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天欲灭我我灭天


  方继藩抱着朱载墨。
  手有些酸,好不容易到了新宅,命人一面去取一些奶,此时孩子大了,奶只能作为辅食,便又让温先生去熬羹来。
  朱载墨一直身躯微微颤抖的在方继藩怀里假寐,好不容易,等方继藩将他放在了榻上,转过身,正待要去交代什么。
  这朱载墨居然一轱辘翻身而起,居然迈腿跌跌撞撞的要逃。
  方继藩回头一看,见小家伙跌跌撞撞的样子,扶着墙,一步步的在走,乐了,坐下:“来来来,你跑,你跑呀,我先让你半个时辰。”
  朱载墨依旧还在不甘心的扶墙,气喘吁吁。
  方继藩则翘脚,慢慢的等。
  可朱载墨到了门槛处,这门槛高,高门嘛,当然门槛得高了。他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急的小脸都紫了,回头,方继藩依旧晃着脚,笑吟吟的看他。
  他便流起了泪水,道:“姆妈,姆妈……”
  方继藩没理他,现在年纪大了,若是当年,依着自己的小暴脾气,不揍你小子就怪了。
  却在此时,温先生端了粥来,他端着粥,没看到门槛边还有一个孩子,径直进来:“都尉,现熬的,火候还差一些,可以将就着吃,此粥以牛羹为底料,去了里头的牛肉,再取桂圆、红枣等物,熬制而成,都尉您尝尝。”
  方继藩闻到了一股浓香,竟是觉得饿了,忙是取了勺子,反正那小子,似乎也不想吃,索性,给自己填填肚子吧,于是,舀了一勺,这香滑可口的浓粥入口,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方继藩不禁道:“好吃。”
  温先生笑吟吟的道:“哪里,哪里,主要是催的急,这粥,最紧要的是火候,火候不够,味道总是会差那么一些,以后要喝粥,得赶早一些。”
  方继藩连连点头,低头吃粥。
  想看看朱载墨是不是翻出了门槛,一抬头,人呢?
  却见此时,朱载墨竟又扑腾扑腾,似乎嫌小脚走的不够快,立即四肢触地,气喘吁吁的爬到了方继藩的脚下,巍巍颤颤的扶着桌脚站起来,抬起头,一双大眼睛,贪婪的盯着方继藩,口里流着涎水。
  方继藩更乐了:“想吃吗?”
  朱载墨似在天人交战,继续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便道:“想吃叫一声舅舅。”
  朱载墨再没有犹豫了,奶声奶气道:“舅舅。”
  方继藩摸了摸他的头:“乖,温先生,再去盛一碗来。”
  朱载墨急了,眼泪出来,手指着那剩下的粥:“吃,吃,吃……”
  方继藩叹了口气:“要有风骨嘛,你不要这样,再盛一碗。”
  朱载墨便朝方继藩笑,咧着嘴,大眼睛很动人的眨了眨:“舅舅,舅舅……”
  “……”方继藩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吃了这糖衣,顺道,中了炮弹啊。
  方继藩只得道:“舅舅很脏的。”
  朱载墨可怜巴巴的道:“舅舅香。”
  方继藩便将他抱在了膝上,朱载墨拼命的将桌上的粥碗扯到了面前,抓住了勺子,拼命的往里舀,接着,一口粥入口,虽然吃起来很艰难,双手要完成这一气呵成的动作,总是碍手碍脚,可当粥入口的时候,世界一下子清明了,那嫩嫩的乳牙,嚼着桂圆,朱载墨在不迟疑,脑袋几乎要塞进碗里……
  半碗粥,对于一个幼儿而言,足够吃饱,朱载墨觉得自己的肚皮鼓鼓的,胀的厉害,却是心满意足,打了个鼾,还不忘友好的朝方继藩一笑:“舅舅香,舅舅香。”
  接着,眼皮子便招架不住了,头一歪,倒进方继藩的怀里,鼾声便起来。
  这……方继藩突然意识到……这尼玛绝对是朱厚照亲生的儿子,再亲没有了。
  将他小子抱着去榻上,朱载墨舒服的翻了个滚,拿小P股对着方继藩,方继藩给他盖了一层薄被,才松了口气。
  这孩子……还有教育向善的可能吗?
  很令人怀疑啊。
  ……
  坤宁宫里已是鸡飞狗跳,方妃和太康公主觐见,张皇后便拿着帕子,泪水将帕子都打湿了,女儿和儿媳,自是苦劝,才使张皇后稍稍稳定了一些。
  可怜的刘瑾,已是鼻青脸肿,他拍拍屁股,终于被赶了出去。
  这坤宁宫的宦官,恨不得将他打死,若不是陛下得知了此事,终究还是留了他一条性命,毕竟,这刘瑾,是有功劳的。
  可哪怕如此,刘瑾却已是衣衫被撕烂了,头发乱糟糟的,他有点懵,至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太子明明让自己和乳母和宦官们闲聊,好让太子清静的看看儿子,这有啥错?
  怎么突然之间,就后宫震动,像是整个坤宁宫都发了疯一般,接着,便有人来揍自己呢。
  刘瑾一瘸一拐的出了坤宁宫,面上麻木。
  他虽想不明白,不过这点揍,对他而言,嗯……是有点狠,不过不要紧,自己,已然习惯了。
  他面上无所谓的样子,而后,下意识的从袖里掏了掏,突然……他的脸色变了,方才还有几分血色的脸上,霎时苍白如纸,他又掏了掏,接着将袖子翻了出来,左看看,右看看,接着,双目狰狞,几乎要原地爆炸,发出了吼声:“咱的肉干呢,咱的肉干呢,方才还见,咱的肉干呢?”
  他愤怒了,怒发冲冠,面上杀气腾腾!
  我命由我不由天,天欲灭我我灭天哪!
  刘瑾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咱……刘瑾,终有一日,一定要报这不共戴天之仇,咱……要告诉他们,咱……不是好惹的,咱……有朝一日,定要将方才那几个人,碎尸万段,咱要告诉全天下,敢偷咱肉干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咱……终有一日,要讲他们踩在脚下!
  刘瑾整个人似一团火,熊熊在燃烧,要将这可恶的人间,烧个干净!
  ……
  朱厚照乖乖的跪在了暖阁外头。
  暖阁里,弘治皇帝怒气冲冲。
  他恨不得立即派人,将自己的皇孙抢回来。
  可是……不能!
  太丢人啊。
  他朱厚照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哪,倘若大张旗鼓去,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宫里发生了什么事。
  欧阳志老老实实的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那逆子,还在外头吗?”
  “在。”欧阳志显得很镇定。
  无论发生什么事,欧阳志都是这个样子。
  弘治皇帝咬牙:“那就让他跪着,永远别起来。”
  “噢。”欧阳志点头。
  弘治皇帝有点无语。
  朕在说气话呢,你欧阳志,难道不该说一句什么?
  可欧阳志就这么站着,木桩子一般。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
  太忠厚了,连朕的心思,都看不出。
  不懂得察言观色啊。
  这是真正的君子。
  可良久,突然欧阳志道:“陛下,臣觉得不好。”
  “什么?”弘治皇帝忍不住看了欧阳志一眼。
  欧阳志才气定神闲道:“陛下,皇孙乃是太子的骨肉,太子想要教养皇孙,这没什么不妥。”
  “……”弘治皇帝怒气冲冲道:“跟着他去骑马吗?不是说骑马不好,可这孩子,还小,不多读一些四书五经,如何明理,如何明志?”
  欧阳志想了想,道:“陛下爱护皇孙,可太子,同样爱护皇孙,只是大父之爱,与父亲的爱,自有不同,陛下未必,就是对的。皇孙在西山,一样可以读书,陛下之所以希望太子在宫中教养,不过是因为,陛下希望时时见到皇孙罢了,这是私情,可既是私情,又何论对错呢?”
  “陛下不该将自己对皇孙的爱护,与太子对皇孙的爱护对立起来。皇孙的未来……是在太子身上,而不是取决于陛下啊。”
  前头的话,只是寻常的辩解。
  可最后一句话,却令弘治皇帝心头一震。
  皇孙的未来,不在朕,而在太子。
  这话……令弘治皇帝的脸色一变。
  不错,朕……终究是要驾崩的,要去见列祖列宗,大明的礼法决定了,太子必然登基,克继大统,到了那时,太子是皇帝,而皇孙呢……
  现在不让太子去爱护皇孙,那么,倘若太子怀有其他的心思,皇孙的地位,还能稳当吗?要知道,太子可不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啊,一旦他有了其他的心思,天晓得,还会不会立皇孙为太子,哪怕是立了,又如何知道,会不会找个机会,罢黜太子呢。
  弘治皇帝,心里太爱皇孙了,这是自己的心肝,哪怕是太子生了其他的儿子,这嫡长孙在弘治皇帝心里,也绝对无人可以取代。
  弘治皇帝,不但要愁儿子,还得愁自己的嫡长孙,他似乎,也觉得……若是因为这嫡长孙,而与太子反目成仇,责罚太子,不给他们父子亲近的机会,那么……依着这朱厚照不靠谱的性子,还真是……未来难以预料。
  可弘治皇帝有些不服气:“难道就因为如此,便可以让他们这样的胡闹,你不要为他们辩解,不要以为,只是太子一人的主意,这方继藩,肯定在背后主谋的!”


第八百零一章:又多了一桩功德
  欧阳志一听,愣了一下。
  忙是拜倒:“陛下,冤枉哪,家师断不是这样的人,家师是知晓轻重的……”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起来。
  看着欧阳志,却是叹了口气:“只是,皇孙在西山,朕很是不放心啊。这方继藩,善揍人,可别将皇孙打的鼻青脸肿。他……还是个孩子啊……”
  想当初,弘治皇帝恨不得方继藩揍死朱厚照,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
  可如今,却不禁为自己的心肝担心起来。
  哪怕是碰一个手指头,他都觉得心是疼的,遑论是方继藩那样的玩法了。
  而且,方继藩所教授的东西,他虽晓得有用,可这教授屁大的孩子,他有经验吗?
  思来想去,还是王华这等端重的状元最好,想一想,就觉得可靠,睡觉……都觉得踏实。
  欧阳志道:“恩师无所不能,想来,这……不在话下。”
  弘治皇帝叹了口气,和这欧阳志,说其他的事,他都能公允,唯独说到了他的恩师,他便好像疯狂了一般,想来,这就是为尊者讳吧。
  弘治皇帝只得压压手,一脸头痛的样子:“好啦,好啦,朕一想此事,便心慌的厉害。朕还是放心不下啊,先让那太子,在外头跪一日吧,先让他吃吃教训,一来是敲打,其二呢,是让他长长心,让他知道,若是皇孙有个什么闪失,朕绝不饶他。”
  弘治皇帝说着,叹了口气,又开始愁起来:“若是刘卿家几人知道,还有这满朝的大臣……他们……多半非要气死不可吧。”
  欧阳志的话,终究还是让弘治皇帝妥协了。
  父子之情,必须得延续,太子和皇孙之间,万万不可因为自己,而生出了嫌恶,为了皇孙,也因为担心这一旦倔起来,就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太子,他只能叹了口气。
  “回去告诉你的恩师,皇孙若是磕着碰着,有个什么闪失,又或者……成了不肖之人,朕可找他的麻烦。”
  欧阳志沉默了很久:“为何不找太子?”
  这没道理啊,太子才是他亲爹,干我恩师啥事?
  弘治皇帝鼓起眼睛:“朕不讲这个道理,朕就找他!”
  欧阳志只好道:“是!”
