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6章 王霸之资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8 23:20:50|字数:32636
朱厚照身子好转了一些,便开始泡在了研究室了。
在养病的日子里。
他绘画了许多炮弹的弹道图纸。
或是躺在床上,拿着一部关于算数的书,瞎琢磨。
数学的妙用,已让朱厚照越来越意识到,这才是一切的基础。
就如文字一般,当能熟练的运用文字,方才能写出各种妙笔生花的文章。
而对于其他学科,只有能够熟练的运用运算,方才可以继续深入研究,这是一个门槛,迈不过去,想要深入这至深的道理,便如空手进入了巨大的宝藏里,靠两只手,能取多少的宝藏呢?
得带着车啊。
数学就是车。
算学院里,已经对数学的研究更加深入了,一方面,是地理的发现,大量的佛朗机人,大食人,汇聚于此,交流的频繁,以至彼此吸收各自的营养,当然,主要是生员们吸收他们的营养。
而后,不少出类拔萃之人,发表了许多运算的论文,朱厚照本就对数学有极大的理解能力,当初蒸汽研究所,对于数学的要求很高。
而如今,当他意识到,数学竟和军事也是息息相关时,这兴趣就更加的浓厚了。
躺在病床的两个月,他废寝忘食,等能走动了,就开始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了研究所。
朱载墨也只能跟着去。
事实上,朱载墨已在研究所里泡了很多天了。
是方继藩带去的。
方继藩在朱厚照不在时,主持了‘悬壶济世’项目的大局。
而如今,朱厚照抵达,这研究所上上下下,许多研究人员像是打了鸡血一般。
朱载墨就沉浸在这氛围之中,这些日复一日,拿着各种试管还有器皿,干着许多枯燥工作的研究员,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哪怕知道他是皇孙,也极少会像其他人一般,上前讨好,乃至于陌生人和他们说话,他们也是面带羞红。
可当自己的爹出现的时候,他们仿佛一下子活了过来,个个眼里放光。
朱厚照住着拐杖一出现,人们争先恐后的拜倒。
朱厚照大手一挥:“如何了?”
“殿下,我们在第三实验室里,有所发现,在师公的指导之下,我们……”
朱厚照左右张望,没见到方继藩,便不由开口追问道:“你们师公呢?”
这人一愣,想了想:“师公日理万机,想来这个时候,理应在处置家国大事吧。”
朱厚照看了看玻璃窗外的天色,天色还早,日头还没上三竿,他嘿嘿一笑:“是呢。”
朱厚照看都没有看朱载墨一眼。
这令朱载墨突然有一丁点心里凉凉的感觉。
很复杂的滋味。
从前他总是觉得,自己的亲爹最好别搭理自己最好,当自己是空气那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可今日,看着无数对自己不太理睬的研究人员们,对自己亲爹的热诚,就仿佛自己是局外人一般。
没有人因为自己是皇孙,或者是太子的独子,而过多的青睐自己一眼,虽然大家客客气气,可感觉上,不对。
他就像这个集体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在里头,被恩师吩咐着,做着最简单的事……此刻,他多渴望,自己的亲爹,过问一下自己。
可朱厚照此刻,却像凯旋的大将军,一大伙人簇拥着他。
此刻他似乎没有空闲,去和朱载墨絮叨什么。
朱厚照道:“去第三实验室,还有,所有的数据,统统送到本宫这儿来。”
研究人员们,个个欢天喜地的拥簇着朱厚照,到了一处研究室。
这个研究室的带头人,从前在研究所里,简直就是骄傲的小公鸡,可这一刻,似乎极希望得到朱厚照的认可,鞍前马后的,带着朱厚照看了成果,而后堆积如山的实验数据,送到了朱厚照的面前。
朱厚照坐下,不理会这些研究人员的头头和朱载墨,却是专心致志的看着数不清的数据,他极认真,每一处细节,都没有放过,那些仿佛是天数的各种文字,朱厚照一目十行,却仿佛总能抓住重点,淡淡的开口说道。
“这个方向,应该没有问题,反应很激烈,看来我们走对了。”
下头的人,个个面带喜悦之色。
可没过多久,朱厚照接着开始咒骂:“老杨,你这狗东西的这一处实验数据怎么和其他的数据对不上?写错了,混账,拿回去重新试一试。”
朱厚照啪嗒一下,将一份数据摔在一个叫老杨的人面上。
那人一脸惶恐,忙是匆匆看了一眼,大汗淋漓,迭声说道:“学生万死,万死。”
朱厚照没理他,继续低头去看,神情专注而又认真,可没过一会他又道。
“第二实验室是怎么回事,是人手不够吗?”
有人拜下:“殿下,确实人手不够,学生正要禀告的,第二研究室主要负责化合物的催化,可人手太紧张了,实验的器皿,也总是不足……”
“哼。”朱厚照冷哼:“本宫就知道,看看你们的进度,本宫不在,你们就这般的懒散,人手,从西山书院里调拨,银子,找你们的师公要,不要不好意思,他晓得怎么做账的,西山药业,有钱。所有的实验,要推倒重来,你们的记录,太草率了,这些将来都要存档的……”
朱厚照开始发脾气,几乎将所有人都拎出来,痛骂一通。
朱载墨也是垂头聆听自己父亲的责骂,他心里一阵无语。
自己的亲爹……很粗野啊。
可说来也奇怪。
每一个被骂的人,非但没有不忿的样子,毕竟,朱载墨已经摸透了这个大楼里的人的性子了,他们是一群极少能掩饰自己情感的人,和外头圆滑的人不一样,若当真不忿,一眼便可看出来。
非但不是如此,他们竟还毕恭毕敬,若是挨了骂,反而眉飞色舞,像是一下子找到了一个主心骨。
朱厚照一通乱骂之后,大家像是找到了感觉了。
个个竟是精神奕奕起来,面上带着红光。
朱厚照发完了脾气,英俊的面容里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随即便朝着众人一甩手。
“都给本宫滚出去,一群酒囊饭袋。”
众人纷纷行礼,大气不敢出,自是按着朱厚照的指导,重新开始忙碌起来。
朱载墨留在此,显得惭愧。
虽然那是自己亲爹的要求,自己不过是满足了他的合理要求而已,可无论如何,因为自己而将自己的亲爹摔伤,他还是惭愧无比。
朱厚照这才注意到了朱载墨,抬眸瞥了他一眼,便淡淡开口说道。
“这几日,在实验室里,给人添麻烦了吧。”
朱厚照想通了,似乎没有追究自己受伤的事。
朱载墨忙道:“是,儿子奉恩师之命,在此待了一些日子,只是,帮不上忙,只能做一些杂事。”
朱厚照摇头:“你不够聪明,不适合干这个。”
朱载墨:“……”
朱厚照见朱载墨一副老实巴交的样,便淡淡道:“不过,来都来了,以后,就跟在为父身后吧,说不准有用的上的地方。”
朱载墨竟突然有一种欣慰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他在研究所里,被人所冷落,极想证明自己,而跟着自己的父亲,能有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又或者是,方才朱厚照的颐指气使,那些素来眼高于顶且又冷漠的研究人员们却对他毕恭毕敬,让朱载墨意识到,自己的爹,并非是一无是处。
朱厚照道:“知道这次悬壶济世计划的目标是什么吗?”
朱载墨摇头:“说是研究新药,可具体研究什么新药,儿子还不知道。”
“蠢货,都叫悬壶济世了,这新药能干点啥,你还想不明白,哎……你不聪明啊。”
朱厚照开出感慨,他显得很无奈。
“你去,将下头的轮椅搬上来,以后就给我推车吧。”
“噢。”朱载墨轻轻颔首,一副任人宰割的神色。
朱厚照便没在乎自己儿子面上什么神色,而是很快,他便开始投入了疯狂的工作之中。
他极敏锐,似乎总能无数的实验数据里,找出错误,并且改正。同时否定掉某些错误的方向。有时,他被朱载墨推入进一个个实验室里,亲眼目睹各种实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极尊敬,时不时有人有了难题,拿着疑问寻上来,朱厚照总能做出解答。
朱载墨只负责推车。
偶尔,会在朱厚照的指导之下,也会进行一些简单的实验。
当然,日理万机的方继藩,总会午后匆匆赶来,询问进度,或者和朱厚照根据研究的进展,讨论新的进度。
朱厚照就像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
他精力充沛,一旦开始投入研究,便像是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有时,他会拿出一些书来,而这些书,依旧还如天书一般,书里的文字,朱载墨每一个都认识,可是凑在一起,朱载墨便两眼一抹黑了。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御驾亲查
虽是如此,可是这样的环境……竟是让朱载墨很充实,很快乐。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看着无数的液体混合在一起,记录下数据。
数不清的数据,最后通过文字,得出一个个的结论。
哪怕是在合成的过程中,也总能得出一点有趣的东西。
不只如此,在研究所的一个实验室里,一群生员,反复的进行演算。
他们在计算弹道。
朱载墨恍然大悟,原来……哪怕是炮弹落在哪里,也是可以计算的。
弹无虚发。
朱载墨陡然明白了点儿什么。
可是……这弹道的计算,和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有什么关系呢。
朱载墨百思不得其解。
他看到这些性子孤僻的研究生员们,对谁都是爱理不理。
也看到自己的父亲,将他们一个个骂的狗血淋头,可是他们竟都是大气不敢出。
他甚至还看到,无数人对他父亲那等顶礼膜拜的情感,似乎……哪怕是被自己的父亲骂一骂,也是一件祖坟冒烟的事。
朱载墨对于数字,也生出了兴趣。
他开始读求索期刊里的文章。
接触了数学,他方才知道,原来……在大明,有许多的数学大牛,这些人乃是算学院里出类拔萃之人,他们总结出了许许多多的公式。在简单的加减乘除之上,渐渐的,开始有了函数,而在函数之上,开始有了微积分的验算。
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钱粮的加减,或是九章算术之类,而开始深入的研究许多原本根本人们所想象不到的计算方法。
朱载墨的入门,很费劲,他趴在黑板面前,看着这些大牛们留在黑板上复杂无比的验算公式,足足花了很多日子,才勉强的粗通了一丁点儿门径。
可大牛们很骄傲的,他们没有功夫在少年人面前浪费时间,哪怕这个人是皇孙。
这些天来他们根本不怎么理会的他,他们都荡漾在数学的海洋里,如痴如醉。
大抵和某些得道的道人差不多,对于世俗之人的态度往往是……滚开,别打扰大爷玩数学。
朱载墨想起一个人,一个很厉害的人。
