑,自己都不会放在眼里,因而为了这事,他操碎了心。
朱厚照认真的看着方继藩道:“如何整合?”
方继藩笑着道:“先做个示范让商贾们看看,咱们能给他们带来利益。”
朱厚照一愣,眼中闪过讶异。
做个示范?
方继藩智珠在握的样子,道:“殿下,尽管放心吧,其实臣已经一切准备好了,现在唯一缺的,就是一个标榜,或者说,缺的是一个典范,殿下不必着急,也就这几日……殿下便晓得厉害了。”
朱厚照挠挠头,眼里付出几分疑惑,他还是无法理解。
可见方继藩信心满满的样子,他还是打起了精神。
随即眉开眼笑起来,朱厚照伸手向方天赐道:“来,舅舅抱,舅舅带你去骑马。”
方天赐晃着脑袋,咧嘴在笑。
方继藩却是吓的脸都绿了。
……
奥斯曼国国都安卡拉。
安卡拉乃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城市,连绵数十里,无数的房屋一眼看不到尽头。
其中最雄伟的,自是安卡拉的奥斯曼宫城。
此处……
举办了登基大典,册封了百官的奥斯曼皇帝,改元新和不久。
新和的年号,乃是一个儒生所取的。
新者,在为更新之意,而和字,则为中和的意思。
新的宫廷礼仪,已经开始悄然的制定。
苏莱曼皇帝最大的优势就在于,一旦他下定了决心,那么他的意志就绝不容更改。他是一个不轻易动摇的人,虽表面孱弱,可实则,却是一个铁腕君主。
虽然在改制的过程之中,得到了无数人的反对。
可他依旧犹如磐石和钢铁一般,绝不动摇。
何况他的父皇,已经为他扫清了一切的障碍,除掉了他的所有叔伯和兄弟,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奥斯曼内外,一致认为苏莱曼乃是无可非议的继承人。
正因为如此,无论他任卡夏,还是在担任其他职务时,自然而然,有一批心腹团结在他的周围。
禁卫军们,早已对他效忠。
这就使他甫一登基,便有足够的声望进行改制。
一个月之间,大量的人被捕杀。
奥斯曼的前宰相,那位曾辅佐先皇,令人尊敬的卡夏,也因在苏莱曼面前无礼,不愿意接受三跪九叩大礼之后遭到了贬斥,除此之外,他的儿子,以其他的罪名,被砍去了双足。
奥斯曼内外,一片震动。
安卡拉城内,无数的学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许多的儒生们,已经开始教授学问。
奥斯曼的卡夏和贵族们,将自己的子弟送入了学馆。
无论他们情不情愿,这已不重要了。
宫廷之中,议事的场所成为了勤政殿。后宫成为了乾宁宫和坤宁宫,苏莱曼母亲的住处,成为了仁寿宫。
许多的汉字,开始出现在街头。
苏莱曼皇帝要求所有的商铺,都必须有汉文来定制招牌,如若不然,则缴纳一倍的商税。所有的官方文书,也必须得有汉译文。
奥斯曼是多族混居,各自信奉各自的神明。对于宗教,还算开明,这也导致有许多其他各族的人进入奥斯曼的宫廷为官,甚至这些颇受敬重。
譬如苏莱曼的密友,就曾是一个信奉希腊诸神的塞尔维亚人。
这些举措,虽是招致了许多人的反对,却也有一批人,意识到苏莱曼希望结束此前混乱的局面,想要将这天下,纳于一统。
陈静业现在的职责,负责对所有四书五经,以及大明的书籍进行翻译。
这个工作,极为枯燥。
参与这件事的,有一百多个儒生。
除此之外,还有数百人为官,随即被分派至各个卡夏的封地中去,表面上是对各地的百姓进行教化,并且教导各处卡夏的子弟们读书,可实际上,他们却拥有密奏之权。
不只如此,禁卫军之中,除了苏莱曼年少的密友之外,儒生们也开始慢慢渗入。
只是在此时,一个消息却是传来,位于安塔利亚的卡夏发动了叛乱,这一场叛乱,几乎是直指当下的改制。
整个安卡拉,在听闻叛乱之后,气氛开始诡异起来。
一场激烈的讨论,已经开始。
针对叛乱,自是有两个声音。
一群宫廷旧臣们提出,只要皇帝结束改制,那么势必能够安抚人心。
而随时围绕在苏莱曼皇帝的儒生们,态度却是不同。
事实上,当这些奥斯曼旧臣们苦口婆心的苦劝时,儒生中,一个不起眼的人却是站了出来。
此人之前不过是个秀才,一文不名,哪怕是在西归的众儒生之中,也是不起眼。
他出班,行大礼,而后站起来,看着这些奥斯曼的旧臣,面露轻蔑之色。
说实话……
在中央王朝,这样的争论,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自秦汉以来,无数的廷议争论,数之不尽。
论起理论基础,眼前这些奥斯曼最顶尖的俊才们,就如一群童生,还是府试都没有中的那种。
他道:“在下苏锦,闻诸公之言,实是可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帝便如尔等父亲一般,敢问这世上,可有儿子悖逆父亲的道理吗?学生修奥斯曼国史,发现这也的叛乱,数之不尽,多如牛毛,叛乱的卡夏,随意打着一个旗号,就想要以臣弑君,以子弑父,今又有卡夏叛乱,诸公却是奉劝皇帝忍让,皇帝乃九五至尊,至高无上,上天之子,他说的话,言出法随,岂有更改之理。作乱的贼子们不思报效,却以此明目妄图弑君,此乃大不赦也。事到如今,诸公却还想忍让,若这天下,谁若是对皇帝的施政不满意,立即起兵叛乱,那么……这奥斯曼,谁为君,谁是臣;谁为父,又谁为子。”
顿了一下,他又道:“当今之计,正是一个契机,凡有反叛者,立杀无赦,天兵一倒,将其满门诛灭,唯有如此,方可镇服人心。至于诸公,遇事便想借机影响皇上,我倒要问问,此是何居心?”
第一千五百零三章:斩草除根
这苏锦所言,不过是最粗浅的道理。
其他的儒生,个个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因为这在他们看来,苏锦的水平,实在是太低了。
可是……
这番话,却依旧还是致命的。
苏锦将苏莱曼皇帝捧得极高,处处都是以苏莱曼皇帝至高无上为前提,每一句话里,都是为苏莱曼皇帝的利益为准则。
是以,当他问出你们是何居心的时候,这就诛心了。
你们不以皇帝的面子和利益为考虑,却处处都在若是继续新制,对于臣民们会怎么样,臣民们会如何抱怨,那么……你们的眼里,还有苏莱曼皇帝吗?
苏莱曼坐在御椅上,面上深不可测,目光却也落在了这些旧臣们的身上。
当通译将苏锦的话一五一十的翻译给了旧臣们听时。
这些旧臣们,却是炸开了锅。
有人道:“哼,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过是东方的蛮子,不信神明,在此蛊惑苏丹……”
苏莱曼听到此人依旧还称呼自己为苏丹时,眉微微的一挑,却依旧不露声色。
这人继续慨然道:“这里是我们的故土,我的家族,可以追溯到卡伊时代,从那时起,我的先祖们就在神明的指引之下,追随苏丹作战,现在你们一群外邦人,竟在此指责我的居心?苏丹……”他看向苏莱曼,咬牙切齿的道:“您还记得您的父亲吗?您的父亲在世的时候,曾与我一道游猎,并肩作战,我们曾在匈牙利作战,曾在……”
苏莱曼面无表情,似乎是在权衡。
“住口!”一个儒生站出来:“坐在你面前的,乃是皇帝陛下,皇帝则,至尊也,他的父亲,乃是先大行皇帝,上天之子,你也配与他并肩?你说你的祖先,追随皇帝的列祖列宗,乃是神明的旨意,哼,我大奥斯曼皇帝,便是神明,在天下人眼里,即是如此,敢问,你的神明是谁?”