  ……
  朱厚照跪在外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开玩笑,当初在大漠,那可是风餐露宿,有时骑马,需疾行七八个时辰,千里奔袭,什么苦没吃过,跪在这里,哪里不舒服了,本宫看来,舒服的很嘛,有本事,让本宫跪个七天七夜呗。
  ……
  过不多时,刘健等人似乎闻讯,一脸惨然,他们来到了暖阁,看着太子跪在这里,一脸傻乐,刘健等人回眸看了太子一眼,却如丧考妣,没有说什么,匆匆进了暖阁。
  过不多时,暖阁里,就传出了一阵哭声。
  难受啊。
  好不容易觉得皇孙,乃是大明的希望。
  无数人期待着,皇孙能成为一个端庄有为,如陛下一般可期待的人。
  可谁曾想到……
  朱厚照一听他们哭,又乐了。
  似乎,这恸哭没什么用,接下来,刘健等人,满面泪痕,匆匆出来,又看到了太子,他们朝太子行了礼,阴沉着脸,一个个魂不附体,回内阁去了。
  接下来……似乎满朝的大臣,还需耐心和他们解释,压住他们的怒火。
  ……
  刘瑾匆匆到了西山,一见到方继藩,便大哭起来:“太子呢,干爷,太子在不在?”
  方继藩看着鼻青脸肿的刘瑾,惊讶的道:“太子不是去宫里了吗?怎么,你们没撞见。”
  刘瑾便哭:“干爷,有人打咱。”
  方继藩心里说,你居然还活着,真是令人意外啊,活着便好,活着便好,忙是拍了拍他的肩:“你说是谁,下次我宰了他们。”
  刘瑾顿时感受到了温暖,突然有一种有家的感觉,想到自己的肉干被人抢了,想到自己受到的委屈,其实他不怕挨揍,也不怕苦,似他这等阉人,打小开始,就低人一等的,若不是后来成了太子的伴伴,他早就不知被人踩到哪儿去了。
  可哪怕是有苦,他也得往肚子里咽着,因为哪怕有人关心自己,那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宫里头,谁真正在乎自己哪,贵人们只对自己呼来喝去。身边谷大用、张永这些人,话倒是都说的好听,可心里,却早盼着自己死了干净呢,他们才好取而代之。
  只有干爷爷这句话,却毫无厉害关系,想来,这是发自干爷爷的肺腑。
  现在……刘瑾的心,暖和了,他哭的稀里哗啦:“孙子自己会报仇,一定会报仇,有干爷这句话,便成。干爷,你等着瞧吧,孙子也不是好惹的。”他揩着泪,哽咽,抽泣,时而面带狞色,时而又委屈巴巴:“他们会付出天大的代价。”
  方继藩看着这面上扭曲狰狞又凄惨痛哭的刘瑾,心里咯噔一下。
  八虎之首,就是八虎之首啊,这家伙,如若不是救济苍生,那么便是个祸害天下的人,可方继藩却似乎,能有一点点理解他。
  他是个被放弃的人,至亲抛弃了他,无论是任何一种理由,他终究是被放弃的那个人,他曾被人轻贱,为奴为婢,也曾被人欺辱,以至最后一点尊严和自尊心,都被人敲了个粉碎。
  可偏偏,这样失去一切的人,却距离权力的中心,最近。一有机会,这个明明是世上最孤寂和凄惨的人,却可以扶摇直上,甚至可以得到天下最重的权柄。
  这样扭曲可怕的制度,才是一切为祸的根源。
  方继藩……是个有道德的人,他不能容许,这样可怕的事发生,他上前,温暖的拍了拍刘瑾的背,要化解他身上无穷的戾气,方继藩和颜悦色的道:“孙子,吃了吗?”
  刘瑾仰着脸,面上的狰狞,不见了,他沉默了,接着道:“没。”
  方继藩此刻,犹如头顶着圣光,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出现在刘瑾的面前,刘瑾眼睛眨了眨,带着信仰者的期待。
  而他的期待没有落空:“温先生的牛肉羹,爱吃不?”
  “爱!”
  刘瑾宛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此刻,心里有了爱。
  方继藩道:“我叫温先生做给你吃。”
  “干爷!”刘瑾又哭了,泪水滚烫,因为他的心已被融化。
  方继藩道:“别老是想着报仇什么的,杀人多不好,打断他两三条腿,不就是了,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对不对,你该向干爷学习,干爷虽是爱恨分明,却一向是讲究以德服人的,过去的事嘛,何必要记挂在心呢。”
  刘瑾小鸡啄米的点头:“知道了,干爷,打断他们的腿。”
  方继藩松了口气,总算……是化解了刘瑾内心的戾气,这是一桩大功德啊,我方继藩,又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嗯,回家要拿笔记下来。
  ……
  皇孙的教育问题,此刻摆在了方继藩面前。
  压力很大,因为群狼环伺。
  那些个大臣们,十之八九,都在一个个磨牙,就恨不得找到了机会,狠狠的上来咬一口,他们是属狗的。
  这其实可以理解。
  大臣们求稳。
  不喜欢过山车,他们希望皇孙接受的教育,是延续了先人,且从小到大,都可以看到的,而绝不是方继藩这等,天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怪物的教育。
  人们对于方继藩,有种种可怕的传言,佩服方继藩能干是一回事,可对于方继藩人品的质疑,又是另一回事。
  方继藩看着这个爱抱着自己的大腿,亲昵的拿笑脸摩擦着自己的膝盖的小家伙,有了很深的好感,尤其是小家伙总是喃喃念着:“舅舅好,好舅舅……”
  叫的方继藩心都化了。
  然后他变戏法一般,端出温先生特制的肉羹,朱载墨便如一条小浪,张牙舞爪的冲上去,呼噜呼噜的便开始吃粥。
  真是个好孩子啊。
  方继藩这样想,我不该放弃他,我要将他教育成像我一样,对这个世界有用的人,趁着这个时候,方继藩便抚摸着朱载墨的头,他喜欢这个被自己高贵人格所感染,从而每日缠着自己,不吝用一切他所认知的溢美之词,来夸赞自己的好孩子,相比于还不能走路,只能在那傻乐的方正卿,方继藩对孩子的爱,发生了小小的偏移。
  只是……该如何教育呢?
  学前教育……很费心哪。
  朱厚照已兴冲冲的回来了西山,跪了两天,膝盖磨破了,可朱厚照却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兴高采烈,见了朱载墨,便忍不住要将他抱起来,挥舞在空中:“哈哈哈哈……”
  朱载墨吓的脸都变了,哇哇大哭。
  等朱厚照乖乖将他放下,他立即蹒跚着,走到方继藩面前,一把抱住方继藩的大腿,奶声奶气道:“好舅舅,好舅舅……好舅舅,我害怕。”
  朱厚照一脸尴尬,忍不住道:“我儿子跟我好似不亲哪。”
  方继藩瞪他一眼:“你长得丑!”
  朱厚照:“……”
  ……


第八百零二章:正气凛然
  为了教授皇孙读书,方继藩让今科状元刘杰亲自来教授。
  说白了,便是皇孙在哪儿,刘杰便得在哪儿。
  翰林院那儿,索性告假。
  刘杰无话可说,自是乖乖谨遵师公的指示。
  此外,便是认字了,方继藩寻了一些佛朗机的画工,让他们绘画各种的鸡鸭牛马之类,而后,再填上字。
  他尽力希望,皇孙能够在保持童趣的基础上,进行学习。
  这学前教育,确实是很费心的事。
  方继藩还制定了一个详细的学习表,在保证休息的情况之下,既要学习算学和认字,除此之外,也有一些课外的活动。
  当然,这些活动不能假手于人,是朱厚照和方继藩一同领着的。
  可惜……
  小小方年龄还小了一些,不然,倒是可以跟着一块儿进学。
  除此之外,便是将那宫里的乳母也请了来,这乳母打小喂着朱载墨长大的,虽没了乳汁,可这乳母本分,有她照看,自是无微不至。
  至于满朝的哀嚎,就和方继藩无关了。
  有本事你们来打太子呀,哼,打死了太子,我方继藩才怕你们!
  天气日寒。
  方继藩穿上了朱厚照编织的毛衣,外头裹着钦赐麒麟服,打马入宫。
  佛朗机人已以满剌加国的名义递交了国书,国书之中,请求大明划出一块土地,令他们的商人可以靠岸,通商贸易。
  除此之外,他们也寄望于,能够准许其教士,登岸传教。
  与此同时,佛朗机人状告大明船队,在海外,有滥杀无辜,破坏海中平和的迹象,认为大明需约束船队的行为。
  弘治皇帝看着这国书,真是哭笑不得。
  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弘治皇帝沉默了片刻,将国书递给了刘健。
  刘健一脸错愕:“佛朗机人,到底有何凭借?老臣看不懂哪。”
  是啊,大明和藩国之间的互动,历来是大明为上国,各国表示恭顺。
  可这国书之中,似乎对于大明的国策,一点都不了解不说,居然口气还不小。
  难道……是因为这佛朗机人,轻视大明,是因为,他们国力,远在大明之上?
  好可怕啊。
  谢迁和李东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弘治皇帝苦叹:“是啊,朕也有点看不太明白,不过,自满剌加来的锦衣卫,已传回消息了。”
  弘治皇帝面色凝重:“满剌加,确实已灭国,只有残部,退至满剌加以北,其余的土地,尽为佛朗机人所侵占,根据奏报,佛朗机人只用了千人,便击溃了满剌加五万大军,这佛朗机,不容小觑啊。”
  方继藩站在一旁,他心里知道,陛下召自己来,肯定是为了这佛朗机的事。
  千人击溃五万人的战绩,还是很可怕的。
  弘治皇帝眼眸一转,看向方继藩:“皇孙,还好吗?”
  一说皇孙,刘健等人火辣辣的目光便落在了方继藩的身上。
  方继藩面色如常,还是那句老话,打死朱厚照,我就怕你们。
  方继藩道:“尚好。”
  弘治皇帝想继续追问什么,可好像又碍于其他人都在,便叹了口气:“这佛朗机的国书,给继藩看看。”
  方继藩拿起国书,只草草的看了一眼,然后放下,其实这国书的内容,他早就知道了。
  王细作的名儿,没有取错。
  佛朗机的使者们抵达之后,人生地不熟,那王细作的出现,令他们欣喜若狂,很快,便将他接纳了进去,虽然,使团起初对王细作有所防备,可作为‘大明通’,有些事,还真不能不和王细作商量。
  佛朗机人在讨论国书内容时,王细作便将大致的讨论结果,送到了西山。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佛朗机人,不可小视啊。这第一桩,索要土地,通商,通商不是不好,臣极赞同。”
  弘治皇帝皱眉:“此乃大明疆土,却割让佛朗机人,卿要使朕愧对列祖列宗吗?”