于是,他写信,可怜巴巴的样子,求教自己的许多问题。
毕竟,看论文有时容易云里雾里。
需得有人解释的更透彻一些。
接着,又回信来。
这一看,更吓人了,因为朱载墨发现,自己没有得到解答,倒还罢了,可自己这几个问题,得到了对方的解答,其结果就是,朱载墨又有了数十上百个问题。
卧槽……
京里盛行的国骂,总是容易出现在研究所里。
因为但凡有任何新的发现,颠覆了人们的认知,这里的人们,便总是卧槽,卧槽,卧槽的嘴巴不停。
朱载墨……也学会了。
……
岁末在即。
弘治皇帝年少时,盼着过年,可年岁到了,对于过年,却不免生出惶恐。
沐休的日子将近,各部都开始忙碌。
吏部现在因为选吏分赴各省各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听说新派去的吏员,到了地方,迅速被地方官冷落,更有甚者,直接糟践他们,各种受辱的事,时有发生。
可对此,欧阳志显得出奇的冷静,吏部也没有专门下文,对此事有任何的反应。
在岁末时,弘治皇帝召见欧阳志,弘治皇帝手里拿着的,乃是统计司的奏报,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欧阳志一眼。
“卿家,各府各县,吏员们可都不好过,他们都是朝廷的栋梁,虽然地位卑微,可朕对他们,还是有所期待的,只是……”
只是二字之后,弘治皇帝沉默,却是凝视着欧阳志,神色有些焦虑。
意思是说,是否要发一个旨意,杜绝一下这样的风气。
欧阳志沉默之后,显得镇定自若。
按理来说,这些吏员,都是欧阳志亲自招考来的,是欧阳志的宝贝疙瘩,而这,也关系到了吏部新政的推行,换做任何一个吏部尚书,在面对这个话题,都应该表现的悲愤,又或者是……痛心疾首。
可欧阳志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种平静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冷静下来。
弘治皇帝也随之冷静下来,表现的并没那么着急了,而是静静的等待欧阳志的答复。
欧阳志见弘治皇帝一副静待下音的神色,便抿了抿唇,才开口,淡淡道。
“陛下,凡事,都有一个过程,这未必是父母官们的问题,根源就在于,他们的认知。想要改变他们的观感,就意味着吏员们需更加的努力,要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否则,何必派他们去各府各县呢,臣知道,陛下是心疼他们,可若是连这点白眼,这点羞辱都受不了,那么新政的大局,要他们何用?请陛下明鉴,就让他们在地方上,去摸爬滚打吧,孩子出了门,就难免要湿鞋子,要沾泥,臣信任他们,他们的心志,比寻常人要强大。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被打败,亦或丧失斗志的。如果一个人克服不了困难,那么是难成大器,这样的人臣觉得淘汰了也不觉得可惜。”
弘治皇帝闻言吁了口气,不禁笑了。
可以说,欧阳志是弘治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聊完了公务之后,弘治皇帝总会和他说一些闲话。
“好吧,倒是朕多虑了,欧阳卿家啊,你说……朕做对了吗?朕将皇孙,交给了继藩,交给了太子,可是……太子和皇孙,可是水火不容的啊,此前,父子相斗,就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若是再闹出什么事,如何收场?现在满朝都在疑虑,你呢,你怎么看待?”
欧阳志沉默了一会,便开口道:“此天家家事也,和外朝无关,臣不敢胡言。”
弘治皇帝苦笑:“朕将你也当作是家人,你但说无妨吧。”
欧阳志这才松口,很是认真的说道。
“恩师深不可测,既然选择如此做,定是早有布置,因此,臣以为,恩师一定有他的用意,陛下何须担心。若是陛下还担心,这已过去了数月功夫,那么陛下,为何不亲去看看,眼见为实,看看这太子与皇孙,是否当真是水火不容?”
弘治皇帝叹口气:“你是有所不知。”他顿了顿:“朕是不敢去看,也不敢去查,但凡要看,要查,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怕看出点什么,查出点什么。”
欧阳志皱着眉头沉默了会儿,才如实说道:“陛下这是在欺骗自己。”
欧阳志倒是口无遮拦,戳中了弘治皇帝的心思。
弘治皇帝对欧阳志的失言,不以为意,却是摇头笑道:“不,这是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就是不去探究真相,因为这世上的真相,大多数是血淋淋的,令人不敢直视,也不敢面对的。
因而,生活中总会有许多的‘智者’,将这难得糊涂当作座右铭。
欧阳志闻言,却是抿唇一笑。
“可是陛下若是不看,不查,那么,就永远会忧心忡忡。真相就摆在陛下面前,触手可及,陛下不关心,不代表他不存在过。”
“若是查出点什么呢?”
弘治皇帝凝视着欧阳志。
他真的不敢细细去查太子啊,太子那个家伙,天知道做了多少可怕的事。
欧阳志沉默。
良久。
他昂首。
直视弘治皇帝的眼睛:“查出点什么就查出什么点什么,陛下会害怕,别人的非议,和那些流言蜚语吗?”
“朕再想想。”弘治皇帝颔首点头,挥挥手。
欧阳志告辞而去。
弘治皇帝则望着殿中的虚空发呆,竟是沉吟了很久,没有说话。
良久,他突然侧目,对萧敬道:“欧阳卿家的话,你如何看?”
萧敬道:“奴婢所知的是,满朝文武,对此都很忧心,不过,幸好陛下圣明……他们倒是,不敢过多的质疑……只是……陛下,皇孙与太子相斗的事,到现在,还有人在传呢。”
弘治皇帝脸色铁青:“是啊,有人是在看笑话。有人,是真的操心。朕遮着掩着,他们便相传的更厉害……他们一个是朕的儿子,一个是亲孙,手心手背,都是朕的骨肉,棒子打在谁的身上,都疼。”
他沉吟半晌:“传旨吧,去一趟西山,这不是快要岁末了嘛,该去看一看。命百官随驾吧,不让他们看一看,他们永远,让他们不能眼见为实,他们还要继续传下去,群臣非议,这不是好事。”
萧敬颔首:“奴婢遵旨。”想了想:“要不要先知会一下方继藩,让他提早做好准备。”
这意思是……要不要事先安排好,别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丢人。
弘治皇帝眉头皱着:“欧阳卿家,有一句话说的好,真相,就在那里,装聋作哑,是不成的,不必提早通知方继藩了,朕和百官,亲眼去看看,便是了,朕也想知道,皇孙现在的学业如何,就当,是一场考校吧。”
萧敬便点头:“奴婢遵旨,不知何时动身。”
弘治皇帝淡淡道:“就现在!”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帝心
弘治皇帝说走即走,丝毫没有半分犹豫。
而今,经历过新政之后,言官清流已是折损惨重。
正因为如此,只要皇帝的行为,没有过于侵扰百姓,倒也不惧有人说三道四。
宦官奉旨,至各部请各部派人随扈。
这倒是让不少人,生出了兴趣。
那西山就是一个法外之地,天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
不少人,都想看看皇孙的近况。
当然,也有不少人想看笑话。
现在新政折腾的要人命啊。
自欧阳志任吏部尚书以来,这新政更隐有扩大化的趋势,此次选吏为官,便是如此。
对此,反对者不少,可是站出来直言反对的,却是不多。
大家都在冷眼旁观,就等有个笑话出来。
一下子,上百者选出来的大臣便启程,至大明门接驾,而后,浩浩荡荡的队伍朝西山而去。
弘治皇帝坐在马车里,行至半途,突然想起了方才和欧阳志关于选吏为官的奏对来,便吩咐车旁的萧敬道:“欧阳卿家随驾了没有。”
萧敬笑吟吟的道:“陛下,欧阳部堂在吏部忙碌,吏部这边,委派的乃是吏部左侍郎焦芳来了。”
焦芳……
弘治皇帝皱眉。
这个人,他有一些印象。
早在成化年间的时候,大学士万安觉得焦芳不学无术,于是,对左右人说:“不学如芳,亦学士乎”。
当时的焦芳,不过是翰林院的编修,地位十分卑微,这意思是,连焦芳这样的人,如此不学无术,竟也可以在翰林为官。
大学士万安,是万贵妃的人,权倾一时。
可是这位焦编修,听了内阁大学士万安的话,大怒。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自是忍气吞声,毕竟一个是内阁大学士,一个只是小小的翰林编修。
可焦芳却是二话不说,却也没有和万安硬碰硬,而是瞅准了万安的心腹彭华,四处对人说:“这一定是彭华在背后算计我,我如果当不上学士,就在长安道上把彭华给刺杀了。”
彭华毕竟是个斯文人,遇到这么个‘好汉’,大抵心里也是一句卧槽,躺着也中枪,他胆子小,听后非常害怕,连忙将此信传给大学士万安。
万安最终不得不进焦芳为讲学士。
此后焦芳隔三岔五,就给彭华这些人找茬,毕竟已经证明了万安,彭华这批人,虽是位高权重,却都是软柿子,既然是软柿子,还不捏死你们?
就这般,在那纸糊内阁,泥塑尚书的成化朝,焦芳居然混的风生水起。
等到弘治皇帝登基,一改成化朝的风气,开始对于成化皇帝和万贵妃所任用的万安,彭华等人进行清算,这掐指一算,卧槽,这反万安等万贵妃集团的主力,不是刘健,不是李东阳,居然是焦芳这么个家伙。
凭着这个江湖地位和资历,公报私仇的焦芳继续平步青云。
可弘治皇帝对他的印象很好。
焦芳在新政方面,大抵是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坏话的,事实上,只要给他官做,他谁的坏话都不说,何况,他在新城,早就置办了数十亩的华宅。
弘治皇帝听到焦芳二字,不禁诧异,竟是连连感慨起来。
“此人,朕许久不曾关注,不曾料想,他已是吏部左侍郎了。”
“陛下您忘了。”萧敬微笑:“那是弘治十七年,廷议推举的。”
弘治皇帝颔首,随即便看着萧敬失笑着摇头:“朕年纪大了,越来越健忘了,此卿为人耿直,公忠体国,定能为朕分忧。”
萧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置可否,到了礼部左侍郎这样级别的人,已经不是萧敬能够随意在皇帝面前评论了。
而且焦芳这个人,睚眦必报,前几年,焦芳在礼部做侍郎,因为急于想要表现,被礼部尚书张升阻拦了他时刻想要跳过马文升,直接觐见皇帝的机会,因此,焦芳认为马文升这是有意在打击报复他,每日都在背后,说张升的坏话。又因为张升乃是南方人,焦芳便私自写了一篇《南人不可为相图》。在朝中,每退一南方人,焦芳便喜不自禁,有时写文章,亦必诋南而誉北,各种激化南北矛盾,成了吏部左侍郎之后,就更不得了了。
这家伙是个人才啊。
萧敬心里想着,他可不想招惹这个家伙,谁晓得,人家会不会埋伏在长安道,将自己刺杀呢?