“胡说!你胡说。”这个卡夏,已是愤怒了,犹如一头愤怒的狮子,他攥着拳头,怒视着这儒生。
可这儒生,却也是一脸凛然正气。
“够了!”突然,苏莱曼皇帝开口了。
他站了起来,眯着眼睛,依旧还是气定神闲:“现在所议的,乃是平叛之事。”
他用的乃是汉话。
于是通译忙是向旧臣们翻译。
苏莱曼皇帝又道:“可是尔等,却在此做口舌之争,诚如苏先生所言,朕将亲率禁卫军讨伐不臣,将这些乱臣贼子,悉数诛灭,只有他们所有亲族的血,才可以洗刷他们的罪孽。至于你,阿克约尔,你竟敢在朕面前如此的造次,如此侮慢朕,是不将朕放在眼里吗?”
这叫阿克约尔的人,不禁敬畏的后退了一步,可似乎又有一些不甘。
苏莱曼凝视着他,苏莱曼的眼睛里,杀机毕现,这可怕的眼睛,令人生畏。
苏莱曼继续道:“朕早就下旨,所有人,都将改汉名汉姓,你可改了吗?”
“我……我的父亲已经赐予了我姓氏。”
苏莱曼眼神却是平静了下来,他口吻平和的道:“那么,我要求你学习汉话,你可曾学习过吗?”
“我……”
“你还自称我!”
“我……臣……”
“你仗着自己祖先的功劳,就敢如此的无礼,将朕的话,统统没有放在眼里,你可知罪。”
阿克约尔正色道:“我向上天起誓……”
“来人!”
数十个禁卫军此刻,已是虎视眈眈,他们按着腰间的弯刀,如狼似虎的冲进来。
“拿下他!”
此言一出,旧臣们哗然,他们错愕的看着苏莱曼。
显然,他们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禁卫们毫不迟疑。
这来源于奥斯曼禁卫军的军制。
禁卫军并非来自于奥斯曼本族的军马,而是从被征服的巴尔干斯拉夫人家庭中,选出一些最强健的男童,接受军事训练,组成一支称为新军的部队。
这些人被称之为苏丹亲兵,他们的成员定期接受评选和审查。他们是奥斯曼帝国最有战斗力的军人,首选主要是希腊人、保加利亚人、阿尔巴尼亚人、塞尔维亚人及波斯尼亚人以及斯拉夫人。若士兵有才能,可被提升至卡夏,甚至国相。这些新军是奴隶,也是军队的中坚,以残忍和纪律严明著称。
因而,对于他们而言,他们唯一侍奉的就是奥斯曼的君主,他们甚至不关心他们忠心的到底是皇帝还是苏丹,更不关心,皇帝希望他们学习什么语言,皇帝让他们学习土耳其语,他们便学习,让他们学习汉话,学习儒学,他们也绝不会有丝毫的疑虑。
毕竟……无论是什么语言,都和他们的母语没有关系。
而只有忠诚于皇帝,也只有皇帝,才可以给予他们一个未来。
禁卫拿住了阿克约尔,将他拖了出去。
“今日就议到此吧,准备集结军队,昭告天下,讨伐叛乱,任何人胆敢从叛,都将被诛灭。”
旧臣们此时惶恐不安,纷纷告退。
待所有人都走了。
苏莱曼又回复了温和之色,他依旧是一个有修养的人,无论是微笑还是愤怒,在内心深处,都是自己左右权衡过的结果。他绝非是鲁莽之辈!
一旁,一个负责记录的儒生也预备告退。
苏莱曼突然叫住他:“你叫什么?”
“学生陈晔。”
“噢。”苏莱曼笑吟吟的道:“方才你一直都在为起居做注,听说你们有修史,并且让后人以史为镜的传统,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因而,朕也愿意,请你来记录我的言行,好让后世人知道。只是,你在记录时,见我拿下了阿克约尔,你怎么想呢?”
“吾皇圣明,明察秋毫,自有明断。”
苏莱曼颔首点头。
这些儒生们说话很好听,处处都维护自己的利益,这是自己最直观的感受。
“你不必害怕,可以畅所欲言,朕该拿这阿克约尔怎么办,他出自一个显赫的大家族,如他所言,他的先祖们,就已立下赫赫功勋,而他还曾和我的父亲……有着极深厚的友谊。”
陈晔看了苏莱曼一眼:“其实,陛下已经有了答案。”
“有了答案?”
“是的,当陛下下令拿下他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头了答案,此人家族实力雄厚,乃是显赫的名门,陛下既然拿下了他,此人一定心怀怀恨,若是陛下放过了他,不啻是放虎归山,现在旧臣之中,依旧有许多人对陛下的举措心怀不满,他们还拿过往的功绩,要挟陛下。现在……不正是杀鸡吓猴的大好时机吗?”
“陛下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不能做到斩草除根,那么将来……”
苏莱曼瞬间明白了什么。
他深深的看了这个孱弱的儒生一眼:“真的有必要吗?倘若阿克约尔还保持着忠诚呢?”
“陛下的一切旨意,都需以维护社稷个纲纪为准,一个阿克约尔,或者说,一个家族,即便再显赫,与社稷相比,孰轻孰重。”
苏莱曼的眼里,已掠过了一抹杀机。
他平静的道:“你说的对。”
第一千五百零四章:暴富
陈晔见苏莱曼皇帝已有了主意,心里便松了口气。
他们是背井离乡而来,这一路可谓是千里迢迢,不知吃尽了多少苦。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回到自己的故乡了。
儒家讲究的乃是入仕,与老庄的清静无为南辕北辙,每一个读书人,心里都有一个大抱负。
在大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
可在奥斯曼,他们却找到了机会。
只是……作为一群外来者,他们很清楚,他们现在所倚赖就是苏莱曼皇帝。
而想要在此站住脚,就必须在此推行教化,这才是他们的立身之本。
道理十分简单,只有推行了教化,使这奥斯曼人上上下下推崇儒学,那么是谁掌握了奥斯曼的儒学,谁才是奥斯曼儒学的正宗,谁拥有评判儒学的权力,谁就拥有了一切。
基于这一点,两三千个读书人,不约而同的抱起团来。
他们以圣人门下为纽带,相互称兄道弟,再迅速以同窗、同年、师生的关系,迅速的凝聚成为了一个整体。
虽然满口仁义,可哪怕是陈晔这样不起眼的人都明白,此时,若是不虢夺旧贵们的权力,他们永无出头之日。
此次诛杀阿克约尔,本质乃是怂恿苏莱曼皇帝与旧贵们决裂。
唯有决裂,儒生们才可趁此机会,占据更多津要的位置。
苏莱曼已是主意已定,他看了陈晔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朕诛阿克约尔满门,你定是心中暗喜吧。”
陈晔看了一眼,同时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是皇城惶恐的拜倒道:“学生不敢。”
苏莱曼皇帝露出微笑,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大明以读书人为官,打压功勋贵族,这确实是一大创举,这些功勋贵族仗着军功,耀武扬威,容留私兵,朕的列祖列宗又何尝不想铲除,是以,才招募各族为禁卫,制衡他们。此后又从禁卫军之中挑选出优秀的人,任命他们为卡夏,都督各方,如此,这奥斯曼之内,禁卫与旧贵犬牙交错,势均力敌。”
“可是……”苏莱曼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眼睛看着一个地方,似乎目光悠远,口里继续道:“此非长久之计,旧贵们被禁卫军所打压制衡,一旦他们覆灭,那么禁卫军便是一群新的旧贵,若是天下有朕这样的执掌,禁卫军固然不敢造次,可倘使一旦君主昏暗不明,这些禁卫军,迟早会成为饲养大的老虎,是老虎,都要吃人的,朕用尔等,就是要革除这养虎为患的局面。朕至大明一行,已知道,朕要的是什么了。所以,你不必惶恐,也不必不安。”
苏莱曼凝视了陈晔一眼,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他随即又道:“你可知道,为何奥斯曼之内,各族林立,虽已历经了两百年,各族之间的隔阂依旧极深,他们说着不一的语言,有不同的风俗,信奉不同的神明,这是为何吗?”