  方继藩摇头:“儿臣的意思是,两国通衢,互换有无,没什么不好,却需对等,大明可以划出一块地,让佛朗机人在那里活动,同样的道理,佛朗机人,也需同样划出一块地,予我大明舰队停靠,派驻使节人员。”
  弘治皇帝看了方继藩一眼:“这难免是开了先例。”
  方继藩摇头:“开不了先例,因为佛朗机人绝不会同意。陛下,难道还没看明白吗?他们的条款,处处都只有索取,却绝不肯付出。大明有万里江山,划出一些土地,准其商船停靠,对大明而言,无妨。可这佛朗机,乃葡萄牙王国,他们的国土,不及大明万一,若是要划出同等的土地,他们怕是要跳脚了。因而对他们而言,他们只管向大明索要,或是想利用大明的仁慈,或是寄望于大明的软弱。可无论如何,他们自个儿,却是一毛不拔的。”
  弘治皇帝眉头皱的更深:“依卿之见,当如何。”
  方继藩不及多想:“置之不理,先拖一拖。看看佛朗机人下一步的动作。”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依卿之间,他们会有什么下一步的动作。”
  “他们会派商船,借故在广东布政使司一带,说是遇到了船难,需登岸停靠,大明官府,总不好将他们赶下海去,使他们统统溺毙,十有八九,是要好心,给予他们一些帮助,使他们纾困的,可他们一旦住下,十之八九,就不肯走了。那边,只要造成了既成事实,这边的使团,就可趁此,重新递交国书,和大明讨价还价。”
  “儿臣以为,佛朗机人,已经开始对我大明,有所了解了,他们定会采取这样的方法。”
  听方继藩说的煞有介事。
  一旁的萧敬倒是笑了:“方都尉,咱掌着东厂,还有这些使团的人员,都有咱的人盯着,哪怕是广东布政使司,尤其是市舶司那儿,咱也是有人的,若是真有什么音讯,肯定会第一时间传来,方都尉这话,就显得有点过了,怎的好似方都尉,如佛朗机人肚里的蛔虫,竟说的如此煞有介事,好像跟真的似得。”
  弘治皇帝,已渐渐开始关注佛朗机人的问题,因而,一面让厂卫打探满剌加国,一面在广东布政使司,进行了一些布置。
  萧敬当然不敢怠慢,可谓是尽心竭力,厂卫这儿,他布置的妥妥当当,甚至鸿胪寺里,给使团人员做饭、伺候的人,也尽都是东厂的密探,他自觉地密不透风,早就和弘治皇帝立下了保证,倘若佛朗机人有啥阴谋,自己早就知道,禀明陛下了。
  你方继藩能不能少说几句啊。
  咱这东厂厂公,饭碗都要砸了,你这么厉害,这东厂给你可以吗?
  方继藩顿时叉起手道:“萧公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就因为东厂有人盯着,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这东厂是什么东西,有千里眼、顺风耳啊?”
  “……”萧敬其实方才的话,未必是非要刁难方继藩,只不过,是急着在陛下面前,给厂卫辩解。
  谁知方继藩较了真,便面红耳赤道:“咱的意思是,数千厂卫,为此而尽心竭力,所有的布置,都是东厂上下,根据多年的经验,花费了无数苦工,布置完成,方都尉所言,可能性微乎其微,方都尉,东厂这些年,在陛下的整肃之下,脱胎换骨……方都尉,你不要总是假设嘛,这海路巡检司,可一直都在广东外海逡巡呢。”
  方继藩觉得萧敬这个烂P股的家伙挺阴险的。
  作为一个正直的人,方继藩居然发现自己有些落了下风。
  萧敬开口就是陛下整肃了厂卫,意思就是,现在厂卫焕然一新,是陛下的功劳,方继藩你不要怀疑陛下的能力啊。
  方继藩便微笑,不做声。
  眼睛看了一眼欧阳志。
  他累了,已经过了撕逼的年龄。
  欧阳志一见恩师给自己使眼色,他这个待诏翰林,方才意识到什么,接着,很努力的开始回想着方才萧公公和恩师的对话,终是后知后觉,呀,原来这萧公公,竟敢怼我恩师啊。
  欧阳志大义凛然:“萧公公,厂卫的事,和陛下何干?陛下若是能亲力亲为,还需萧公公来做东厂掌印太监吗,任何事,都可能会有疏漏,家师不过是提了一些建言,萧公公便冷嘲热讽,这是何意?”
  “……”
  萧敬顿时有点没底气了,心里说,欧阳待诏,咱们……平时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咋说翻脸就翻脸啊,昨日我还采了御园里的梅子,给你尝呢,你还说好吃,真甜。
  ……
  午门。
  一份广东布政使司的奏报,已是迅速快递入宫。
  宦官接了奏报,没有迟疑,直接往暖阁去。
  因是急报,事关重大,所以到了暖阁外头,立即通报。
  而在暖阁之中,欧阳志却依旧还在大义凛然:“厂卫这些年,办砸了多少事,这才是陛下要整肃厂卫的初衷,现在整肃了才多久,就敢说厂卫可以做到事无巨细,都没有差错了?我看,不尽然!”


第八百零三章:不幸言中
  这欧阳志骂起人来,还是很有水平的。
  毕竟,成日读四书五经,读书人骂人的法子,统统学了去,引经据典、旁敲侧击,且作为待诏翰林,接触无数的奏疏和圣旨,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事了。
  因而,既能做到言之有物,又能狠狠批判,吐沫横飞,偶尔,虽然会卡一卡,可这卡的过程,却是欧阳志正气凛然的盯着萧敬,这反而更加强了汉贼不两立的意味。
  萧敬胀红了脸,想回嘴。
  可偏偏,欧阳志是以忠厚老实本分著称,且是清流中的清流。
  萧敬是聪明人,回嘴,反而更坐实了自己奸人的形象。
  便索性,可怜巴巴的看着弘治皇帝:“请陛下做主。”
  弘治皇帝都差不多忘了,方继藩提的是啥,双方为啥会剑拔弩张了,只听到从三皇五帝开始,似萧敬这样的狗贼,祸国殃民,引发了无数的动乱,心里在推敲着欧阳志所用的词句和文法,心里不禁想,欧阳卿家所用之典,还真是处处精辟啊。
  此时见萧敬可怜巴巴的模样,却也生出几分同情。
  他微微皱眉:“好啦,这些事,有什么争执的,你们不都是为了佛朗机的事,为朝廷尽忠效力吗?都是劳苦功高,东厂这些日子,整肃之后,确实有了几分模样,所以朕觉得,萧伴伴毕竟是根据线报出发,做出自己的判断,这没什么不好。”
  接着,弘治皇帝又道:“至于方继藩,历来对时局,有精确判断,他为国筹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萧伴伴不该在旁诽言,你们哪,都是为朕尽忠,怎么到头来,反而要闹起来呢?不懂规矩。”
  各打了五十大板。
  萧敬再无迟疑了,忙是拜倒:“陛下,奴婢万死,就请陛下重责奴婢,以儆效尤吧。”
  这是以退为进。
  表面上是主动认错,既然萧敬认了错,还自请处罚,你方继藩要不要请罪,要不要认错?
  方继藩抬头看着房梁。
  认罪,认啥罪?管我什么事?
  迟疑了片刻,欧阳志醒悟过来,道:“陛下,是臣万死,请陛下治罪!”
  弘治皇帝看着争先恐后的二人,忍不住道:“你们都说自己有罪,好啊,朕倒要听听,你们有什么罪。”
  萧敬道:“奴婢不该质疑方都尉,方都尉乃当朝驸马爷,奴婢是什么东西,也敢质疑他。”
  他说的可怜巴巴。
  可他不服气啊。
  我萧敬平时没得罪人吧,见人就笑对吧,方才也不过是回应一下方都尉对厂卫的质疑,你们骂咱做啥,咱也是要脸的人。
  所以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怨愤,说来说去,不就是奴婢身份低下嘛。
  弘治皇帝脸色缓和,毕竟是打小就在自己跟前的人,刚想要说:“起来吧,不要自哀自怨……”
  却在此时,外头有宦官匆匆进来,气喘吁吁:“陛下,广东布政使司有奏。”
  此次这小小的不和谐,本来刘健等人看的津津有味。
  自打方继藩把皇孙弄去了西山,他们可没少受罪,心里怨哪。
  尤其是刘健。
  你弄就弄吧,我首辅大学士,压一压。
  可结果呢,方继藩居然让刘杰去照看皇孙,这本是好事啊,毕竟这皇孙乃是大明的未来,将来刘杰的前途,或许不可限量。
  可这么一折腾,到处都是流言蜚语,说是他刘健有私心,这根本就是首辅大学士和太子、驸马的图谋,首辅大学士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怎么没有勾结太子呢?
  面对这些质疑,刘健真是焦头烂额,毕竟,刘健是一个希望名垂青史之人,是想给自己身后留个好名声的,这显然,是私德有亏,这是人生的污点哪。
  所以,看方继藩闹腾,刘健等人,都是冷眼旁观,得和方继藩划清界限才好。
  此时听那宦官说广东布政使司有奏,都是懵了。
  广东……能有什么大事?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了那小宦官一眼,顾不上萧敬和欧阳志了。
  “何事?”
  这宦官拜下:“有三艘佛朗机舰船,自称是触礁进水,船体毁坏严重,大批的货物,需登岸晒干,修缮船只,因而,至香山县登岸,请求香山县令协助,香山县令无计可施,上奏广东布政使司,布政使司只好暂时令他们上岸安顿,同时……”
  “……”
  说到这里。
  所有人都震惊起来。
  和方继藩所言的,真是一般无二。
  出鬼了这是,现在说方继藩没有勾结佛朗机人,都没人相信哪。
  所有人盯着方继藩。
  方继藩倒是觉得不好意思。
  这一次,猜测的太神了,真的很不好意思啊,形象又高大了。
  弘治皇帝有点懵,看看方继藩之后,再看看这萧敬。
  萧敬身躯一震,老半天回过味来,要哭了,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缝啊,东厂布置了这么多人,一点消息都没有,这方继藩说什么来什么,厂卫的饭碗算是完了,少不得,还要重新整顿。
  他二话不说,磕头:“奴婢万死,奴婢治理东厂不彰,玩忽职守,佛朗机人狼子野心,厂卫竟没有察觉,奴婢反而在此……奴婢万死……罪该万死。”
  这一次,是情真意切,只能诚恳请罪,他又不傻,这个还抬杠,嫌死得不够快吗?
  弘治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厂卫竟是没用到这个地步,实是让他寒心:“重新整肃,裁撤一批冗员,今日起,厂卫佥事以上,俱都闭门思过,这样办事,朕还敢信重吗?”
  弘治皇帝火冒三丈啊。
  厂卫是什么,是朕的眼睛和耳朵,每年浪费多少钱粮哪,边镇的将士欠着饷,这两万多厂卫人员,照样钱粮充裕,好啊,你们就这样给朕办事的!
  萧敬瑟瑟发抖,只是磕头如捣蒜。
  弘治皇帝余怒未消:“倘若不整肃风纪,要你们还有何用?出去!”
  萧敬抬抬头,看了一脸肃杀的弘治皇帝。
  这次是真怒了。
  花了陛下的钱,没办成事,依着陛下这小气劲,这厂卫内部,只怕要大整肃了,他再不敢说什么,乖乖佝偻着身,退了出去。
  弘治皇帝坐下,命小宦官将奏报取来,弘治皇帝低着头,阴晴不定,良久,才道:“这佛朗机人真是狼子野心啊,灭了满剌加国,又为祸西洋,怎么着,他们还想翻天了不成,这香山县虽小,可一旦让这些贼子入驻,若是驱逐,倒显得我大明不近人情。可若是任他们在此定居,他们不肯走,他日,势必为祸。诸公,有什么高见?”