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弘治皇帝对这焦芳来了兴趣,一时竟是兴趣颇高,笑着吩咐萧敬。
“叫他登车,朕与他谈谈吏部选吏之事。”
萧敬颔首。
片刻之后,焦芳便来了。
他登上了车,显得格外的激动。
不过……此人倒是相貌堂堂,一脸威严之相,哪怕是面露出喜色,却也带着肃然。
弘治皇帝心里暗暗赞许。
待焦芳在车中见了礼,弘治皇帝身子微倾,颔首:“卿家坐下。”
焦芳欠身坐下。
弘治皇帝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徐徐开口问道:“选吏的事,卿家乃吏部左侍郎,如何看待?”
焦芳微笑:“陛下,地方的民怨很大。”
“当然很大。”弘治皇帝道:“欧阳卿家早就对此,有所心理准备。”
焦芳道:“可是地方的怨恨,是不会针对欧阳部堂的,他们只会认为,这是陛下有意而为之,若是怨愤直指宫中,臣恐陛下殃及鱼池。”
弘治皇帝听罢,不禁深深的看了焦芳一眼。
这焦芳,话里有话。
历来,只有臣子给皇帝来做替罪羊,可这言外之意,却像是说,陛下给欧阳志做了替罪羊。
弘治皇帝沉默片刻,便不解的看着他,认真的问道:“因此,卿反对?”
焦芳朝弘治皇帝摇了摇头。
“臣从未反对过新政,只是觉得,太急了,操之过急,出了事,就是大祸。”
弘治皇帝手轻轻的拍打着椅柄,慢悠悠的打着节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淡淡的问道:“什么大祸?”
焦芳面上显得很淡定,却是一字一句的顿道。
“离心离德,就是大祸。”
弘治皇帝挑眉:“可百姓们能过好日子。”
“百姓们对天家的好坏,来源于读书人的议论,对皇上的印象,来自于地方父母官。”
弘治皇帝微笑:“卿家的话,不无道理。”
接着,弘治皇帝朝焦芳摆了摆手。
“朕乏了,卿且退下。”
焦芳本还想侃侃而谈,可见弘治皇帝一副冷漠的态度,心里不禁失望,自是告退下车。
弘治皇帝手指轻轻打着节拍,萧敬躬身的站在车中一角,弘治皇帝张眸看着焦芳,一脸不解的问道:“焦芳和欧阳卿家有矛盾嘛?”
萧敬欲言又止。
“你要瞒着朕?”
萧敬道:“奴婢想办法,去查一查。”
弘治皇帝大手一挥,一脸肯定的说道:“不必查,朕知道你心里有话。”
萧敬只好道:“陛下,奴婢万死,奴婢乃是宫人,岂可随意指斥外朝的事非。这……确实有一些矛盾,焦芳前几年,乃是礼部侍郎,此后,任了吏部左侍郎,他已历经了两朝,本来,这吏部尚书,他是最有机会的,无奈和的事,欧阳卿家立有大功,因此……”
弘治皇帝恍然,原来如此,心里不禁生出恶感:“这样说来,是焦芳的私心重了。”
萧敬想了想,才徐徐说道:“除此之外,在吏部,因为要贯彻新政,欧阳部堂,事必躬亲,所有的任用,以及选吏,都不肯假手于人,焦芳曾推荐了不少人,还包括了他的儿子,可最后,都被欧阳部堂否了,因此……焦芳四处在外说,欧阳部堂……欧阳部堂他……”
“他什么?”弘治皇帝审视着萧敬。
萧敬也不敢隐瞒,如实说道。
“他是个木讷的傻瓜。”
弘治皇帝眉头皱起,目光冷冽。
良久,弘治皇帝脸色又恢复了平淡。
此时,马车已至西山。
弘治皇帝是突击来的西山,因而,圣驾的队伍,直奔西山研究院。
这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根本来不及通报。
方继藩在研究院的茶室里,坐在大沙发上,一个葛优躺,慢悠悠的喝着茶,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一旁伺候着斟茶递水的小厮便走到窗边看,惊讶的道:“少爷,圣驾来了,圣驾来了。”
“啥?”
方继藩豁然而起。
小厮着急催促方继藩。
“圣驾来了,公爷,快去接驾,怕要迟了,呀,他们已进研究院了。”
方继藩起身,激动的道:“快,快,找个白褂子给我。”
小厮一脸不解的看着方继藩。
“公爷,这迎驾……穿白褂子。”
方继藩却已身手敏捷,犹如猿猴一般,亲自去取了一件白褂,穿戴在身,却是没有下楼去迎驾,而是到了隔壁的第三研究室,里头几个研究生员,正挥汗如雨,方继藩挤进去:“走开,腾个位置。”
生员们一脸诧异。
方继藩已是占到了研究室的c位,这里正对着门,视野良好,面前是一个器皿,酒精正烧灼着玻璃器皿里的液体。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在众臣的簇拥下进入了研究院。
便看到朱厚照带着朱载墨人等纷纷出了研究院,前来迎接。
弘治皇帝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心里竟不是激动,而是紧张,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将俩个人都看了一个遍,两个人都没有缺胳膊少腿,这让弘治皇帝放心了许多。
至少说明这俩人相处的时间里没出什么事。
弘治皇帝微笑,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好像少了点儿什么,又左右四顾,发现并没看见方继藩的人,于是便语气平淡的问道:“继藩呢,在何处?”
“父皇,十之八九,就楼上喝茶睡觉呢。”朱厚照一脸失望的说道。
弘治皇帝背着手,想说点什么。
身后,却突然有人道:“陛下,学生看到师公在第二研究室里。”
“噢。”弘治皇帝点头。
萧敬在旁:“奴婢去请齐国公下来见驾。”
弘治皇帝朝萧敬摆摆手,微笑着开口:“不必啦,朕去看看。”
弘治皇帝打头,随员们乱哄哄的都跟着进入了楼道,空间有些局促,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倒是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弘治皇帝到了第二实验室,站在了门前。
一眼便看到,方继藩站在里头,面前是沸腾的液体,方继藩专心致志的,和几个学员在那里忙碌,专注而又认真的他并没发现他们的到来。
这样全神贯注的方继藩显得越发有魅力,令人心神愉悦。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不禁低声道:“多学一学,看看别人。”
这话……像是对朱厚照说的,又像是对随驾来的臣子们说的。
这世上,哪里有一蹴而就的事啊。
任何的果实,不都靠无数的耕耘和辛劳的汗水才能获得吗?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群臣唯唯诺诺,看着里头挥汗如雨的方继藩,一时无话。
这时,便听方继藩指着一个容器里的液体道:“来,将这液体,倒入这里来。”
那打下手的学员一愣,抬头错愕的问道:“师公,您确定?”
方继藩很专注,以至于,已经忘记了门前竟还站着人围观。
方继藩道:“怎么,这等小事,还要我确定才行。”
学员起初显得疑虑。
可细细想了想。
似乎又觉得,师公是不会错的,于是毫不犹豫,正待要端起器皿。
朱厚照看的眼睛都直了。
他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怒吼:“卧槽……”
这突如其来的卧槽,吓得所有人都呆了一下。
却是说时迟,这时快,朱厚照已如捷豹一般,如饿虎扑羊一般,冲至那学员面前,将那器皿夺过去。
这一幕来的太快。
以至于方继藩这为人师表的风范,还未淋漓尽致的体现出来,便已嘎然而止。
其实……方继藩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假装积极,并非是出自他的本心。
正因为他内心的纯粹,因而内心深处,渴望打造一个大同之世。
可现实总不免会有藏污纳垢,方继藩深知这一点,人心太可怕了,倘若自己不偶尔同流合污一小下,难免,会显得自己太清高,不合群。
可现在……
所有人惊诧的看着朱厚照。
却见朱厚照小心翼翼的捧着那器皿,朱厚照张大眼睛,瞳孔收缩,犹如捧着自己宝贝一般。
弘治皇帝的脸,已是拉了下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在自己面前,居然还如此胆大包天,这么多人亲眼所见……
弘治皇帝心里叹了口气,朱厚照他太不像话了,简直是不将他这个父亲放在眼睛里。
他微眯着眼凝视着朱厚照,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
朱厚照保住了他的宝贝不被方继藩折腾坏,此刻他才松了口气,抬头,喜滋滋的样子,仿佛劫后余生一般。
他朝弘治皇帝道:“父皇,方才……”
“够了!”弘治皇帝却是怒不可遏了,他朝朱厚照吼道:“太子当有太子的威仪。”
朱厚照:“……”
他倔强的抬头,想说点什么。
方继藩在旁眨眼,一副无辜的样子。
良久……
朱厚照依旧还在沉默。
随即,他有些不甘心的垂下头,耷拉着脑袋,像是斗败的公鸡。
“父皇,儿臣知错了。”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起来。
儿子毛躁是毛躁了一些,可是……
弘治皇帝上前,看着桌面上摆着的一个个瓶瓶罐罐,有些好奇,不禁开口问朱厚照。
“这些是什么?”
朱厚照不吭声。
方继藩耐心的解释道:“是最近研制的新药。”
“哦?”弘治皇帝不禁挑了挑眉,整个人顿时兴趣大增,他现在对新药,可有兴趣的很,他看着朱厚照说道:“噢,此药,一定很神奇吧。”
顿了顿,弘治皇帝继续道:“此药叫什么?”