陈晔其实来此已有数月,对于奥斯曼的情况,是大抵了解的,可是他没有假装聪明,表现出什么,而是一副小心翼翼的姿态道:“学生不知。”
这一句不知,却让苏莱曼皇帝哈哈大笑,他喜欢这种感觉,愉悦的道:“这是因为这些人都是老虎,若是大一统,只会养出一头更大的老虎,因而,朕的先祖们,放任他们有各自的传统,如此,方可一盘散沙,有任何人敢于叛乱,则召各族平灭之,如此,列祖列宗们便可借此平衡各族。”
“可这样的后果……却是我奥斯曼国土虽大,士卒虽是多不胜数,却无法形成合力的原因,而一旦出现危机,势必要土崩瓦解,因此朕欲借卿等一统,铲除这些猛虎,使我奥斯曼,犹如大明一般,进入极盛,到时,就真正能团结一心的百万军马,横扫佛朗机,以承祖宗之烈。”
陈晔听到此处,放下了心。
其实想来……这奥斯曼国,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有太多的发挥空间,各族林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益,永远无法形成合力,迫使苏莱曼抛弃自己和西归的儒生。
禁卫军暂时还牢牢掌控在奥斯曼皇帝手里,而许多的卡夏,既有旧贵,却也有不少来源于禁卫军,或者是其他的族人。
当然……当今苏莱曼皇帝,雄才大略,以铁腕治天下,若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是断然不可能有儒生们发挥的空间的。
“吾皇圣明。”
苏莱曼皇帝脸上依旧带笑,话锋一转,道:“听说,大明的商队已经启程,不久之后,将抵达安卡拉了,这些商队,朕会好好款待,那大明的太子……我亦是倾慕,至于那位齐国公,更是人杰,齐国公以兄弟待朕,朕虽唯我独尊于四海,却也承他的情面,陈静业此人,是个饱学诗书的人才,让他去负责接洽这些商队吧,传朕旨意,对待这些商队,当以兄弟之国国使之礼待之。此外……你替朕修一封书信,命商队返程时带回,朕欲问候齐国公,以及齐国公父母子女。”
陈晔听到齐国公三字,不由自主的抽了抽嘴角,对于这个人,他的内心很是复杂,只是细细一想,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齐国公已经距离自己太遥远了,何况那家伙就是个脑疾啊,好吧,陈晔决心原谅这个狗东西。
“齐国公为人坦率,确实是真性情之人。”
苏莱曼皇帝颔首点头,脸上笑容更浓了几分。
似乎……残酷的宫廷生活之中,突然多了这么一个称兄道弟之人,这温和的外表之下,那钢铁一般的心脏,似乎也多了几分柔情。
真是难得啊,竟还可以在东方遇到这么一个天真烂漫之人。
他禁不住莞尔笑了。
……
被苏莱曼皇帝念叨的人……齐国公方继藩,这几日很难得的都在忙活。
店面已经租下了,乃是新城里最好的地段。
虽说是租,可当然是左手倒右手。
那一大片的店面,本就是方家的,却是承租给兴国商号,所以得公事公办才好,不能让太子揩了自己的油。
随即,便是进行装饰,装饰当然是以简便为主。
因为这是一个示范的店铺,是为了给其他的渠道商进行模仿用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降低这铺子的成本,为了让这些渠道商们能挣到银子,方继藩可谓是操碎了心,店铺的每一个开支,都需小心的算计,生恐将来其他的商人们开启同样的铺面时,多花银子。
紧接着便是打制货架,布置铺面的仓储位置,每一个布置都是以简便为主。
这一番忙碌下来,足足花费了七八天的时间。
大抵上,总算是完工了。
紧接着,便是进货,不只那些已经联络好了的供应商,其他的货物,也可暂时统统摆上。
这十年来,京师和保定的商贸发展的极快,这也诞生了一批新的工薪阶层,这一批人,每月有薪俸,收入虽不多,可衣食住行,都需采买,因而,也诞生了许多商品。
若是十年之前,方继藩不敢保证自己这个买卖能够做的起来。
可是十年之后,随着商业的繁茂,随着手工业和其他作坊生产增长,似乎……眼下时机已经成熟了。
一切准备妥当,接下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朱厚照在另一边等着消息,焦急的不得了,等方继藩终于寻到自己,他方才激动起来:“办妥了?”
“都办妥当了。”方继藩信誓旦旦道:“殿下放心,眼下就等开业了,开业之后,殿下就多准备几个宅子,来囤积宝钞吧。”
用宅子来囤宝钞……
朱厚照面容一正,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
这算不算是……浮夸呢?
不管怎么说,朱厚照还是很穷。
作坊里挣来的利润,统统都砸了进去,以至于现在,他还没有达到富裕的程度。
现在……就看今日了。
“有什么本宫需要帮忙的?”朱厚照兴冲冲的道。
“当然需要!”方继藩带着灿烂的笑容道:“已选了吉时开业,现在最紧要的,就是人越多越好,殿下不妨下个帖子,除了许多合作的商贾,还得多请一些达官贵人们来。”
朱厚照连忙点头道:“这个好办,要不,请本宫皇祖母来,她老人家来了……”
方继藩脸色顿时不好了,忙摆手:“不必,不必,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这样的年纪,就千万不要来凑这个热闹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你我都担待不起。”
“不过……”方继藩又笑嘻嘻起来,道:“臣倒是有一个主意,保准能尽快的吸引天下人的目光。”
“嗯?”朱厚照看着方继藩,想再问一问方继藩究竟有什么主意,却见这个家伙,一脸贼兮兮的样子。
这一下子……朱厚照总算放心了。
朱厚照虽有些时候有些没心没肺,可对方继藩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方继藩这家伙一旦这样的表情,十之八九,一定是有什么损招,而且是极损的那种,那这事儿肯定就能成。
第一千五百零五章:财源广进
七月初九,吉日,宜婚丧嫁娶。
选了这么个好日子,方继藩的新店开业了。
而当日,为了这一天劳心劳力了许久的朱厚照,抬头看着这店铺前,那巨大的旗杆子,而后仰头,一脸无语的看着方继藩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本宫爬上去,这不是耍猴戏吗?”
“殿下!”方继藩正色道:“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人人知道殿下爬上了旗杆,那还不轰动天下哪,只怕很快,御史弹劾的奏疏就准备好了,全京师的人都想来看看怎么回事。”
朱厚照:“……”
貌似有道理,朱厚照认真的看了看,最后深吸一口气,很努力的排除掉脑海之中那比较滑稽的画面。
“开始……本宫……”
“其实就是做个样子。”方继藩眯着眼,道:“真正爬上去的,不是殿下。”
“啊……不是本宫……”朱厚照一愣,眼带疑惑。
“放出的消息是这样子的。”方继藩又道:“消息已经在昨日放出去了,您想想看,殿下,今日这开业,还怕不能人满为患?人……我也准备好了,是一个个头和殿下差不多的人,他爬上去舞动旗蟠,上头再有一个飞球,飞球上悬挂广告语。如此……殿下只需在旁看戏即可。”
喔,原来不是自己爬上去。
这让朱厚照既松了口气,可心里竟又有几分失落。
好像……爬上去挺带感的,毕竟这么多人可以看见呢。
“可是……”朱厚照还是稍有担心:“可是……到时候父皇……一定会责怪我的吧。”
“早就为殿下想好了。”方继藩笑嘻嘻的道:“我方继藩忠心于太子殿下,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怎么可能没有为太子留下一条后路呢?到时……就说太子并不知情,啥都不知道,当然,臣也是不知情的。”
“噢。”朱厚照颔首点头,明白了:“那谁知情?”