  刘健等人皱眉。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陛下,儿臣真的不希望自己能够言中啊,可是,事实已经发生,没想到,佛朗机人居然黑心至此,儿臣以为,对他们,断不能留有什么情面,他们既来定居,那么,总需要粮食吃是不是,可咱们大明,完全可以都断绝他们的粮食,哪怕他们手里有银子,也决不许,一粒粮和他们交易。”
  弘治皇帝微微皱眉:“而后呢。”
  显然,断粮,不是最好的方法。
  那还不如粗暴的将人赶下海呢。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先饿他们十天八天,到时候,他们求告索粮,便说,想要粮食,便需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弘治皇帝一愣,顿时明白了方继藩的心思。这家伙滑头啊,似乎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可以饿人几天肚子不能解决的。
  既然这些人自称是遭了海难,大明准许他们登岸,自是表现了天朝上国的气度。可不能白养着你们把,你们的钱币,买不来粮食,与我何干?
  可你们说自己饿了,那好,干活吧。
  方都尉,总有很多活,找你们干的。
  “这些人,可以做些什么?”
  方继藩眉飞色舞:“陛下,他们太有用了,陛下恐怕有所不知吧。”
  方继藩高兴的像过年一般,这些人有点傻缺啊,自己送上门来:“这佛朗机人最擅长的,便是占据津要之地,建立驻点,以此驻点,源源不断的容纳更多的移民。
  因此……这第一批人员,除了必要的船匠、工匠、建筑师、铁匠、石匠,还有大量的航海人员,有医生,有派遣的官员、士兵,以及一切,建立据点相关的人员,他们是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我大明虽是知悉了佛朗机人的狼子野心,可是,佛朗机人能不远万里航行至此,甚至灭满剌加国,可见他们自有自己的长处,我大明海纳百川,以人之长,补己之短,有何不可。这些事,交给儿臣来安排,儿臣保管,这些人能有大用。”
  交流是必须要交流的,闭关锁国,可不是好事,只是交流的方式,却需按方继藩的法子来。
  弘治皇帝颔首:“那些佛朗机使节若是得知,只恐滋生事端。”
  方继藩诧异的道:“陛下,他们不是自称自己是满剌加使节吗?何来的佛朗机使节?”
  弘治皇帝一愣,忍不住一笑:“有理,他们是满剌加使节,这佛朗机的事务,与他们无关。”


第八百零四章:寿礼
  佛朗机的事,便算是议定了。
  既然陛下让方继藩处置,方继藩似乎脑子里,却已有了一百种办法。
  这个世上,总会有一种人,负重而行,没错,说的就是方继藩。
  方继藩领了旨意,随即告辞。
  刘健等人,也纷纷告辞而出。
  便见着外头,萧敬聋拉着脑袋,跪在寒风之中,似乎在听侯陛下进一步的裁处。
  方继藩大喇喇的背着手走过去,等方继藩擦身而过,突然大叫:“哎呀呀。”
  这么一叫。
  萧敬吓了一跳,他忐忑不安,突然被这么一咋呼,可想而知,整个人几乎弓起来,脸色惨然的回头。
  方继藩却只拿背影对着他,而后清了清嗓子:“今日天气好,竟想吊一吊嗓子,来一首《铡美案》了。”
  萧敬脸色惨然,黄豆般的大汗几乎要出来,却又松了口气,他突然发现,这方继藩,得小心哪,以后真需戒慎恐惧才好。
  方继藩却迈着方步,得意洋洋的清唱:“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前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啊……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他杀妻灭子良心丧!”
  这词儿,很应景。
  本驸马爷……
  嗯?
  不太对哪。
  本驸马乃是为国为民之驸马,和陈世美那人渣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这《铡美案》不吉利,本少爷不喜欢京剧了,还是黄梅戏好,亦或采茶戏。
  可那刘健等人,跟在方继藩后头,听的眼睛都直了。
  这曲儿,听着……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尤其是这词儿,更舒服了。
  刘健和一旁的李东阳对视一眼。
  李东阳倒是爱听戏,方才方继藩得意洋洋唱起来时,他出奇的认真,虽只唱了几句,竟突然有一种,与之共鸣的感觉。
  “方都尉,且留步。”
  李东阳笑吟吟的道。
  身后,刘健等人,也微微笑着,似在观望。
  方继藩便驻足,回头:“李公,你好呀。”
  看着方继藩纯洁的笑容,李东阳心里叹了口气,却打起精神:“却不知,方都尉方才所唱的,是何曲?”
  方继藩顿时明白了什么。
  方才自己唱的乃是京剧铡美案。
  这几乎是京剧之中,最经典的曲目。
  而自己所唱的,恰是最高潮的情节,用不了多久,那陈世美便被斩了脑袋。
  方继藩却不肯说,脸有点红。
  “这个,这个……随口乱唱的。”方继藩道。
  李东阳摇头:“此曲听之,既明快,又凝重浑厚,却又有悲愤之感,倒很是稀罕,还有这词儿,通俗易懂,须知戏曲之道,用词既要精,却决不可之乎者也,遮遮掩掩,如此,听来,才能动人心。方才方都尉唱的那啥,那啥……驸马爷欺君王,藐谁来着?”
  “瞎说。”方继藩大义凛然道:“这是铡美案,非本朝之驸马,说的乃是包拯的故事。”
  “包拯铡驸马呀?”李东阳眼睛一亮。
  刘健几人,也凑了上来。
  这铡美案的故事,成书于明代,也就是说,现在就已开始流传了,此后,再糅合了关于包拯的续作小说三侠五义之类,最后衍生出了《铡美案》的戏曲。
  这《铡美案》,几乎是戏曲的巅峰,本身京剧便融合了天下的戏曲,最终大成,在两三百年后,风靡天下。
  再加上这家喻户晓的故事。
  尤其是当下,刘健等人,就喜欢听铡驸马的桥段啊。
  听着都很激动,心情都舒坦了很多。
  “此曲,可是出自《包公案百家公案》,真好,老夫看到那铡驸马那一段,也是拍案叫好,此书虽为世情话本,却也有其可取之处。”
  “是啊,是啊,要不,方都尉再唱一段?”
  “方都尉不要谦虚嘛,我等洗耳恭听。”
  “……”方继藩胀红了脸,你们还真喜欢《铡美案》,想铡的是我方驸马吧。
  不过……方继藩心念一动,这京剧……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我随口唱的,现在忘了,什么包拯,什么陈世美,我不认得他们,你们既认得,唱我听。”
  李东阳甚感遗憾。
  却是凝视了方继藩一眼:“方都尉呀,方才那曲儿,你若是有此天才,可别荒废了。”
  方继藩噢了一声。
  他似乎看到了李东阳动容之处,便呵呵一笑:“我需得去大明宫看看,回头见。”
  他转身要走,溜了。
  刘健捋须,摇头,一副无奈的样子。
  李东阳却是若有所思,似乎还在回忆那调子,以及那唱腔,嘴唇下意识的蠕动。
  谢迁叹了口气道:“这小子,为了巴结陛下,也算是下了真本钱哪,听说,西山那儿,到处都在紧急调钱呢,这白花花的银子,一箱箱的往城外送。招募来的数万人,吃喝拉撒,都是银子,还有四处搜罗奇珍,看这阵势,他是真要建一座不亚于紫禁城的别宫了。”
  李东阳笑起来:“他爹若知道,怕已气死了。”
  无论如何,虽然对于方继藩和太子抱走了皇孙的事,令他们烦恼,可至少,还有一桩事,令他们心里舒服一些,比如这家伙……听说快要破产了。
  一座如此巨大规模的宫殿,所费的银子,可是天量,想不家徒四壁都不成啊。
  刘健咳嗽一声:“好了,好了,不要看人笑话,我等又不是市井的好事之徒,别人过的惨,倒了霉,我等堂堂宰辅,为陛下所倚重,怎么好笑话人家……咳咳……不要笑,不要笑,方都尉倒霉,我们就该笑吗?他除了有时犯浑,其他时候,不也很好?”
  说着,刘健憋着脸,一口气想要喷出来,他拼命忍住。
  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也都是忍俊不禁。
  终于,刘健捂着自己的心口,突然大笑,一面上气不接下气:“诶呀,教你们不要笑,这有什么好笑的……哈哈……好了……就此打住……哈哈……”
  李东阳和谢迁,便再也憋不住了,再不笑,真要憋出内伤,纷纷大笑起来。
  ……
  到了年底。
  天气愈发的寒冷。
  大明宫的第一期工程,算是修筑完毕。
  京师附近,都是一马平川,除北方和西北方向有一些山脉之外,大抵,都是一览无余的平原。
  这第一期的工程,耗资巨大,为了加快工期,几乎是数万人匠人一齐出力。
  这其中,涉及到的难题,便是协同的问题,以往都是按部就班,可如今,各个工程都是齐头并进。
  当然,其中居功至伟的是混凝土的运用,这大大的缩减了工期。
  而真正重要的却是,银子。
  方继藩几乎是不惜工本,银子……他有,且是源源不断,方家为了造这大明宫,几乎等同于是将自己的家底,俱都掏了出来。
  匠人们开始越来越熟练。
  哪怕是设计人员,也开始更善于绘制图形,他们甚至开始学会在平面和立面的图纸上,标准了数字,拿着图纸的工头们,只一看图纸,便明白,接下来该干什么,这里是什么尺寸,那儿是多少尺寸。
  所有的砖石,混凝土,都是现成的,还有附近山上采下来的花石,俱都协同进行,石匠们将无数天然的石头,变成各种花石,沥青铺就的混凝土道路,纵横交错。
  一座座移植而来珍贵树木和花卉,在这个寒冬里,虽是光秃秃的,不过大抵花园的雏形,却已显露了。
  防腐木铺就的小径,还有错落的亭台楼榭,里头的修饰,却已开始内部修饰。
  在佛朗机人的帮助之下,这大明宫中,将矗立起一个巨大的钟楼。
  除此之外,便是大量的奇珍异宝,开始运送而来,既有异域之物,又有当下奇珍,方继藩为此,可谓是操碎了心。
  眼看着第一期大部分的宫城已接近尾声,一方面,是预备第二期宫城,另一方面,便是继续对这第一期的宫城,进行精雕细琢。
  方继藩打着马,回了西山,这些日子,连下了数日的雪,积雪足有脚跟厚,下了马,方继藩一深一浅的至镇国府。
  一进镇国府,一股子无烟煤的暖气便扑面而来,刘瑾正站在门口呢,一见到干爷来,便为方继藩脱去了还残着积雪的蓑衣,一面道:“干爷,太子殿下在里头。”
  方继藩颔首点头,举足进去。
  便见朱厚照皱着眉。
  方继藩上前,笑吟吟道:“太子殿下在此做什么?”
  朱厚照道:“曾祖母身子又不妥了,本宫去问了安,她又染了风寒。”
  方继藩心里叹息,周氏这个年纪,说实话,早已过了知天命的时候,现在,完全就靠着后宫惊喜照料在撑着,每一年,对她而言,都是鬼门关。
  朱厚照道:“她身子不适,茶饭不思,且这寿辰要到了,得哄着她开心才成。”
  方继藩笑吟吟道:“这个……好办,不就是寿礼,我建新宫,虽已破了产,家徒四壁,可要置办一件寿礼,却还容易。”
  朱厚照摇头:“曾祖母到了这个年纪,再稀罕的宝贝,又哪里不曾见过,送什么寿礼,想来她都难喜欢。”
  方继藩颔首点头,表示理解。想了很久:“他爱吃牛肉不?”
  “……”


第八百零五章:大寿
  朱厚照觉得方继藩的笑点很低。
  于是没笑。
  对于曾祖母的感情,朱厚照还是很深厚的。
  毕竟若非曾祖母,自己想来,早被父皇给打死了吧。
  他坐着,手撑着脸颊,好端端的一张脸,挤在了一起,变成了猪头状。
  方继藩便坐在他的对面,笑吟吟的道:“太皇太后娘娘,她爱听戏吗?”