“还没有取名字。”方继藩道:“不过暂时这一次研究的计划,叫做‘悬壶济世’,有了此药,世界和平就为期不远了。”
弘治皇帝吁了口气。
他一下子满怀期待起来。
身后的大臣们,也都开始窃窃私语。
悬壶济世。
只听这名字,就比此前的那个青霉素,要高级的多啊。
莫非……又是一款神药,却是不知,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
若是如此,那么……
弘治皇帝感慨道:“悬壶济世……此药若有进展,定要及早奏报朕。”
方继藩和朱厚照对视一眼。
只有他们二人,方才知道,这个药的厉害程度。
这玩意,确实能治病。
一炮下去,保管你得了什么病,都不需治了。
当然,现在是不能说的,毕竟,这挪用的乃是西山药业的银子。
若是现在宣布出来,难免会影响投资者的信心。
等成功之后,便好办了。
现在对谁都要保密,不能透露的。
因此朱厚照和方继藩是心照不宣了,并没有跟弘治皇帝说得太明白,毕竟这么多大臣在。
弘治皇帝却没多问下去,而是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朱载墨:“载墨啊,这些日子,你也在此?”
朱载墨见了弘治皇帝,整个人都精神了,他凛然道:“是,孙臣这些日子,都在此。”
弘治皇帝皱眉,微显不愉快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最后,眼角的余光,又落在了方继藩身上。
只见方继藩一脸淡定的站在一旁,并没什么要汇报。
弘治皇帝这才淡淡的询问朱载墨。
“学了什么?”
弘治皇帝现在正等着,朱载墨这时开始叫屈。
毕竟,有皇爷爷在此撑腰,自会为他作主。
不管朱厚照对他做了什么,只要他说出来,弘治皇帝都会替出气的。
然而朱载墨却是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百官们此刻俱是看向朱载墨,他们的心里有点小小的激动,似乎期盼着点什么。
最好朱载墨能将自己受得委屈统统说出来,最好呢皇帝震怒,呵斥方继藩和太子,然后将皇孙自着魔窟里解救出来。
更好的方案是,弘治皇帝痛定思痛,将皇孙交给有德望的大臣教导。
而是在这里跟着方继藩和太子瞎折腾。
弘治皇帝也是一脸紧张的看着朱载墨,见他沉默,弘治皇帝心里很是不安,生怕太子和皇孙俩人之间有什么不好的事,可是呢当着众臣的面,又不好不问。
因此弘治皇帝只能开口安抚朱载墨。
“不怕,有什么就说什么。”
此时,却见朱载墨昂首,一脸正气的说道:“皇爷爷,孙臣自此,受益良多,多亏了父亲和恩师的教诲,才让孙臣知道,原来……天下的学问,可以如此的浩瀚,于此相比,孙臣从前所学,不过是沧海一粟,贻笑大方,不值一提。”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震惊了,似乎他们耳朵出现了幻觉,听错了,俱是一脸错愕的看向朱载墨。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真正的勇者
弘治皇帝显得有些诧异。
朱载墨道:“皇爷爷,孙臣总以为从前学了不少东西,到了这里,方知与从前相比,所学的不过是一些皮毛,不值一提。”
他随即道:“世上有许多的学问,都是教授孙臣做人道理,教授孙臣做事的方法,有诗词,有歌赋,可谓是包罗万象。可孙臣至此,跟着父亲,方知原来世上,竟可格物至如此之深。”
“格物致知,这是朱夫子所说的话,正所谓,致知在格物,格物方知至。什么是格物?这不就是格物吗?这些从前人眼所不能见之物,将他们揉捏在一起,为我所用,这其中,需要多少的苦功夫。新药出来的时候,满朝皆惊,每一个人都为之震撼,多少人,可以因为此而受益,可是没有人去关心,新药是如何出来的,满天下的人,除了在这一栋小小的研究院里,更没有人会去关心它的原理和根本。”
朱载墨显得很感慨,继续道:“皇爷爷和许多人,关心的是新药出来,能从交易所里挣多少银子;得病的人,只想关心此药能不能救自己的性命。有人只想知道药价几何……可是,这背后的辛劳,所涉及到的诸多大学问,却是无人问津。”
弘治皇帝脸微微一红,张口想说什么。
却听朱载墨继续道:“皇爷爷常常对孙臣说,治大国,要行大道,孙臣深以为然,天下臣民千万,岂可以区区阴谋小术驾驭?可现在,孙臣却以为治大国,不但需要道,还需要术,孙臣在此,便找到了这个术。孙臣这些跟着父亲,父亲虽是落马受伤,可是这些日子,每日都在主持新药的研制,皇爷爷已是知道,此次新药的代号,乃是悬壶济世,此药听说已经有了眉目,不久之后,便有可能会有一些结果……父亲一直说,此药的作用,将比此前的青霉素,还要强千万倍不止。”
千万倍……
所有人都骇然。
那青霉素,已经很骇人了。
这……是不是吹嘘的有点过了?
当然……他们似乎不曾想到,这千万倍比的是威力,不是药效。
弘治皇帝动容,询问式的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乐呵呵一笑。
其余诸臣,个个眼中满是期待。
那焦芳脸色一变……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皇帝召见他,询问他关于吏部之事,他心里便存着侥幸。
做了几年礼部侍郎,又做了几年吏部侍郎,本以为这吏部尚书,论资排辈,也轮到自己了。
可谁料到,半路杀出了程咬金。
方继藩他是惹不起的,因此,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可陛下召见,给他一次机会。
因而,他的奏对,也是极小心。
陛下问他选吏的事怎么看待,他并不敢否认新政,因为他很清楚,若非陛下的全力支持,这新政是绝不可能到今日这个地步。
因此,他只能站在陛下的角度,一副为陛下着想的样子,来挑一点毛病,这意思是,欧阳志还是不够稳妥,而且事情若是出了差错,天下人会怨恨陛下,欧阳志得了新政急先锋的美名,一切的过失都推到了陛下的身上。
这是极厉害的离间计。
可惜……陛下对此,似乎没有丝毫的兴趣。
这却让焦芳惶恐起来。
会不会接下来,被打击报复啊。
现在,又听说方继藩和太子,又要折腾出神药,倘若如此,这圣眷,实是让人羡慕啊。
这样下去,莫说是欧阳志,自己还想做吏部尚书,岂不是方家的一条狗,都排在自己的前头?
焦芳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此乃性格使然,历来都是如此,一念至此,心里便恨得牙痒痒。
朱载墨道:“皇爷爷,到此,孙臣在知道,父亲的厉害,要研制出新药,需要无数人团结一致,更需数不清的人,出工出力,贡献出自己的才智,可聪明人越多,恰恰是问题的所在,想要驾驭这些聪明人,使他们坚守在自己的岗位,这……太难太难了。”
朱载墨道:“孙臣与父亲相比,远远不如,因此,这些日子,跟在父亲身边,若能从他身上学到一星半点,也不枉这些功夫了。”
弘治皇帝听着,诧异无比。
他此前可没少自朱载墨的口里,听得的自己的孙子,告自己儿子的黑状。
哪里想到,现如今,太子在皇孙的眼里,竟成了一个如此厉害的人。
弘治皇帝颔首点头,不禁赞许起来。
朱厚照叉起了腰,也是喜出望外。
当然,对于朱厚照而言,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因为自己本来就很厉害,觉得自己不厉害的人,只是因为瞎了眼睛而已。
群臣们个个默然无言。
他们仿佛看到,皇孙朝着自己所想象的方向,越走越远。
弘治皇帝大喜:“如此甚好,嗯,这儿不错,这药,有眉目了?”
“父皇。”朱厚照美滋滋的道:“是要有眉目了,请父皇放心,这实验品,很快就会出来。”
当然,他有一句话没有说,想要弄出实验品,倒是容易,可要解决生产的问题,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弘治皇帝期许的道:“如此,朕倒期待的很。”
弘治皇帝很高兴,至少,现在破除了不少的谣言。
而且这药……既然比青霉素还要好,那么……就实在值得人期待了。
或许……是真正的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呢?
弘治皇帝待了一会儿,时候已是不早,自是起驾回宫。
焦芳心事重重,继续当值,傍晚时,方才回到了自己占地近百亩的宅邸。
说起这个宅邸,焦芳就十分自傲。
为了置办这个家业,自己可是操碎了心啊。
回到了厅里,坐下,自有人斟茶进来。
儿子焦黄中上前,这些日子,焦黄中无所事事,他本是专心读八股,谁晓得,心在八股越来越不吃香了,哪怕是高中,未来的前途,也是有限。
可新学,他也懒得学。
索性,便和京里的某些人,暗地里做买卖。
凭着自己父亲的关系,这暗中的买卖,居然还做的有声有色。
焦黄中见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父亲,出了什么事?”
既是父子,焦芳自是没有隐瞒,将今日所发生的事,统统相告。
焦黄中非但没有愁眉苦脸,反而眼睛一亮:“新药,比青霉素还强,不知现在有眉目了没有。”
焦芳道:“听说快有眉目了。”
“新药……新药……”焦黄中双目之中,掠过了贪婪之色,接着道:“父亲,陛下似乎对您,并不满意,陛下既已说了欧阳志的是非,只怕,陛下将来对父亲更为不喜了。那方继藩牛什么,不就是喜欢欺负人吗?哼,别人怕他,我们焦家,才不怕。”
焦芳吓得脸都白了,这些话,只能心里想,绝不可说出口的。
不过……自己的儿子,还真深得了焦家的遗传啊,就是这么的刚烈。
焦芳压压手:“好了,闲话少说。以后万万不可对外人言。”
……
如此过去了一个月功夫。
焦芳在吏部办公,却有人寻了上来……请他立即回府。
焦芳以为自己儿子出了什么事,匆匆归家,却见焦黄中眉飞色舞。
“父亲,哈哈……大仇得报了。”
“啥?”
焦黄中激动的道:“西山的新药,果然研制出来了,我亲眼打探来的。”
焦芳冷哼:“这算什么大仇得报。”
焦黄中高兴的手舞足蹈:“父亲,这制出来的第一批药,被儿子我……取来了。”
“取!”焦芳吓了一跳。
焦黄中激动的拉着焦芳到了后园,后园靠着厢房的库房里,远远的,便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焦芳心里咯噔一下。
等进入了库房,却见一个大玻璃缸里,缸里,是粘稠的黄色液体。
“这是……”
“药……新药……能包治百病,甚至听闻,可以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你……你……”焦芳吓尿了:“你这是从那里窃来的?你……你疯啦,你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爹,这是为您报仇啊,而且,如此的神药,将来,定是价格不菲,方家欠我们焦家,一辈子都还不清,我拿点利息回来,咋了?”