方继藩便乐呵呵的道:“新店开张,我此前就交给了业务部的那个陈彤来负责,陈彤这家伙,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此前在户部里做侍郎的狗东西,这些日子跟着太子殿下,好不快活,这件事……是他负责。上头追究下来,就说太子和臣一概不知,乃是陈彤干的好事,臣是有良心的人,已打探过了,业务部里,就属他家人丁单薄,父母兄弟,加上子侄,满打满算,才七八人,就算杀尽了,也没太大的损失。至于其他的业务人员,家中老小多则百口,少则数十口,这样细细的打算,值了。”
朱厚照一听,吁了口气:“嗯,听说他家只有七八口人,本宫良心也就舒坦了一些,好,就这么办。”
此时还是清早,距离开张还有一两个时辰,因为天色太早,来的人并不多。
因此……负责这新店全权事务的陈彤,忙前忙后,可谓是忙的挥汗如雨。
他自然晓得,这个店乃是齐国公的重中之重,说是关系到了未来生意的布局,走对了这一步棋,这整盘棋也就算是活了。
正因如此,陈彤对此格外的上心。
作坊里待的久了,耳濡目染嘛,见识多了各色的商贾,也渐渐的被他们同化,不过……这日子也挺舒服的,毕竟从前做官,多是勾心斗角,实是费心思。而到了商场,虽也有勾心斗角,于他而言,却还算轻松。
不但可以每日大吃大喝,还没有御史盯着,偶尔听听小曲,听听戏,还可报销。最值得一提的是,每月的薪俸很是不菲,这银子也拿的干净。
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代表了太子和齐国公来谈买卖,这买卖谈的痛快,商贾们对他前呼后拥,照样还是人上之人。
他也想明白了,人啊,就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怎么舒服怎么来,仕途中的事,就一切看缘分吧,若是将来还能回户部,那固然是好,实在不成,那就好好跟着做买卖,总归都是不错的出路。
他愉快的布置着一切,盘货,取货,上货,每一种货物,都要记录,每一个商品的标价,都需努力的计算,既要控制在一定价格之内,又要保证有足够的盈利,除此之外,还要计算它的仓储和运输的成本,至于如何补货,更是一门学问了。
这些都要从头开始学。
而恰恰,陈彤是个极优秀的人。
若是不够聪明,如何能够在千军万马之中脱颖而出,金榜题名。若是情商不足够高,又如何在无数的庶吉士和观政士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户部侍郎。
他见识多,阅历多,洞察人心,因而管理方面,是绝无问题的。
而他最大的优势,却在于他拥有极强的学习能力,这一点,却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这就是为何后世企业,总是录用名牌大学生的道理。
其实绝大多数的毕业生出了校门,进入了职场,因为学校所教授的,和实际工作之中,完全是两种概念,可几乎所有人深信,这些名校的毕业生,适应能力更强,入职之后,总能做的更好。
究其原因,无非是同样的学习时间,有人可以耐得住寂寞,学的比别人快,学的比别人好,学习如此,工作之中,大抵也是如此。
陈彤放在后世,就属于学霸中的学霸,什么市高考状元,省高考状元,在他眼里,都是渣渣,因而能极快的上手,迅速的跟着太子和齐国公的思路,调整自己的方向。
在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不放心,又把每一个环节都查验了一遍。
这是头一遭,按照他为官的经验,今日所有的经验都需记录下来,将来可从中来吸收此次的经验和得失。
等他终于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心情顿时愉快起来。
无论怎么说,能让一件事万无一失,是极有成就感的。
说起来,齐国公对自己,似乎有莫名的好感啊。
自己本只是一个小小的业务员,不成想很快就被齐国公所看重,委以自己如此重任,不容易,真的很不容易啊。
看来……齐国公还是颇有几分眼色的,慧眼识英雄,也重英雄,合该这个家伙发大财。
忙活了许久,他美滋滋的寻到了在后院里喝茶的太子和方继藩,带着笑容道:“太子殿下,齐国公,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了。”
“是吗?”方继藩惊喜的道:“我所担心的就是这个,你干的很好,我很欣赏你。”
这话自别人口里说出来,说实话……陈彤是不屑于顾的。
可是……
自齐国公口里说出来,陈彤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红了。
这是何其大的认可啊。
齐国公平日不是打人就是骂人,从他的嘴里,从来没出过一句好词儿,除了对陛下,他是见人就骂,逢人就咬,而现在……这一句欣赏,真的暖了陈彤的心窝。
陈彤被感动了。
他吁了口气:“公爷,老夫……哎……”
真的一言难尽,他很想在齐国公面前,说一说自己的心路历程……说一说自己的感受。
此时,朱厚照也道:“这便是上次那个陈彤吗?”
“正是。”方继藩回答道。
朱厚照站了起来,上前拍了拍陈彤的肩道:“真是辛苦了,这些日子,有劳你了,老方在本宫面前,说了你许多的好话,说你能识大体,勤勉,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本宫以你为傲。”
陈彤不禁受宠若惊,吸了吸鼻子,他很久没有这么被感动了。宦海的浮沉,已经麻木了他的心,而现在……他突然觉得,太子和齐国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坏。
他忙要说什么。
却在这时,外头有人探头探脑:“殿下,公爷,外头来了许多人,人山人海……”
朱厚照和方继藩已顾不上啥了,二人乐不可支:“呀,走,咱们赶紧出去瞧瞧去。”
昨夜的时候……就听说这里有猴戏。
其实猴戏没什么好看的,谁没看过呀。
可是……当得知是太子殿下亲自表演猴戏的时候,京师沸腾了。
因为……许多人意识到,太子殿下还真做的出来这样的事。
何况,今日特意选的乃是沐休之日。
于是乎……能来的人统统都来了。
恨得牙痒痒的御史清流们,在这朝中,近来一直寂寂无闻,毕竟最近风声紧,实在是不敢冒头啊,可一听这个,就再也按耐不住了,直接炸了,可谓是倾巢而出。
发了请柬的商贾们,也是满怀期待,许多人就盼着太子殿下和齐国公带着自己发财,可怎么发财呢,这其实是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
好事者们,蜂拥而来。
今日,可谓是万人空巷,人头攒动。
人们看着现在还是大门紧闭的巨大商铺,一时也不明白到底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却是看到那店铺前,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上有专门供停车的所在,除此之外,还立了一根杆子,杆子上……还别说,真有一个人,舞动着旗蟠,如猴一般,在杆上上下窜动。
某御史看到这一幕,顿时觉得自己眼睛要瞎了,抚着额头要昏厥过去。
第一千五百零六章:大获成功
吉时一到,炮仗便响起来。
万千的人潮便涌入了这铺面之中。
铺面已是开了,因为占地极大,里头极为宽敞,数不清的货架,似是看不到尽头。
许多人好奇的鱼贯而入,而在另一边,陈彤则领着一群商贾穿梭其间。
“诸位,诸位,都跟紧了……大家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大可以询问老夫,哎……可别走散了。这叫百货商场,大家瞧瞧,这么大的地方,雇佣的人手不过六七十人。来来来,这货物放在货架上,下头有标签,标明价格,所有的商品任取,出来时,从这里……瞧瞧那收银的柜台吗?在那儿结算即可。”
“如此的好处,是可以减少人工,最紧要的是……能给客人们提供便利。”
其实……就算是陈彤不解释,这些精明的商贾们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大量的百姓穿梭在货架上,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哪怕只是一种商品,也有几种货源,且价格不一,这给了许多人可选择的空间。
且敏锐的商贾们很快就发现,这里的货物,价格明显比外头要低一些。
这定是因为大规模拿货的结果。
这一点,商人们最有感受,生意的规模越大,进货和运输的成本就越低。
当然……他们看中的,不只是这个,其中一个商贾已脱离了队伍,悄然的尾随在一人的身后,这是个中年的汉子,汉子只是凑热闹进来,压根就不曾想到要置办点什么。
可看到了这琳琅满目的货架,眼里却是透着稀奇,他拿起一样东西看看,而后又看看价格,似乎觉得不舍,便又放下,可在一路挑选的过程中,竟还是选了两三样东西放在了手上。
这商贾看过之后,猛地……身躯一震。
他固然不知道这个汉子到底是什么心理,可他却明白,在这熙熙攘攘,和便利的购物环境之下,竟是可以促使消费的。
来的许多人,根本就不曾想过要购置东西,可一旦见了如此多的商品,最重要的是,一切都是明码标价,任君自选,且挑选货物时,可随时查验,不必站在高高的柜台后面,让伙计一个个取来看看。
这对于顾客而言,是极大的便利啊。
这种便利,意味着……顾客们购物的成本降到了最低,这绝非是商场减少了雇员这样简单的好处,而在于……它能让人购物的欲望提高了。
原先不想买的东西,说不准就买了。
原先只打算买一件的东西,说不准就买了两件。
以往的购物,是百姓们想起要添置什么,于是寻了相应的铺面前去购置。而现在……现在却只单纯来逛逛,或许只是想买一样东西,结果……却带回去了一堆东西。
这商贾是何其精明之人,顿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太子殿下和齐国公,还真是神了。
对于无数进来的顾客而言,他们是觉得哪里都新奇,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进了这里,货比三家,觉得便宜又有趣,就没有会人空手而归,那结算的收银台,已是排了许久的队了。
而对于商人而言,他们眼前一亮,一下子……似乎找到了一个全新的模式。
大量的货物,直接可以从兴国商号调配,从他们那里进货,而后直接以百货商场的模式进行大规模的出货。
以这样的方式,若是在各省,各府的城中,建一个这个,竞争力之大,是远超其他人所想象的。
除此之外,以往的商业模式,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问题,即在许多地方,因为距离京师较远,许多新奇的商品,根本无法触及,百姓们所能购置的,不过是柴米油盐而言。
而现在,若是有一个这么百货商场,所有的货物,就可以混杂调配……这岂不是开拓了市场?