  朱厚照一听,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方继藩一拍大腿:“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需要寻找这样的知音。”
  “啥?”
  朱厚照一楞。
  方继藩眼睛发亮:“我们可以唱戏啊。”
  朱厚照一愣:“我们……我们能唱?”
  方继藩却是鼓励他道:“重要的不是戏,而是唱的人是谁,太子殿下亲自唱,足见殿下的孝心。”
  朱厚照似懂非懂的点头:“花了功夫,曾祖母才喜欢?可是……我若是去唱戏,父皇定要暴跳如雷。”
  方继藩心里感慨,这太皇太后娘娘,人倒是和善,她到了这个年纪,还不知何时仙游呢,她待自己也不错,不妨,就让她一笑也好。
  人家是反博美人一笑。
  而方继藩是三贯奇正之人,身上流淌的,乃是抵制恶俗,且怀有崇高道德使命的血液。
  方继藩博的,乃是老人一笑。
  只因人生在世,孝为第一。善待老人,实是理所应当的事。
  而且……方继藩觉得,自己未来,可能得请这位老太太帮一个大忙,这关系着自己的福祉。
  方继藩道:“那我们赶紧……练练。”
  “且慢,且慢,我先寻一个戏班子来,嗯,一个徽剧班子,一个昆剧班子,还有……我得想想。”
  京剧之所以在后来风靡天下,在于它融合了各地戏剧的长处,最终,圆满大成。
  两百年后的京剧,其本质,是脱胎于当下的戏剧的。
  所以,需将唱腔和调子,以及故事进行改变。
  可戏子却还好找,尤其是有功底的戏子,往往能融会贯通,方继藩自然无法做到处处精细,可最重要的是,给人尝尝鲜。
  京剧最大的优势,还不只如此。
  还有服装道具,渐渐衍生出来了舞台的效果,在这个娱乐贫乏的时代,却是一项难得消磨光阴的娱乐。
  当然,这京剧最出彩的,乃是它的唱词。
  这可都是传承了数百年戏曲文化之后,且最终不断的修订,打磨出来的故事。
  每一个曲目,都很动人心。
  因而,京剧的本质,就在于故事,每一个动容的故事背后,足以让听着落泪。
  毕竟,上一世的人,早已被无数优质和劣质,经典或粗糙的故事所入侵,因而,人们对于故事,是麻木的,许多人看了小说,支持且不说,竟还骂作者,这等人,直接拉低了社会道德水平,使道德一路滑坡……
  而当下这个时代,一个经典且脍炙人口的故事一出,足以感动人心。
  方继藩深吸一口气:“殿下,你预备服装,我做一个样式,你赶紧带着织工,将衣服都缝制出来,对了,周娘娘何时大寿呀。”
  “还有四十天。”
  “有点急了。”方继藩深吸一口气:“不过不打紧,哪怕是没做好,最重要的是心意。”
  方继藩说着,便溜了出去:“我去寻戏班子来。”
  戏班子是现成的,方继藩直接让人寻京里最有名的班子,还需寻名角,心里大抵有了人选之后,下了一个帖子去,限明日清早辰时三刻之前,来西山报到。
  或许是因为方继藩的广结善缘的缘故,次日一早,京里的名角们,便统统来了,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旦角‘青衣’、‘花旦’难寻。
  这京剧可都是男人唱戏啊,至于为啥不许让女人唱,大抵是因为,女子唱戏,已和落入烟花差不多了。
  方继藩索性,请唱戏的女子,来担负这‘青衣’‘花旦’。
  时间很紧迫。
  这曲目,很快便选定了,而后,便是抄下了唱词,分发给每个角儿,令他们先熟悉背诵。
  方继藩教他们吊嗓子,虽然方继藩自己唱腔不咋样,可大致,能让角儿们领会意图即可。
  一番忙碌。
  眼看着,在这寒冬之中。
  朱载墨跟着刘杰读了书,便坐在高高的门槛这里,托腮,看着方继藩如大将军一般,指挥着预演,逮着人便是一阵痛斥,骂的很难听,他努力张口,咿咿呀呀的哼着说:“你……大爷!”
  “我……打……不死你……”
  “你这老P股!”
  他说着说着,便乐了,舅舅真香。
  ……
  朱厚照每日清早,便咿咿呀呀的在寒风中,带着一干‘角儿’们吊嗓子。
  朱厚照乃是主角。
  不,理应叫做小生。
  他声音洪亮,竟也有模有样。
  刘瑾吃着肉干,也跟在旁吊嗓子,顿时,那浑厚之音,自他喉头喷出。
  生生将朱厚照的嗓音压住。
  卧槽……人才啊。
  方继藩嗖的一下,浑身裹得紧紧的,一把抓住刘瑾:“孙子,这老生,你来试试,对着唱词来唱唱,来来来,给我孙子上妆,穿老生的衣衫,让他试试。”
  刘瑾就笑:“干爷,我真能成?”
  “能!”方继藩道:“虽然长得丑,可不大紧,上了妆,鬼都不认得你。”
  ……
  太皇太后的寿辰,乃是天大的事。
  至少,对于这个冬日里,一直身子有所不适的弘治皇帝而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曾祖母,生命迟早要走到尽头。
  子欲养而亲不待。
  虽说,在太皇太后的照看之下,他已进入了中年,每日清早,都能至仁寿宫向周氏问安,可弘治皇帝明白,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他唏嘘着,似乎隐隐中明白,对别人而言,不过是深宫之中,少了一个让人攀附的对象,可对弘治皇帝而言,这……是一个时代,即将结束。
  他显得心神不宁,却又决心,对这寿辰,大操大办。
  老太太哪怕只是开心一些些,能缓解一丁点的病痛,弘治皇帝也愿费上一切的心思。
  宫里,已是张灯结彩。
  寿辰将近。
  似乎百官们,也察觉出了陛下的孝心,因而刘健为首的百官上奏,请求陛下,准许百官在寿辰当日,入宫朝贺。
  弘治皇帝几乎没有犹豫,直接朱批恩准。
  弘治皇帝有时看着这窗外,连片的雪,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的开始泛起涟漪,那眼眸的深处,似乎倒影着以往的好时光。
  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曾在那段时光里度过。
  可现在,那记忆虽愈发清晰,却已距离自己,悄然的远去。
  弘治皇帝突然有了一种悲呛。
  欧阳志在很久之后,才后知后觉的给弘治皇帝递上了一个帕子。
  弘治皇帝接过,擦拭了泪,回头,眼睛微红,鼻翼微动,勉强露出了笑容:“时间,过的真快啊,许多事,犹如昨日一般的清晰,你看那雪,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前的今日,又何尝不是这样的雪絮纷飞,如直下飞瀑呢?可是……”
  他缓缓的屈身坐回了软垫上,看着案牍上,那堆积如山的奏:“可是,从前种种,如白驹过隙,朕老了啊,祖母她老人家,也老了。”
  欧阳志沉默,他只做一个聆听者。
  弘治皇帝便笑了:“朕是不是太啰嗦了。”
  欧阳志想了想,摇头。
  弘治皇帝道:“有朝一日,你也会有此感受的。”
  “不会。”欧阳志突然道。
  弘治皇帝狐疑的看了他一眼。
  欧阳志道:“臣父母早亡,长辈之中,只有恩师,恩师还年轻,即便是唏嘘,也该是恩师悲臣之白发生。”
  弘治皇帝脸色舒缓:“是啊,这不知,是卿之幸,亦或,是卿之不幸。”
  他低下头,提了朱笔了,时候不早了,捡起了奏疏,努力聚精会神,开始观看。
  良久,他突然抬眸,眼角又多了一道泪痕,却突然道:“太子在做什么?”
  “……”欧阳志没有回答。
  弘治皇帝不急。
  他习惯了欧阳志慢吞吞。
  所以他慢慢等。
  甚至他有时心里会想,欧阳志真是上天赐予的大臣啊,有他在身上,自己若是情急之时,反而会因为他的冷静,而渐渐的心平气和,不使自己在情急之下,做出错误的判断。
  可等了很久,欧阳志还是没有回答。
  这一次,好像等待的有点长。
  似是进入了待机模式。
  弘治皇帝骤然明白了。
  欧阳卿家,又在为尊者讳。
  弘治皇帝咬牙切齿:“他又在折腾什么?骑马?射箭?还是揍朕的皇孙?是不是,骂了朕,那什么什么?”
  欧阳志面上,依旧没有表情。
  弘治皇帝唉声叹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什么时候,才能知道轻重,知道朕心里,何等的焦虑,知道他的曾祖母,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依然还是什么都不懂,只顾着自己,却不知,他的曾祖母,对他疼爱到了何等的地步,这心头肉养出来,怎可以在这个时候,还有其他的闲心呢。”
  ……


第八百零六章:进寿礼
  欧阳志自动将弘治皇帝的话,略了过去。
  弘治皇帝发了一阵怒,却又觉得没什么意义,只好坐下,呷了口茶,没有继续无谓的愤怒。
  次日便是寿日。
  弘治皇帝起了个大早,随即,便往仁寿宫,小心翼翼的到了仁寿宫外头,先是寻宦官来,问:“太皇太后起来了吗?”
  “回禀陛下,娘娘正在梳头。”
  弘治皇帝颔首,见御医候在寝殿之外,便上前:“身子如何?”
  “好了许多,想来是这大寿,给这宫里来了喜气,娘娘今日,精神格外的好。”
  弘治皇帝长舒了一口气,面带喜悦之色。
  于是进了寝殿,见太皇太后正巍颤颤的,由人搀扶着,在殿中踱步,见了弘治皇帝来:“皇帝,来了啊。”
  弘治皇帝拜倒:“祖母还安康吗?今日乃是祖母大寿,孙臣特来为祖母拜寿,恭祝您松鹤长春。”
  太皇太后抿嘴一笑:“真是为难了你,这样早来,百官要入宫了吧,还有命妇们,理应也要来了。你是皇帝,是一家之主,也是一国之主,哀家这儿,到时自有命妇伴着,皇帝且去忙自个儿的吧。”
  弘治皇帝便再叩首:“祖母您老人家,若能舒心一些,孙臣便在此,多陪伴您也是好的。”
  “这可不成。”太皇太后摇头:“大家都看着你呢,待过了寿,来和哀家坐一坐,才好。”
  弘治皇帝便起身:“既如此,孙臣且忙碌去了。”
  寿礼需依礼而行。
  先是百官入谨身殿朝贺,而后,是命妇们入宫。
  后宫里头,已是人满为患,朱载墨被拉着入了仁寿宫,小家伙蹒跚着在无数妇人的关注之下,走到了殿中,拜倒,奶声奶气的道:“玄孙朱……朱……朱……”他一脸迷茫,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一旁的宦官急的跺脚,低声提醒:“朱载墨。”
  朱载墨才想起了:“玄孙朱载墨,给太皇太后娘娘问安。恭祝……恭祝……”
  又忘词了,眼睛眨一眨,犹如电脑宕机一般,一脸茫然。
  满堂哄笑。
  太皇太后却是喜极了,朝朱载墨招手:“来来来,我的载墨,到哀家跟前来,可想死你了。”
  朱载墨才起身,由人牵着,至周氏跟前,朱载墨突然大叫:“想起来啦,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皇太后心疼的捏捏他的小脸:“你不需说漂亮话,你不说,哀家也疼你。”
  张皇后站在一旁,将朱载墨抱起,眼里通红,这可有日子没见了,好几次想将孩子抱来看看,又怕太远,一路耽搁,于是左亲亲,右亲亲。
  再一旁,在那小榻上,方正卿仰躺着,两腿岔开,大字型一般,打着呼呼,似听到动静很大,眼睛微微一开,便又气定神闲,闭上眼睛,继续酣睡。
  太康公主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
  却有人道:“却不知太子何时来?”
