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6章 宝贝啊
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发布时间:2024-06-28 23:20:50|字数:31880
方继藩兴冲冲的随着王金元到了研究所。
在这里,早已是人满为患。
医学院和工学院的人都来了。
苏月激动的不得了,等众人见了方继藩来,才压抑住了激动,来给方继藩见礼。
方继藩懒得理他们。
我方继藩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吗?
紧接着,他进入了一个封闭的密室里。
这密室里一台仪器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个纯铜的镜子,里头是一个小透镜,并做了一个架,把这块小透镜镶在架上,又在透镜下边装了一块铜板,上面钻了一个小孔,使光线从这里射进而反射出所观察的东西。
不得不说,这显微镜有些原始。
可即便如此。
可至少理论方向却是对的。
在透镜对着的铜板上,盛了水。
方继藩上前,一只眼睛眯着,进行观察。
这铜板里的雨滴在显微镜之下,骤然变得面目全非起来。在方继藩的眼前,仿佛这雨滴,就成了整个世界,世界中,数不清的‘虫子’在蠕动。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抬起眼,朝身后的人道:“可以放大多少倍?”
“大抵,是在三百倍上下,不过……暂时没有细算。”苏月喜滋滋的道。
细虫……果然被观测到了。
这是真正的理论变成了现实。
此前虽然细虫论已经被人接受,可依旧还有人提出质疑。
毕竟人们相信眼见为实。
不只如此,细虫一旦可以观测,那么……这对于未来研究细虫,便有了莫大的好处。
它长什么样子,它们之间是否有分别,哪一些是有益的,哪一些是有害的。
甚至病人身体里的细虫,和健康的人有什么分别。
什么样的药液,可以针对性的杀死某些细虫,而这样做,又会给人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这其中,实在有太多太多通过这显微镜可以观察的东西。
三百倍,三百倍哪。
而一旁工学院的人,也个个激动的脸色通红。
这是真正的神器啊。
所谓的工学研究,越是深入,便越发的开始进入精细化,甚至许多机械的零件,对于精细的要求极高,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可是想要制作精密的零件,从而大大的提高机械的效率,却又是难上加难。
因为人们发现,人的肉眼是有极限的,一条线,在肉眼之下,是平直的,可是若放大十倍,人们就察觉到,它开始有些歪斜了,若是放大一百倍,这条线可能就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以往匠人们使用放大镜,大大的提高了精密零件的水平,可即便如此,却还是不够。
尤其是对于机床之类对精度要求较高的母机而言,若是连它们的精度都不能保证,那么生产和锻炼出来的零件是什么样子,就只有天知道了。
因此,工学院一直都处在瓶颈期,想要再进一步,实在太难太难。
因为你连精度是否准确都无法弄清楚,肉眼和放大镜之下,亦无法观察出问题,那么,又怎么可以进入更深的领域去研究。
三百倍……
方继藩心里想,还是很原始啊。
不过……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已经完全足够了。
倘若说,下西洋,是给所有人打开了一个新的大门,让大明意识到,原来世界如此的广阔,从而产生了新的欲望和冲动,那么,这显微镜,也是将所有人引领到了一个世界,对于这个细微的观察,方才可以提高所有人的认知,而在这认知之下,无数的领域,都将飞快的发展。
方继藩正想说什么。
外头却是吵嚷起来:“在哪里,在哪里,本宫看看。”
朱厚照穿着一件里衣,脚上趿鞋,这家伙正在午休,听到消息之后,衣服也没有穿,趿鞋而起,一路狂奔而来。
不过……似乎……他也不太习惯穿衣。
暴露惯了。
朱厚照将弱不禁风的苏月推开,激动的凑上来,左看看,右看看,打量着显微镜,也来不及和方继藩打招呼,研究了老半天,等他眼睛通过透镜,看到了那水滴中的‘世界’时,朱厚照啊呀一声:“哈哈……哈哈……宝贝啊,这是宝贝啊,这玩意,可值百万金。”
方继藩不知他的这个‘金’,是否和陛下的‘金’是同样的计量单位。
朱厚照整个人龙精虎猛:“倘若如此,那么……蒸汽研究所,就大有可为了,还有……许多的构件,哈哈……许多的构件。”
蒸汽机的许多零件,是可以用机床和铣床来制造的。
这些日子,朱厚照都将心思放在了材料方面,他专门组织了一批人,不断的实验各种材料。
可因为肉眼的问题,许多的构件,依旧只能用人工打磨。
究其原因在于,机床和铣床的精度,尚且不能保证,它们所产出的构件精度,就更加不堪忍睹了。
寻常的构件倒也罢了,倘若是要求高一些的构件,却非要那些技艺极其高超的匠人细细打磨才好。
这便导致,许多机械的产量极低,因为这样技艺高超的匠人,毕竟凤毛麟角。
可现在……
“来人,来人,将这镜子,给本宫搬走,搬去蒸汽研究所。”
朱厚照一丁点都没有将自己当外人。
于是乎,苏月等人,则是一脸幽怨的看着朱厚照。
这眼神……像极了被始乱终弃的弃妇。
方继藩咳嗽:“别急,别急,殿下,慢慢来,这边研究所,自然会想尽办法,多造几台,过一些日子,自然将东西送去。”
朱厚照红光满面:“哈哈……这也成,半月为期,其实本宫脑子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可惜,都无法实现,现在有了这个,那些奇思妙想,或许就可以变成现实了。老方啊,这些人要赏,重赏。”
方继藩道:“这是当然,赐他们一千万金也不为过。不过……”
方继藩将朱厚照拉到了一边:“是否向陛下禀报一下,臣觉得太子殿下去禀报最好,陛下对太子殿下已经寄以厚望,再有这份功劳,殿下……往后,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朱厚照看了方继藩一眼。
老方很厚道啊。
他拍了拍方继藩的肩:“可是,父皇懂吗?就算是搬到他的面前,在他眼里,那也是奇技淫巧的玩意。”
虽然太子有诽谤君父的嫌疑,可方继藩还是颔首点头,表示理解。
“这样看来,得想想办法才好。”
朱厚照道:“且让本宫先拿这东西,造出点东西来,到时,父皇也就明白了。”
“噢。”方继藩道:“其实,我也有一个主意。”
“嗯?”朱厚照看着方继藩:“你也想造出点什么。”
“当然。”方继藩道:“我方继藩,乃西山书院之长,万千莘莘学子的祖师爷,岂可落后于人。”
朱厚照乐了:“好哪,本宫正想要大开眼界呢。”
有了显微镜,让朱厚照情绪极好,或许对于许多人而言,这只是稀罕的东西,可对于朱厚照这样的内行人看来,这玩意便是千金也不换的。
眼下镜片的领域,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而接下来,就是不断的利用显微镜的原理,继续碳素更高的倍数了。
而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显微镜的应用,也将爆发出巨大的潜力。
方继藩和朱厚照正午请温先生做了一桌酒菜,喝了一些酒。
朱厚照又是兴冲冲的放了一番豪言壮语,方继藩心里,则想着自己要制出来的东西。
……
一只船队,已浩浩荡荡的经过了泉州。
刘文善等人,在将一船船的金币和银币,运出了佛朗机海域之后,早已命了大明的船队在北非一带接应。
如此,佛朗机船来回倒腾,而今……这数十艘舰船吃着极深的水,徐徐的,游弋在了东南沿海。
此一行,仿佛做梦一般。
刘文善站在船舷上,虽然肉眼还看不到故土,可看到这故乡的海水,也忍不住感慨万千。
只有出了海的人,方才知道,徐师弟的伟大之处。
这海中的寂寞、病痛,足以让任何一个心志不够坚定的人发疯。
刘文善抱着一个竹筒制的‘大缸子’,到了泉州,终于有了茶叶,他已不喜欢那茶盏一点点的抿茶了,实在是馋的厉害,咕哝咕哝便是一大口大口的茶水喝尽。
因而,他养成了大口喝茶的习惯,寻了一个大竹筒,装满了茶水,背在身上,心里踏实。
一大口茶饮尽。
刘瑾吃着蚕豆,从后而来:“干爹,再往前,也就是后日的功夫,怕就要到天津卫了。”
“嗯。”
刘文善点点头,叹息了一口气:“不知恩师,现在如何了,他身体不好,又有病,真怕他出了什么事。”
“不会的,干爷好的很,全天下人都死绝了,他也能活蹦乱跳的。”刘瑾在这一点上,显得很有信心。
刘文善:“……”
“此次,也算是不辱使命了。”刘文善吁了口气:“至少,可以给恩师一个交代。刘瑾哪……”
“干爹……”
这一路往返,刘文善和刘瑾几乎是相依为命。
现在……真是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了。
二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了别样的情感。
第一千三百零一章:金山银山
首先。
刘文善和刘瑾都姓刘。
其次。
他们是干父子的关系。
若说此前,这还只是一个名义。
可汪洋之上,父子二人同舟共济,经历无数血腥患难,想来不久之后,俩人也将同富贵,这是何等的缘分。
刘文善拍了拍刘瑾的肩。
而刘瑾则抬头,看着刘文善。
彼此的目光之中,都有着信任和依赖。
此时,身份已经没有意义了。
刘瑾是宦官,那又如何。
他还是自己的儿子。
刘文善嘴角一勾,朝着刘瑾一笑,淡淡道:“等回了京师之后,你……至乡中一趟,去祭祭祖吧,到时,刘氏的族谱之中,会添列你的名字。”
刘瑾赶紧吃了一颗蚕豆,压了压惊。
一般的宦官,对于自己的原生家庭,都没有太多感情的。
毕竟,你都把我送去做太监了,这亲情的纽带,也就彻底的断裂了。
刘瑾点点头:“噢,好。”
刘文善又拍了拍刘瑾的肩膀,敛去嘴角笑意,认真的道:“吾儿,也就是你弟弟,他已十二岁了,年纪不小,再过两年,他也要娶妻生子了。”
刘文善微笑的看着刘瑾,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里也透着诚恳的笑意:“他若是生下的儿子,为父打算将他过继给你,将来……你临到老了,身边至少有个子嗣,给你养老送终,将来,也不至无人祭奠。”
刘瑾沉默了片刻。
蚕豆不嚼了。
归宗……
进宗祠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将来人死之后,有子孙们祭祀。
这叫延续香火。
似刘瑾这样的宦官,其实也不可以不收个干儿子。
可事实上,太监收的干儿子,往往都是一群泼皮,人家心里是瞧不起你的,不过是想在生前,从你身上得点好处,等到你一死,他卷了你的财富,便翻脸不认账了。
何况,这些人多是下三滥,没一个是正经人。
可刘文善不一样。
刘文善是正经人,他的恩师是方继藩,前途远大,将来的刘家,势必是大族,何况本身就有诗书传家的底蕴,哪怕是此前不富有,可出了一个刘文善,那宗祠牌坊上,可是进士及第的牌坊在呢。
刘瑾和刘文善的儿子,现在是兄弟的名分,将来,甚至可能刘文善将自己的亲孙过继给刘瑾,这是极为稳固的关系,因为后世的子孙们,并不介意,将刘瑾一并祭祀了。
这等士大夫的家庭,居然接纳了自己。
延续香火……
刘瑾一下子,将口里嚼烂的蚕豆吐了出来。
眼眶里泪水呼啦啦的落下。
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他恭恭敬敬的朝刘文善喊道:“爹,爹……你是我的亲爹啊,我要有儿子了,哈哈……要有儿子了……”
他咧嘴……这儿子可是正宗的,不是那些想要巴结讨好的人,将来……会受到极好的教育,会有家族的熏陶,最重要的是,他的大父,他的亲爹,都和自己有真正的‘亲缘’关系……自己……没有后顾之忧了。
刘瑾本下意识的,想要从袖里掏出蚕豆来。
这是习惯。
可很快,他手又缩了回去。
这臭毛病,要改。
要攒钱!