那些作坊主们,见到自己的商品出现在货架上,个个满面红光,盯在自己的商品后头,就想看看有多少顾客挑选。
而那些渠道商,一路看过来,若有所思,似乎一下子受到了启发。
省城里,完全可以建立如此规模的百货商场,若是府城,规模可以缩小一些,商品的种类也可减少,若是县城,规模还可再小……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样的商场,一日可以出多少的货,能有多少的流水,可以有多少的利润。
这兴国商号能有多少的盈利,才可进行加减,大致的算出,是否有利可图。
因而,许多商贾,又一个个哈巴狗似的,或是一副小泰迪模样,摘下了墨镜,虽是大金链子挂在腰间,鬓角被发油抹得发亮,却一个个或是拢着袖子,或是蹲在一旁,看着这收银的结算。
虽然明明知道,这样的计算,根本就算不出点儿啥来。
可看着一个个铜钱和宝钞进入了钱箱,他们却觉得这是至尊的享受,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货物销得极快。
很快,陈彤就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是低估了大明人这巨大的购买力。
在这个模式出来之前,陈彤是有过计算的,他大抵计算过,若是来了多少客人,他们的大抵需求几何,可现在……他却明白,此前的计算模式,是根本行不通了,因为……这百货商场,激发出了更多新的购买力,而这样的购买热情,却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他已顾不得那些商贾了,让他们自己顾着自己去,他则急匆匆的赶到了后头的仓库,挥汗如雨的指挥着商贾们补货。
有时,又需去商场里盯着,这里头人流如织,有时行走都有些困难,一不小心就和人撞了个满怀。
“陈正德!”
突然,有人大呼了一声。
陈彤下意识的抬头。
正德乃是他的字,可自从到了商场,已经许久没有人呼他的字号了,商场们,人们彼此喜欢用某东家,某先生先称。
陈彤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称呼,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熟人。
此人乃是自己的同年,位居礼户郎中,叫刘凯之。
刘凯之现在却是痛心疾首的看着他:“原来真是你,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油头粉面的模样,你的君子衣冠呢,你还是原来那个陈正德吗?”
陈彤的脸瞬间的红了。
从前的记忆,并不遥远。
现在突然在此,碰到了自己的故旧同僚,让他一下子的,又意识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
他竟是生出了几分羞愧之心。
似乎……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自己从前所讨厌的人。
虽然这样的人生并不坏,不只不坏,还挺香的,可是……
“你别走,你现在成日锱铢必较,和这些商贾为伍,你的圣人书,读到哪里去了?”
“子文兄,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置……”陈彤这话明显有逃走的嫌疑,事实上,他现在恨不得立即钻进地缝里。
这刘凯之似乎并不打算放过陈彤,冷笑道:“可耻!你还是当初那个名列二甲的庶吉士,还是当初那个铮铮铁骨的给事中,还是我大明的户部侍郎吗?”
“我……”陈彤的脸色已是血红,默默的低着头,就算他平日跟商贾一起,口舌灵活,可此时,却似乎找不到一句为自己辩护的话。
“这些……都是你张罗的?”
陈彤久久不说话,而他的心正是在天人交战,在这个地方待了些天,似乎渐渐被同化了,直到现在,突然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自己现在所为,是否背离了一个读书人的初衷……自己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无数的念头,纷沓而来,数十年的教育以及为人准则,还有这数月的所见所闻,犹如矛盾的两面体,令他一时之间,突然心如刀割。
“这么说来,怂恿太子耍猴戏,也有你的一份了?”
“啥?”心情低落的陈彤听到这句话有点反应不过来,直接懵了。
事实上,这些日子,他忙昏了头,其他的事都没有关心。
可是……太子殿下耍猴戏,是怎么回事?
“我只负责了这百货商场里的事。”陈彤直言道。
“这就是百货商场里的事。”刘凯之却不信陈彤,义正言辞的继续道:“看来果然是你了,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你……真是可耻,真是斯文败类,斯文败类啊!”
陈彤越加发懵了,一时之间,彻底的进入了死机状态。
刘凯之仿佛痛心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眼睛发红,怒道:“今日,我与你割袍断义,自此之后,你我再无生命瓜葛,还有……我回去之后,要弹劾你,你等着吧。”
这话的言外之意是,我收拾不了太子和齐国公,我还收拾不了你吗?
似陈彤这样的叛徒,是最可恨的,甚至比齐国公还可恨,齐国公毕竟一直就是那样的人,他改不了了,最重要是大家都知道不能把他怎么样,所以大家已经接受了,齐国公就是那个样子,可你陈彤……却不是如此的啊,好好的一个人,现在竟堕落如此,不杀之,简直是不足以平民愤!
第一千五百零七章:暴利啊
刘凯之冷冷的抛下这一句狠话,却也绝不只是恫吓,他厌恶的看着陈彤,一副羞与他为伍的模样。
说罢,刘凯之转身便要走。
他觉得留在此处,就算只是面对着陈彤,都是一件可耻的事。
可在这时,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言的陈彤,却突然抬眸,若是认真看,完全看得出神色间与方才有了一点不同。
刘凯之并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会儿,陈彤的心思有了些改变。
陈彤直视着刘凯之,似乎是刘凯之的一番话刺激到了他,使他脸色带着激动之色,随即道:“是吗?兄要弹劾,自弹劾即可,至于太子的猴戏,与我并无关联,就算有关系,也请一并弹劾了吧。兄乃读书人,余亦是读书人,可过去历历在目,哪怕是忝为户部侍郎时,也想不到余有何建树,在这里,我快活的很,每日挥汗如雨,每日脚不沾地,从早到夜,有时甚至不眠不歇,可又如何呢?此处自在,若是我因此而有罪,那便降罪好啦,不过就是再无前程,也不过是自此断绝庙堂,我不稀罕的事,你何故拿来要挟。”
说着,陈彤发出了冷笑:“你所在乎的,我曾经也在乎,可而今却不在乎了,不过尔尔之事,我现在要做买卖,许多人都看着我,我若是在与你在此闲扯,只恐要误事,不过来了这商场便是客,客官,且在此瞧瞧,有什么相中的,可要多多照顾小可的买卖,多谢惠顾。”
说着,陈彤朝刘凯之作揖行了个礼,而后戴上他的墨镜,直接转身,走的决绝。
“你……你……”刘凯之手指着陈彤的后背,气的要跺脚,他没想到,一个人无耻起来,竟可以到这个地步,他磨牙,随即咬牙切齿的道:“等着吧。”
……
看似走得潇洒陈彤,虽是说了决绝的话,甚至还有心情继续吩咐人补货,可心里,却还是有些忐忑的。
太子耍猴戏的事,自己为何不知?这么大的事,绝不是寻常人可以做主的,难道齐国公让自己在此执掌这里是因为……
他毕竟历经了宦海,人心之事,大抵都会往最深处去想。
可随即,他摇头,不可能,自己决不相信,齐国公方才还说很欣赏自己的,自己办事如此牢靠,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是自己在打点。
只是……唯一令他遗憾的事……现在看来,他可能彻底和仕途断绝关系了。
自己本就是待罪,留在作坊里,本就难有出头之日,再加上有人弹劾,只怕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商贾了。
方才虽是说的潇洒,可若真要彻底断绝了功名,说是不遗憾,那是假的。
这毕竟……花费了自己半生的努力啊……
身边的亲朋故旧,还有乡中的父老,定也会背地里嘲笑和同情自己,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是无奈之下给人做一个掌柜。
想到此处,那墨镜之下,竟不自觉的落下了一道泪痕。
终归,在缓了一会后,他吸了吸酸楚的鼻头,故作不经意的用长袖揩拭墨镜下的脸颊,强打起精神,口里道:“丁字号的货架已是空了,来人,赶紧来人……”
天色渐晚,当所有的客人们都散去后。
事实上,莫说是货架,便连仓中的储备,几乎都已经销售一空了。
此次来的人实在太多,完全超出了预料之外,而顾客的消费热情,也远远的超出了大家的预计。
伙计们已经开始收拾起来,账房开始进行结算。
许多的商贾,不约而同的留了下来。
他们都焦灼的等待着消息。
过了不久,有账房兴冲冲的来。
商贾们纷纷停止了窃窃私语。
陈彤也收了心,不再去想白日刘凯之所引发的不快。
朱厚照性子最急,豁然而起到:“怎么样,如何?”