  是啊,这么久了,也不曾见太子殿下。
  太皇太后笑吟吟道:“太子为了祝寿,说是请了戏班子入宫来,和方继藩,正在布置呢。”
  众命妇便恭维:“娘娘真是好福气。”
  心里却多是不以为然。
  贵人家,哪一次做寿不是请班子来唱戏,有的家大业大的,直接在家豢养着戏班子。
  因而,这听戏,却没多少吸引力。
  太子殿下又不懂戏,没听说过,想来,只不过寻常的戏目罢了。
  太皇太后却觉得,这是太子长大了的表现,心里舒畅无比。
  张皇后却有些担心,生恐有什么幺蛾子,既是唱戏,请了人来便是,还需那小子去张罗,怎么至今不见人。
  张皇后便道:“继藩怎么没来啊。”
  朱秀荣便道:“启禀母后,他随太子一起去张罗了。”
  张皇后心里暗道不好。
  太子肯定又要做什么,方继藩十之八九,是怕玩过火,所以跟着。
  等百官们贺寿,而后,弘治皇帝便来了,身后跟着张懋等人,这些要嘛是皇亲国戚,要嘛就是至近的老臣,命妇们先向弘治皇帝行了大礼,弘治皇帝则带着张懋人等,向太皇太后行了大礼。
  弘治皇帝道:“孙臣在外朝,已备了酒席,祖母便在这后宫,与诸贵人设宴,孙臣要告辞了。”
  “且慢着,先别急着开席。”周氏压压手:“哀家看了各府送来的寿礼,哀家很喜欢,尤其是魏国公府,竟寻了一个这么大的珊瑚来。”
  那魏国公府的夫人忙拜倒:“若能博太皇太后凤颜一悦,也是值当的。”
  太皇太后便笑了:“真是费心了。至于其他珍珠玛瑙,这哪一处,都是费了心的,想来,为了搜罗这些寿礼,倒是辛苦你们了。”
  太皇太后随即又笑:“可这些东西,统统退回去吧。”
  “什么?”
  那魏国公夫人心里倒高兴呢,这礼没白送,太皇太后若能喜欢,再大的代价,也是值得。
  可一听要退回去,所有人都诧异起来。
  太皇太后淡淡道:“哀家到了这个年龄,这再多的古玩奇珍,又有什么用哪?你们有这份心,哀家的心里哪,便舒畅了,这无数奇珍,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留着无益,哀家领了你们这份心意即可。”
  弘治皇帝尴尬:“祖母,这既是心意,哪里退回的道理。”
  太皇太后感慨:“罢罢罢,不说这些,不说这些。”
  什么奇珍古玩,她见的多了。
  到了这个年龄,又有什么意思呢。
  太皇太后随即一笑:“倒是太子懂事,说是要让哀家听听戏,从清早到现在,都在搭戏班子,来,现在什么时辰了,这寿宴,可以迟一些,先听了戏再说。”
  听戏……
  弘治皇帝一脸发懵,朕怎么啥都不知道?
  为啥此前没人说?
  朱厚照这是要做啥?
  可见太皇太后兴致盎然。
  弘治皇帝心里苦笑,他看了张皇后一眼,张皇后面色平淡。
  弘治皇帝便晓得,这事儿,连张皇后竟也不知。
  他只好道:“孙臣,遵懿旨。”
  戏班子,早已搭好了。
  就在仁寿宫,宫里应有尽有,且人手多,这戏台子,很快便搭建了起来。
  可朱厚照却没见人,他在后台化妆,因为演的乃是小生,对着镜子,看着这油墨彩绘一笔笔勾在自己脸上,很快,自己的脸,便面目全非。
  戏服更是雍容无比,无一处不是富丽堂皇。
  这也是京剧的特点。
  方继藩在后台,不断催促:“化妆的赶紧了。孙子……孙子在哪里?”
  一个早已化妆的老生回过头:“干爷,我在呢。”
  方继藩道:“戏唱完,卸妆之前,不许吃东西啊,别把妆弄破了。”
  “噢。”被叫孙子的人,悄悄的咽下了口里含着的肉干。
  方继藩急的不得了,生恐哪里出差错。
  而后,便道:“曲单放了没有,快去放。咱们这不是寻常的梨园行,咱们比较高级,都谨记了,待会儿都不要紧张,平时怎么练的,就怎么来,这个时候就别吊嗓子了,预备,预备,第一场,是谁出场,都预备好了。”
  方继藩叉着手,似乎觉得方才的话,还不够威胁,便磨牙:“都听好了,谁若是敢掉链子,打死,喂狗!”
  说着,方继藩一溜烟出了后台,到了戏台上,探出身子朝下一看。
  下头早已搭了棚子,那是供贵人们坐着的,还有许多锦墩,这四面,还围了黄帷幔,这是为了给看戏的人,遮风用的。各处,还错落着许多炭盆,则是为了取暖。
  里头有锦墩,也有几案,案上摆了茶盏和干果。
  当然,男女必须分座,中间也是用黄帷幔隔开,这个时代,却绝不能疏忽。
  远处,却是浩浩荡荡的人来,人要来了,方继藩咋舌,要是演砸了,自己肯定死定了吧,敢在宫里这么玩,舍我方继藩还有谁?
  谁让我方继藩,尊老敬老呢,哎呀呀,很了不起,回家让欧阳志给自己记下这一桩事来,以后可以出版,叫《方氏传习录》。
  一旁,躲在戏台边,帷幔之后的,则是一群京胡、京二胡、月琴、三弦的曲艺人,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虽练了很久,却没进过宫,又见方继藩来了,见到这驸马爷,心里便哆嗦的很。
  方继藩温和的看了他们一眼:“不要紧张,不要紧张,照着规矩来,就没事,不会打死你们,出了错,也就打死你们的儿孙,好啦,好啦,别哭,太皇太后他老人家,过寿宴呢,得喜庆,来,笑一个,茄子!”
  太皇太后等人,已是鱼贯而入。
  看着这戏台子,却觉得有些新鲜了。
  因为戏台子大,不似其他的曲艺,人都是坐着,或是吹拉,或是弹唱。
  太皇太后坐进了棚子,这棚里,温暖如春,张皇后和太康公主则坐在一边,陪侍着。
  朱载墨被太皇太后抱起。
  似乎,朱载墨对这一幕极熟悉,一看这戏台子,顿时便开始乐。
  太皇太后见玄孙笑了,高兴的不得了。
  命妇们则根据品级,以太皇太后为中心,或坐或站。
  这是什么戏,没见过啊。


第八百零七章:长生无极
  待所有人坐定。
  太皇太后才冷不防发现,这几案上,竟有一张印刷的极精美的纸片。
  上书曲目:四郎探母。
  四郎探母?
  这是戏曲吗?
  太皇太后疑惑的看了一旁的张皇后。
  张皇后也是有一点懵,沉吟片刻:“四郎是谁,探什么母?”
  回头,便看朱秀荣。
  朱秀荣红彤彤着脸道:“母后,儿臣也不知。”
  张皇后便回头:“你该好好的管着继藩,既是夫妻,却是什么都不知,倒是让祖母心焦。”
  另一边,弘治皇帝与诸臣已坐定了。
  弘治皇帝对于这唱戏,没多少兴趣,虽也听过,却觉得,这东西,有些丧人心志,却是四顾左右,怎么还不见方继藩和朱厚照,心便沉下去,拉着个脸。
  张懋等人,一见弘治皇帝如此,顿时个个低着头,不敢做声。
  骤然间,咚咚咚锵!
  开场锣鼓骤然而起。
  一听这锣鼓起,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这……戏,有些稀罕。
  不过……竟有几分别样的滋味。
  在太皇太后怀里的朱载墨一听这咚咚咚锵,顿时激动了,像吃了枪药一般,口里咿咿呀呀着什么,露出乳牙。
  只是这锣鼓声如雷,他说什么,谁也不曾关注。
  此时,却先有宫婢、杨家四郎和公主登场。
  公主乃是个名角,这些日子,努力的改换唱腔,却也有模有样。
  朱厚照演着小生,自是这杨家四郎,他迈着步,在台上踱步之后,高唱:“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而后,回身,坐下,长吁短叹一声,继续开唱。
  这唱腔,自是和后世无法相比。
  可杨家四郎身上的戏服,雍容华贵,极引人夺目。却后台的曲调,亦是幽长。
  这第一句,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便立即将人镇住了。
  这便是四郎。
  四郎探母的四郎,怕不是鼎鼎有名的杨家将,这杨家四郎吧。
  弘治皇帝皱眉,似乎也开始感受到了,戏台上,那杨家四郎的惆怅。
  李东阳却是暗暗颔首点头,目不转睛。
  而后,公主款款而上,这杨家四郎,开始表达了自己思母之意。
  里头的唱词,无一不精,既俗却又带着雅,素雅共赏,哪怕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宦官,竟也听得明白,竟忘了伺候,似乎开始沉浸在了故事之中。
  朱厚照站在台上,起初有些小小紧张,随后,反而放开了。
  他本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乐于表现自己,脑海里,所有唱词都清晰,他一字字唱着:“统领貔貅战沙滩,失落番邦十五年。高堂老母难叩问,怎不叫人泪涟涟。”
  这四郎探母,出自北宋年间杨家将的故事,却是说杨家将兵败,杨四郎被生擒,杨四郎人在曹营心在汉,虽已娶了番邦公主,却是日思夜想,念着母亲,于是才有了四郎探母。
  这故事曲折,却又浅显易懂。
  且这戏融合了许多戏曲,但凡是听过戏的人,都能看的明白。
  随着那音乐的节奏,所有人开始沉浸在了剧中。
  其中有一段故事,却是杨四郎向公主道出自己真实身份,几乎所有人,都揪着心,只恐杨四郎有难。
  戏台上的青衣、小生,他们一举一动,竟都牵动人心。
  太皇太后看的痴了。
  竟顾不得朱载墨在那激动的张牙舞爪,咿咿呀呀的大叫:“要打了,要打了,打死他。”
  那锣鼓声很响,将朱载墨嗷嗷叫的声音淹没。
  ……
  弘治皇帝凝视着戏台,竟也开始愈发的认真起来,这个故事里,既有番邦公主与杨四郎的夫妻之情,且还有人在曹营心在汉,心忧家国的忠孝。
  说句实在话,一幕戏,能从话本而后摆上台,最后延续至明清两个时代,它的价值观,绝对是最符合当下的观念的。
  这部戏,本就讲的是忠孝二字。
  弘治皇帝早听腻歪了才子佳人,此时竟是动容,心里好像被抓着一般,赶紧去见佘太君啊,赶紧哪,却不知这母子,何时相见。
  这就如一样东西勾着一般,在音乐的渲染,老生、小生、青衣的不断分分合合之中,在他们的唱腔之中,整个人,竟是沉浸其中,拔不出来。
  杨四郎开始探营,却是让人揪心起来……
  弘治皇帝见杨四郎遭遇了危险,忍不住,豁然而起,额上青筋曝出,便恨不得说,这杨四郎若是死了,这戏台上的人,统统治罪。
  ……
  太皇太后端坐,却是凝视着戏台上的杨四郎,这杨四郎的唱腔越发的圆润,听着极舒服,她面上动容,既被这故事所感染,可与此同时,却又不免,想到自己的儿孙们,对自己的孝顺,他们,可不就是杨四郎,自己乃是佘太君吗?