给未来的儿子置产,要给他盖很多很多的府邸,给他纳数不清的妻妾,生数不清的娃娃,哈哈……
刘瑾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很疼,不是做梦,顿时,心里开始立下无数的志愿,要改变身上所有的臭毛病,尤其是贪嘴。
在脑海里畅想了一遍未来,他便恭恭敬敬的给刘文善磕了个头。
刘文善微笑,做出这个决定……是很不易的。
可又如何呢。
人生不易,高兴就好。
……
舰船至天津港。
天津港里,人们早已习惯了无数的船队入港了。
若在几年前,这可能是稀罕的事,可现在……几乎每个月,都有六七拨的船队抵达。
港口已经渐渐的建立起了制度。
所以自有专门的引水员前去接引,而后,税吏和专门的市舶司人员抵达。
市舶司的人员,对舰船开始进行登记。
而税吏,却已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早已侯着。
这市舶司的提举乃是宫里的人充任,是个宦官。
在这港口的一亩三分地上,他可是神气的很,早有人给他端来了椅子,他掸掸身上的灰尘,坐下,轻描淡写的接过了茶水,见那船已靠了栈桥,身后一个随扈,给他撑着伞,他呷了口茶,举起了望远镜瞄了一眼,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下船。
提举嘴角微微勾起了微笑。
瞧这些人个个叫花子的模样,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应该是出海有一年半的。
黄金洲来的吧?
紧接着,那群衣衫褴褛的人,步行走到了栈桥的尽头。
提举没有站起来,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身边几十个税吏和市舶司人员拥簇着他。
“来者何人哪,报上大名,为何这船上,没有船号?此前,又为何没有报备?”提举宦官道:“这可不成哪,来人,准备登船吧。”
他话音落下。
一个衣衫褴褛,满面油污,面黄肌瘦的人上前,提举宦官一愣,这人……好像很没规矩哪。
他心里非常的不悦,便开口质问道。
“你……你……你这是要干啥……”
此人抬手,而后啪的一下,一个耳光就打在了提举宦官的面上。
提举宦官打懵了,脸上一个血印子。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龇牙咧嘴的人。
身后的随扈和税吏吓了一跳,个个剑拔弩张。
行凶的人说话了:“狗东西,敢坐着和咱说话,瞎了你的狗眼,告诉你,现在立即给咱带着人登船,要多挑选手脚干净的人,你们这数十个人,怎么忙的过来,调天津卫的水师来才够,赶紧的,要不然,我刘瑾宰了你!”
一听到此人自称‘咱’这提举宦官顿时心里有了几分亲切感。
呀,他声音这么粗,竟还是同行。
可又听此人自称刘瑾。
提举宦官打了个哆嗦,眼眸不禁睁开,看着眼前衣衫褴褛,满面油污,面黄肌瘦的人。
刘……刘公公。
宫里头有几个人,是一般人不能惹的。
一个是秉笔太监,一个是御马监的太监,这两位一文一武,是宦官们的首领。
还有一人,便是詹事府,太子殿下跟前的伴伴,刘瑾……恰好就是太子的心腹。
听说,还是方继藩的干孙子。
何况,现在人家还掌着四洋商行。
提举宦官懵了,方才还预备指使着人大骂,将这些人拿下,可转瞬之间,面上的怒气神奇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谦卑的笑容,顺势着,整个人就跪下了,臀部撅的老高,老老实实的拜在刘瑾脚下。
“哟,原来竟是刘公公,刘公公,奴婢这是有眼不识泰山,刘公公您这一巴掌,干脆利落,虎虎生风,打的真好,奴婢……”
刘瑾微眯着眼睛打量了下提举,见他没了方才神神气气的姿态,而是恭敬而又乖巧,不禁抿了抿唇,冷哼一声。
“狗东西……”
“小的有眼无珠……”提举忙是磕头。
刘瑾狠狠瞥了他一眼,便嚎叫!
“愣着干嘛,干活……”
“噢,噢,干活。”提举宦官忙是翻身起来,立即开始指挥着人准备登船,又一面去请求水师援助。
他为了显得卖力,一副挥汗如雨的模样,亲自带着人,登上了第一艘船。
可当他登船之际,整个人却是……惊呆了……
这船舱里头……金灿灿的,在带着烛火进去的那一刻,底舱顿时生辉,璀璨的光芒刺痛所有人的眼睛。
是金子……
数不清的金子……
提举宦官吓尿了。
他下巴不断的颤抖。
一时间之间嘴巴都合不拢。
“这……么……多金子……”
身后的税吏和随扈,也一个个眼睛瞪的有铜铃大,完全惊呆了。
“手脚要干净!”提举宦官是知道轻重的,刘公公的东西,不能拿,一个子儿都不能,他发出了怒吼:“让人在栈桥上设卡,所有人搬运东西下船,都要搜身,都愣着做什么,搬哪。”
“是,是,是……”
人们看着这堆积如山的金银,终于反应了过来。
这一次……显然比之当初徐经回航时,还要可怕。
这提举宦官曾有幸见过那一幕壮举,可现在,却发现,这是小巫见大巫。
不说其他的,此次回航的船比徐经的船队还要多,而且,他取了一个金币,咬了咬。
这金子,肯定不是从黄金洲带回来的。
黄金洲那儿的金子,或许是因为当地土人的熔炼技艺有限,纯度并不高。
可这金币,这纯度……
好东西哪。
这哪儿来的。
他已来不及多想了。
干活吧。
一艘艘的舰船开始进入了各处的栈桥。
而后,搭上了板子。
数不清的人,开始预备登船,提举宦官要求每一个人赤身上船进行搬运,这是为了减少严查夹带和私藏金银的检查难度。
数千人川流不息,将一箱箱的金银,气喘吁吁的搬上了码头,很快,码头附近就堆砌起了一个金山和银山。
可是……
人们依旧还在忙碌,仿佛搬运不完一般。
第一千三百零二章:发了
整个天津卫已经轰动了。
那堆积如山的金银,根本就藏不住。
毕竟,实在太碍眼了。
这边刚刚堆了一堆,另一边,一堆又起。
不得已,那市舶司的人去寻了毡布来,妄图用毡布将金银遮盖起来。
天津卫的各衙都惊动了,纷纷带着各路兵马来,在外围负责警戒。
税吏则对所有的金银进行清点。
他们很快发现,这些金币和银币的份量相差无几的,只需一枚枚去数就可以了。
只是……哪怕是数,都是让人头皮发麻的事。
舰船的载量是极大的,一批水师力士几乎已经累断了腰,可也不过运了一小半,于是忙是又挑选一批力士,将他们替换下来。
刘瑾被市舶司的人好生的伺候着,原本给那提举宦官准备的伞和茶几、茶盏,都一股脑用在了他的身上。
而刘瑾则又乖乖的让刘文善坐下,给他去端茶递水。
这一边,市舶司已派出了人往京里去报信了。
而天津卫的陈记商行大掌柜,早就闻讯而来。
陈记商行乃是京里最大的商行之一,经营的业务多种多样,有药材,有棉纺作坊,有船坞,这大掌柜就负责船坞方面的事,造船的人,往往和水师的关系比较近,一看水师的人员突然调动异常,一问,更觉得不简单。
于是乎,他忙是赶来,举了望远镜,看着那堆砌起来的金山和银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到底出了什么事,那是什么船,从哪里要的,去打听,去打听清楚。”
片刻之后,伙计便打探来了消息。
紧接着,这大掌柜深吸了一口气。
带回来的金银,无以数计。
这是什么概念呢?