焦黄中理直气壮。
想到了方继藩,他便恨得牙痒痒。
焦芳脸色惨然,不过很快,他定了定神,眼眸眯起来,露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你……你是如何窃得的,是否露了马脚,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一个不好,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焦黄中嘿嘿笑,一副儿子很聪明的样子。
焦黄中心里是真的恨啊,本来自己科举,不敢说十拿九稳,入榜还是有希望的,可先是西山书院霸榜,之后,科举越来越没前途,让他断了这个心。他的父亲呢,本来是最热门的尚书人选,结果,被方继藩的弟子给截了。这还不算,焦芳也为焦黄中而担忧过,因而,想走吏部的关系,给他安排一个差事,结果,报到了欧阳志那里,直接否决,只说焦黄中能力低微,不堪大任。
这一下子,可把焦家父子惹毛了。
焦黄中看着那玻璃缸里的黄色液体,不禁磨牙,低声道:“哼哼,你们可把我们焦家惹毛了,今日,让你们晓得我们的厉害。”
有了这西山投入了无数人力物力的新药,且不说,这药肯定价值不菲,而且,自己还窃来了这么多,而且……也算是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
只是……面对父亲的质疑,倒是让焦黄中有些意外,父亲,太谨慎了。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焦黄中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自然看不惯自己父亲瞻前顾后的样子。
想当年,自己的爹,那也算是响当当的人,哪怕是万贵妃在的时候,也是横着走的。
可如今,年纪大了,怂了。
一个方继藩,再厉害,可让咱们父子不好过,咱们就坐以待毙?
他心里可不愿受这种窝囊气,不管怎么样他们焦家都是有名望的,可自从这方继藩出现了,他们一家就没过什么好日子了。
这一次抓到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
因此焦黄中朝自己的爹行了个礼。
“爹,你放心便是了,这西山研究院,说也奇怪,儿子打听过,他们研制的新药,虽是妥善的存放在西山里头,却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这方继藩,还真是机灵,他素知灯下黑的道理,不故意派重兵把守,恰恰相反,那地方,方圆一里之内,一个人影都没有,这本是极隐秘的事,幸好,那些研究院的书呆子,竟然不知人心险恶,儿子让人去套个话,便套出来了。”
焦黄中一脸得意洋洋的说着,随即他顿了顿。
“儿子觉得有机可趁,于是……便趁着他们无多少人看守,让人偷偷将这东西,窃了来,说起来,真的废了不少功夫呢,为了防止人发现,将这缸子外头,裹了一层层的棉被……”
焦芳凝视着焦黄中,格外郑重的问道:“当真没有人知道此事?”
“就算他们怀疑,又如何?”焦黄中道:“爹是吏部侍郎啊,只要没有真凭实据,他们难道还敢进咱们焦家搜查不成,爹放心罢,不必理会他们。”
听焦黄中的一席话,焦芳心里稍安。
不禁的,他也自信起来。
老夫历经两朝,为宦数十载,那也不是吃素的,就如焦黄中所言,没有真凭实据,谁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于是,他顿时想到了欧阳志那个智障。
一个如此年轻的后辈,自己在礼部做侍郎的时候,他才刚刚进翰林呢,结果呢,等自己调去了吏部,这家伙,居然成了自己的上官了。
一个年轻的后辈现在都骑到他头上来了。
真是可忍,熟不可忍。
不过……焦芳还是显得有些担忧,他凝视着焦黄中的双眸泛起淡淡忧虑之色。
“还是要小心点为好,万万不可露了马脚,哎……黄中啊,你还是太冲动了,世上的事,怎可如此鲁莽。”
虽是劝了一句,心里有小小的不安,可很快,焦芳的目光,便落在了眼前的一缸液体上,他上前打量,左看看,右看看,却没看出名堂来,不禁朝身旁的焦黄中问道:“这是何药,治的又是什么病?”
“要不。”焦黄中也好奇起来,父子二人,围着这一缸液体转了转,百思不得其解。
焦黄中不禁开口说道:“父亲要不,尝一尝试试看?”
焦黄中吞了吞口水。
“混账!”焦芳呵斥道:“这是药,不可乱吃,你以为这是糕点蜜饯吗?何况,此药到底是外敷还是内服,又或者是注射,尚且还没弄清呢。”
焦芳气得不轻,怎么有这种糊涂东西,药也可以乱尝,一时间他的一张脸都青掉了,微微顿了顿,又继续开口提醒焦黄中。
“总之,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切切不可有丝毫的差错,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这府里,尤其是这后院,无关的奴婢,统统都赶出去,不得让他们靠近,别传出去什么,这事儿,除了咱们焦家的至亲之外,一个都不能知道。”
焦芳是个多疑的人,毕竟阴暗的揣摩别人已是他的习惯了,自然要对人有所防范。
对于外人,他是一概都不相信的。
现在后院里,藏着这么个东西,真是睡不着啊,这药有什么用,尚且不知,因此,必须捂着消息才好。
焦芳沉吟了片刻,便吩咐焦黄中。
“你修书,去信,让你的叔伯和兄弟们,都自老宅里赶回来,要赶紧,后院这里,必须得有人关照,只有咱们焦家自己人,才信得过,其他一个人,都不可信。”
焦黄中听罢,倒是觉得有道理,连连颔首:“爹放心便是,这事儿,有儿子来谋划。”
焦芳才稍稍的放心一些,又复杂的看了药缸一眼,深深的皱眉思虑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灵丹妙药呢,老夫,倒是颇有几分期待了,哼哼,至于那方继藩,却不知丢了这个,此刻,是否在跳脚。”
想到方继藩焦灼万分的样子,焦芳觉得很痛快。
……
王金元便匆匆而来:“少爷,少爷……”
他发出了嚎叫。
方继藩气的牙痒痒,穿了衣,趿鞋出来:“狗东西,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王金元啪嗒一下跪下,红着眼眶诉苦。
“小人也不敢来,可是太子殿下,已经急疯了……”
急疯了?
方继藩诧异,一脸不解的凝视着王金元。
“出了什么事?”
王金元急地跳脚。
“少爷,我们的东西,被窃了。”一时他竟有些说不清了,说东西,方继藩肯定是一时明白不过来的,因此王金元连忙改口,“药,药,那些制出来的药,都被窃了。”
方继藩一听,整个人要跳起来:“呀,是谁,是谁……这么……这么大胆,这样的药,他们也敢偷。”
卧槽……
方继藩顿时开始急了。
这是啥,这是黄火药啊。
这玩意,可是易燃易爆,且威力还巨大无比。
若是一不小心,磕磕碰碰,达到了某种临界点。
那么……
这黄火药的威力如何,其实方继藩也不知道,东西是试制出来了,却没有寻找到合适的实验场地,毕竟这玩意的威力还是未知,因而,只要暂时要封存。
正因为这玩意,威力太大,且还极不稳定,因此,方继藩才让人储藏起来,附近一里之内,都不敢轻易派人看守,毕竟,这若是外人随意出入,一不小心,可能就要将人炸上天了。
这么个玩意,居然有人偷?
西山,可一直都是典范啊。
可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怎么突然就有盗窃贩子呢。
方继藩汗颜,可猛地一下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连忙朝王金元喊道。
“贼子追踪到了没有,快,赶紧找啊,人家只是偷点东西而已,这若是一不小心,将人炸翻了,我方继藩……良心过不去啊。”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美滋滋
完蛋了,要完蛋了。
得知消息之后,方继藩的感觉便犹如遭了晴天霹雳。
易燃易爆,数额不小,而且威力惊人。
这三样东西加在一起,可是真正要人命的啊。
若是炸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方继藩是个有良心的人,哪怕是窃贼,即便抓住,也不过打几十个时辰,然后丢去牢里了事,可是真说要将人炸死,甚至来个尸骨无存,方继藩摸着自己的良知,也是于心不忍。
黄火药没了,还可再造,可倘若是因为这些而炸死窃贼和许多无辜的百姓,方继藩于心不安。
他不敢耽误时间,急匆匆的命了许多人开始查访,不但如此,还下文厂卫,以及顺天府,命其顺藤摸瓜。
一时之间,京里的空气,竟都骤冷起来。
随后,方继藩心情郁郁的寻到了朱厚照,却见朱厚照气咻咻的样子。
朱厚照怒道:“这些试验品得来多不容易呀,好不容易才提炼出这些,还指望进行试验,记录数据的,现在好了,统统没了,老方,究竟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窃这个,待抓住了,不扒了他们的皮,本宫这口气就咽不下。”
方继藩显得忧虑重重,皱着眉头道:“殿下先冷静,此事……关系重大,已经派人寻访了,现在我只希望不要弄出什么乱子,如若不然,这天子脚下弄出了大动静,可就糟糕了。”
朱厚照想了想便点头,也对,此药极不稳定,还真可能出事。
他虽有时浑浑噩噩,可事理却还是明白的。
他便道:“本宫亲自去顺天府一趟,这顺天府该有所作为了。父皇那儿……”
说到这个,方继藩和朱厚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二人都是沉默起来,似乎都想在对方的身上拿出主意。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过了一炷香,似乎朱厚照先憋不住了,只好道:“暂时还得瞒着,若让他知道这药如此厉害,还不晓得多忧虑呢。”
这话说的好听,可……这是欺君罔上啊。
如此严重的事,还敢欺瞒,简直就是找死。
可方继藩却是眉飞色舞起来,恨不得一拍大腿,激动的道:“太子殿下明鉴哪,您是储君,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就照着太子殿下的诏令来办。”
朱厚照将头微微扬起,下巴微抬三十八度半,吸了吸鼻涕,面上一副莫名的悲壮。
……
萧敬细碎着脚步,匆匆至弘治皇帝的面前。
南直隶凤阳府怀远县的县令上奏,痛斥新近吏部所委派的吏员滋生事端,惹出是非,引起民怨沸腾。
弘治皇帝皱眉,这是一个区区小县令的奏报,可弘治皇帝却是知道,管中窥豹而言,其中该县令种种严厉的措辞,可见父母官与吏部吏的矛盾,已到了何等尖锐的地步。
一县如此,一府,一省,全天下呢?
弘治皇帝深深皱眉,幽幽的叹了口气,抬头,见了萧敬躬身站在一旁,他淡淡道:“怎么惊惶不安的样子?”