  而四郎探母的戏,却在佘太君和杨四郎相见之后,戛然而止。
  留下了万千悬念。
  事实上,后头本还有故事,可方继藩可不敢让杨四郎又回到番邦,做他的驸马。
  这是立场问题,我方继藩……他杨四郎,都已归了宋营,怎么还能回到番邦,与大宋刀兵相见呢。
  只是……当这杨四郎与佘太君相见时,不少命妇,却都已哭的稀里哗啦。
  太皇太后也是喜极,被这母子之情所感动,眼角的泪水滴滴落下。
  随着那锣鼓又响。
  终于,一台戏,已至尾声。
  “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这四郎,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周氏眼里婆娑,看向张皇后和朱秀荣。
  张皇后眼眶也红了,唏嘘不已:“是啊,此等至孝之人,理当奖赏。”
  太皇太后巍巍颤颤低头,见朱载墨已是睡了,这么响的铜锣,他也呼噜声依旧,趴在太皇太后膝上。
  太皇太后感慨万千,忙道:“快,不要让孩子着凉了,抱去殿里。”
  宦官抱了朱载墨走。
  太皇太后才站起,道:“好。”
  她说一声好,早已哭的稀里哗啦的命妇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叫好。
  另一边,弘治皇帝已起身,踱步,忍不住道:“这个杨四郎,实是至孝,大明以孝治天下,此戏,看的朕真是捏了一把汗,他们唱起来,竟出奇的有意思,此前,可有这等戏吗?演杨四郎的人,真是极好,想来,太皇太后也一定高兴的很,赏他五万金。”
  随来的众臣,也都沉浸在这戏中,有些走不出来。
  那李东阳不禁道:“臣想起来了,那方继藩,上一次哼的铡美案,便是这腔调。”
  “铡美案?”
  弘治皇帝诧异的看着李东阳。
  李东阳道:“狗头铡,铡驸马啊。”
  “……”弘治皇帝脸有点黑。
  李东阳一时解释不清,这铡驸马,出自《包公百家公案》,可陛下,未必看过此等世情话本,又怕继续说下去,会有所歧义。
  “也是一幕戏吧。”弘治皇帝道。
  “对。”李东阳颇有激动。
  这戏有意思啊,李东阳一直跟着节奏走,竟有一种浑然忘我的感觉,听那唱词之中,既有凄凄切切,却也有豪言壮语,既有忠孝,又有人情。总而言之,痛快。
  他眉飞色舞,脑子里还是杨四郎探母的情节,竟还想再听一段,可脑海里,那方继藩所唱的‘驸马爷近前看端详,上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的词儿依旧还是挥之不去。
  倘若这《铡美案》也听一听,该有多好。
  李东阳心里觉得百爪挠心。
  就在所有人都叫好的时刻。
  却见那台上的杨四郎竟是跳下了戏台,径直朝着太皇太后奔了去。
  有宦官反应过来,忍不住轻呼。
  众人也都才反应了过来。
  那杨四郎步履轻快,等人们要阻止时,已是迟了。
  弘治皇帝看了个真切,吓的脸都绿了。
  太皇太后若是受了惊吓,可就糟了。
  他忙是大叫:“那杨四郎,要做什么?”
  接着,便匆匆带着诸臣,也顾不得规矩了,掀开了和命妇们相隔的帷幔。冒冒失失的冲过去。
  太皇太后也是微楞,却显得镇定,其他命妇竟有人道:“杨四郎,杨四郎……”
  和男人们吓的一身汗相比,命妇们非但没有害怕,竟许多人恨不得这杨四郎到自己跟前来,好好端详一番,这重情重义,孝敬母亲的杨四郎,到底什么样子。
  杨四郎却已至太皇太后跟前。
  这家伙,咧着嘴乐。
  弘治皇帝距离还远,见了,头皮发麻,显要昏死过去。
  许多宦官,已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此时……杨四郎却突然在太皇太后面前拜倒在地,恢复了他以往的声音:“孙臣朱厚照,拜见曾祖母,恭祝曾祖母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身后的戏台子上,一行老生、青衣、花旦等十数人,站在戏台上,列成一排,也纷纷福身的福身,拜下的拜下,齐声道:“祝太皇太后凤体金案!”
  而后,这戏台幕后之人,便纷纷而出,人们取了爆竹,在戏台上,顿时噼啪作响。戏台两侧,两卷红布哗啦啦的卷下,这帘子上,左边写着:‘福禄双喜’,右边则书:‘长生无极’!


第八百零八章:凤颜大悦
  这两个红色的长幅自戏班顶上卷落,所有人诧异的看着。
  福禄双喜、长生无极!
  贺寿……还能这般贺的?
  这绝对是天底下头一遭。
  可听完了这动人心弦的戏。
  尤其是戏里,杨四郎对于其母的孝心,还有那阖家团结的暖意还未散去,突的来了这么两条长幅,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拉回了现实。
  却又听朱厚照拜倒在地,为皇祖母拜寿。
  恍然之间。
  人们才意识到,原来朱厚照就是杨四郎,又或者……佘太君,又何尝不是太皇太后呢?
  四郎探母、太子拜寿哪!
  于是乎,却给人一种奇妙的感觉。
  仿佛这戏,还没有结束。
  只看到朱厚照跪在太皇太后的脚下,恭顺无比。他还画着杨四郎的妆容没有卸下,这本是戏台上的小生,似乎还在将这戏继续唱下去一般。
  弘治皇帝本是急着要冲上前,却一下子驻足了,他侧目,去看那‘福禄无双、长生无极’八字,又看向朱厚照,却又极紧张的看向太皇太后,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太皇太后的脸色。
  这小子,是办了一件好事啊。
  谁晓得,他会如此别开生面的,用此等方法来拜寿呢。
  这小子,算是长大了,总算还晓得孝心二字。
  可弘治皇帝,还是担心,这拜寿的方式,令祖母有点受不了。
  太皇太后却是愣住,她垂头,小心翼翼的看了‘杨四郎’一眼:“你……你是杨四郎?”
  朱厚照道:“孙臣是杨四郎。”
  “你也是朱厚照?”太皇太后颤抖着道。
  朱厚照道:“不错,孙儿也是朱厚照。”
  太皇太后一下子,全明白了。
  为了自己拜寿,才有了这么一出戏。
  这……其中得花费多少功夫啊。
  还有孩子,堂堂太子,却如泥猴子一般,上了这么厚的妆容,听他唱的还是有模有样,每一个神态,乃至于每一步,似乎都是花了心思的。
  这孩子……恐怕……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吧。
  毕竟,从前,也没听过他唱戏。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眼泪竟是模糊了:“难为了你,真真难为了你,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如你这般有这样的孝心?”
  “……”
  这已算是打击了一大片了。
  弘治皇帝欣喜之余,却突然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
  心说,他就唱了个戏而已。
  太皇太后却已将朱厚照搀起,朱厚照妆还没下呢,不过这杨四郎,本就是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朱厚照舍不得卸下来,似乎只有这戏服,才能彰显自己的霸气。
  朱厚照道:“曾祖母,孙臣本就有孝心,您是不知道,为了唱着戏,孙臣的喉咙,都差点唱哑了。还有其他个戏子,什么东西啊,老是唱错词,还经常跑调子,要嘛就跑错了场,亏得孙臣,一次次纠正他们,这戏,乃是方继藩编排的,方继藩说了,孙臣这是彩衣娱亲,这唱戏,乃是贱业,说出去,也确实不好听,人家都说这是下九流的玩意。”
  朱厚照说的是事实。
  当下这个世道,唱戏的,要嘛就是乐户,要嘛便是活不下去的人,往往被人嘲讽和耻笑,朱厚照又道:“孙臣乃是太子,本是不能唱戏的,这一唱,那还了得,这不是尊卑颠倒了嘛。”
  朱厚照大声朗朗,生恐自己的父皇和大臣们都听不见。
  弘治皇帝其实心里,也觉得朱厚照又是胡闹,你太子去做一个戏子?
  而其他大臣,心里则想,诶,太子是没法改了,看看他,又折腾这个,将来做了皇帝,他还要登台唱戏哪?
  可这么一听,他们却有点回过味来了。
  朱厚照继续大大咧咧的道:“孙臣唱戏,就是为了曾祖母,哪怕只要能博孙臣便是死也甘愿了,还怕登台唱个戏,便是现在,将孙臣这龙子打下凡间去,真能成下九流,可只要曾祖母能安好,这也不算什么。可不想某一些人,天天一本正经说什么孝顺孝顺,孝个什么顺,天天自恃着身份,端着自己,真要为曾祖母做点什么,他便这个觉得不妥,那个觉得不好,终究到底,他们怕损了什么的名,怕失了自己的利。”
  朱厚照笑嘻嘻的道:“曾祖母,孙臣对您,那可是掏心掏肺哪,您若喜欢,这太子我不做了,成日给您唱。”
  弘治皇帝老脸一红。
  有点无语。
  这家伙,骂谁?
  不过,弘治皇帝习惯了,背着手,故意左右四顾,仿佛朱厚照的话,和自己无关。
  却见左右的张懋等人,却一个个也老脸通红,太子殿下,这说的是自己吗?
  气氛,一度有些尴尬。
  太皇太后似也听出了弦外之音。
  可是……皇帝和大臣们的感受,到了她这个年龄,哪里顾得上,看着自己亲曾孙儿这般要上刀山下火海的模样,忙道:“彩衣娱亲?以后可不准了,哀家若喜欢听这戏,自是让他们去唱便是,你以后,可不准凑热闹,更不准,说什么不做太子的事,你便是太子,是往后哪,咱们大明的顶梁柱,来来来,坐下,饿不饿,吃些东西。”
  朱厚照便被太皇太后拉着进了棚子里。
  朱厚照大喇喇的坐下,捡起案牍上的脆梨便啃,一面道:“真香哪,孙臣还真饿了。”
  太皇太后却早已是凤颜大悦,心情爽朗无比:“快吃,快吃。”
  此时,方继藩已屁颠屁颠的跑了来,擦了额上一把汗,成功了吗?应该成功了吧。
  他先到弘治皇帝面前,行礼:“见过陛下。”
  弘治皇帝才缓过神来:“你还知道唱戏?”
  方继藩感慨道:“本来是不知道的。”
  “……”
  方继藩随即高声道:“可是想到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娘娘凤体欠安,儿臣心里急啊,茶不思饭不想,又听说娘娘要过大寿了,啪叽一下……”方继藩敲了脑门,用力过猛,有点疼,他龇牙,继续道:“这无数的唱词和念头,便冒了出来,或许……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是咱们的太皇太后娘娘仁慈和善,感动了儿臣,也感动了上天,这才天降下这词曲,以娱太皇太后娘娘。”
  这……说的有点玄乎。
  可在这样的日子里,说这样讨喜的话,弘治皇帝却是哈哈大笑,乐了:“极好,极好,继藩啊,难为了你。”
  远处的棚里,太皇太后听到了方继藩的声音,心里自明白,这是太子和方继藩一起弄出来的寿礼,道:“继藩,你来。”
  方继藩看了弘治皇帝一眼。
  弘治皇帝自是对方继藩点了个头。
  方继藩才如蒙大赦一般,匆匆到了棚里,正待要向太皇太后行礼。
  “你这戏,哀家喜欢,往后,隔些日子,将这戏班子请来宫里,哀家要听。”
  方继藩立即道:“孙臣也想说这话,正准备成立一个方家班呢。娘娘喜欢,便是天大的事,孙臣即便是千刀万剐,徒子徒孙们死绝了,也定要……”
  太皇太后忙道:“胡说什么?”捡起一个脆梨,往方继藩手里塞:“来,堵着你的嘴。”
  方继藩噢了一声。
  看来有点用力过猛。
  太皇太后还是不喜欢这么有营养的表达方式,可我方继藩,一向耿直,那等臭不要脸的好听话,我也不屑去琢磨啊。
  方继藩啃着梨。
  太皇太后脑海里,还回味着《四郎探母》,忍不住道:“这四郎探母,当真有意思,过些日子,还得多听几遍,只是……只有四郎探母吗?”