船是四洋商行的。
乃是四洋商行的收益。
这四洋商行,一直低调,想不到……他们……
呼……
大掌柜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目光流转,而后,他神色一正,命人将自己的亲儿子叫到了自己的面前,肃然道:“你得去京师,用快马,用最快的马,要不惜一切代价,立即……立即去给东家禀报,告诉他这里所发生的事,记着,沿途不要耽误,你若是饿了,就在马上吃,吃喝拉撒,都给为父记着,都得在马上。耽误了一刻,我扒了你的皮,东家对咱们不薄啊,该到报效的时候了。”
他儿子还想说什么,大掌柜已是将他推开,瞪着眼睛朝他怒吼:“走,快走。”
马早就准备好了,最好的马。
人也是自己的儿子,最值得信赖的人。
人和马飞快的奔驰而去。
这大东家又回头,举起了望远镜,看着那远处被人墙所围住的一座座金山和银山,眼睛一眨不眨,他彻底的痴了。
……
翰林院里。
又是平常的一天。
每一个人,按时点卯,按时开始了忙碌。
到了正午,翰林们开始休憩,他们往往会凑一起,喝一口茶,吃一点糕点。
彼此之间,聊得最多的,还是股票。
现在前途无望啊。
而今的翰林,早不似当初了。
可在京师,居不易。谁不想让自己日子好一点呢。
照例,几个翰林们开始头头是道的讲着他们的股票经,什么市场利好啊,什么多头啊,什么抄底啊。
毕竟是人精,当初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
这样的人,若是把自己聪明劲放在正道上,比如研究研究炒股什么的,其爆发出来的潜能是无穷的。
他们不但能讲,而且还擅长于归纳。
一番归纳下来,年轻的翰林听的如痴如醉。
不少人都跟风买了四洋商行。
譬如柳金水,柳金水家境不坏,中了进士,在京里家中也给他置了宅,他心思大,想挣银子,实是不愿再让家人破费了。听说这是家里人卖了几百亩祖地的银子,一想到如此,他心里便难受的很。
这四洋商行,他是投入了全部的身家买的,就因为他信王不仕。
可时间拖得越久,他越是不自信起来。
尤其是听着几个老翰林侃侃而谈,他心里更是虚得很。
此时,一个书吏进来,给他们奉茶。
这时,有翰林起身道:“杨书吏,你来,你不是说,王学士让人买四洋商行吗?可现在你看看,这已近一个月过去了,竟还没动静,这是什么意思?”
杨书吏面上又青又白:“小人……小人……”
“哼,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没错的。”
“这样看来,问题出在王学士头上了,老夫观股数年,这四洋商行,这么多年没有动静,迄今为止,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利好,这……这不是开玩笑……”
说话的是个老翰林,这一年来,炒股倒是挣了一些。因而现在说话的底气很足,这翰林院的股王,看来得换换人了。
“当初你们若是听老夫的话,多买一些刘记钢业,何至如此,你看,老夫三万五千两银子投进去,现在多少了,现在已是六百两了。”这老翰林,乃侍学,官儿不小,可资历高,他老神在在的呷了口茶,就差喊出一句,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那王不仕,自是前浪,而自己呢,则是后浪。
他一脸担忧的看了柳金水一眼,又道:“柳编修,你身家性命,都搭在了四洋商行是吧,当初你们要买的时候,老夫就想劝,可是呢,这等事,怎么好出口,你们看看,看看吧,这四洋商行能有什么前途,陛下命齐国公建经府,经府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经营四洋商行,可你看,四洋商行可有起色,连齐国公都对四洋商行没有办法,你想想看,这四洋商行,可还有救吗?”
听罢,柳金水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懵了。
其余翰林,也有不少脸色苍白起来。
却在此时,外头突然发出了哗然的声音。
有人皱眉,不知发生了何事。
却见有人冲进来,大吼道:“不得了,不得了,快去证券市场,出事了,出事了,四洋商行暴涨。”
暴涨……
一下子,所有人豁然而起。
却见有人匆匆的进了王不仕的公房。
这公房里,却见王不仕急匆匆的出来。
一群人围绕他左右,匆匆的出了翰林院。
出了什么事,这是出了什么事?
翰林们也坐不住了。
纷纷跟了去。
……
证券市场,谁也没有料到,这四洋商行开始逆市而行。
明明没有任何的利好,却不知何故,似乎是有大商家疯狂的收购。
而这背后的大商家,似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世面上有股,有多少要多少,你开什么价,他便多少钱收。
人们诧异的看着这一切。
这……太诡异了。
第一千三百零三章:国计民生
王不仕已经赶到了。
翰林们也随之而来。
那位老翰林,看的脸都变了,嘴角轻轻抽搐着。
出了什么事。
许多股票,都在纷纷下跌,却只有四洋商行一枝独秀,不断的攀升。
这分明是有大商家在不断的抛售其他股票,汲取资金,而后重仓压在四洋商行上。
许多股票一抛售,其结果……可想而知,可谓是惨不忍睹。
一开始,行情倒还稳得住,到了后来,有些股票,已经开始直接的腰斩了。
好在腰斩之后,局势开始徐徐的回稳。
而那老翰林,却是瞠目结舌。
银子啊……这才多久……
却看那四洋商行,却已直接攀升了一倍,而且照着这趋势,还在疯狂的增长。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不断的推高价格。
那年轻的翰林柳金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停的在板自己的手指。
他这是在疯狂的计算着自己买了多少四洋商行,现在这些股,已价值多少,可每一次,他勉强的计算出来,新的价格又出现了。
那老翰林不禁恼羞成怒:“并没有利好啊,这肯定……肯定是有人背后操作,这……这……诸位不要慌,这是技术性的调整,四洋商行冲的这样高,是有人故意推高,没有大利好的情况,这分明……分明……”
王不仕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他只是抬头,凝视着墙面上的大盘。
此时他已确定,刘文善成功了。
王不仕心情复杂无比。
固然他的收益,可以增加不知多少倍。
可是……和刘文善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那刘文善……未必比自己聪明,可是……他拜了方继藩为师,不但受齐国公的点拨,撰写国富论,而且,还被齐国公送去了佛朗机。
这是何等大的机缘,这又是何等大的功劳。
倘若当初……自己也上了船,又或者,自己也是刘文善,自己一定做的并不会比他糟糕吧。
可是注定了,刘文善想彪炳史册,而自己……终究不过是个富家翁而已。
人生短短几十年,他王不仕,不会被人记住,而刘文善却能永垂历史。
他在心里深深感喟着。
人生的际遇,真是天差地别,王不仕毕竟是传统的读书人,他虽也爱钱,可那四书五经读的多了,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渴望大功业呢?
现在……看着同行的刘文善如此……自己内心深处,竟没有喜悦,有的……却是几分失落。
他摘下了墨镜,禁不住擦拭眼睛。
一旁,柳金水惊喜的道:“王学士,王学士……涨了,涨了……王学士,你哭什么,莫非,是喜极而泣?”
这柳金水也想哭了,真是太开心了,从来没这么开心过,在短短的时间里竟是挣了这么多钱。
应该不仅仅是柳金水想哭,是买四洋商行的人都想哭。
这下赚大发了。
然而王不仕却没有立即回答柳金水,而是重新戴上了墨镜,轻轻咬了一下唇,便开口道。
“只是哀叹自己命运多舛,哀叹命运弄人罢了,哎……”
他声音透着疲倦和沙哑,神情淡淡的,没一点喜悦之色。
“哎……”
连叹了几口气,他便朝着柳金水摇摇头。
那些跟着王不仕买了四洋商行的翰林们,本是个个喜笑颜开,纷纷围拢上来,殷勤无比的模样,可听了王不仕的话,个个面上惊讶,有人笑容逐渐消失:“王学士的意思是,现在见好就收,四洋商行到了现在,已是见顶了,得赶紧抛售?”
王不仕见着一群兴奋的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他一脸倦容的朝他们摇头,淡淡道:“不,这才只是开始。”
说着,背着手,对于大盘,已经没有了多大的兴趣,转身便走。
许多人想围着他继续求教,可又舍不得大盘,却只好眼睁睁的看着王不仕逆着人流而行,最后,消失在热情的人流之中,留下了一个寂寞的背影。
老翰林还在跳脚,非常的不甘心。
他曾起心动念,想要抛售掉手里的股,可发现卖不掉,因为恐慌式的抛售迫在眉睫,越是抛,越是助长了颓势。
反观四洋商行,依旧还是飘红,竟是一柱擎天一般。
听着柳金水等人兴奋的呼喊,老翰林脑子有点懵了,真的不敢相信这件事实,他便喃喃安抚自己。
“这是背后有人操作,没有利好支撑,肯定是要跌的。”
……
弘治皇帝一大早,升座于奉天殿。
内阁和各部的人都来了。
所议的,正是最新的一条鞭税法。
刘健、李东阳、谢迁人等,还有各部的尚书,如欧阳志、马文升、张升等,大家都赐了坐。
而太子朱厚照也被叫了来,如此重要的国家大策,让太子听一听也好。
方继藩开设新政,许多税法,都是方继藩的门生起草,方继藩也一大早,拎了来,不过方继藩明显一脸倦容,隔三差五的打着哈欠,像是没有睡够。
这引来许多人的侧目。
方继藩似也识趣,忙是一副抱歉的模样,朝着众人挤出一抹淡淡笑意:“昨夜看书,到了三更。”
刘健有点恼火,这家伙的哈欠,打断了自己好几次话了。
刘健便捋须,凝视着方继藩,微笑问道:“不知读的什么书?”
方继藩想了想,便笑呵呵的回答刘健。
“四书五经,还有资治通鉴。”
刘健:“……”
似乎也挑不出毛病,这个回答很妥帖。
挑不出问题,刘健只好不在跟方继藩计较,而是继续奏陈。
“陛下此前定下的章程,老臣下发给各部以及各地的布政使司,反馈来的意思,却是参差不齐……有的认为如此甚好的,也有人颇有疑虑……”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目光不由在众人身上游走,最后才皱着眉说道:“朕前些日子,也见了他们上来的奏疏,确实是颇有争议,欧阳卿家……”
弘治皇帝说着,不禁看向欧阳志。
欧阳志沉默片刻:“臣在。”
弘治皇帝凝视着他,眼眸里透着期待。
“欧阳卿家怎么看呢?”
欧阳志陷入了思索。
这是弘治皇帝最欣赏他的地方。
许多人都爱表现,皇帝问起来,生怕皇帝不知自己博学一般,有啥问题,都抢着答,唯独欧阳志,却是老神在在,不疾不徐。
欧阳志沉吟道。
“陛下,各地的情况不同,因而不可一蹴而就,此次新税推及天下,势必要因地制宜,因时制宜,朝廷已有了大方向,现在,就是根据不同区域进行调整的事了,臣以为,应广泛派遣钦差,于各地钦查,前些日子,臣在保定时,听说陛下设了统计司,何不让统计司派出人员,以钦差的身份,先了解到地方的民情和各方面的数据,陛下再做决断。这等事,万万急不来,一旦出了乱子,百姓们就要吃苦头的。行新政,需大胆,更需勇于任事。这是因为,若是不够意志不够坚决,则定会动摇,动摇的多了,事也就办不成了。”
欧阳志顿了顿,接着又继续说道:“可是推广新政,却需瞻前顾后,要再三观望,慢慢的推敲,更需如履薄冰,万不可想当然,更不可一概而论之。”
弘治皇帝眼前一亮。
是了,统计司。
差一点儿,弘治皇帝却是忘了统计司。
弘治皇帝笑意满满的朝欧阳志点了点。
“卿家所言,甚合朕心。朕还以为,你在保定推广新政,已是卓有成效,还当你定是巴不得将这新税制立即推行天下才好,原来,你竟如此稳妥。”
弘治皇帝看了刘健一眼,征询刘健的意见:“刘卿家认为可行吗?”