“陛下……听说……西山出事了。”萧敬小心翼翼的回答。
弘治皇帝显得诧异,愕然的看着萧敬。
萧敬道:“听说新研制的新药,被人窃走了。”
弘治皇帝一惊,本是淡然的神色一下子消失了,眼睛微微张大了。
他对新药,可是满怀着期待的,哪里想到,刚刚新药有了眉目,居然就被被人窃走。
这是天子脚下啊,且还是首善之地的西山,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眉头越拧越深,吐出两个字:“彻查。”
萧敬便道:“是,奴婢遵旨。”
……
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这事是瞒不住的。
一时之间,竟是满城风雨。
人们对于新药,本就颇有期待。
西山研究所的东西,往往都很神奇,这已是人所共知的事了。
可谁料……居然失窃了。
而且整个京师,动静都很大。
甚至顺天府的差役,竟是挨家挨户的进行搜查,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
吏部……
如往常一样,欧阳志面无表情的进入了部堂里,吏部上下的诸官吏统统听侯差遣。
欧阳志是个事必躬亲的人,任何事,都定要过问,部堂里发生的事,也都瞒不过他。
毕竟,他有长久独当一面的经验,在保定府,那般艰难的开局,他都挺了过来,而且越来越熟稔,这吏部上下的事务,虽也繁杂辛苦,却没有难倒他。
对于许多官吏而言,欧阳部堂虽然严厉,而且深不可测的样子,可毕竟还能以身作则,且往往行事雷厉风行,因此上下凛然,倒也不敢生事,乖乖俯首帖耳的听命行事便是了。
可也有一些人,彻底的被闲置了。
比如左侍郎焦芳和右侍郎梁储,以及给事中陈彦。
三人的事,几乎都被欧阳志一手包办,几乎插不上话,索性……来了部堂后,便躲在一处,慢吞吞的喝茶。
这吏部上下见如此,自然知道,在这吏部,谁才是正主。因而,但凡欧阳志下达的命令,几乎是不折不扣的完成,而对于左右侍郎,却多是推诿。
焦芳感觉自己提前进入了致士养老的状态。
这个时候,本该急流勇退,可焦芳的心,却还是极热切的。
他不肯走,死也要赖在此。
此时,他正拿着一个茶盏,慢悠悠的喝着茶,听着坐在一旁的给事中陈彦道:“听说了吗?西山丢了一批新药,据说……是最新研制的,现在满京城都在搜索,甚至还听说……厂卫都已动用了。下官来时,见街巷左右都是风声鹤唳,这动静,也太大了吧。”
梁储自得其乐的呷了口茶,他不爱掺和这些事,倒没有接话。
只见陈彦接着压低了声音又道:“这么大动静的搜查,可见这新药何其的珍贵,只怕……价值千万金都不止呢。”
陈彦说到此时,嗓子都在颤抖。
是啊,若是不值钱,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大不了,重新制就好了。
可现在看来……却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焦芳听到此处,内心一喜。
原来,这新药当真如此值钱,看这样子,方继藩已经急的要上房了,好啊,总算自己的儿子干了一件漂亮的事,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而且……将来,等风声过去,将这弥足珍贵的药转手一卖……啧啧……说不准千亩大宅都来了。
焦芳心里虽喜,却是拉下脸来,道:“新药乃是利国利民之物,老夫听说,太子和齐国公为了新药,可谓是废寝忘食,这样的宝物,岂能有金银来衡量?陈贤弟,汝此言不啻为煮鹤焚琴,甚是不雅。”
陈彦的心情顿时失望起来,本以为大家会跟着自己一道狠狠的笑骂几句的,可梁储只是在旁微笑不语,焦芳则直接当面指责,这令他脸微微一红。
虽是气愤焦芳祭出大道理驳自己的面子,可他对焦芳有所畏惧,不只是因为焦芳乃是左侍郎,除此之外,也知道焦芳的性子睚眦必报,一旦得罪了他,绝没有好果子吃,只好打落门牙往肚子里咽,尴尬道:“是极,是极,倒是下官失言了。”
“此非失信,心中所想,才会有此言。陈贤弟还年轻,是弘治九年登科的吧,须知我等入仕,为的便是上报国家,下安百姓,心中有社稷,念着天下黎民,方才不失臣道。现如今,满大街的人,都奔着钱去,这钱是好东西吗?这是害人之物啊,它令多少人智令利昏,别人倒也罢了,可我等,乃是圣人门下,新药……是好东西,好就好在,能给天下的百姓,带来福祉,可若将其视为财货,就落于下乘了。”
焦芳捋须,侃侃而言。
陈彦:“……”
陈彦已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可最终,也只好道;“吾不如焦公多矣。”
一天可以发生了很多事情,可也很快就过去了。
焦芳匆匆下值后,果然发现街上是风声鹤唳,到处都是明哨暗探。
回到了府上,发现焦府外头倒还算平安,显然,无论是厂卫还是顺天府的差役,都是颇有几分眼色的,倒也不敢疑心吏部左侍郎的府上,会藏匿新药。
焦芳疾步回到了后院,便见焦黄中激动的上前,朝焦芳行礼道:“爹,老家来人了。”
焦芳喜出望外,他将所有后苑的下人都屏退去了前院,这后苑空荡荡的,也没下人,总是让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现在好了。
自己的亲人们来了。
焦芳按捺住心里的愉悦,尽量平静的道:“都来了吗?”
“统统都来了。”焦黄中欢喜道:“父亲召唤他们,他们怎好不来,几个叔伯,还有几个兄弟,三服之内的亲戚,都到了,听说爹您有差遣,个个都高兴的很。”
虽说焦芳睚眦必报,可对于自己的亲戚,还算不错的,在他的老家,他的这些亲戚仗着焦芳,哪一个不是过的滋润无比?现在焦芳一声召唤,大家都踊跃的赶来巴结着家族中出来的这位大人物。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君要臣死
亲人们来了,焦芳眉飞色舞。
而今,自己好歹高居吏部侍郎,这些年来,对于这些至亲,帮衬不少,在他们的面前,是极风光体面的。
现在焦家有事,这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该到用的上他们的时候了。
焦芳的心情很好,带着淡笑道:“人都安顿好了吗?”
“爹,安顿好了。”焦黄中明白父亲的心思,忙道:“他们一路远来,辛苦的很,所以暂时让他们先去休息,等明日,再让他们来见父亲。”
焦芳点了点头,又道:“都在后院吧。”
“都在,所有的奴仆,哪怕是最忠心,都差遣和寻故打发出去了。”
焦芳颔首点头。
这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
“走,去看看那些药去。”
焦芳兴致盎然。
焦黄中见状,忙是跟上,随着焦芳至了内库房。
那一大缸的药,还待在那。
看着里头淡黄色的浓稠液体,焦芳眼睛放光,喃喃道:“此前尚不知此药的好处,可现在全城搜查,震动京师,为父才敢确定,这些定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了。就是不知此药到底有什么作用,是内服呢,还是外敷呢?亦或者能延年益寿?”
焦黄中听罢,也是兴趣浓厚起来。
宝贝啊,这是宝贝啊,就像金元宝一样讨人喜欢。
父亲说的不错,外头已是闹得不可开交,可见此药定是比金子还要珍贵,哈哈,那西山研究院,花了这么多功夫,可最终,却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那方继藩,一定是在跺脚吧。
想到这个,焦黄中就感觉心情愉悦。
“要不,爹,咱们揭开来看看?”焦黄中一脸兴奋的看着焦芳道。
焦芳就显得稳重多了,他微笑道:“不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此至宝,还是过一些日子再说。”
他揉了揉眼睛,库房里三面墙壁密不透风,库中格外的昏暗,焦芳又擦了擦眼睛,道:“掌灯来,为父想看清楚一些。”
既然已经证明了这新药价值连城,以至于西山为了搜寻,可谓是不惜一切代价,依着焦芳的性子,当然要好好端详一番。
焦黄中听罢,便取了一盏灯来,那豆大的火光,将玻璃缸照亮了一些,里头浓稠的液体,竟显得晶莹。
再细细的看,在这玻璃缸上,竟还刷了一片黑漆,是一个骷髅头的标志。
这标志显得有些渗人。
不过……这骷髅头的造型,很别致,居然还挺有意思的呢。
所谓爱屋及乌。
父子二人掌着灯,张大眼睛,啧啧称其奇。
哪怕是这骷髅头的标志,他们都觉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端详了片刻,焦芳才心满意足的吹熄了灯,直起腰来。
“爹……您说……”焦黄中想起什么,不免有几分忧心,道:“现在搜查的这样的厉害,那些人会不会在哪天就冲进咱们府邸里来?”
“呵……”焦芳此刻,倒是镇定的可怕。
毕竟宦海浮沉数十年。
当初,也算是狠人。
成化年间的光辉事迹,至今还脍炙人口呢。
焦芳神色淡淡,眼眸却是闪动着精光,道:“他们进的了这个门,为父这乌纱帽,便算是白戴了!”
……
一连数日过去了,依旧是没有什么眉目。
这让方继藩急的跺脚。
东西偷掉了无所谓,大不了,继续从实验室中提取新药,可这玩意涉及到的,却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这世上,最善良的人,莫过于是卖宅子和放贷的,因为只有他们,才对每一个鲜活的生命格外的珍惜,每一个生灵,都是一笔不菲的财富啊。
让方继藩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因此而死,他的良心,无法让他这样做。
可哪怕是全城按图索骥,居然也是石沉大海。
以至于方继藩怀疑,这些东西,可能已经被贼子运出京了。
可细细想来,又不对。
短途运输尚可,若是长途运输,只怕早就闹出动静了,毕竟这玩意,哪怕是长时间的剧烈磕碰,都可能造成巨大的府安全隐患。
就在方继藩心急如焚时……王金元却是匆匆来了。
“狗东西,去哪儿了?怎么,有消息了?”方继藩心情不好,自然口气也不爽。
“没有消息。”王金元知道近几日,少爷的脾气十分不好,他哪里敢触少爷的霉头,吓得瑟瑟发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都搜遍了,几乎是挖地三尺,哪怕是所有进出京师的车马,也都搜查过,可就是石沉大海。”
方继藩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见鬼了啊这是……
这玩意有人偷,也就罢了。
毕竟……世上的奇葩这么多,可明明自己在玻璃缸上贴了骷髅头的警示的,这不是明显告诉大家,这很危险吗?那些贼子,是瞎了眼睛吗?