方继藩倒是气定神闲状,施施然的坐着,慢吞吞的喝着茶。
这账房咳嗽了一声,便道:“今日的营收,大大的超出了预计,足足有两千三百二十二两银子,扣除了进货的价格,毛利足足有九百三十一两七十九钱。”
九百多两……
许多的商贾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感慨。
一日就是两千多两银子的营收啊,当然……毛利也是惊人,这倒是都在意料之中,毕竟作坊出现之后,这出货的价格本就低的吓人,摆上了货架,一两银子的东西当二两银子卖,其实都算是良心了。
可即便如此,对于许多顾客而言,都算是良心价格了,因为隔壁的铺子运营成本更高,人家敢卖三两银子。
当然,这毛利之后,还需扣除掉人工和仓储,租金等成本,这样算下来,一日的纯利,大抵也就在五六百两银子上下。
可即便是这个数目,也是尤为惊人的。
毕竟,这是坐地收钱的买卖,若是去其他地方复制这样的模式,地段可能没有这样好,可能出货远比这里少,可哪怕只要一日有两百两银子,甚至一百两,五十两,三十两银子的纯利,都算是可观的了。
毕竟……绝大多数人,大买卖有大买卖的做法,小买卖有小买卖的做法。
哪怕是成本更低一些,在一个市集里,每日有三两银子的纯利,开一个极小的商场,着一月下来,也是百两纯利,比之绝大多数的百姓,都要强十倍百倍。
大有大的玩法,小有小的玩法。
而最重要的却是,若是遍布这样的商场,意味着无数作坊的渠道,可以迅速的拓展,而许多的渠道商,也可趁此机会,靠互通有无来进行牟利。
兴国商号来负责集中的采购,此后,渠道商可以轻松的自兴国商号拿货,不必担心有假,也不必担心他们的进货价高昂,而且……还可以随意的搭配货物,以确保货物不会出现太多的损耗,货物随即可以经过渠道商,流入每一个府县,再经由这大大小小的百货商场,将货物迅速出清。
在场无论是作什么买卖的商贾,在这一刻,竟都激动起来。
作坊主们只怕这个时候,只想着如何能和兴国商场联系起来,满足他们的采购条件,而后疯狂的扩大生产,渠道商们,似乎也开始看到了伟大的前景。
甚至有人……已经开始打起了复制商场的主意。
不过……他们都是极精明的商贾,在惊叹于太子殿下和齐国公手段之余,也不免滋生出疑问:“敢问太子殿下,敢问齐国公,这商场的安全怎么办,这样的买卖,只顾十几个护卫看守着,这货架摆在了明处,若是有人盗窃,若只是每日窃去一点半点也就罢了,可若是盗窃泛滥……这……”
“这个好办。”方继藩一脸泰然,说到这个,仿佛谈到了自己的老本行:“我这里有一个窃贼回收的计划,此前我便奏请了皇上,将这罪囚流放去黄金洲,这是陛下亲口同意了的,因而,为了鼓励大家伙儿多抓一些窃贼,我在此宣布,西山这里,将拿出额外的银子出来,对于各个商场人赃并获的窃贼,予以奖励。只要人赃并获,送去了官府,一个窃贼,就奖励一两银子,童叟无欺,这些窃贼,只要被抓住之后,你们也不必担心会有人报复,反正他们进了牢里,自此之后,全家老小,祖孙三代,统统都要装船,送去黄金洲去,这一两银子,当做是大家的辛苦费,也算是我那封地缺乏人力,给与大家酬劳。”
“……”
众商贾沉默了。
齐国公的封地需要人力,一两银子买一家人,人家还觉得划算呢。
而对于商贾们而言,倘若是抓窃贼是需要成本的,需要雇佣人手,窃贼越多,赏钱越多,足够应付开支不说,说不定还有一些小赚。可若是窃贼走,所雇佣的人工自然也就少,偶尔打一点秋风,每月勉强赚点赏钱,没人来行窃,终究不是坏事。
这……这是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财路啊。
许多人眼里冒光,真如此,就完全可以做到商场无盗了。
还是齐国公想的周到啊,让大家伙儿都无后顾之忧了。
方继藩此时又道:“追根问底,这兴国商号,就是立下规矩,想尽办法给各位做买卖的人提供便利,也想着法子,带着大家一起轻轻松松的挣银子,我方继藩的人品,你们在外,也是可以打听的,我方继藩是个讲信义之人,今日所为,不是为了财,为的是大家伙儿啊,所以呢,从现在开始,兴国商号开始招收代理,不同代理,价码不同,大家只需跟着兴国商行,自是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踏踏实实挣银子便是。”
顿了一下,他又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凡有人对兴国商号还有什么疑虑,那就给老子滚出去,我这人脾气不太好,若是生了气,不小心失手将谁打死了,那可就勿怪了。”
“……”
好端端火热的气氛,突然有点凉凉。
第一千五百零八章:是非功过
到了次日。
如许多人所预料的那般,弹劾的奏疏,犹如雪片一般飞入了宫中。
这些弹劾奏疏,几乎都可以用箱子来装载了。
弘治皇帝对于昨日发生的事,只是略有耳闻,倒也不觉得有多严重。
人家做买卖而已,碍着你们什么事了?
可当他打开了奏疏,却是有些懵了。
太子去耍猴戏啦?
就为了开一家铺子,太子亲自去刷猴戏,这……
疯了……简直就是疯了……
弘治皇帝淡然不下来了。
他自觉得,自己对朱厚照和方继藩,已是十分的鼓励了。
像自己这般如此开明的天子,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若是换作其他天子,容得下这样的太子,容得下方继藩吗?
固然这两个家伙有许多的长处,可这一次,显然是玩过火了。
一个铺子,满打满算,一日就算让它挣几百两银子……这已是极限了,就这么个铺子,太子跑去耍猴戏?
弘治皇帝倒是不如这奏疏中痛心疾首的高呼,太子此举,实是有碍国体,有辱列祖列宗。
事情没有这么严重。
弘治皇帝治国数十年,深知银子是好东西,有了银子,才能养兵,才能赈灾,才能修桥铺路,这社稷的根本,国家的兴亡,本身就和银子息息相关。
没有银子,你就得加税,加税多了,百姓不堪重负,就要离心离德,要反。面对叛乱,你就得弹压,弹压就需兵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还是银子。
古往今来,多少的王朝,不就是死在这上头?