刘健也是赞同欧阳志的方法,不禁开口说道。
“如此甚好,此某国之言。”顿了一会,他便补充道。
“老臣以为,可以照着这个方子,朝廷这边,再想一想,章程呢,再修一修,百官们再议一议;另一边统计司委派人员,分赴各地,再做一次详实的调查,各省布政使司,还有各府、各县,也让他们集思广益,多陈一下地方民情,这是百年大计,急不来的。”
弘治皇帝心里松了口气:“朕还是急了,总以为,这有好处,便巴不得推及天下……现在看来,还是有些冒进。”
他侧目看了方继藩一眼,见方继藩一脸疲倦的样子,咳嗽一声。
方继藩立即打起精神,朗声道:“吾皇圣明,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
摇摇头,露出苦笑。
正说着,萧敬匆匆的入殿:“陛下,陛下……”
弘治皇帝皱眉,目光扫向萧敬。
萧敬拜倒:“陛下,天津卫传来快报,说是有船队回来,这回来的船队,乃四洋商行,他们从佛朗机,回来了。”
弘治皇帝大吃一惊:“回来了?”
萧敬激动的说道:“何止是回来,此番抵港,已是震动了天津卫,他们带回来了无数的金银,数不胜数,据说,金银都堆砌成了山,一座又一座,连绵不绝,望之令人生畏啊。”
第一千三百零四章:皇天保佑
弘治皇帝以为自己听错了,在脑海里不停的回味着萧敬的话。
似乎没有听错,他沉默了很久。
而后,一脸狐疑之色,看向萧敬:“你说什么?”
“奴婢……奴婢……”萧敬一脸艰难之色。
没错,当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也是震惊的。
卧槽……那个干娘没白认啊,再迟一点认,自己就算想要抱着人家的大腿,也抱不住了。
他期期艾艾的道:“陛下,刘文善、刘瑾等人,他们从佛朗机回来了,带来了如山一般的金银,数都数不清楚。”
“佛朗机……他们区区几艘舰船,这四洋商行,他们能抢了佛朗机人?”
弘治皇帝不可置信,一脸震惊的问道。
除了抢,就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这佛朗机人看来,并不羸弱,若是大明水师,兴师动众而去,或许……还有这样的可能。
可是据弘治皇帝所知,刘文善人等,不过带了一些商船去,怎么可能搬回数不清的金子回来?
方继藩听着,顿时龙精虎猛起来。
他精神一抖,面露喜色。
自己至亲至爱的弟子和孙子回来了。
还以为他们死在了外面呢。
这般一想,方继藩忍不住想要热泪盈眶。
皇天保佑啊。
可一听到抢字,方继藩不禁激动的说道:“陛下,不是抢,不是抢,刘文善深受儿臣的道德熏陶,岂会做这样的事。”
弘治皇帝还没有缓过神来。
他痴痴的看着方继藩,这个消息太震撼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弘治皇帝便一脸困惑的看着方继藩,不解的问道:“继藩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继藩解释道:“陛下难道忘了,儿臣让他们前去佛朗机,卖花……”
卖……花……
这个行得通?
哪怕方继藩是神仙,大家也觉得方继藩卖花是不靠谱的。
这已经完全颠覆人的认知了。
好吧,即便那花能卖,且能价格不菲。
可是……
又怎么可能,如萧敬所言,这金山银山都搬了回来。
弘治皇帝一头雾水。
他凝视着方继藩。
这件事,显然是经府一首筹划的,不找你方继藩找谁。
刘健等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通通不解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已给大家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可今日这惊喜……还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方继藩知道卖花说服力不够,因而他郑重的开口道:“陛下可曾记得,刘文善的国富论续篇之中,曾有过泡沫论的阐述。”
弘治皇帝搜肠刮肚,勉强记得了一些。
当然,当初看的时候,只是走马观花,并没有重视。
在弘治皇帝眼里,所谓的泡沫,不过是一个不值钱的东西,突然价格暴涨,可事实上,它本身不具有如此大的价值。
当然……这……
方继藩见弘治皇帝似乎没明白,便认真的解释起来。
“此次刘文善,便是去佛朗机实践这个想法,郁金香本是没有价值的,可起初的时候,因为稀少,且又因为其显得名贵,此后,到了佛朗机,只要联系某些投机的商人,便可让这些商人们四处造势,使其成为王公贵族们的装饰品。”
弘治皇帝点头,郁金香张皇后也极喜欢,哪怕是在现在的京师……现下也很盛行。
“可是……会有多少王公贵族,倾尽家财,就为了买这些花呢?”
方继藩微笑:“陛下,若只是单纯的将郁金香当做是点缀品,这郁金香,当然花不了多少银子。可陛下应当知道,郁金香的培育,需要大费周章,可它的种子,噢,也就是球茎,却极容易保存。而所有的郁金香,都控制在刘文善的手里,那么,只要这东西,获得了贵族们的青睐,而刘文善只要控制住郁金香的出货,会照成什么后果呢。”
说实话,跟皇帝和刘健这些半吊子经济学家们讲解这个,真的很费劲啊。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眼眸一亮:“价格会涨。”
见弘治皇帝有些领悟了,方继藩又继续说道。
“对,只要合理的控制住出货量,确保价格不断的上涨,那么……儿臣敢问陛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弘治皇帝顺着方继藩的思路:“价格会上涨,就如一支可以持续上涨的股票,这世上,谁不想挣银子呢?自然,会有许多人囤积,希望能够借助着郁金香盈利。”
方继藩乐了:“正是如此啊,陛下,如此,这郁金香已从装饰品,变成了一种可以对抗通货膨胀,可以以此来牟利的产品了,它已脱离了原先是属性,人们购买它,不再将它用来消耗。”
弘治皇帝点头:“你继续说下去。”
“如此,难免就会引起风潮,那些囤积了郁金香球茎之人,自然巴不得全天下人都购买郁金香,如此,才可水涨船高,也就是说,借助着郁金香,其实……刘文善已将无数因此而获利的贵族、商人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尝到了甜头,不需去求助,他们便会自行的四处推广郁金香球茎的好处,他们会反反复复的向人宣称,郁金香是如何的珍贵,如此一来,这样的概念,在他们的推波助澜之下,就会深入人心。”
“佛朗机的处境,与我大明相同,因为出海,导致通货膨胀盛行,绝大多数的百姓,积攒了一丁点儿的积蓄,可很快,便开始贬值,事实上,整个佛朗机,都纠结于一个问题,如何让自己的积蓄,保持应有的价值。”
“在大明,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方法,譬如证券市场,人们通过将会积蓄投入进股市和房产,以此来抵御这等货币的贬值,而股市的银子,再流入商贾手里,商贾们进行生产,于是,开始建设和扩建作坊,生产出无数的货物,借此牟利,最后,绝大多数人,都在这个过程之中,得到好处。”
“可是……眼下的佛朗机,虽是手工业已是大发展,可其却是诸侯林立,根本没有一个统一的市场,这也导致,他们的股市和作坊的发展,还不过是刚刚崭露头角。”
“郁金香球茎的出现,却解决了他们所有人最迫切的一个问题,那便是……保值。如此一来,越来越多人开始接受郁金香,上至王公,下至庶民,这郁金香,不但有了投资属性,甚至完全可以取代货币,因为在人们眼里,郁金香是可以随时转手的,因而,甚至在许多的交易中,人们甚至可以直接拿郁金香,兑换任何货物。”
弘治皇帝已经开始渐渐的明白了一点什么。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方继藩虽是说的轻松,可是……弘治皇帝便是再愚蠢,也非常清楚,这其中的过程,一定是惊心动魄,他举一反三。
“这是否意味着,郁金香球茎,就如西山钱庄的银票一般,银票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可因为钱庄的金银作为储备,可以保证随时将银票兑换足额的金银,于是,越来越多人接受。”
“不错,到了这一步,郁金香球茎,其实就已和西山钱庄的银票一样了。只是银票的背后,不只是西山钱庄,还有宫中以及朝廷在作为其信用,因此,西山钱庄发放银票,极为谨慎,非要确保拿着银票的人,可以随时进行兑换,因此,钱庄之内,有充足的储备金银,随时可供人兑换。而郁金香却如水中浮萍,它唯一的价值,不过是稀缺性。可事实上,绝大多数的郁金香,并不稀缺,在大明,这些东西,多不胜数,甚至已经到了泛滥的程度,自然而然,刘文善见时机成熟,就可快速的放货,如此一来,便可从中,大赚一笔。”
“原来如此。”弘治皇帝感到很欣慰。
这个刘文善,真是人才啊,这等事,亏得他能想到。
这么说来,这些金银,就是靠炒高来牟利的。
一些毫无价值的花卉,结果却成了天下最值钱的东西,真是……
可是……
方继藩微笑:“当然,靠这个,刘文善足以大赚一笔,可是单凭这个,还不够。”
还有……
此时的弘治皇帝,就如一个小学生。
至于刘健人等,似乎还处在保育院的水平。
他们一个个瞠目结舌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环视了众人一眼,便又继续道:“一旦刘文善大量的放货,郁金香的价格势必要暴跌,可是……陛下有没有想过,这暴跌受损最大的是哪些人,是什么人,拥有最多的郁金香,又是什么人,最害怕郁金香暴跌之后,无数人血本无归,引发的可怕后果呢?”