  朱厚照一面啃着梨,一面道:“有,多的是,老方和我说,他已想了几十首戏的词呢,还有……嗯……《铡美案》”
  “铡美案,什么铡美案?”太皇太后一脸迷糊。
  朱厚照耐心解释:“就是有个驸马,狗一样的东西,咔擦一下,用狗头铡铡了。”
  “……”方继藩脸微微变。
  为啥自己教了他几十个戏目,他就记得一个《铡美案》?
  太皇太后道:“这个,听着有些心里发毛,还有什么?”
  朱厚照歪着头想了想,见妹子站在太皇太后身后,眼前一亮:“还有呢,还有《打金枝》!”
  “打金枝?”
  朱厚照道:“就是有个公主,脾气不好,揍他!”
  “……”朱秀荣鼓着眼睛看朱厚照,似要发作。
  朱厚照忙道:“这是唐时的公主,唐时的公主,脾气都有些糟糕。还有铡美案中的驸马,这是宋时的驸马,也很糟糕。还是咱们大明好啊,和他们不一样的。我们的驸马和公主,男的臭不要……”
  方继藩咳嗽:“咳咳……”
  朱厚照顿时正襟危坐,一脸老干部的语气道:“男的有才,女的有貌,说来也怪,他们脾气竟都很好,品德高尚,曾祖母,这是您老人家,言传身教的缘故哪。”
  这么一听,太皇太后便笑了,很放肆的那种,或许是许久不曾这么开怀过。
  太皇太后道:“你的嘴,倒是抹了蜜一般,不过,你这般一说,哀家倒是想知道唐时的公主和宋时的驸马,是什么模样了。”


第八百零九章:霸气外露
  方继藩有一种搬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
  嗯,想拍死这朱厚照。
  不过太皇太后,却是喜极了,兴致盎然,让朱厚照和方继藩二人陪着,问这四郎探母的背景,方继藩一并说了,太皇太后不由赞叹:“这杨家,乃满门忠烈,倒是和你们方家一样。”
  “……”方继藩脸有点黑,他们杨家,几乎死绝了啊……虽然方继藩识英雄、重英雄,对这英雄,是心生佩服的,可并不代表,自己要做那悲剧英雄。
  弘治皇帝见太皇太后高兴,难得见她这般喜滋滋的,也只莞尔一笑,心头火热,乖乖带着众臣,去前殿去了。
  眼看这太皇太后高兴,方继藩不禁道:“娘娘,孙臣在城外,建了一座宫殿,您……知道吧,叫大明宫,陛下高兴的很哪,这宫殿富丽堂皇,当然,这没什么,孙臣知道,娘娘不喜欢享受,只是,那地方,最是适合修身养性,娘娘身体偶有不适,等那宫殿修好了,孙臣等接娘娘去那儿修养。”
  这一下子,他的狐狸尾巴却是露了出来。
  方继藩此前,一直在这事上,对朱厚照半遮半掩,可朱厚照却愈发的觉得,这背后,定有什么阴谋。
  太皇太后心里想,看看人方继藩,多有孝心哪,这一次,他跑前跑后,怕是费心不少呢,何况,这宫殿,据说还没花宫里一两银子,全是方家出的力,这样的忠臣,这么好的孩子,打的灯笼都找不着,于是满口答应:“好,哀家一定要去的。”
  方继藩心里安定下来,忍不住欢呼雀跃。
  趁着方继藩去小解,方继藩回来,却在僻静之处,被朱厚照给拦住,方继藩道:“殿下怎么没有在娘娘那里。”
  朱厚照一把将方继藩拉到了墙角,低声道:“老实说,这大明宫,你到底打什么主意?”
  方继藩一脸郁闷的样子:“我乃驸马,是陛下的女婿,我心里只有陛下,哪怕散尽家财……”
  朱厚照龇牙:“不要说这些,你怂恿着曾祖母去,到底有什么居心,你不说?好,那本宫定叫曾祖母去不成,你且看看……”
  方继藩只好叹了口气:“真是天妒英才啊,殿下居然怀疑我的居心。好吧,我想让太皇太后去那儿住着,主要是为了孝心,希望太皇太后,能颐养天年。”
  “当然,还有一丁点小私心,就是希望太皇太后去了那儿之后,你想啊,太皇太后年纪大了,若是能待在大明宫,咱们的陛下,也就是太子殿下您的父皇,殿下您想想看,他能放心吗?”
  朱厚照抬头看天,想了想:“本宫觉得,父皇肯定不放心。”
  方继藩一拍大腿:“何止不放心啊,陛下这样有孝心的人,怕是恨不得,每日清早去给太皇太后问安,可你想想啊,这紫禁城,距离大明宫。数十里地呢,一个来回,这一天就差不多没了,这咋办?”
  朱厚照歪着头:“是啊,这咋办?”
  方继藩嘿嘿笑:“当然陛下,也得去大明宫住着。”
  “噢。”朱厚照点头:“有道理,很有道理。”
  方继藩眯着眼:“陛下住了进去,张皇后能不去吗?张皇后去了,这内宫十二监,伺候谁去?”
  朱厚照诧异道:“这么多人要去呀?”
  方继藩嘿嘿笑道:“别急,你看,这么多宦官和女官去了,他们要办事对吧,比如说,神宫监,要不要出去采买,还有尚衣监,尚宝监……”
  朱厚照小鸡啄米的点头:“明白,明白,说重点。”
  方继藩笑呵呵的道:“宫里的太监哪,喜欢置产,他们有钱啊,除了我的孙子刘瑾,他是个正派的人,只想着伺候太子殿下,视金钱如粪土,其余的人,嘿嘿,手脚只怕都不干净。当然,这还是其次的,这宦官们要来,内阁怎么办?六部怎么办,翰林院怎么办?”
  朱厚照歪着头:“是啊,怎么办?”
  方继藩觉得,朱厚照在其他地方很激灵,唯独在这等事上,却如一个二货,方继藩叹了口气:“陛下随时要召见内阁和六部的大臣,还需随时召翰林院诸学士筳讲,你想想看,他们哪一个,不是七老八十,不是腰酸背痛,不是肾不好的?陛下一召唤,刘公能立即走几十里的路,赶来这儿?这一来一回,他还办个什么公呢?”
  朱厚照眼睛一亮:“我大抵明白了。”
  方继藩笑吟吟的道:“不用你明白,到时,这内阁大学士,还有各部尚书,清贵翰林们,都得乖乖在大明宫外头当值,可他们回家怎么办?”
  朱厚照掐着指头:“是啊,这么远,他们来回一趟,就不用睡觉。”
  方继藩叉着手,哈哈大笑:“他们得有房子住啊,对不对?何况,大学士和部堂都来了,其他侍郎、主事、郎中、员外郎,这京里上上下下,文武大臣,有数千之众,这还是有品级,还有不少,有丰厚油水,却有职无品的……现在,你懂了吧?”
  “懂。”朱厚照笑嘿嘿的道:“本宫给他们建房子?”
  方继藩微笑摇头:“可这地哪里来呢?”
  朱厚照咋咋呼呼,大笑道:“哈哈,哈哈,终于懂了,去买地,去买地,去把皇城周遭的地,统统买来,哈哈……”
  方继藩眯着眼:“这地……早就姓方了,大明宫三环以内,三环你懂不懂?罢了,不解释,就是说,这地,我早就预备好了,想想哪,咱们大明这么多贪官污吏,他们搂了这么多银子,可这么多银子,他们不花,不花就是犯罪啊,我思来想去,睡不着……”
  朱厚照气咻咻的看着方继藩。
  方继藩拍了拍朱厚照的肩:“好了,现在再给你一个提示,这三环以外的土地,现在才几十两银子一亩,太子殿下哪,这些地,迟早也要水涨船高,你想想看,这京师内城的地,固然值钱,可外城的地,也是价值不菲。”
  朱厚照连连点头,青筋要爆出来:“老方,本宫别的都不佩服你,可论起这等缺德的勾当,我独独服你。”
  方继藩板起脸:“殿下不要毁我清白。”
  朱厚照却是一溜烟,顿时开始激动了,坐不住啊,犹如百爪挠心。
  地地地……
  得买,有多少买多少,三环是啥?
  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当然,三环确实是极有价值的。
  因为这个时代,没有高楼大厦,土地承载的人口有限,这城市,便如煎饼一般的铺开,往往规模很大,可人口,可能不及后世的十分之一。
  哄着太皇太后高兴了,接下来,却得让这大明宫,无论如何也要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满意。
  看天色不早,方继藩和朱厚照告辞而出,到了奉天殿,此时,弘治皇帝还在此,给百官赐宴。
  此时,宴席也几乎到了尾声,方继藩和朱厚照想走,却被宦官拦住:“太子殿下,方都尉,陛下早有口谕,若是太子和方都尉从太皇太后那儿出来,便去见驾。”
  朱厚照很是无奈,看了方继藩一眼,方继藩大义凛然道:“我光明磊落,怕个什么,走,见驾!”
  奉天殿乃是三大主殿之一,只有极特殊的场合使用,这主殿极宽敞,里头早有百官,各自坐在几案上,有人已酒过正酣,人们纷纷恭送着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又称颂陛下贤明,有人开始吟诗作赋,有人面色赤红,呆呆的样子。
  弘治皇帝,正要让欧阳志也做诗。
  欧阳志则一脸茫然的站着,在众臣的催促之下,发懵。
  方继藩和朱厚照进来,倒是正好为欧阳志解了围。
  二人上前:“见过父皇,吾皇万岁。”
  弘治皇帝似乎心情格外的好,且今日难得饮酒,面红耳赤的模样,道:“哈哈哈,朕有一子,大破鞑靼,斩首贼酋,谁的儿子,可以和朕的儿子相比哪?”
  他醉了,此刻,竟带着几分豪迈和嚣张,左右顾盼,群臣纷纷噤声,个个看着陛下。
  弘治皇帝一拍案牍:“朕还有一婿,他做了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这不算什么,朕的女婿,自然是了不得的俊杰,朕平时不说,为啥?”
  方继藩和朱厚照眨眨眼,为啥啊。
  群臣依旧噤声。
  却见弘治皇帝中气十足,怡然自得道:“那是怕你们都比下去,免得使众卿难堪,朕有此一子、一婿,这天下君王,谁可和朕相比哪?”
  很嚣张。
  朱厚照低声道:“父皇是吃醉了吧。”
  “是的。”方继藩十分肯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弘治皇帝大笑:“你们哪,妒忌去吧,羡慕去吧,朕……朕不在乎,这本事,就不说了,就说朕的女婿,来来来,方继藩,你上前来……”
  方继藩只得上前。
  弘治皇帝醉眼凝视了方继藩一眼,突然爆喝:“朕这个女婿,他给朕修宫殿,诸位卿家,你们说说看,这世上,有女婿给泰山丈人,修屋子的吗?”


上山打老虎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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