所谓江山之固,在德不在险这些统统都是废话,是清流们想当然而已。
所以某种程度而言,弘治皇帝是鼓励太子挣银子的,他挣得越多,将来若是克继大统,至少不会把手伸进国库,伸到平民百姓的身上。
可是……这格局实在太低了啊。
弘治皇帝觉得很悲哀。
都说虎父无犬子,朕也算是颇有几分大气度的人,怎么生了个儿子,就一点都不大气呢。
当然,虽说朱厚照素来做事任性。可弘治皇帝是不相信朱厚照如此愚蠢的。
因此,弘治皇帝敏锐的寻觅到了一份奏疏。
这是一个礼部郎中刘凯之所伤的奏疏,上头直言,根据他查实,商号上下事务,多是前户部侍郎陈彤主理,而此事,与陈彤脱不开关系,陈彤此人,人面兽心,乃圣人门下,竟是丧心病狂至此……
弘治皇帝皱着眉头抿着唇,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冷色。
陈彤……
他还是有印象的。
难怪了。
此人就专门出馊主意,当初在作坊,就是此人的手笔,以至于自己至今还觉得羞愧。
原来……还是他。
若是此人,那么一切都可以解释的清楚了。
想来太子和方继藩再如何,格局也不会如此的低下,就为了开一个店铺,居然任性至此?既然不是他们的问题,那必然就是别人的问题了,那么……定是这陈彤使的坏,这是一个大奸啊。
现在好了,无数人弹劾太子,让太子的名誉扫地,他陈彤可谓是难辞其咎。
弘治皇帝绷着脸,眼眸里闪烁着寒芒,手指头轻轻的拍打着案牍,若有所思,随即道:“来人……”
“陛下……”
弘治皇帝不容置疑的道“今日正午,加设一个午朝。”
“奴婢这就去……”
弘治皇帝又道:“还有,召太子和齐国公,还有陈彤,一起觐见。”
“奴婢……”小宦官道:“遵旨。”
……
圣旨一下,京中五品以上大臣,俱需着朝服觐见。
因为事情仓促,许多人都是议论纷纷,陛下当年,确实是一日两朝,可是这几年,却是‘懒惰’了,或许是当今皇帝认为朝会对于治理国事没有太多益处的缘故,还是其他原因,总而言之,这突如其来的召见,却还是引起了许多的揣测。
当然……也有人心如明镜。
昨日所发生的事,太大了,太子成了猴,这还了得,陛下十之八九已是震怒了,只是却不知是谁倒霉。
倒是那刘凯之,脸上带着几许得意的笑容,对于这件事,他可谓最是心知肚明,心知自己的机遇来了。
发生了如此大事,这么多人弹劾太子,陛下肯定是震怒,可太子是什么,太子乃是储君啊,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给太子留几分颜面。
自己却是弹劾了陈彤,其实是有小心思的,因为陈彤最适合做这个替罪羊,如此一来,陛下定要拿自己的弹劾奏疏来做文章,自己既表现了风骨,又与陈彤这等贼子决裂,还借此机会,中了陛下的下怀,这是一箭三雕,定会引起陛下和内阁的关注。
看来……自己的运气来了。
他兴致勃勃的随着人流至午门。
却见此时,有一队禁卫拥簇着太子和方继藩还有陈彤已到了。
禁卫们说是护卫,不过看这样子,挺象是被看押的样子。
只是……朱厚照还是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低头思索,显然……他满心思的在算账。
方继藩哈欠连连,一副睡眼惺忪状,好容易才打起几分精神。
陈彤却则是显得不安起来,突然蒙召,不像是好兆头啊,而且他也听说了许多人弹劾的事,不会是……
他悄悄看了方继藩一眼,心突然好像跌进了冰窖里,竟是寒的厉害。
不会……不会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齐国公待自己很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和蔼可亲,昨天还问自己家里几口人,问父母是否在堂,对自己的孩子,嘘寒问暖呢。
这……断然是不会的……
他抬头,却不经意之间瞥见了刘凯之,刘凯之似也冷冷的朝自己看来,那眼神……
下意识的,陈彤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再不多想,他上前一步,低声道:“齐国公,齐国公……”
方继藩如梦初醒似的:“啊……啥事……”
“今日陛下突然召见,老夫觉得……”
方继藩眨了眨眼,终于找回了点精神气,随即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也不打紧,陛下仁厚,不会死人的。”
“噢。”陈彤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细细的咀嚼着方继藩的话。
此时……午门开了,百官鱼贯而入。
这百官大多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太子和齐国公,他们对于太子,是极服气的,这个时候,还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哎……可惜啊可惜,陛下成日只想着国政,却不思后宫之乐,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哎……
众臣至奉天殿。
行礼。
弘治皇帝冷着脸,眼睛眯了起来。
他已不耐烦这繁文缛节了。
眼神落在了太子的身上,虽是有些责备,却终究还是带着溺爱的柔情。
正了正脸色,弘治皇帝冷冷道:“朕今日召诸卿来,只为一事,历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天子家事,即国事也,朕闻诸卿弹劾,太子行为多有不检,以至臣民相疑,此事……朕为君,为父,本当遮掩,可细细思来,太子若有过错,岂有一味遮掩之理,太子……毕竟年少……”
只听年少二字,诸臣们心里便有数了。
陛下已定下了调子,太子他还是个孩子啊,你们还想怎么样?
大家就不禁看向太子,左看右看,这还是孩子吗?
只是……很显然是没人敢提出异意的,群臣俱都沉默起来,认真的聆听圣训。
只见弘治皇帝又道:“此事,还是说清楚为好,太子若有过,有则改之,无则嘉勉嘛。”
而后,弘治皇帝自御案上捡起了一份奏疏,打开道:“朕闻礼部郎中刘凯之所奏,刘卿家,你上前来。”
刘凯之一听,整个人都活跃起来,可谓心花怒放。
陛下果然……如自己所料啊。
他立即出班,上前行了大礼,中气十足的道:“臣在。”
弘治皇帝扬了扬他的奏疏:“卿家所奏,今日如实报来。”
“是。”刘凯之说着,眼角的余光,扫了陈彤一眼。
陈彤此时,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他脸色骤然蜡黄,心里已经隐隐有些不妙了。
想当初,他和刘凯之也算是朋友,竟不成想,今日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此时,却听刘凯之道:“陛下,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太子之事,其实俱都是前户部侍郎陈彤所主导,臣刻意的去查实过,这兴国商号的商场,前前后后都是陈彤负责,几乎所有的事,都是由他来拿主意,据臣调查的商贾所交代,几乎所有接洽的事,也和他有关系。因而,臣敢断言,太子所发生的事,自是和陈彤脱不开关系,请陛下明察秋毫。”
此言一出,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彤身上,眼中意味各异。
陈彤顿时头皮发麻起来。
他有些懵了。
随即,如遭雷击一般,整个人身子竟是软绵绵的,就快要瘫倒下去。
这么大的干系,统统都扣在了自己头上了啊。
完了,完蛋了。
这已不是断绝仕途之路这样简单了,这是要杀头,甚至是要抄家灭族的啊!
第一千五百零九章:大功于朝
陈彤心里禁不住的绝望。
万万料不到,自己的际遇,竟是凄凉到了这个地步。
这么多的弹劾奏疏,可陛下偏偏选出这一篇。
他岂会不知,刘凯之所奏,是正合了陛下的心意呢?
这刘凯之实在是恶毒之极,这是想将他置之死地啊。
陈彤再也撑不住了,噗通一下,拜倒在地。
弘治皇帝凝视着陈彤,久久不言,似乎也在给陈彤辩驳的机会。
陈彤的内心……却是发苦。
自己还怎么辩驳呢?
难道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一切的脏水泼回太子殿下的身上?
倘若如此,岂不是不忠不孝?
何况……太子殿下对自己也是和蔼可亲,前几日,他也问候了自己的家人,自己若是这时反咬太子殿下一口,岂不是不忠不孝?