弘治皇帝打了个寒颤。
他又开始渐渐明白了。
这一手。
可能更毒。
他心里想,倘若大明的百姓,都买了郁金香,无数人付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宫中和朝廷也储备了一批,那么……自己和朝廷,也一定是最害怕郁金香价格暴跌的吧。
毕竟,宫中和国库处了问题,是要闹出大问题的,而百姓们的财富若是被洗劫,一无所有,势必会怒不可遏。
第一千三百零五章:四海之地 尽王土也
弘治皇帝觉得自己的脑子开始转过弯来了。
他凝视着方继藩:“那么,这佛朗机的王公们,一定要尽心竭力来将这郁金香的价格涨起来,如若不然,就是万劫不复了。”
刘健亦是注视着方继藩,也开始生出了兴趣。
方才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不过许多人虽有疑问,却是不便相问,刘健不同,他咳嗽一声,道:“难道这些王公,不会对刘文善不利吗?”
“不利是肯定有的,不过佛朗机一盘散沙,所以刘文善所选的地方,乃是北方省,那里商业气息浓厚,西班牙人虽然统治那里,却并不能做到完全的控制,这也是为何刘文善选择北方省的原因。何况,刘文善暗中用的是大量的人头交易,他们想要追查,也需要一些时间。更不必说,若是他们大张旗鼓的拿人,反而会引发巨大的恐慌,陛下、刘公,你们想想看,若是这有郁金香球茎的人,想要出货,却还要被人拿了,这等消息,是捂不住的,一旦传出去,郁金香球茎的价格,就更加是一泻千里,便连半分营救的可能都没有了。”
“许多王公势必会联合起来,疯狂的开始收购郁金香,他们定要将这郁金香的价格拉抬起来,可这一边,王公们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和国库的资金疯狂的收购,另一边却是刘文善人等疯狂的将这不值一钱的郁金香换成数不清的金币和银币,无数的金银,就如同是从天而降一般,落入刘文善等人的口袋里……直到各国的国库枯竭,甚至是信用破产,最终……他们非但没有将郁金香拉抬起来,反而是一泻千里,输了个精光。”
弘治皇帝认真的听着,此时,猛地眼睛一张,忍不住道:“刘文善真有苏秦、张仪之才啊。”
是啊,这不就是连纵的苏秦和张仪吗?
靠着一己之力居于幕后,料准了佛朗机各国的心思,暗中操作……
“这样说来,佛朗机各国……”
“他们已经被吸干了。”方继藩很肯定的给出答案,虽然没有接到准确的消息,可既然刘文善等人安全回来,而且还带来了这么多的金银,这就说明计划已经成功了。
方继藩笃定的道:“郁金香这等事,要嘛不卖,而一旦卖了,便是不死不休,不压干榨尽,是断然不会结束的,哪怕是刘文善想要结束,佛朗机人也绝不会甘心结束,只有当他们最后一个铜板耗尽才会结束。这便是人心,人的贪婪放大了无数倍,当他们借助于郁金香资产不断的翻倍增值时,便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的资产缩水了,这就如一场豪赌,不到最后,绝不会罢手。”
弘治皇帝眼中闪过惊异,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竟觉得森森然的,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花儿,居然直接导致无数人的家破人亡,数不清人的积蓄,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郁金香,甚至比一支军队还要可怕啊。
所取得的成果,更是可怕。
方继藩又道:“陛下,其实……儿臣……”
“你继续说下去。”这又是一个新的大门,弘治皇帝对此极有兴趣。
“儿臣这样做,原因有三,其一,是为了报当初西班牙人袭略我大明以及新津之仇,此乃国仇,区区西班牙,竟敢侵门踏户,冒犯大明天威,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其二,是陛下敕命儿臣开府建牙,经府需有所成效,不得已而为之。”
“而这其三,却是因为儿臣的身体流淌着道德的血液啊。”
“……”
奉天殿里,许多人本是心里森森然。
听到方继藩这一句道德的血液,顿时懵了。
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心里俱都想,姓方的,还真是狗一样的东西啊。
方继藩却是振振有词的道:“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天子与诸臣,也多以史为鉴。而如今,新政已经开启,资产的价格,高低起伏,未来,又何尝没有此等泡沫化的风险呢?郁金香本是最不值钱之物,却可人为将其炒高,其危害,甚至可以使无数人家破人亡,泡沫从经济学而言,其实有它的好处,可以使大量的资金,调配至这个领域,加快生产,使一个又一个的新兴产业,疯狂的壮大。”
“可一旦,这泡沫出现在郁金香这等无用之物上,那么其危害,也是显见了。因此儿臣如此做,便是要立下一个榜样,让天下人都知道,在佛朗机发生了什么,等刘文善回了京师,儿臣还要命他将这郁金香著写出一部书,详细的记述郁金香的成因、发展、结果,如此,方可使后人铭记,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史为镜,以前人为戒。对于佛朗机人而言,对他们又何尝没有好处呢?他们今日不吃这个亏,以后还要吃,不给他们一点教训,他们的跟头会摔得更惨,儿臣命刘文善、刘瑾,以及佛朗机人王细作人等,万里迢迢前去佛朗机,正是抱着这悲天悯人的情怀,要使天下四海之人,晓其厉害,如此而已。”
弘治皇帝:“……”
刘健咳嗽,略显尴尬。
谢迁脾气就不一样,好在这次他忍住了。
李东阳微笑,嗯,他习惯了。
张升、马文升人等,脑子还跟在方继藩话里藏着的道德迷宫里转着弯弯。
只有欧阳志,一如既往的露出一脸佩服之色。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气,才道:“继藩说的没错,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此当引以为戒,刘卿家该当修书。此次,继藩……干的不错,而刘卿家人等,万里迢迢,不辞辛苦,此去佛朗机,又何尝不是九死一生,可谓是劳苦功高,此不世大功。”
定了调子,弘治皇帝心里顿时舒畅了起来,却不知,他们带回来了多少金银。
方继藩面带微笑:“想来,市舶司过几日,就会有奏报来。”
没几天也算不清楚。
当然,到底带回来了多少,也只有天知道了。
可是……
果然在这时,有宦官匆匆的入殿:“殿下,殿下……证券交易所,疯了,四洋商行股价暴增,价格在一个多时辰之前,四洋商行就涨了三倍价值。”
弘治皇帝嘴张开,有鸡蛋大。
啥?
这奏报,才刚刚送到朕的手里呢,一个多时辰之前,消息还没传出去,四洋商行就涨了。
这些商贾的反应,竟如此迅速?
四洋商行的股值,一直是不温不火的,许多商人,持有的并不多,多是市场上某些人零星的持有。
这股票的大头,多是在宫中和西山。
当然,也有一些大鳄,如王不仕持有了不少。
弘治皇帝倒有几次想减持了四洋商行,毕竟这四洋商行,足足两年没有过动静,完全是出于对方继藩的信任,才将这四洋商行放在手里,而现在……
转眼之间,翻了三倍。
而且……现在消息应当已经在京师里传开了吧。
接下来……
弘治皇帝的心绪流转间,已经红光满面,就恨不得在自己脸上写着朕手里有许多四洋商行了。
他不禁道:“刘卿家人等,此旷世之功也,来人,速传刘卿家人等觐见。”
萧敬哪里敢怠慢。
方才陛下还说是劳苦功高,现在就已是旷世之功。
这还了得,这刘文善……还有刘瑾……
一想到刘瑾,萧敬心里就忍不住酸酸的了。
当初的刘瑾,算个什么东西,自己正眼都不会去瞧的。
可现在看看人家……
萧敬自是把泛酸的心思收好,面带微笑道:“奴婢这便亲自去请人。”
说着,一溜烟的去了。
弘治皇帝的心情自是带着几分激动,努力的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才又道:“带回来了这么多金银,是四洋商行的,这些金银,经府有什么看法?”
方继藩道:“陛下,有了这些金银,自是存入西山钱庄,作为储备,此后,只怕这市面上的银票要更多了,倘若统统流通于市场,只怕会引发市面上剧烈的通货膨胀,儿臣的意思是,一方面,借着这笔本金加大一些投资,另一方面,还需将这些银票,流通至各国去,如此,方可减轻关内的压力。儿臣希望借助于四洋商行,于西洋诸国,甚至其他地方,也开通西山钱庄,使其通行银票。”
通行银票……
弘治皇帝一下子就明白方继藩的心思了。
现在银票已在大明流通。
银票是靠金银的储备来背书的,现在有了足够多的金银,哪怕是将西山钱庄开设在各国,可只要储备金银足够多,慢慢的让各国接受,也并无不可,毕竟,只要西山钱庄可以做到随时取兑,且随时交换足额的金银,就足以让银票,畅行四海。
最重要的是,四洋商行现在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
它的股价,势必要疯狂的攀高,现在……该是它施展拳脚的时候了。
弘治皇帝凝视着方继藩,饶有兴趣的道:“你继续说下去。”
第一千三百零六章:不世之功
方继藩迎视弘治皇帝的目光,便徐徐道来。
“陛下,四洋商行在刘瑾的带领之下,虽是这两年不温不火,可实际上,刘瑾此人,早已在诸国有了布局。”
“不说贸易据点,单说这两年来,打探到的诸国讯息,就是数不胜数。”说着,他顿了顿,歇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
“儿臣倒并非是夸奖刘瑾,这刘瑾和儿臣无亲无故……”
“且慢着……”弘治皇帝看着方继藩,目光透着质疑:“刘瑾不是拜你做了大父?”
“陛下就是陛下啊,果然是明察秋毫。可是陛下,儿臣建西山书院,徒子徒孙何其多也,一个认来的干孙子,不算什么。就比如萧公公,他还自称是儿臣的侄子呢,可儿臣,可有半分袒护他的意思?”
方继藩看了一旁的萧敬一眼,吞了一口唾沫,才又开口说道。
“儿臣做事,公私分明,心里只有陛下和朝廷,除此之外,再无私情,儿臣之心,天地鉴证,日月可鉴。”
弘治皇帝颔首。
有那么几分道理。
方继藩继续道:“这四洋商行的许多讯息之中,都表明了一件事,那便是各国都没有建立起一个稳健的货币体系,落后一些的,甚至还处在以物换物的阶段。好一些的,虽也铸钱,可各国要嘛相互之间攻伐频繁,新的货币,随时取代旧有的货币,再加上私钱的铸造,其金币、银币的含量,都没有统一的标准,以至人们买卖,往往这货币的交易,最是繁琐。”
“儿臣以为,西山的银票,在大明已经推广,却现在信用良好,一方面,是钱庄受到了宫中和朝廷的监督,又有专门的细则规定,更有足够的储备金银,可保证永不受挤兑风潮所害。那么,何不在各国,也经营钱庄,将这钱庄的银票,推及天下四海呢?”