方继藩越想越怒,捋起袖子来要动手揍人。
王金元吓得面如土色,立即道:“不过……不过……少爷……不过厂卫那边,有消息来,说是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方继藩现在几许消息,哪怕一点点蛛丝马迹,连忙道:“什么奇怪的事。”
王金元道:“东厂打探到,那吏部左侍郎焦芳的府邸有些不正常,这几日,居然将许多的奴仆赶出了后院……而且,这既非是节庆,又没有其他的由头,居然……他们远在老宅的族人,都入京来了,这焦芳全家九十七口,都至亲之人,昨夜快马加鞭的赶来……当然……这只是觉得有些小蹊跷而已,只不过,只不过……”
方继藩忍不住皱着眉头,喃喃道:“焦芳……”
对于焦芳这个人,方继藩一直是忽略的。
初来这个时代的时候,方继藩觉得哪一个历史名人都很牛逼,可如今,爱谁谁,我方继藩认得你吗?
焦芳可算是名人了,历史上,曾一度官至内阁首辅,不过此人声名狼藉……名声……呃……大致和方继藩差不多,可谓是半斤八两。
这边东西失窃了,另外一边,焦芳那里却有如此的异动……
方继藩眯着眼,不禁深思起来……这是巧合吗?
“派人去搜查了没有?”
“没有!”王金元道:“厂卫那边不得陛下的旨意,是绝不会轻举妄动的,少爷,这焦芳,毕竟是个老臣……若无铁证,怎么……”
“狗东西!”方继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冷然道:“就说是我方继藩说的,你去知会顺天府,进焦家给我搜。他们若是敢阻拦,就是不给我方继藩面子。”
王金元一凛,方才他想说的是,毕竟是吏部左侍郎,还是需有所顾忌的,可少爷既然如此发话,那么……管他呢。
王金元从不忤逆方继藩,自然是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方继藩习惯性的背起手,这一刻,他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人性的光辉。
方继藩继续道:“还有,立即打探,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可疑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王金元连忙应道:“是……是……小人明白了。”
……
王金元不敢犹豫,立即给顺天府带话。
顺天府立即派了一个都头,带着数十人,急匆匆的赶去焦家。
这都头叫刘威,名字很吓人,可到了焦家门口,却显得不太有底气了。
因为刚刚要入门,便有人将他拦住。
焦芳出来了。
焦芳穿戴着钦赐的斗牛服,头戴乌纱帽,背着手,威严无比。
他死死的盯着刘威:“尔何人,竟敢侵门踏户?”
刘威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官,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因疑贵府可能私匿新药,卑下奉顺天府……”
焦芳听罢,这一张正气凛然的脸猛地一变,抬起手,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打下去:“狗东西,瞎了眼吗?可知本官是谁,位列何职,区区一个都头,竟也敢在老夫的府上撒野。”
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了刘威的脸上,刘威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个痕迹,他又羞又怒,张口要说什么。
却见焦芳又厉声道:“还有王法了吗?还有没有天理?老夫尚且要给尔等区区小吏欺辱,这满朝文武,岂不都要置于你们的淫威之下,哼,来人,来人……”
里头,早有焦家的仆役听令出来:“老爷……”
焦芳凛然道:“这日子,看来是没法儿过了,立即取笔墨,老夫要修书,要致士,向皇上请罪,若是陛下认为老夫藏匿了什么新药,自请陛下重惩,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夫没什么说的。这奏报,走通政司吴通政的关系,立即呈报进去。还有……请老夫的故旧们来府上坐一坐,老夫要看看,这些差役,到底想做什么!”
刘威原以为自己拿出了顺天府的名头,这顺天府的背后乃是太子和齐国公,焦芳自会息事宁人,可哪里想到,他竟是巴不得将此事闹得更大为好。
又是要去启禀皇帝,表面是要请罪致士,这不摆明着叫冤屈吗?而至于请他相熟的同僚故旧来,更是别有所图。
这事……要闹大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京师震动
京里本就风声鹤唳,突然之间,顺天府居然围住了焦府。
这焦芳的名声虽然不太好,可是这么多年来,或多或少也是有一些朋友的。
朝中诸官,其实也有不少人为难的很。
焦芳的帖子都下了,请他们到府上一叙,若是不去,难免有失风骨,大家只认为自己是怂了。
可若是去,顺天府背后乃是太子和齐国公……这……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姓焦的这家伙,平日不给人好处,出了事,却给人出了一个难题。
顺天府不得旨意,擅自要冲入大臣府邸,这等于是抄家啊,这等事开了先河,从此之后,大家人人自危,哪怕是锦衣卫,不还要先下一个驾帖吗?
这才是其中最致命的关键所在。
清流们在历史上和厂卫斗争了这么多年,其核心,也是厂卫借用监督百官来制衡百官,而百官予以反击,寸步不让,来反抗对厂卫肆无忌惮的权力。
不去……
名声就臭了。
终究,还是有人动身启程。
起初只是几个年轻热血的小翰林。
他们到了焦家,递上了帖子,前来做客。
而顺天府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这些年轻的官员们,却是对此视若无睹,根本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另一边,顺天府一面向西山禀报,一面不断的加派人手,以至于推官亲自赶来。
围绕着焦家,竟开始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紧接着,更多人开始坐不住了。
今日是沐休,而焦府附近,本就是不少达官贵人的府邸。
这些人消息灵通,焦家的风吹草动,立即便迅捷的传播开。
每一个人都似乎在权衡,焦芳给他们出了一个难题,到底是做一个清流,还是明哲保身。
随后,陆续开始有人来了。
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前来拜访的诸官,竟有数十个之多。
名义上,他们是拜访,或者是来焦家做客。
可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明白,他们人在此,就显出了其分量,且要看看顺天府是否敢这个时候冲进焦家来。
焦芳见陆续来的人渐多,面上开始露出了笑容,站在门前,似挑衅一般的迎接宾客。
外头,都头刘威人等,正与赶来的推官低声禀告什么。
那推官皱起眉,显然对于焦芳的举动有些反感,他低声沉吟,朝刘威道:“现在就冲进去搜查,如何?这是齐国公的交代,难道我等还要抗命不成?”
刘威苦着脸道:“唯一担心的是,冲进去的过程之中,这些宾客会不会挺身拦截,倘若是发生了冲突,伤着了这些宾客,又或者是焦侍郎,这……只恐……”
这个担忧并不多余,推官显得焦虑了。
他很清楚刑不上大夫的道理。
厂卫之所以臭名昭著,就是因为破坏了这个原则,顺天府若是派人冲进去,只恐怕,也免不得要惹出风波来。
抿了抿唇,他才道:“齐国公那里,禀告了吗?”
“已经派人加急禀告了。”
推官顿了一下,目光里显出几分争执,道:“那么,所有人做好准备,再等等齐国公的命令,若是他执意要踏入焦府……”
说到这里,推官眼里掠过了决然,掷地有声的道;“那就无论付出多少代价,立即冲进去,阻挡的,就不必客气了。”
刘威的脸,还感觉火辣辣的,恨恨的瞪了一眼门前迎客,笑容可掬的焦芳,点点头:“是。”
……
焦芳面上微笑,心里已定了许多。
其实,他很明白,这只是暂时的举措。
他不是愣头青,怎么不知道方继藩不是吃素的?
因而,双方都在等。
他已上了奏疏,入宫鸣冤,而这顺天府也定已修了急报去西山了。
现在,他等宫中的反应,且要看看陛下是否会纵容方继藩和太子如此的造次。
……
通政司匆匆的将快报送入了宫中,而后,萧敬快步至弘治皇帝身边。
弘治皇帝难得歇一歇,接过奏疏一看,懵了。
“查有实据吗?”
“陛下,没有。”
“哼!”弘治皇帝不禁微怒:“没有真凭实据,就敢让顺天府去侍郎府邸,他们这是准备要捅多大的篓子?朕爱护他们,不代表太子和继藩就可以胡作非为,简直就是岂有此理,这是儿戏吗?”
“陛下……”萧敬道:“更严重的是,奏报送来之前,奴婢还收到了快报,许多大臣已经动身去焦府了,这事儿……奴婢斗胆以为,关键之处在于,它容易滋生百官的怨恨,莫说是齐国公,哪怕是陛下对大臣如此,也会令人寒心,何况是齐国公呢?奴婢所担心的是,一旦越来越多的大臣前往焦府,到时……事情会到难以收场的地步。”
弘治皇帝不由一愣,随即,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弘治皇帝敏锐的感觉到,要出事。
他太清楚他的许多大臣了。
大臣们期待自己能有风骨,能够名垂青史,人人都想效法魏征,哪怕……这只是表面上……
正因如此,且不说焦芳的人缘如何,一旦焦家出现了这样的事,势必会有人怒发冲冠,拍案而起。
而自己的儿子性格冲动鲁莽,也就方继藩还好一些,可哪怕是好一些,也是有限得很,毕竟人还年轻,锐气未散,到时……一声令下……
后果不堪设想。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他语气变得凝重起来:“下旨,命顺天府撤出,有什么事,明日让他们入宫来说,今日谁敢闹事,朕就收拾谁!”
萧敬看了弘治皇帝一眼:“那么……奴婢亲自去……”
弘治皇帝明白萧敬的意思了。
依着太子的脾气,一般的人去传达旨意,是无法阻止太子和方继藩的。
这两个家伙凑在一起,胆子是格外的肥。
弘治皇帝的心情越加烦躁起来,不安的敲打着案牍,猛地道:“朕去。”
便是你萧敬亲自去,朕也不放心啊。
“听说……”他顿了顿才道:“焦芳近来身体偶有疾,朕当去看看。”
随便找了一个理由,弘治皇帝起身:“去布置。”
……
弘治皇帝动身的很快。
他是真的服气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婿。
真是很操心啊。
何况,他本就是个事必躬亲的人,这样的大事,让他做甩手掌柜,只怕今夜是睡不踏实了。
他微服出宫,车驾到了焦家附近的时候,却已发现这里竟是人山人海……
弘治皇帝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心更是沉了下去。
京中好事者多,何况还是此等大事。
马车几乎越往前,便越是艰难,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人山人海,弘治皇帝靠在沙发上,压下心里的烦躁,心里开始思量着什么。
外头的百姓们,议论着什么,弘治皇帝并不知道。
可对他而言,因为这么一件突如其来的争端,令太子和方继藩置身于风口浪尖,并不是好事。
马车终于抵达了焦家门口。
弘治皇帝下车。
便见这里早有许多的臣工和顺天府上下人等。
众人见天子下车,有认得的,都是一愣。
那本在门前继续迎宾的焦芳见状,眼睛一亮,心情雀跃。
陛下来了。
这对他而言,乃是最好的结果啊。
陛下大体还是个温和的人,凡事三思而后行,哪怕是自己的后院里藏着东西,可只要没有铁证,他就安然无恙。陛下既已到了,断然不会强令搜查。
何况陛下若是要加罪于自己,只需一纸诏书即可,何须御驾亲来。
可既然陛下来了,那么十之八九,就是要来收拾方继藩的。
焦芳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虽然知道今日之后,定是和方继藩公然反目了。
可又如何,当初万贵妃在的时候,他不照样……
这令焦芳想起了他当年的光辉岁月,竟是心里感慨。
他匆匆带着诸同僚至弘治皇帝面前,焦芳拜倒,立即泣不成声:“陛下……陛下啊……老臣有万死之罪,今陛下欲抄臣家,臣绝无怨言,只求陛下下发明旨。”
弘治皇帝听他这话,面上没有表情,却也知道许多人都在看着自己。
且不说附近的百官和顺天府上下人等,便是围观的百姓,也不下万人。
在这个场合,他能说什么?