陈彤就这么跪着,却是咬着牙,闷不吭声。
弘治皇帝左右四顾,事实上,他对陈彤的印象十分糟糕,因而……弘治皇帝再也忍不住下去了,厉声道:“既如此,那么也算是水落石出了……”
就在这时……
“陛下……”方继藩突然打起了精神,站了出来。
其实倘若陈彤在这个时候,敢攀咬太子或者是自己便罢了,可见这陈彤还有几分骨气,方继藩此时,岂会坐视不理?
所谓的坑人害人,不过是玩笑罢了。
方继藩是个有道德的人。
他是一道光。
此刻……在所有人的讶异中,方继藩继续道:“陛下所言的太子之事,可是坊间所传闻的太子殿下耍猴戏的事吗?”
百官们依旧还是沉默。
大家似乎更多的是作壁上观,反正该弹劾的都弹劾了,陛下怎么处置,看着办吧。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颔首点头:“不错。”
方继藩道:“坊间都在传太子殿下耍猴戏,可是有谁当真见着了太子在耍猴?”
弘治皇帝一愣。
带着看戏心态的百官们,也愣住了。
倒是那刘凯之不禁道:“臣瞧见了。”
方继藩乐了,笑道:“那杆子那么高,你当真见的清晰,确认这是太子吗?”
这话怎么听都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刘凯之:“……”
他想不到方继藩会突然冒出来说话。
只是这一下子,连刘凯之都不敢确认了。
毕竟当初的时候,只听到太子要耍猴戏,所以他认定了那杆子上是太子。
可到底是不是太子呢?
只见方继藩一脸坦然道:“陛下,太子明明就在商场后头,和臣一道在算账,怎么又突然会爬在杆子上呢,爬上杆子的,不过是臣请的一个戏子,和太子殿下有什么关系?陛下若是不信,儿臣可以将那戏子请来,儿臣敢保证,陛下见了,心里便了然了。”
这一下子,殿中哗然了。
这样想来,还真有可能不是太子。
可弘治皇帝的脸色依旧不是太好,皱着眉头道:“既如此,那么此前为何会有这么多风言风语,都说此人乃是太子。”
方继藩理直气壮的道:“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儿臣哪里知道,或许是有人想要陷害太子和儿臣亦或者是陈彤也未可知。陛下也知道,太子,尤其是儿臣,平时为了给陛下鞍前马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们是恨不得吃儿臣的肉,寝儿臣的皮啊,儿臣对此,并不怨恨,可这些人,居然中伤到了太子的身上,儿臣就有话要说了,恳请陛下明察秋毫,非要将这背后中伤太子之人揪出来不可,儿臣也极想看看,到底是哪一些乱臣贼子。”
此言一出,殿中虽是沉默,可更多的人却是冷眼旁观着方继藩。
说不知道,方继藩这狗东西,历来说谎话不打草稿的。
传出消息的人,不就是你方继藩吗,还能有谁?
说实话,若说当真有人构陷太子殿下,只怕这要构陷的人,哪怕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太子耍猴戏这么一出吧,也只有你方继藩才想的出来这等狗屁倒灶的事。
可无论如何,方继藩至少有了一个虽然不太合理,但是勉强说的过去的解释。
这……就有些考验皇帝和大臣们的智商了。
却也有人偷乐,其实陛下明显是有袒护太子和齐国公的意思。
可偏偏,齐国公居然在这个时候,还在此强行狡辩,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陛下信了你的鬼话,那才怪了。
弘治皇帝大抵也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他本是对方继藩没有动怒,毕竟是自己的女婿,而且他自知道,方继藩无论做什么,哪怕是有差错,可本心是好的。
可这般辩驳,却是越描越黑,这是欺君罔上。
弘治皇帝板着脸道:“是吗?当真要朕彻查到底?”
方继藩随即微微一笑:“陛下乃是千古一帝,普天之下,历朝历代,再没有人比陛下更加圣明,纵三皇五帝再生,亦不及陛下之万一,陛下自登极以来,君臣恭和,海内雍安,实乃圣君之圣君,便是五千年,也难出一人。陛下一定能够明察秋毫,还儿臣人等一个公道。”
这一番话……说的人晕乎乎的,可弘治皇帝依旧铁青着脸,觉得今日的方继藩,过于油嘴滑舌。
方继藩随即道:“再者,儿臣退一万步,就算陈彤这个狗……不,陈彤他当真传出了什么谣言,儿臣以为……这也是陈彤希望尽心能够为太子殿下办差的缘故,至多也就是好心办了坏事,不算大过。”
方继藩突然话锋一转,让所有人有点懵。
陈彤:“……”
刚才还以为自己有了一线生机,想不到这时候,齐国公会挺身而出,为自己求饶。可谁晓得陛下只一句当真要朕彻查,他就缩了,直接来了一个退一万步,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啊,这些真的完了,死也!
弘治皇帝也是有些意想不到,今日方继藩,竟是处心积虑的为陈彤说话。
他淡淡的道:“这么说来,果然是陈彤所为?即便太子没有上杆子,这传出来的流言蜚语,也与他有关?”
“儿臣不敢保证。”方继藩道。
陈彤:“……”
他绝望了。
弘治皇帝张口想要说什么。
却听方继藩又道:“不过这陈彤,筹建商场,立下了大功劳。”
大功劳……
许多人面面相觑。
刘凯之有点急了,自己弹劾了啊,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
其实他也没有想到齐国公会突然力保陈彤,虽然这个力保,比较水。
他当然不想得罪齐国公,可此时,还是不免想要落井下石:“陛下,臣实在想不到,这商场有什么功劳,据臣昨夜的风闻,商场的买卖,确实是好,可毕竟……他只是一个买卖,挣得银子虽多,可根据风闻,一日五百两银子的纯利,固然是多,可和功劳又有什么关系?”
弘治皇帝听着点头。
商场的盈利,他是有所估计的。
别以为朕呆在大明宫里,就不晓得外头的事,这点儿账,朕算的清清楚楚的。
他今日对方继藩的表现,略有失望。
本来他举行这一次午朝,是想将天下人的责难,统统归咎于陈彤,陈彤此人,确实是心术不正,坏了太子的心术,况且此人办事一向不利,现在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怎么能轻饶他。
难道因为他给太子每日挣了几百两银子,朕就原谅他如此重大的过失?这样的人,不能继续留在作坊里,也不能留在太子身边了。
方继藩此时却道:“错了,五百两,只是明面上,可实际上,每月的盈利,可达上百万两纹银,甚至……数百万两纹银!”
“……”
嗡嗡……
群臣们的脸色变了,顿时沸腾。
每月上百万甚至是数百万?
而且瞧这口气……好像还很保守的样子。
这是什么概念啊?
这岂不是……又要超过现今国库的岁入了?
弘治皇帝也是一愣,他一头雾水。
“只凭区区一个商场?”话里的确难以置信。
方继藩正色道:“陛下,凭这商场就足够了,幸亏是儿臣尽心竭力,这些日子废寝忘食,日夜操劳……呃,当然,陈彤也是有功劳的,陛下……这虽只是一个商场,可陛下是否想过,若是天下各处,都有大小不一,这样的商场呢?”
“本来兴国商号的买卖,儿臣不欲此时泄露,可到了这个份上,儿臣还是直说了吧。陛下,就在昨夜,凭着这个商场,总计有一千七百三十二个商贾,拿出了九百七十万两银子的真金白银,送道了兴国商号订购兴国商号的货物,这……才只是开始……”
说着,方继藩自袖里掏出了一份账簿:“这是昨夜的账目,太子和儿臣,为此忙碌了一宿,就是算这一笔帐,儿臣恰好带来了,恳请陛下过目。”
连账目都有……
而且……还真有人给兴国商号送去了近千万两银子?
这……
此时……所有人都觉得要疯了。
为何他们挣银子,总是这样的容易?
朱厚照在此刻,露出了不易察觉的笑容。
而弘治皇帝竟觉得身子有些软,一夜之间……吗?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