“一方面,有了统一的货币标准,使四洋商行未来和各国的贸易,可以更加称心如意。且若是各国接受了银票,那我大明,便可使用银票,进口各国的特产,以丰富我大明上下的短缺。再其次,大明统领诸国,从前只是单以朝贡而辖制诸国,儿臣认为,这很不稳固,有了钱庄,通行了银票,再通过银票,可大量购置各国资产,使其永不相叛。”
“再有,就是大量的金银输入我大明,缓解大明的通膨,将这些通货膨胀,引入各国,减小压力。同时,也可借机壮大西山钱庄和四洋商行,有此三大利,陛下以为如何。”
弘治皇帝现在心情好的很,面容里不由泛起了笑意。
方继藩说的,他听懂了一大半。
虽然有些地方不太懂,可天下各国,都用大明的钱票,没什么不可。
弘治皇帝想着,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天下各国都用大明的钱票,这可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事,可想念,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不禁睁大眼睛凝视着方继藩问道。
“可以实现吗,倘若各国不肯顺从呢?”
方继藩朝弘治皇帝微笑。
“陛下,钱票的推广,在于利害关系,对各国的王公贵族和商贾甚至是寻常百姓而言,只要这东西稳定,且能一直保证其价值,他们自会做出自己的选择。这绝不是一国国君,想要禁止,就可以禁止的。当其国内没有比银票更稳定的货币时,人们自然更愿意接受银票的交易,这也非是一国国君,单凭一纸诏令,就可以解决的。”
弘治皇帝听罢,颔首点头,微眯着眼眸,若有所思起来。
“你上一道章程来,这件事,经府来办。”
这经府的作用,一下子就出来了。
大明已经出现了许多巨无霸的商行,无论是钱庄,还是四洋商行,又或者是幸福集团,又或者是钢铁、纺织、蒸汽机车之类的巨头,若是在这其上,没有一个机构居中协调,是不成的。
偏偏朝中对这个,懂得不多。
方继藩道:“儿臣遵旨。”
弘治皇帝感慨:“朕终于盼来这一日了,过不了几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大寿,这是双喜临门哪,哈哈……”
有了银子,弘治皇帝整个人都精神抖索,面容焕发。
倒是刘健等人,一个个无言,早知如此,国库也应当适当的购入一些股票资产才是,哪怕是国库不成,自己当初也该买一些啊。
弘治皇帝差人又去问,就在这说话的功夫,小半时辰不到,便又有宦官来报:“陛下,涨了,又涨了,已增长了四倍,涨了四倍了。”
弘治皇帝反而淡定下来,压压手:“这不算什么,不必激动。”
刘健等人,则是幽怨的看着弘治皇帝。
……
刘文善、刘瑾二人,受了诏命,星夜至京师,此时才天刚拂晓,却已有宫中的车马,迎其入宫。
刘文善和刘瑾坐在车中,他们的车,抵达了午门,午门外头,是预备入朝廷议的百官。
可是车马并没有停下,百官们不得不纷纷让出道路,而后一个个的看着这马车直接经过午门,进入宫中。
呼……
百官们一个个看着那远去的车马,眼睛都要流出泪来。
宫中坐车的待遇,这可是内阁大学士们,一年到头也享受不到的待遇啊。
虽是难免有人羡慕嫉妒恨。
可是,有不少翰林,却是眉飞色舞。
他们低声议论:“方才过去的可是刘文善刘公……听说此次,他是奉命去了佛朗机,以一人之力,灭佛朗机诸国啊。”
“是吗?我也听说了,就凭那什么什么金香花,了不起啊。”
“四洋商行的股价,已经高涨了十三倍了……”
那翰林编修柳金水更在人群之中,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确实是十三倍了,才几天功夫,当初,他是听了王不仕的话,拼上了全部的家当,现如今,终于咸鱼翻身了。
终于变成有钱呢了,不用在过得苦哈哈的日子了。
他心里真是激动,一面流着泪,一面不停的念叨:“刘文善刘公,真是有大德之人啊,为我大明立下的是不世之功。”
也有脸色阴沉的,站在一边,不吭声。
王不仕身边,现在永远都不差狗腿子了。
他们嘘寒问暖,呵护备至:“王学士,您累不累?”
“王学士,冷不冷,要不要加一件衣衫?来,披我的吧。”于是,便开始宽衣。
边上的人纷纷也急切的要宽衣:“披我的吧,披我的吧,暖和。”
王不仕目光移动着,扫过一张张熟悉,亦或陌生的脸,抿了抿唇,便朝他们一摆手:“多谢各位,不必了。一般的绸子,老夫穿了不自在。”
于是,众人幽怨的看着他。
是呢。
听说王不仕的朝服,都是定制的,最好的匠人先量了他的全身,确保完全贴身,而且所用的料子,都是薄如蝉翼,每一层,都是最好的织工缝制,莫说是料子,便是缝衣的线,那都是精挑细选。
这档次,一下子就拉开了。
想做朋友都不可得。
人家谈论的东西,你只有啧啧称其奇的份,或者嘴巴张的比鸡蛋还大。怎么养身,每日该吃啥,穿啥衣,靴子该怎么穿才好,这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贫穷翰林们的想象力。
许多人又想哭了。
更有翰林怯怯道:“王学士,您说,这四洋商行的股票,是否还有加持的必要?”
所有人如狼似虎的盯着王不仕。
王不仕淡淡的道:“股票这东西,终究是投机重了一些。我辈乃是读书人,圣人门下,岂可成日言利?倒是听说,顺天府在推广公学,代圣人传播圣学,将这圣学深入人心,这才是大功德,大教化,谈股,俗了,老夫倒是有心,成立一个助学的善堂,捐几十个上百个学堂出来,资助顺天府,只是……想要捐纳学堂容易,营造设施也容易,甚至资助人读书,亦是易事耳。唯独想要招募称心如意的博学之才,却是难如登天,诸公,老夫现在每日头痛的,就是此事啊,已经好几宿,为此操心了,诸公倘若有什么故旧朋友,若是有才,不妨推荐一二,最好是为人正直,品学兼优的,倘若对新学有所涉及,那就更好不过了。再有……前几日,听说有一老妇,收养了不少孩子,她每月靠针线养活了别人,此乃义举也,值得提倡,老夫听说,她并不宽裕,却不知此老妇,现居何处,真是想去拜望,另外也想赠与一些金银,好教她以此,帮助更多孤儿孤女。”
“……”
“这个……这个……”
许多人开始面红耳赤。
王不仕环视了众人一眼,便背着手,叹了口气。
“天下最易的,便是聚财,可天下最难的,却是聚义。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也。圣人之学,高如泰山,不可攀;又如大海,深不可测,吾等凡胎肉体,若能以仁义为本,量力而行,哪怕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此生亦无憾了。”
第一千三百零七章:千里觅封侯
众人听了王不仕的话,竟是无言。
你大爷,你倒是挣钱了啊,可咱们还是苦哈哈,背着贷款,熬日子呢。
你倒是说的轻松,站着不腰痛。
果然,有钱的人,都是狗一样的东西。
有一个算一个,把姓方的还有姓王的这些人拉出来,砍他们脑袋,没一个冤枉的。
可是众人心里虽是破口大骂,面上却都是笑容可掬:“王学士所言,诚如是也,王学士之善举,更是令人钦佩,佩服,佩服。”
“王学士真君子也。”
“哪里算什么君子啊。”王不仕摇摇头,扶了扶自己的墨镜,这墨镜……敢情又换新款了,前几日镜框还是金灿灿的,现在又不知换了什么名堂的材质。
王不仕道:“只是虽偶尔也挣了一点小钱,却依旧还谨守着圣人的教诲,人之异于禽兽,在于禽兽不知有礼,而人心怀仁义礼信也。你看,钟鼓起了,我等还是快快入宫才是。”
“……”
此时,王不仕给人的,却是一种无力感。
你有钱,你说啥都对。
大家还盼着有一天,这位满口慈善的王学士随口透露出一点风声,好让大家跟着发一笔财呢。他的话,就是银子啊,咸鱼都能跟着他翻身。
于是众人鱼贯入宫。
而与此同时。
刘文善和刘瑾父子已下了车。
刘文善深吸一口气,心情异常的激动。
刘瑾更是额上青筋都曝出来了。
宫中行车,是刘文善的理想。而对于刘瑾而言,本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
要知道,他是太监,是阉人,是宫中的奴才,哪怕将来地位再高,也断不可能有此待遇的。
而现在,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完成了。
刘瑾心情荡漾,眼睛通红,不禁道:“多亏了干爷,没他给咱们一个机遇……”
刘文善点点头,师恩似海,这是天大的恩德。
固然自己努力是一方面,可没有这个机遇,努力是无用的。
萧敬笑吟吟的走了出来,他先是朝刘文善友善的点头一笑,而后目光落在刘瑾的身上,这表情,格外的怪异,随即,萧敬笑的更加灿烂:“两位大功臣,陛下可是久侯多时了,快请,快请。”
刘文善和刘瑾二人这才定神,忙是入殿。
殿中,弘治皇帝升座。
金銮之下,分别站着朱厚照和方继藩。
刘文善和刘瑾二人进来便立马拜倒,口呼万岁。
而后二人抬头起来,接着偷偷去看方继藩。
恩师(干爷)气色极好,依旧还很年轻,气质卓然,风度翩翩,还是那般细皮嫩肉,白皙的皮肤似又带着红润。
至于刘文善和刘瑾,因为穿越了重洋,虽是换上了朝服,可是面上的风尘,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他们肤色古铜,眼角略有疲累之色,显出了几分老态。
二人行礼之后,弘治皇帝便从御椅上起身,感慨道:“来人,给两位卿家赐坐。”
刘瑾更显的局促,心里很是不安,他毕竟是宦官,还没受过这样的待遇。
此时,百官已经鱼贯而入。
弘治皇帝倒是想到了什么,道:“不是还有一个王细作吗?此人何在?”