弘治皇帝微笑道:“卿家起来,万万不可如此,卿家无罪,朕何来的加罪呢?”
焦芳显然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他不依不饶,继续磕头如捣蒜。
这脑袋下头,就是冰冷的石砖,他咬了牙,竟是将脑袋磕的头破血流,悲愤的道:“若臣无罪,为何顺天府竟是如此羞辱臣下,老臣历经两朝,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日,顺天府欲侵门踏户,臣……臣……已是斯文扫地,清名尽丧,就请陛下,赐死微臣……”
他说到此处,随来的大臣们也开始委屈起来。
这士大夫,还有士大夫的样子吗?真真是如猪狗一般,寻常小吏就敢出入府邸搜检,这是莫大的耻辱啊。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毁天灭地
弘治皇帝见这些大臣们个个以头抢地,滔滔大哭的委屈之状,心里不禁厌烦。
还没把你们怎么样呢,便如此了。
朕来此,自是为了给你们主持公道的,可你们却还在此喋喋不休,这是何意?
弘治皇帝却不得不道:“入里说话。”
他不愿抛头露面,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于是,踱步,前行。
焦芳等人见状,便朝不远处的顺天府上下官吏们看了一眼,心里却是冷笑。
这些官吏见了皇帝,哪里敢怠慢,纷纷惶恐拜倒。
焦芳等人才心满意足,亦步亦趋的随着弘治皇帝正待要进入宅邸。
可就在此时,突然一声大吼:“父皇,父皇……”
焦灼的声音响起来。
却见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气喘吁吁而来。
听说这边焦芳将人拦住了,方继藩已是怒了。
这狗一样的东西,简直没有将我方继藩放在眼里,不打死他,我方继藩以后还有什么脸,自称自己得了脑疾?
方继藩气势汹汹的会合了朱厚照,带着一队人马而来,一群人高调的很,硬生生的将围看的人群推开。
可当朱厚照和方继藩看到了皇帝,一下子……愣住了。
眼看着陛下要入宅院,朱厚照更是打了个寒颤。
卧槽……
这焦家,可是疑似藏匿了黄火药的。
这玩意,可厉害了,倘若……倘若是炸了,那可就惨了,自己得继承皇位了啊。
朱厚照打了个寒颤,发出了疯狗一般的嚎叫。
弘治皇帝驻足。
回头一看。
见着这两个家伙。
心里,弘治皇帝正是气不打一处来呢。
这下可好。
瞧见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完全没有储君和驸马都尉的庄严样子,又是鬼叫,又是迈着王八步子,飞快的窜来。
弘治皇帝第一个印象,便是这不像自己啊。
他心里叹了口气,想想自己,五六岁便已稳重了,再看看自己的儿子。
朱厚照已是气喘吁吁的到了弘治皇帝面前:“父皇,不……不能进去啊,这里头……这里头,可能藏匿了新药,藏匿了新药,不能进去。”
方继藩乖乖拜下,这时候减少一点存在感,装死会比较稳妥一些。
弘治皇帝一脸诧异。
随即,微怒。
且不说你们在此闹出这么大的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有新药又如何,和朕入内,又有什么关系。
“儿臣……儿臣交代了吧,父皇,这新药……这新药它和其他的药不同。”
弘治皇帝又是一愣,他抬头,一脸茫然。
其他人,也纷纷的不解。
弘治皇帝道;“如何不同?”
朱厚照这才乖乖道;“它会炸……会炸开……”朱厚照的手比划,两条胳膊,抡起来,像仙女散花的模样:“就是这般,轰的一声,只需一小瓶,便足以炸了一个屋子,这玩意太厉害,这新药若是在此,父皇可不就性命垂危了吗?”
弘治皇帝一听,骇然……
“是火药?”
“比火药厉害十倍百倍。”朱厚照道。
弘治皇帝一听,却是不以为然。
比火药还要厉害十倍百倍,这显然是虚夸之词。
“不信,问老方。”朱厚照急的跺脚。
方继藩见许多目光,朝自己看来,他一脸懵逼,为啥要问我,这和我有关系吗?我就一个卖宅子的。
方继藩却只好乖乖点头。
弘治皇帝则是半信半疑,他实在无法理解,一小罐,就能炸塌一个屋子,是什么样子。
朱厚照转而看向焦芳,厉声道:“你说实话吧,这不是开玩笑的事,若不是老方还存着善心,本宫不还懒得去找回什么劳什子药呢。这东西,你是不是藏了?”
听到是火药……
焦芳心里先是大吃一惊。
呀……倘若如此,那可就糟了……
可焦芳是什么人。
他历经两朝,什么样的世面,不曾见过。
很快,他镇定下来。
心里想笑,这是诡计啊,两个小娃娃,还敢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老夫玩手段的时候,你们还光着腚呢。
且不说,这西山费了这么多的功夫,研发新药,这研发的,却是什么劳什子火药,火药有啥可研究的。
再者说了,你们真以为,老夫有眼无珠,是个瞎子?
那一大缸东西,明明就是液状,里头……和水一般。
这……水……他能炸开?
想来,他们是故意如此,想要教自己心慌意乱,最后不打自招。
这样的小把戏,以老夫的聪明才智,不带脑子,都能识破。
焦芳微笑,笑吟吟的看着朱厚照,道:“太子殿下,什么新药,这话,臣有些不明白。臣……这里绝没有什么新药,臣有的……只有仰慕圣恩,为天子分忧之心。太子殿下竟视臣为窃贼,臣……冤枉啊。”
朱厚照:“……”
方继藩在一旁暗暗着急。
他是有些怕了。
一个似他这样的人,总是热爱生命的,不愿伤及到任何的无辜之人。
方继藩急切的道:“管不了这么多了,无论里头是不是藏匿了新药,赶紧让人进去搜一搜,若是没有,最好。若是有,立即想办法,消除掉隐患!”
“哼!”这时候,焦芳已经彻底的怒了。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羞辱老夫。
何止是焦芳,身后一群大臣,也都怒目而视。
太过分了。
……
焦家后院。
库房里。
焦静虽是年过四旬,却是健步如飞。
托了焦芳的福,他在老家,过的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作为焦芳的堂弟,能为焦芳效劳,他觉得很光荣。
他疾步到了库房,叫道:“贤侄,贤侄,不但皇上来了,便是那太子和齐国公,也都来了,门房那边,紧急来禀奏的,怎么办才好,贤侄……”
一干焦家的族亲们,大抵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原来是那个齐国公,得罪了焦芳,这可不成。
焦芳乃是全家人的骄傲,得罪了他,就是得罪大家,和他过不去,就是和大家过不去,这焦家上下,最是晓得厉害关系,因而上上下下,义愤填膺,众志成城,个个纷纷表示,也就是因为在京师,若是在老家,这样的狗东西,打死他都算是轻的。
焦黄中听到天子亲来,也是吓了一跳。
他脸上满是疑虑,可是,看到了一个个目光坚定的亲人,焦黄中心里暖暖的,果然,不愧是至亲啊,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他最后咬咬牙:“将这缸药,立即转移走,后院有一处古井,投入那里,最是稳妥。”
“古井……”
“好,我们听贤侄的。”
“堂兄说的好。”
“来,咱们赶紧。”
看着大家伙儿干劲十足的模样,焦黄中目中竟是有些湿润。
吸了吸鼻涕,保存着这内心深处的一股温暖,他知道此刻,不能迟疑。
“来,搭把手。”
“二叔,您一边歇一歇,让咱们年轻人来。”
“大侄子,这里不亮堂,这玻璃缸又滑手的很,取灯来照照。”
很快,一个小伙子取了灯来,豆蔻一般的烛火照着小伙子的脸,能看到他的脸上,荡漾着骄傲之色,能给老焦家出一份力,让他此刻,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
“怎么用的是油灯……”
那二叔焦静不满的咕哝:“这个怎么能让库里亮堂,点火把来。”
“噢。”
已有七八个人,一齐开始托着玻璃缸的底。
虽然有些吃力,毕竟,挺沉的,可是他们围拢成一圈,相互可以看到对方,每一个人的脸上,都荡漾着一种相互依靠的欣慰。
有亲人在旁相互依偎的快乐。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感受到的。
焦黄中很激动。
火把来了。
顿时,整个库房照的通亮。
彼此的脸,更加清晰。
于是,眼神交汇,彼此点头。
“来,火把靠近一些。咱们一起出把力,听我喊,一……”
亲人们都在身边,焦黄中喊出一的时候,哪怕是身体孱弱的三叔,也自告奋勇的托着一个角,一副要蓄力的样子。
“二!”
火光映射在焦黄中的眼底,眼里似乎也升腾起了焰火,这璀璨的焰火,在这一刻,使他的目光,变得愈发的温暖。
他张口,接下来,开口:“三!”
“呀……”大家一起发出怒吼。
接着,他们手臂的肱二头肌开始隆起。
可是……当这三字落下的时候。
突然……
焦黄中眼底的焰火,居然开始放大,开始膨胀,而这一切,只在刹那之间。
紧接着……
轰隆……
几乎来不及让焦黄中和亲人们反应。
因为这一切,只在一息之间,只有一息。
当一息过后。
巨大的火药,瞬间将玻璃缸烧透,火蛇漫天而起,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库房,库房中的所有人,也在这刹那之间,被强大的冲击和火蛇吞没。
也只在这一息之间,方才还含着三的人,他的身体,犹如纸团一团,瞬间,便也随之成为了一团璀璨的焰火,最后,这随着巨大冲击力的焰火,吞噬了一切……
这已不是温暖,而是炙热了。
毁天灭地的力量……也在此刻,彻底的爆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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