“回禀陛下。”刘文善正色道:“王细作乃是佛朗机人,却心向大明,郁金香泡沫被戳穿之后,佛朗机大陆已是一片狼藉,土地、资产的价格暴跌,臣觉得倘若只是满载而回,还是有些不足。于是命王细作带着一船金银回北方省……”
“北方省!”弘治皇帝浓眉轻轻一挑,打断道:“哪里是北方省,来人,取舆图来。”
萧敬连忙让人取了舆图,铺在了奉天殿的地上。
弘治皇帝快步下了金銮,踩踏在这巨幅的舆图上,目光专注的细看起来。
刘文善起身,指出了北方省的位置:“在这里,他们自称自己为荷兰人或弗里斯人,陛下且看,他们被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兰西王国所包围,这法兰西边上,便是西班牙王国了。这北方省的位置,恰好向北,隔海与英吉利相望,向东,则为德意志诸邦,向西,便是发法兰西,其位置,得天独厚……”
弘治皇帝抿了抿唇,若有所思,随即口里道:“卿家继续说下去。”
刘文善便道:“北方省的军民,本就不满西班牙国王的统治,以臣的预计,此次郁金香大灾,各国的损失惨重,北方省势必要引发变乱,而臣以为,倘若王细作带着金银,抵达北方省,借此机会,大量以极低廉的价格,疯狂的收购土地、房产以及城堡……并且对北方省的军民予以资助。那么,最先度过危机的,理应就是这北方省了。而王细作也可借此机会,一举掌控北方省,若是他当真能够成功,这稳定的北方省,与整个混乱的佛朗机相比,就成了一处孤岛。”
“孤岛?”弘治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刘文善,他本只是想见了刘文善人等,好好的夸奖一通,可谁晓得,还没开始夸呢,接下来刘文善却又向自己禀报一个计划了。
他看着刘文善的不禁浮出了显而易见的欣赏,问道:“何谓孤岛?”
刘文善心里不激动是假的,倒是在君前保持冷静,对于心中所想所思,侃侃而谈道:“各处的危机会加剧,势必会发生大量的叛乱,到处都会是战火,那么,哪里先稳定下来,就会有大量的商人、百姓,前往避难,倘若如此,这北方省,自会成为整个佛朗机的首善之地。”
弘治皇帝恍然,原来如此,便道:“你指的是,这北方省就相当于是京师和保定布政使司,因为这里生活比寻常州府好,因而,但遇天灾人祸,势必会有大量的人涌入?”
“陛下圣明,正是如此。臣有万死之罪,正是基于如此,才擅自做了这个主张,这也是臣的构想。用经济学而言,这北方省,一旦率先稳定,自然而然,会产生虹吸效应。而到了那时,这里……将会成为一个示范区。将来,也可成为大明在佛朗机的一个支点。未来大明无论是要对佛朗机用兵,又甚或者是,与佛朗机进行贸易,这北方省,既是一个跳板,也将成为一个橱窗。”
弘治皇帝恍然,顿时大悦:“朕明白了,佛朗机距离大明何止万里,而佛朗机倘若不加抑制,迟早会是我大明心头之患,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这北方省,就是一颗钉子?”
“正是。”刘文善目光中泛出神采,道:“若是操作的好,则更加事半功倍。”
弘治皇帝高兴地点着头,面带笑容:“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
一船金银,倘若当真可以发挥效用,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是如此,那么又是大功一件。
不过……
弘治皇帝脸上表情多了几分认真,凝视着刘文善道:“卿家有几成把握。”
“臣不敢敢夸大,鉴于现在,佛朗机已经及其缺乏金银,大量的财富,已经化为乌有,此时此刻,那王细作还有那一船金银,其效果极大。若是王细作能够加以运用,臣有三四成把握。”
只有三四成。
不过鉴于只是用如此小的代价,去换取那更大的收益而言,对于弘治皇帝而言,已经是一笔好的不能再好的买卖了。
弘治皇帝又露出了几分笑意,感慨道:“刘卿家远在万里,尚且随时可为朕分忧,此真忠臣也。且不说这北方省的计划,能否成功,单凭他带回了如此多的金银,且削弱了朕的心腹大患,这便是天大的功劳,朕昨日,就曾和内阁商议过,来,刘卿的功劳,不亚于灭国之军功,有军功者,封侯,这是祖宗之制,来人,下旨,敕命刘文善为定海侯。”
众臣听罢,纷纷羡慕的看着刘文善。
且不说刘文善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现在得了一个侯爵,这是多少人奋斗了一辈子,都得不来的。
文臣之中,能获封爵者,实是凤毛麟角,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这刘文善,单凭这个,就足够吹一辈子了。
方继藩乐呵呵的,一脸欣慰。
在听到必要敕封自己为侯的时候,刘文善下意识的,一脸感激的看了方继藩一眼。
弘治皇帝又看向了刘瑾:“刘瑾。”
刘瑾忙是拜倒:“奴婢在。”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卿掌四洋商行,这两年来,有此佳绩,可谓是劳苦功高,当初,太子和继藩举荐你,朕还尚有几分疑虑,现在看来,他们是对的,此次你随刘卿家前往佛朗机,鞍前马后,这功劳,也有你的一份,你虽为阉人,乃是宫奴,可朕也绝不会厚此薄彼,几位大臣都认为,阉人不适合封赏,可朕细细思来,天下臣民,但凡有功者,岂有不予赏赐的道理,朕敕你为南安伯吧。”
南安伯……
刘瑾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他一脸错愕的抬头,看着弘治皇帝,整个人有点懵了。
咱……一个太监……咋就成了一个伯爷了呢?
第一千三百零八章:裂土封王
太监都封爵了。
这可是稀罕事。
可说实话,刘瑾当得起这个爵位。
只是对刘瑾而言,他却是哭了。
眼泪哗啦啦的落下。
这下好了。
自己的儿子爵位都有了,现成的。
将来我老刘,是真的可以延续香火啊。
刘瑾立即磕头如捣蒜:“奴婢谢陛下恩典,天恩浩荡哪。”
相比于刘瑾的没节操,刘文善就显得谦虚多了。
弘治皇帝微笑,颔首。
他已经不吝啬于爵位了。
自下西洋以来,这大明历经的变局已不亚于开国时期。
正因为如此,才需要涌现无数的名臣和名将。
现在这一批新秀,和当初的开国功臣们相比,都是不遑多让。
大明未来,需要谋四海之大业,倘若连爵位都吝啬,那么有谁肯定海伏波,开疆拓土?
这笔账,弘治皇帝算的比谁都清楚。
何况刘文善和刘瑾二人所带回来的收益,比之那爵位,不知高了多少倍。
这绝非是区区爵位可以相比的。
弘治皇帝沉吟道:“至于王细作……此人为何要取如此的汉名?”
这个问题……满朝公卿,俱都疑惑。
是啊,这王细作之名,就和赵狗、张乞丐差不多,这人倒也是爱好特殊,啥名不好,偏叫这个,下贱。
方继藩脸微微一红,忙是站出来,为王细作转圜:“启禀陛下,想来是王细作心向大明,忍辱负重,以这细作之名,借此机会向我大明敞开心胸,言明自己的志向。我大明怀柔远人,尤其是陛下仁德之名,四海皆知,他沐浴圣恩,取此名,难道不是很合理吗?”
这……
好像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弘治皇帝苦笑,自然也就不再计较了,便道:“王细作此番也有功劳,他虽为夷人,可若是心向大明,在朕眼里,便是朕的子民,他的功劳不浅,亦敕其为新安伯。只可惜,他现在远在佛朗机,生死未卜,朕不能亲自命他在御前恩赏,却也是遗憾。”
方继藩道:“王细作虽在万里之外,可心在御前,陛下赏他,他若是心有灵犀,不知该有多高兴,定当是喜不自胜,万里之外沐浴皇恩,更加舍命报效,粉身碎骨,也要为陛下分忧了。”
弘治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呼了口气,面上红光隐现。
说实话,虽觉得方继藩的话里,溜须拍马的意味是重了一些,可架不住这话很悦耳,很好听啊。
弘治皇帝看向方继藩,笑了笑道:“说起来,方才刘卿家所言的橱窗计划,朕倒是极有兴趣,倘若能成,使我大明彻底控制住北方省,有此北方省,更可使我大明如虎添翼,若是能成功,此乃天佑大明也。只是……继藩,你对此,如何看待?”
方继藩想了想,其实这事儿,是刘文善自作主张,可细细想来,若是自己也在佛朗机,或许也会布下这一招险棋吧。
这一步虽险,可若是成了,收益就更巨大了,埋下这一颗钉子,那结束西班牙王国的霸业,又多了几分胜算。
方继藩咬咬牙,谁让这都是自己的徒子徒孙呢,信誓旦旦的道:“请陛下放心,王细作这些年一直为儿臣所用,此人对我大明赤胆忠心,定不负陛下所望。”
弘治皇帝心里稍稍放下了心。
这方继藩的言外之意,仿佛是在说,这个是我方继藩的人,我方继藩拿人头给他作保了。
弘治皇帝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方继藩的脖子。
而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么……朕便盼这佛朗机的佳音来。”
今日弘治皇帝的兴致格外的高昂。
可方继藩感觉很奇怪,陛下老是盯着自己的脖子看做啥?
很没道理啊。
一次便丢出了一个侯爵和两个伯爵,这对于大明而言,却也算是一桩盛事了。
这满朝公卿,心头俱都一震。
此时……难免会有要发财找王不仕,要封爵寻方继藩的念头了。
虽然有人心里微酸,可说实话,这是真服气,大家一丁点脾气都没有。
人都是很实在的,毕竟吃喝都要钱,更别说许多人是背负着房贷的,而这里有多少人是靠着刘文善和刘瑾在股市里赚了一小笔啊。
他们恨不得,再多几个刘文善和刘瑾这样的人呢。
至于那些后悔不迭,没有买四洋商行的,心口阵阵发痛之余,却也只能怪自己当初没有听从王不仕的建议了。
弘治皇帝似乎已经被勾起了兴致。
他对北方省,格外的关注。
还有方继藩的西山钱庄计划,这两样东西,若都能成,那便真是比大明在海外获得了两场大捷还要令人振奋。
只是……
虽是方继藩作保,可关乎国家大计,弘治皇帝的心里,却依旧还是有些没底气。
尤其是北方省。
一方面是拿不准王细作是否愿意真正效忠大明,毕竟山高皇帝远,他在北方省,若是自立为王,大明也拿他无奈何。
另一方面,他若是失败了呢?孑身一人,只带着一批四洋商行的力士同去,还有一船金银,一旦被人揭穿,或者索性有人无端对他动手,他的性命也就没了。
弘治皇帝心里唏嘘一番,心里却还在想,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才好。
继藩看人,理应不会差吧,他信王细作,朕信继藩便是了。
心头千回百转间,他低下头,深深看了一眼舆图。
心里又感慨,北方省的地理,实是得天独厚啊。
而方继藩和朱厚照从殿中出来,朱厚照就忍不住哀叹道:“早知如此,你为何不提醒本宫,让本宫也买一些四洋商行。”
看着别人发财,错失良机的心情可不好受。
方继藩便安慰他道:“当初这事能不能成,臣也无法预料啊,何况殿下借的钱已太多了,每一次我见了沈学士的样子,都觉得好似我欠他银子似的,实在是不忍心再让他们破费了。若是成了倒也还好,可若是刘文善他们失败了呢?”
朱厚照龇牙咧嘴,可想了想,方继藩这番话说的完全没毛病,的确有道理。
方继藩随即道:“殿下,接下来,咱们的银票该改版了。”
朱厚照露出诧异之色:“改版?”
方继藩道:“当然要改版,要顺应大势嘛,这西山钱庄要向外扩张了,先从西洋诸国开始,还有倭国和朝鲜国,岂可不改版呢?”
朱厚照点头认同,便道:“这个本宫在行,想想很激动啊,这银票的版面,本宫来负责了。”
方继藩自是由着他的性子,脸上带笑道:“那么,就拜托殿下了,不过……银票……得改改名,不妨用宝钞如何,现在大明宝钞朝廷已是不再印制了,咱们西山钱庄,便接手了吧。除此之外,为了防伪,还需在油墨和雕版,还有纸张上头做一些功夫。”
朱厚照想了想,一脸自信的道:“这个好办,这就牵涉到了技术层面了,本宫亲自组织一批人来,细细研究一番便是。”
关于这个,方继藩是极放心的。
方继藩笑吟吟的点头:“那么,就有劳殿下了。”
“只是,过几日便是太皇太后的大寿……”朱厚照看着方继藩,一副催命鬼的模样:“本宫若是分了心思,这寿礼该怎么办?本宫近来又借据了,地倒是卖了不少,可是投入也不低啊……周转不开。可若是送的少了,本宫又怕……”
方继藩拍着胸脯:“放心,这礼臣包了,咱们一起送,定要送一件普天之下,最贵重的寿礼,保管让太皇太后喜欢。”
朱厚照一听,顿时乐了。
他等的就是方继藩这句话。
却又有点不放心:“老方,本宫这曾祖母,年纪大了,她一向对我好,可不能小气了啊,定要哄得她老人家开心才是。不然,咱们都别想有好日子过,惹怒了她,父皇非揭了本宫的皮不可。”
方继藩只笑着答应。
朱厚照才放心一些,满脑子,便开始想着改版宝钞的事儿了。
方继藩倒是对寿礼的事,心里已有了计较,胸有成竹。
不过……唯一让他担心的,却是北方省的事。
刘文善这小子不错,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得意门生,只不过……王细作这家伙,到底能不能办成这件事,又或者办成了,是否会过河拆桥,这可拿捏不准。
我方继藩是个有胸襟的人,对待别人,历来是掏心掏肺,可是……这人心隔肚皮,难保,不会被人所出卖啊。
这可是大事,关系着未来经略佛朗机,彻底捣毁当下的海上霸主西班牙一决雌雄的大事,若成,则是大明之幸。
以往,还可以靠宅子,来羁绊住王细作,可这一次,一些房产,已经无法对王细作产生任何的控制力了,谁不希望,能够裂土封王呢?
方继藩背着手,心里吁了口气,想了想,还是为自己鼓气,不怕,不怕,我方继藩平时和蔼可亲,对人和气,凭着我方继藩的人格魅力,怕啥?王细作不被我方继藩的道德所感化那才怪了。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四海升平
北方省。
总督王细作已经就任了一个多月了。
北方省已经渐渐稳定。
倒是北方省之外的叛乱却是接连不断。
法兰西倒还罢了,毕竟法兰西王国实力强大,国王的控制力非同小可。
可是隔壁的德意志各邦国,却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各种混战不断,打的你死我活。
骑士们所面对的,再不是以往所谓的骑士,而是拿着各种武器的农夫。
一群破产的骑士甚至也加入了叛乱。
各邦国之间,亦是摩擦不断。
名义上的神圣罗马皇帝,对此鞭长莫及。
大量躲避战乱的人,纷纷逃亡北方省。
在这里,却好似是一处世外桃源。
王细作甚至是用极低的价格,雇佣了一批瑞士雇佣军。
同时,建立了一支北方船队。
他的使者,已经开始和法兰西言和了,表示愿意拿出一点金银来,帮助王室解决眼下的一些小麻烦。
法兰西王室显然不希望北方省继续混乱下去,毕竟,继续混乱,极有可能使法兰西的边界省份也出现混乱。
当然,在此之前,法兰西一直处于哈布斯堡家族治下从西班牙,到北方省,再到德意志诸邦的包围之中,这甚至导致,法兰西为了自身的安全,与奥斯曼人握手言和,被欧洲诸国所鄙夷。
可如今,一个脱离了哈布斯堡家族的北方省,显然对于法兰西而言,是一个不坏的选择。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法兰西本身就处在了火药桶上,此时更不可能对外有任何过火的举动,能在这场风暴之中保全下来,就已是万幸了。
相比于其他地方的混乱,安定下来的北方省,市面虽还萧条,却渐渐的开始恢复起来。
荷兰人和弗里斯人因为一直处于大国角力中心的缘故,他们对于政治和军事并不感兴趣,却对于商业和农业,有着极高的天赋。
人们依旧各司其职,生活变得稳定下来。
沉重的债务,也开始在总督王细作的梳理之下,渐渐的清理了不少。
王细作颁布了抵押法案,即通过抵押物,来清理债务,对于抵押来的土地,他给予的价格,还算公道。
与此同时……
一封快报送达了王细作的手里。
王细作捏着快报,皱眉起来。
在许多邦国,许多犹太人开始背井离乡。
一方面,是当初郁金香风暴之中,各邦的贵族和农夫们为了购买郁金香,四处的借贷,而借贷的对象,多是犹太人。
如今,这些债主,显然成了一群可恨的家伙。
另一方面,犹太人的信仰与许多的不同,多被当地人视为异类。
平时至多也不过歧视罢了,可如今,却变得憎恶起来。
到处都有人没收他们的财产,驱逐他们,甚至还有人犯下了可怕的暴行。
“真是一群可怜的人啊。”王细作拿着快报,对几个已经跟着他一起吃香喝辣的工作人员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却得到了这样的对待他们,传达我的命令,接纳他们,他们理应找到一个理想之地怕,重新落脚,建设新的家园。”
说罢,王细作眼里带笑:“我听说,他们无论在任何时候,身上都会藏匿着财产,是吗?”
大家明白什么意思了。
保护他们,某种程度而言,是有助于北方省的稳定的。
王细作接着继续伏案,他在写书信,这是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是写给王细作的主子方继藩的,不,现在不该叫方继藩,也不该叫齐国公,而是应该叫方大善人。
他必须得向方大善人汇报这里的情况,并且提出一些可能的帮助。
当然,最好北方省与东方的贸易要建立起来。
甚至……他还提出了建立一支汉人雇佣军的构想,最好这支雇佣军,能够装备短铳。
除此之外,他得汇报一下关于自己的财产状况。
王细作很明白。
自己单枪匹马来这里,自己既非贵族,又非一位百战百胜的将军。现在之所以能够立足,只是暂时人们需要自己而已。
自己的根基,实在太浅太浅了,一旦西班牙王国或者法兰西王国缓过神来,就会像掐死一只蚂蚁一般,将自己碾成粉末。
为了应对这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必须得抱住方大善人的大腿。
至于自己在此购置的大量财富,这些,当然不是属于自己的。
这一点,他很清楚。
这倒不是他不贪心。
而是他曾跟在方大善人身边,非常清楚方大善人是怎么对待自己敌人的。
包括了这一次郁金香的风暴,他也是主要参与者,这等神乎其技的手法,到现在都令他头皮发麻。
所以……不要让大善人不高兴,必须忠实的扮演自己奴仆的角色。
他将所有的房产、地产以及一切被抵押的财产都记录下来。
这是一封长信,而且用汉字所书,所以也不担心被人破译。
就在他几乎要落笔的时候。
一名守卫进来:“总督阁下,一位农夫希望能够亲自见您,向大善人和您致敬,他的七十亩土地,抵押了一点五个金币,他十分感谢大善人和您的帮助。”
七十亩土地,在郁金香风暴之前,足以换来七八个金币了。
可现在,只能换来一点五个。
不只如此。
就这,还收获了人们的感激。
王细作手持着鹅毛笔,抬起头来,叹口气:“啊,这样啊,这是我应该做的,作为行善的好人之奴仆……算了,请他进来吧。”
一个戴着破旧帽子的农夫巍巍颤颤的进来,他脸上显得格外的肃穆,先是一步步的走到了总督府的画像前。
这幅画像,是一名画像花了一个月的作品。
里头是一个东方人的脸,面目俊秀,带着憨厚的笑容,眉宇之间,又仿佛有英气。
农夫脱帽,口里念叨着什么。
而后,他转过身,走到了王细作面前,眼眶就红了,他弯下腰。
王细作则伸出了他的手。
农夫亲吻了王细作的手背:“感谢方大善人,感谢总督阁下,感谢你们。”
王细作宛如所有贵族一般,只矜持的点点头。
农夫退后一步,又鞠了一个躬,才转过身,带着敬畏和感激而去。
对于这样的场景,王细作早已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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